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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拉棉花糖的兔子 -【滿袖天風】《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12 AM     標題: 拉棉花糖的兔子 -【滿袖天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18-8-17 05:28 PM 編輯

【書名】:滿袖天風

【作者】:拉棉花糖的兔子

【內容簡介】:

  溫瀾離開的那天,皇城司上下鬆了口氣。

      皇城司權涉私察、治安,緝捕,鞫獄……暗中探事,上至朝士大夫,下至富家小戶,無孔不入,人人惴恐。

      但即使在聲名狼藉的皇城司內部,溫瀾也是個大禍害。

      只是,大禍害下一個要禍害的是哪兒呢?
.
      指路排雷:架空,背景部分參考北宋;偽宅鬥,蘇爽無敵;誰找女主麻煩,女主找誰全家麻煩。磚花隨意,去留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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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18-8-7 11:26 AM 編輯

一 夢讖

  溫瀾又夢到了嘉寧八年冬的皇都。
  
  霜雪切肌,風摧枯桑,嚴寒拍打在門窗之上。而她被縛在粗陋的木床一端,衣衫單薄。趙理坐在床沿,勒緊鎖鏈逼問她趙琚的下落。
  
  燭火搖曳,趙理的聲音帶著殺意:“倒是我低估你了,皇城司不愧伺察京畿多年,還有這般能耐。但你也該清楚,趙琚藏不了多久。”
  
  她依然是沉默,濃睫在眼底打出一道彎彎的陰影。腳下因為趙理到來剛燒起的鵓鳩色禦爐炭散發著暖意,驅散了她身上徹骨的寒冷,青白僵硬的手指也恢復了些血色。
  
  未幾,趙理再一次在夢中按著她的腿轉移了話題,語氣古怪地道:“尋常士卒黥面,皇城卒黥於髀間。當初為你黥字之人,知道你是女子嗎?或是你用了什麼手段?”
  
  趙理將下擺挽上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還有大腿外側青色的黥字,竟是觸目驚心。他的手指印在還有一絲涼意的皮膚上,極為細膩,不禁恍神。
  
  溫瀾從最普通的察子做起,皇城司的兵吏在這樣私密的位置黥上番號,本是因為暗中探事,不能與普通兵卒一般堂皇。
  
  可知曉溫瀾是女子後,這黥字卻仿佛沾染了幾分旖旎……
  
  溫瀾沒有露出驚訝或者屈辱的神情,只是嘲諷地道:“這黥字來路正得很。倒是世子殿下,得位不正,恐怕難立綱維,德行敗壞,難怪有斷子絕孫之憂,至今無後。”
  
  趙理臉色一變,溫瀾只覺腿上劇痛,幾乎以為他要暴起傷人,可最後也只扯了下嘴角,將溫瀾一摜,冷冷道:“待我找到趙琚,梟首與你看,不知你還能不能這般牙尖嘴利。”
  
  ……
  
  溫瀾猛然轉醒,盯著床幃上的蓮花紋刺繡看了片刻,緩緩坐起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那裡好似還殘餘著痛感,淤青如在眼前,握一握手,才恍覺那刺骨涼意只是夢罷了。
  
  這半月來,她日日都夢到還未曾到來的嘉寧八年所發生的事,夢中的情景太過真實駭人,令她無法宣之於口。
  
  今上駕崩,太子繼位,恭王子謀反,血洗皇城。
  
  待她趕回京師時,為時已晚,只來得及將太子救出宮藏在隱秘處。然而這也只是一時之計,她從未夢到太子的下場,以趙理的手段……
  
  溫瀾喝了口冷茶,心口那點從夢中帶出來的火氣隨之一點點涼下去,她在黑暗中坐了許久,靜靜下了一個有些荒謬的決定:
  
  她要將這個夢當真。
  
  ……
  
  溫瀾正式掛冠離任皇城司的這日,葉青霄與友朋們額手稱慶,其本人更是幾欲喜極而泣。
  
  皇城司是天子耳目,太宗朝間設於京師。本朝以來,皇城司暗中探事之細緻,愈發喪心病狂,詳實到某某人在家中宴席上多喝一杯酒也瞭若指掌。上到當朝官員,下到平民百姓,簡直無孔不入。
  
  可想而知,京官、都人對這個衙門是怎樣態度。
  
  對於和他們時有公事往來的禦史台、大理寺、刑部、大名府等等衙門來說,皇城司便更是不討喜了。
  
  若果有像葉青霄一般,先待過大名府,又調往大理寺的人,那怕是做夢都在罵對方。
  
  整個皇城司內,葉青霄最討厭的又莫過於溫瀾。皇城司也有緝捕之職,少不了和其他衙門聯手辦案,公事往來,但凡溫瀾在,總要折騰得大家怨念叢生。
  
  不怨得知道溫瀾走後,葉青霄與同僚特意吃了頓酒。
  
  他們包了家腳店的二樓,叫了些乳酪、羊肉等小食佐酒,對面便是家瓦舍,裡頭極為熱鬧,在這頭都隱隱能聽到絲竹唱樂、歡呼叫好之聲。
  
  席間忽有人道:“上月禁軍有一起酒後鬥毆,被皇城司移交大名府,裡頭有個都頭,罵了溫禍害半天,當時他不是一句話沒說麼,都傳是畏懼都頭的義父,畢竟那個都頭的義父可是在樞密院。”
  
  單是京畿地區,守衛的禁軍便有十萬之眾,番號頗多。其實皇城司原來也屬禁軍,不過二十年前才獨立,二者尚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樞密院卻是掌著軍國機務,那位職權還不低。溫禍害再蔫壞,可不也得避讓著,這一罵解了許多人的氣。
  
  大家紛紛看著說話之人,不知他為何舊事重提。
  
  此人擠了擠眼睛,說道:“早有傳聞稱溫禍害要走啦,可你們知道為何早有風聲,但他偏是今日正式走?”
  
  在場之人大多未曾想過這個問題,難道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他們在心中迅速檢點了一番,可惜一無所獲。
  
  “嘖。”那人低聲道,“……今晨,官家斥樞密院‘吏不肅’!”
  
  眾人皆是一頓,頗有些不寒而慄。
  
  樞密院吏作風如何,官家怎會得知,分明是有人暗中探事。斥完定要罰了,罰誰還用明說嗎?
  
  以溫瀾的性格,私下報復那都頭一點也不奇怪,只是沒人能想到應在此處。
  
  雖說溫瀾要走,可要點是,竟連樞密院也拿皇城司無可奈何了嗎……
  
  一時間,他們都噤聲了,誰知道現在說的話,又會不會被記錄下來,送到官家案頭。
  
  好半晌,氣氛才緩過來。
  
  “吃酒吧,好歹是送走這瘟神了。”
  
  “說起來,溫禍害都要走了,也不怕被報復啊,你們猜他會去哪呢?”
  
  “溫禍害不是孤兒嘛,陳伴伴又早已捐館,他能去哪兒,難道日後不謀事了?”
  
  陳伴伴指的便是前任皇城司勾當官陳琦,是陛下最寵信的內侍,否則也不能勾當皇城司了。他在任上時,皇城司三名勾當官,只他獨攬大權。前些年去世後,陛下還追贈了節度使,諡號恪忠。
  
  溫瀾自小跟著恪忠公,後來還被收作義子,某些方面堪稱青出於藍勝於藍。
  
  這從皇城司出來的人,能上哪兒謀事,還真不好說,特別是溫瀾得罪過的人可不少。
  
  葉青霄幸災樂禍地道:“管他去哪兒呢,反正去哪兒哪兒倒楣。”
  
  剛說完,葉青霄便從窗口瞥見街面上的一人一馬。
  
  馬是高頭駿馬,色白勝霜,人著一身月白色燕居服,髮如鴉羽,眉眼秀麗,顏色十分好,更勝過街旁栽種的桃杏,人海中毫不費力便撞進葉青霄眼中。正是他們剛剛提及的溫瀾。
  
  看路旁女子投在他的眼神,若非皇城司名聲不好,溫瀾的美姿容怕是要更為聞名。早年他年紀更幼,又無今時的氣勢,甚至有人編排過陳伴伴要叫他也去做內侍,可見其秀美。
  
  可惜,此人的人性是不如顏色十一的!
  
  葉青霄盯著溫瀾看的時候,溫瀾也似有感應,一抬首望了過來。抬眼時目如寒星,清淩淩似雲嶺積雪,十分顏色便更增光華了。
  
  葉青霄來不及收回目光,心下略慌,轉念想到他都離任了,索性定了定神,一臉嘲笑地俯視他。
  
  其他人也發現了溫瀾的蹤影,擠到視窗來,指指點點地笑談,恨不能將往日的怨氣一吐而空。
  
  “這便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哈,溫瀾也有今天。”
  
  樓上樓下,也不知溫瀾是否聽清了,只見他微微歪頭,唇角勾起,神色更為生動。陽光穿過搖曳的酒旗,在他臉上泛著淡淡的光華,卻也無端透出些……惡意。
  
  溫瀾一眼掃過他們。雖是仰視,竟毫不落於下風。
  
  本是看熱鬧甚至帶著嘲笑心思的人只覺渾身發寒,即便知道溫瀾已卸職,也在這般目光下生生腰軟了,身子慢慢、慢慢低下去,避開溫瀾的目光……
  
  “喂,你們躲什麼!”葉青霄氣結,回頭斥責同伴沒膽氣。
  
  對哦,溫瀾都辭任了,還怕他做什麼。眾人訥訥想。
  
  只是再一抬頭時,溫瀾已然策馬離去了,僅剩一抹背影,哪還有他們找回場子的機會。
  
  葉青霄哼了一聲,又氣悶地重複那句話:“去哪兒哪兒倒楣!”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17 AM

二 揚波

  那日吃完酒後,葉青霄再沒見到溫瀾,自他離任皇城司已經數月,其人仿佛憑空消失,有小道消息稱他已離京,只是不知為何,也未與同僚、上官道別。
  
  葉青霄遇到皇城司的人,聊了幾句後察覺,大概是平日溫瀾折騰自己人也狠,對方提到溫瀾離開,語氣好像還有點欣喜。本是相看兩厭的人,在這一點上倒是有了些默契。
  
  可是,葉青霄在起初的高興勁兒過去後,又覺得有些不快,到底溫瀾是自個兒溜的,沒叫他出口氣。
  
  這口不快之氣一壓數月,此日,葉青霄正值休沐,被打發帶上幾個家僕去驛站接人。
  
  葉青霄的三叔葉謙在外任官多年,如今瓜期已屆,磨堪期滿,喜遷為京官,近日回京。葉家祖母盼兒心切,叫孫子去迎一迎叔父。
  
  出門前葉青霄的母親又提點他莫要失禮,葉謙此番回來還帶了新婦。
  
  葉謙原是鰥夫,半年前議親,娶了任職地一寡婦徐氏。徐氏膝下還有個女兒,尚未出閣,也會一同上京,故此相迎時要注意有女眷。
  
  葉謙在岳家成的親,他的繼室與繼女葉青霄都未見過,不過,徐氏之父徐景山也有功名在身,因葉謙欲續娶徐氏女,葉青霄的祖父便找到了徐景山所著的文章。
  
  葉青霄在祖父那裡掃過幾眼,觀其文如睹其人,只覺徐先生才情富瞻,品性澄淡,想必教養出來的子孫亦有沾馥。
  
  葉青霄出門,恰好遇到二叔葉訓回來,兩人打了個照面。
  
  “二叔。”葉青霄問了聲好。
  
  葉訓耷拉著眼皮上下掃了他一眼,語氣微妙地道:“出城去?”又打量那幾名家僕,默數後哼哼道,“只帶五個人?呵呵。”
  
  葉青霄故作不懂,“祖母讓我提前守著。”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二叔三叔不睦,他這個做小輩的怎好搭這話。
  
  好在葉訓也不指望葉青霄說出什麼來,踱步離開了。他一想到老三續娶之婦既非名門望族,又無萬貫陪嫁,不過是個窮鄉僻壤的寡婦,心中就有些暗自痛快。
  
  葉青霄只在這裡稍微耽擱一下,趕緊打馬往城外去了。
  
  ……
  
  葉家本是算好了腳程,叫葉青霄提前去候著,誰知他才到驛站,便見裡頭出來幾輛車,打頭一個僕從面孔熟悉,只一下他就辨認出來是當年隨葉三叔出門的管事。
  
  那管事也依稀認出葉青霄,急急叫馬夫催停了車,“四少爺!”他欣喜地回頭,“老爺,是四少爺!”
  
  下一刻,葉謙撩簾出來,葉青霄也翻身下馬,叔侄二人久別重逢,俱是激動不已。
  
  葉謙受了侄兒拜見後,拉著他的手回憶舊容,上次他見到葉青霄時,這孩子還在治學,如今已輾轉兩個衙門,難怪沉穩許多。
  
  葉青霄尚有疑惑,“叔父怎麼這麼快就到了?我算著應當還有一日,如此倒是險些錯過了。”
  
  葉謙一聽,呵呵一笑,指了指他們的馬車,“其實我來時還耽擱了三四日,是我那女兒找到個巧匠,給馬車的伏兔與當兔都改形制了,再將車輪包上革,叫我們腳程大大加快,又更為穩當。”
  
  如此聽來,要不是葉謙先前耽擱,早便到了。葉青霄仔細一看,順著車軸放置的伏兔,以及外側的當兔形制都與常用的有些改變,更加長也更加堅固。
  
  似這般的改動,葉青霄上月在京中也看到了,是軍匠首創,按理說不足一月,傳不到章丘那麼遠的地方,難道是章丘那個匠人與其冥冥間神思相通?
  
  這不過是小小改動,念頭一閃而過,葉青霄也未在意太多。
  
  這時,馬車上又下來一名婦人,體格纖巧,掀開帷帽後露出了一張柔美的面龐,雖有一定年紀,卻不失韻致,正是葉謙續娶的妻子徐菁。
  
  葉青霄聽說這位嬸嬸比三叔還年長一些,從外貌上倒是沒有任何痕跡。
  
  徐菁先前便聽到管事喊四公子,這時先吩咐婢女去後面的車架請姑娘,他們相遇得突然,毫無準備,後頭怕還不知道。
  
  待徐菁走過來,葉謙為她介紹,“這是我大哥家的幼子青霄,當年蔭補了主簿,又進士中第,如今在大理寺差遣。”
  
  葉青霄忙稱呼嬸嬸,徐菁也溫聲應了,微微笑道:“蔭補授官後還能苦讀登第,可見侄兒勤勉好學,卓爾不群。”
  
  葉青霄輾轉大名府與大理寺,也算練下一些眼力,這位新嬸嬸只三言兩語,但柔和文雅,相處起來很輕鬆。還有就是,他雖不便直盯著嬸嬸看,掃過去總覺得嬸嬸有些面熟,就和在哪裡見過一般。
  
  再看後面,去通報的婢女所站的車,簾子動了動,一隻手將簾子撥開,那手指白皙纖長,指尖透著粉紅,煞是好看。想是徐菁的女兒要下來了。
  
  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鈴聲,他回過神來,“馬遞。”
  
  他們還在驛道上,這鈴聲是軍士往來傳重要文書時才會搖響的,為的就是提醒行車避開和下一站交替之人提前準備。一聽聲兒,車夫都趕緊將車架挪開一些。只是好幾個是章丘人,沒應對過這樣局面,難免有些慌。
  
  葉青霄見他們手忙腳亂,趕緊也上前搭把手,馬遞疾如飛電地掠過驛道,後頭那駕車不知何時到了近前,因為轉彎太急,竟是有些不穩,向旁傾了傾。
  
  徐菁的女兒先前便停住了沒下來,這時車身一動,一隻手猛然探出來扶著車門,身體也滑了出來,引得徐菁驚叫了一聲。
  
  僕從們急急扶車,葉青霄也下意識一手扶車,另一手想去托一把妹妹。
  
  只是車上人一抹纖細身影躍下,頭上垂著半幅紫羅的帷帽並不影響她的動作,也無需葉青霄的助力,穩穩落地,淡青色的提花羅裙裙擺被風吹動,盪不起多高,便被腰間垂下的玉環壓穩。
  
  葉青霄稍稍一愣。
  
  對方似乎對自己大膽的舉止也有些不好意思,退一步輕聲道:“失禮了。”
  
  這聲音柔和綿軟,帶著一些南方腔調,甚是好聽,只是葉青霄總覺得有幾絲熟悉,大約和他相識的人音色肖似吧,但他認識的任何人,都沒有這樣綿綿的言語。
  
  葉青霄迅速搖頭。
  
  “……小心些。”徐菁的語氣說不上責難,只是有些微擔憂,措辭更是含蓄。
  
  葉謙則是不在意的樣子,說不定還覺得不錯,“揚波,來,認認,這是你四哥青霄。”
  
  葉青霄心想。沖風至兮水揚波,與這新堂妹的性子倒是有些相符,綿軟嫺靜之下又有些活潑。
  
  “四哥。”揚波乖巧地行禮,手指將要去掀帷帽,管事卻來道,“老爺,車架都扶好了,並無損毀。這會兒風大了,咱們回去罷?”
  
  葉謙想到久別的家與親人,當即一點頭,“走吧,快些回去。”
  
  揚波的手便縮了回去,這一瞬,葉青霄竟油然生出一點兒失望。
  
  ……
  
  改制過伏兔與當兔後的車架比起舊式樣果然更快更穩,未時已到了皇城。葉青霄能看到,葉謙那車的簾子都掀開了——徐菁是頭一次來京師,一國之都的繁華豈是章丘可比,都城峨峨,往來商客摩肩接踵,面面酒旗招搖風中,宛如波濤般起伏。
  
  從章丘帶來的僕婢更是不由自主左右張望,管事連忙約束,叫他們收心,免得撞了車。都城街上車水馬龍的,時有人畜相撞。
  
  倒是揚波的車簾,紋絲不動,也許是累了,連京師熱鬧也顧不上看。
  
  進了皇城後,葉青霄就打發家僕飛奔回去報信,待他們抵家時,已是府門大開。
  
  僕婢們將箱籠行李抬進去,葉謙風塵僕僕,卻是要先攜妻子去拜見高堂,徐菁也有些緊張,她在車上便簡單拾掇了一下。
  
  葉謙與徐菁攜手在前,揚波稍落後幾步。進門後葉青霄便時常去瞥揚波,這都進家門了,揚波怎麼還不摘下帷帽。被揚波覺察到,頭側了側。
  
  葉青霄訕訕一笑,“……這個,在家中了……”
  
  他說著也沒法續下去了,總覺得那話雖然沒什麼不對,說出來卻有點怪。
  
  揚波領會了他的意思,輕聲道:“四哥,我摘了帷帽可好?”
  
  葉青霄一時沒琢磨出來,為什麼要問他的意見,揚波話語中甚至還帶了一點莫名的笑意,也不知從何而來,他只下意識地答道:“啊?好……”
  
  揚波腳步未停,只輕輕一抬手,摘去了帷帽。
  
  紫羅隨著動作飄起,卻再也遮擋不住揚波的容顏。這確實是一張極為秀美的面龐,她有一雙瞳色稍淺的眼眸,淡漠處宛如含著積雪,淡紅的嘴唇猶帶一抹笑意,令五官愈發出彩。
  
  葉青霄竟是心先砰砰猛跳了兩下,心魂一蕩,然後才猛然發覺不對,將眼前人與某個名號對應上,霎時間驚恐的叫聲幾乎脫口而出。
  
  這漂亮而熟悉的五官,分明是屬於一個他討厭極了、已經消失數月的人物,只是對方從未這般打扮過,他愣是用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自問:這是溫瀾吧?這他媽就是溫瀾吧?!
  
  葉青霄眼前一黑,數月前判溫瀾的那句話如在耳畔回蕩:去哪兒哪兒倒楣。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0 AM

三 抵達

  “祖父,祖母。”揚波屈膝俯首為禮,落落大方。
  
  她上首是葉家的大家長,葉謙之父葉致銘,老爺子早年進士及第後,得陛下嘉許,輾轉姑蘇、江陵等地為官,可惜身體不佳,以刑部侍郎致仕,宦途到此為止。葉老爺子半躺在塌上,一旁側坐著的則是老夫人苗氏。
  
  葉家也是詩禮簪纓之族,自然不會對繼女冷眼相待,兩位老人和藹應了。
  
  老夫人早知道兒子還會帶個繼女回來,叫人在京中的頭面鋪打了時興的首飾準備送她,眼下看到揚波生得雪膚玉貌,與其母儀態也半點沒有擔憂中地方上來的小家子氣,東西送得就更舒心了。
  
  葉謙這個繼室,是他自己休沐時偶遇,而後求娶的,家境普通,資妝也不豐厚。
  
  好在老爺子隱退後以養生為主,為人也開明,老夫人更是憐愛兒子這些年身邊一直沒人照顧,只要他喜歡便好。現在唯一的一點憂慮也沒有,自然心下舒坦。
  
  但老夫人心裡也有一絲疑惑,她打發孫子去接人,這時葉青霄回來後卻垂手站在一旁,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眉頭微皺,不似平日的開朗。不過眼下正是母子團圓,老夫人也沒多想,只覺大約法寺裡有什麼難判的案卷。
  
  葉致銘咳嗽一聲,老夫人立時默契地明白了意思,說道:“青霄再去盯著你叔叔院子裡打掃完沒,沒料想他提前回來了,好在前兩日便開始清理。謙兒和他爹說說話,我帶謙兒媳婦和揚波去看看那副首飾。”
  
  葉青霄還待了一下才應是,匆匆出去。
  
  其他人出去後,只剩下葉致銘和葉謙父子。葉謙在榻邊坐下,小聲道:“父親,我打算明日便去考課院找同年敘一敘,看能不能打聽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謙回京,京中的缺多少人盯著,這一次磨堪,葉謙原本看准的是另一個位置,家裡也給他打點好了。誰知調令下來,一下遷到了京中,很快要去大名府任推官,簡直像是天上砸了個餡餅下來。
  
  葉致銘方才說了許多話,已經有些沒力氣,虛軟地道:“考課院的人怕也不知道什麼,你這幾日都莫要出府會客,沉下心來等等,很快應該就會知道為什麼了。”
  
  葉致銘宦海沉浮多年,雖然臥床已久,不問世事,對官場變動仍然有著敏銳的感知。考課院負責州縣官吏磨堪沒錯,然而與葉謙相比,還有更具資格的人。
  
  葉謙喜任大名府推官,有了這麼一個資歷,甚至得了賞識,再放到州府上去謀個通判也不是不可能,未來可期啊。只是,葉致銘一聽到消息便覺得,這件事來得太過驚喜,就像有什麼人在背後推動一般。
  
  父子兩人就此事絮絮低語起來。
  
  ……
  
  另一方面,老夫人帶著徐菁和揚波去看了首飾,同是女子,她自然體諒徐菁還要梳洗,晚些得會見一大家子,便讓人引她們去葉致銘的院子裡了。
  
  徐菁歸置箱籠,聽葉謙手下的老人介紹之際,揚波也進了自己房間,她此番只從章丘帶了一個貼身婢女來,不過十四五歲,名喚虹玉。
  
  “我給姑娘要茶喝。”虹玉跑到外頭,找個婆子要茶。
  
  “不知姑娘喜歡喝什麼茶?”婆子殷勤問道。新婦與姑娘在大家心中還很神秘,不過向來從喜好上便能推測幾分為人。
  
  虹玉想了想,“我們姑娘沒有特別愛喝的茶,你撿團茶煮就行,沒有散茶也行。”
  
  婆子愣了愣,心裡犯嘀咕,這還貼身婢女,怎一點也不瞭解主子,還沒有團茶散茶也行,散茶能是他們人家吃的嗎?其實就是團茶也有些露怯了……還是小地方來的呀,細處便顯出來了。
  
  這倒是好伺候。她想著又看了虹玉幾眼,徐菁身邊跟著的婢女看著都穩重得很,這個小丫頭卻臉嫩得很,也不像經過事的。就這,還是姑娘唯一的貼身婢女,也不知怎麼選上的。
  
  百思不得其解,婆子也只得去找些團茶。
  
  虹玉回去之後,心裡還真有點反省,對揚波道:“姑娘,您喜歡喝什麼茶呀?”
  
  揚波淡淡道:“有什麼便喝什麼,隨意。”
  
  “方才我說姑娘沒什麼特別愛喝的,外面的婆子還很驚訝地看我呢。”虹玉一下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想,跟了姑娘兩個月,也不知道姑娘喜歡喝什麼。”
  
  這真是最好的主子了,她現在還記得,當時姑娘選人,只問了問各人的名字,說今日有虹霓,她名字裡又有虹,就選了她。伺候姑娘的日子十分輕鬆,虹玉記得自己好幾次做事時睡著了,姑娘也沒說什麼。
  
  “你把這些整理好,我去母親那兒。”揚波並不在意這點小事,吩咐虹玉整理她的私物,便出去了。
  
  揚波出門才被幾步,就被人一把拉到角落,她屋邊就有小方塘,有假山石與芭蕉葉,折角處打外頭看不到。
  
  葉青霄警惕地探頭看了看四下沒人,縮回來又瞧了「揚波」幾眼,差點沒氣死。
  
  揚波回房後換了條方勝紋茜紅旋裙,整個人便更為光豔,這樣的距離,還能嗅到她身上清幽的花露香。
  
  可「揚波」愈是眼波盈盈,葉青霄就愈是覺得眼睛都疼起來了。
  
  院子裡還沒灑掃完,亂得很,自然也沒人守門,這才叫他進來了。他可是一腔怒火要發洩,先時在祖父祖母房中,他幾乎用盡了畢生的克制力,才沒當場揪住對方的領子……
  
  他竟然真以為溫瀾辭任了,他就說章丘的工匠怎麼和京師的軍匠想法那麼一致,把伏兔和當兔改得一模一樣。
  
  葉青霄一看到溫瀾女裝以「揚波」的身份出現,只有一個想法:溫瀾一定是變服探查中!
  
  這都是皇城司的老把戲了,他們的察子到處探事,不可能光明正大穿著衙門裝束,許多場合都得變服,扮什麼的都有。
  
  只是沒想到,溫瀾這麼豁得出,連女裝都肯扮。
  
  也是,這可是溫大禍害,不但肯扮、敢扮,而且不得不承認,他扮得還特別好……
  
  葉青霄臉色又綠了幾分,他猛然想起自己還有點神思不寧,難怪後來溫瀾古怪地問他要不要摘帷帽,怕是都在看他笑話吧。要平日,他若知道溫瀾扮女裝,一定只想看笑話,現在出笑話的卻是他自己了。
  
  令葉青霄最忌憚的是,以溫瀾的位置,竟然需要變服查探,這得是衝著什麼來的?他家惹上什麼大事了嗎??
  
  在家人面前,葉青霄不敢揭穿溫瀾的身份,現在卻是忍不住了,咬牙問道:“你……你裝女的到我家來幹什麼?”
  
  他心底還有些緊張,任誰發現家裡有皇城司的暗探,都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吧,還有反復回想自己家裡能有什麼人可能犯事,而且李代桃僵、扮做女裝分明是要深入內院啊!
  
  不對,這真的是李代桃僵嗎?徐菁是被脅迫換了女兒,還是她根本也是皇城司的人?
  
  葉青霄比溫瀾稍高一些,她微微抬頭看了葉青霄一眼,心裡有些好笑。
  
  聽到葉青霄指認她「裝女人」的那一瞬間,她心裡是有些錯愕甚至想笑的。以她如此毫無破綻的裝扮,也不知葉青霄是如何理解的。
  
  不過,被葉青霄認出來,也早被溫瀾考慮過,只是起初她沒想到這樣還能瞞下自己的性別,看來葉青霄對她是男子一事深信無疑。
  
  溫瀾伸手撣了撣葉青霄肩上的柳絮,仍用那現練出來的章丘口音語氣綿軟道:“四哥家數代忠良,無需多慮,不過借住一陣罷了。”
  
  這還是葉青霄見到「揚波」真容後,她第一次對著葉青霄說話,且距離實在有些近了,無論是紅嫩的唇色、淺淡清澈的眼眸,都令葉青霄渾身一抖,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揚波」賞心悅目是賞心悅目,但知道這是溫瀾後,她這綿軟的樣子就令葉青霄……不寒而慄,直想當場昏死過去。原本動人心弦的章丘口音,也成了惡咒一般。
  
  “說話算話!”葉青霄慌慌張張後退著走,差點絆到土塊摔倒,狼狽地轉身逃了。
  
  他好歹和溫瀾打過那麼久交道,既然如此,大約真的沒事,就算有個什麼,他們也不會是重頭。當然,即便溫瀾只是「借住」在此……
  
  葉青霄心中哀嚎一聲,這大禍害啊,憑這副裝扮,其他人不知道,反正他是有得受了。
  
  溫瀾看著葉青霄的背影,不在意地笑了笑。葉青霄實在多慮了。
  
  他大概想不到,徐菁不是什麼探子,就是她親生母親,不過她幼時被拐,在皇城司多年後,才查到生身父母。知悉父親已經去世,只剩下母親。
  
  在那個展現未來的夢裡,她曾經不大願意母親嫁入葉家。因為身在皇城司,她也始終沒有公開與母親的關係。但是後來,趙理謀反,京師大亂,若不是葉謙,母親怕是也要遭逢不幸。
  
  不過現在,她不會讓那個夢有成真的機會。
  
  葉青霄跌跌撞撞的身影尚在眼前,溫瀾眯了眯眼,揚聲道:“四哥,小心些!”
  
  “……”大夏天,葉青霄竟然一陣惡寒,身形猛然搖晃了一下。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1 AM

四 會面

  哺食之前,徐菁猶自有些焦慮地在和溫瀾重複葉家的情況,這些都是她從葉謙以及他帶去的老家人口中得知的。
  
  葉老爺子與老夫人苗氏膝下一共有三子兩女,兩個女兒都出嫁了。長子葉誕,便是葉青霄的父親,也是葉致銘最為倚重的兒子,如今是鹽鐵副使。除了葉青霄,還有兩子一女。
  
  末子便是葉謙了,剛調回京,元配夫人在京時便病逝,只有個女兒遠嫁了。
  
  次子葉訓,也是徐菁最為擔憂的。
  
  葉家已是人口簡單,饒是如此內裡也有些矛盾。葉訓和葉謙雖是一母同胞,卻脾性不和,後來因為家裡蔭官的名額更是把不快擺在了檯面上。
  
  葉訓前些日子剛升了樞密院的副承旨,與夫人育有兩子兩女。
  
  早之前,葉謙自己便也提醒過徐菁了,二哥二嫂恐有為難,小心應對。
  
  “今日才是頭一次見面,況且公婆、你繼父皆在。可是日後……”徐菁說著,小心看了揚波一眼。
  
  揚波,也就是溫瀾正在喝茶,專心致志得如同有了什麼研究,只是一隻腳蹺起來的姿勢,對於女子來說隨意過頭了,即便同一身裝扮,氣質也與她在葉老爺子和老夫人面前時全然不同。
  
  她對於徐菁的話沒什麼反應,就像沒聽進去一般。
  
  徐菁頓了一些,才有些忐忑地道:“無論如何,家和萬事興。”
  
  她對女兒有愧,揚波這些年的遭遇,她瞭解得也很模糊,追問不出詳盡。而這個模糊內容,別說葉謙,她連自己父親也沒敢透露。
  
  雖然揚波在她面前多是隨意的,但出於一個母親的直覺,以及這數月相處下來的種種細節,她仍感覺到女兒的不同尋常。即便女兒回到身邊數月了,她還是不大安心。
  
  這麼說吧,她甚至覺得,倘若葉訓夫婦對她有什麼為難之處,她竟然更擔心對方。
  
  “家和萬事興。”溫瀾重複一遍,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扶著徐菁的肩膀,將她按下來,“說得不錯,母親寬心吧,葉家爺伯都是當代名宦,定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徐菁又仔細想了一下,覺得也是,葉訓到底還是京官,她的擔心是不是有點可笑了,女兒只是流落在外,比較幹練而已罷。
  
  “對了,娘,上次我同你說,京師有朋友可以幫忙置業,已經辦妥了。”溫瀾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錦囊,裡頭折了厚厚一疊契書,“你收起來鎖好。”
  
  還在章丘時,溫瀾就和徐菁說把她的壓箱錢都換成官交子,在京師置辦產業,如此有些生息,錢能生錢。又說她有可靠的朋友看到合適的鋪子、地可以先買了,回頭再把銀錢給朋友。
  
  徐菁的父親也有些鋪子,但她對經營只是略懂,起初有些猶豫,可同女兒聊起,不知不覺竟被說服了,自己事後都有些迷糊。饒是如此,此時聽說真的買回來,還是驚了。
  
  “這是何時送來的……你這朋友真是,錢都還在咱們手裡,契書他就放心拿來了?”徐菁一捏那契書,更是臉色一變,“怎麼這樣多?”
  
  她那些錢,怎麼夠買這麼多產業?行當、地段都不必提了,京師地價何等貴,她聽葉謙提過,有些小官吏的俸祿都買不上住房,為官幾十年只得租房,或是買上窄小的院落。
  
  “我這些年也有點積蓄,拿一些出來給娘添妝。”溫瀾輕描淡寫地道。這些年她自己置下些許私產,義父也留了些,加起來頗為可觀。
  
  原來是孤家寡人,現在有了親人,贈一些給母親無可厚非。京師百物貴,居大不易,葉家是大戶人家不錯,徐菁卻是做人兒媳的。
  
  本朝婚嫁,極為重視聘金、資妝多少,無論普通人家還是達官貴人,娶婦先問資妝幾何。新婦嫁妝豐厚才有底氣,與其擔憂同姑嫂如何相處,不若自己多些產業。
  
  再者說,她沒功夫時時盯著,直接送錢倒好些,小事自然有人為徐菁打算。
  
  徐菁急了,她把契書都塞回去,“不行,娘不能要。你自己的你拿回去。”
  
  她對揚波只有生恩,多年來並未養育揚波,已是虧欠,哪有反過來讓女兒給自己添妝的道理。
  
  “雖原本子女名下也不該有私產,再有便是,我在京師還有些仇家,現下回家了,商鋪、田地在手裡不大方便,您當是先幫我收下,也免得日後被人抓住把柄。”溫瀾不疾不徐地說道。
  
  她說得雖然平淡,徐菁那顆心卻一下又提起來了,什麼樣的人才能有“仇家”啊!又是什麼樣的仇,還會追查她,盯著她?徐菁愈發對女兒這些年的遭遇心疼,這些契書來之不易。
  
  “……那我替你收著,日後你嫁人了再給你,這就當時在我這兒轉個手,別人總沒話說了。”徐菁深吸一口氣,仔仔細細把契書全都看過,親自收好了。
  
  .
  
  為了迎接葉謙夫婦回京,一家今日都在老爺子那裡哺食。徐菁換了穩重的葵花紋石青色半臂與襦裙。
  
  徐菁初來,去得最早,先陪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其次來的便是葉訓一房。她仔細看,葉訓與丈夫葉謙有五六分相似,但留著長鬚,容長臉。葉訓的夫人白氏穿著瑞草雲鶴的墨青色大袖衣與豆綠襦裙,頭髮梳得油光水亮,兩人眼神對上,白氏先是打量了徐菁一圈,才笑著開口:“這就是弟妹吧,總算盼到你們回來了,老太太每日都念著,一路上舟馬勞頓的,辛苦了。”
  
  徐菁覺得並非自己早知道兩房關係不善生出的錯覺,而是二嫂的眼神確實叫她不舒服,但白氏說話挑不出毛病,她也只能低頭行禮,權當沒感覺到白氏的惡意,“見過二哥、二嫂。正是想到家人都惦記著,我們也是趕著回來,險些同青霄錯過。”
  
  溫瀾的眼神卻落在葉謙和葉訓身上,她饒有興味地看到這對兄弟眼神只稍一接觸,便立刻分開,然後一個皮笑肉不笑地喊了聲:“二哥。”另一個地回了句:“三弟。”
  
  連一句寒暄也沒有。
  
  一旁的老爺子和老夫人似乎都習慣了,也不抱什麼叫他們兄友弟恭的念頭,大約覺得表面上過得去就行,這已經比早年好多了。
  
  長輩們見完禮,就輪到晚輩了。葉訓家的小兒子青雲今年十四歲,正在學舍進學,不知道今日葉謙提前回來,且學業繁忙,趕不及回家了,大兒子青雪昨日便到外頭辦差事去了,也不在。另外兩個女兒則一併來了,長女青霽十四歲,與青雲是雙生姐弟,小女青雩才十歲。
  
  葉謙和徐菁這邊只溫瀾一個,簡單多了,她最為年長。各自行禮罷。
  
  葉訓這兩個女兒年紀都小,葉謙離開京師時她們才幾歲罷了,家大人也不會在孩子面前提那些,頂多知道兩房並不親熱罷了。此時又見了說話帶著綿軟章丘口音的徐菁與揚波姐姐,面貌和善好看,令人心生好感,一時多了幾分親近。
  
  白氏看在眼裡卻不太開心,原來想著這母女兩個從章丘來,沒見過什麼世面,恐怕一身小家子氣,尤其徐氏的女兒,聽說二十出頭了但還未出嫁,也不知何故,起先她就不大瞧得上。
  
  誰知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徐氏還有些許拘謹,但溫瀾生得秀麗貌美,膚如凝脂,走路時裙幅上的褶幾乎紋絲不動,舉止規整得很,目不旁視又自然大方,倒顯得她家女兒落了下風。心裡又恨,回去非要給青霽多灌幾帖養膚的藥。
  
  看罷之後白氏更驚,她發現丈夫也在若有似無地偷偷打量徐氏的女兒,立刻暗裡掐了掐他腰上的肉,報以質疑的眼神。這算怎麼回事,盯著弟弟的繼女看。
  
  葉訓一下回神,吃痛又委屈地瞪了妻子一眼,他倒不是看揚波美貌,而是覺得有幾分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葉訓這個副承旨是不時要侍立御前的,只是他前幾個月才遷去,只遠遠見過溫瀾兩面,依稀有個印象罷了。溫瀾現在這個裝扮,他只覺得眼熟,卻一點兒想不起自己見過。
  
  “三弟和弟妹回來,院裡人手不夠,晚些我再讓人帶些僕婢去給弟妹挑選,你打章丘來,各處若有不習慣的,只管和我說。”白氏打點心神,重新掛上笑容說道。
  
  徐菁的笑容中露出一點疑惑,不知為何白氏這麼說。
  
  “哦,”白氏若無其事地道,“大嫂這兩年身體不大好,一直臥床休養,管家的事兒便交給了我。”
  
  葉謙便是和家中通訊,也不會關心到這些事,因此他也不知道,家裡已是白氏在主持中饋,他這二嫂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輩。
  
  “這傢俱嘛,原先的已陳舊了,我做主先讓送了一套楊木的抵用,想必弟妹也看到了,回頭再專門打一套,還望見諒啊。”白氏貌似歉意地道。
  
  徐菁垂目道:“……二嫂費心了。”
  
  白氏此話也不知有沒有深意,怕是刻意提起。新婦多是自帶整套傢伙什,徐菁來時箱籠少得很。
  
  其實她在娘家時原本也準備了傢俱木器,誰知裡頭好多不慎讓蟲蛀了,又趕著上京,無奈之下,只想著來京師後再打。
  
  可是,她那些木器也不過小葉楊木,價廉易得。都是楊木,說不定還不如葉家暫用的那套。
  
  徐菁還真未想到自己如今資妝已與從前大不相同,她仍覺得那都是揚波的。
  
  白氏心內又高漲了起來,撫了撫衣袖笑而不語。連帶著葉訓心裡也挺痛快,他和葉謙爭這個比那個,這一次葉謙續娶的妻子除了顏色,家世、嫁妝各處都不如人。
  
  溫瀾本欲開口,掂量一下卻是暗暗覷向葉謙。
  
  葉謙也未辜負她,咳嗽一聲,說道:“沒料到今年能回京,勞煩家裡人為我們忙碌了,尤其是二哥現在公務也繁忙,樞密院仍在整治吧,二嫂照料二哥,還要顧及我們這邊。”
  
  要陰陽怪氣說話誰不會,前幾月陛下斥責樞密院吏不肅,整個樞密院為之一顫,這些時日以來仍然提心吊膽。葉訓當時剛上任不久,因為遺留下來的吏員行事也吃了掛落兒。
  
  葉謙一提起這個,便輪到葉訓心情不好了,連帶著白氏也不敢再說什麼。
  
  “好了,”老爺子年紀一大把,什麼不知道,只是這麼多年理得煩膩了,還不夠他養病的呢,此刻懶得聽,轉移了話題,“老大怎麼還沒來,就差他們了,霽姐兒幾個到外間看看。”
  
  “ 是,祖父。”青霽姐妹站起來,才邁出一步,只見小青雩側身去牽溫瀾的手,“揚波姐姐,咱們走。”
  
  葉老爺子只說霽姐兒幾個,溫瀾去不去都說得過去,只是小青雩心思單純,喜愛這位揚波姐姐。溫瀾微微一笑,果真起身同青雩走了。姐妹幾個在一處,確實也賞心悅目。
  
  ……
  
  葉青霄滿腹心思地往祖父母院子走,他心裡惦記的還是溫瀾這王八蛋,有這樣一個人在家裡,即便溫瀾自稱沒太大干係,他也有種寢食難安之感。
  
  偏偏父親到現在還未放衙,讓他顧忌心中的忌憚,不知找誰商量。
  
  葉青霄心煩意亂,安慰自己給溫瀾一點點信任,他的人品可能也沒有那麼差。
  
  此際已到了地方,聽得人脆生生喊了一聲“四哥”,葉青霄抬頭看去——
  
  長廊下,溫瀾仍是一身女裝,微風輕拂,幾縷青絲便纏綿在她頰邊,婷婷嫋嫋。二叔家的青霽妹妹則親熱地挽著溫瀾,笑語盈盈,溫瀾看青霽妹妹的眼神也極為溫柔,還有個小青雩依偎在旁。看在葉青霄眼裡,簡直就和一家三口似的。
  
  葉青霄:“!!!”
  
  ……他就不該相信這傢伙!狗賊!快放開他妹妹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3 AM

五 資妝

  “四哥,你臉色好難看,身上不舒服嗎?”青霽被葉青霄那樣兒嚇了一跳,一時放開溫瀾的手,迎了上去。
  
  “是啊,不大舒服。”葉青霄僵著面道,青霽便問他要不要請大夫,“哎,現在又好一些了,可能是沒睡好。你們出來做什麼?”
  
  “祖母見大伯、大伯母還未來,叫我們看看。”青霽見葉青霄臉色逐漸恢復,也就放心一些了,極為純真地回首一看溫瀾,“對了,揚波姐姐你是見過的吧。”
  
  “見過。”葉青霄一見她立馬要去拉溫瀾的手,含糊應了一句,嚇得趕緊拽了拽她的袖子,“走,回去吧,我爹還沒放衙,我娘喝完藥就來了。”
  
  他警惕地站在妹妹和溫瀾之間,將她們隔開。
  
  青霽看著四哥有點說不出來的怪,只能依他說的往回走。
  
  溫瀾漫不經心一抬手,葉青霄就緊張地也把手伸出去擋,引得青霽幾個都直直看過來,他險些拍開溫瀾的手便僵在半空中,乾巴巴地道:“咦,揚波……妹妹,袖子上好像有塵土。”
  
  “謝謝四哥,我自己拍拍。”溫瀾又慢吞吞把手縮了回去,拍打一下袖子。
  
  葉青霄:“……”
  
  為什麼他覺得溫瀾是故意的??
  
  青雩年幼不懂事,青霽卻在一旁暗自納悶,四哥的確不對勁,怎麼偏偏擋在她們幾個女孩子中間,對揚波姐姐的關注也過了點兒。她有個不敢深思的想法,又覺得四哥不至於如此癡吧。
  
  ……
  
  葉誕到底也沒趕回來,鹽鐵事務繁忙,他竟脫不開身,讓人捎話回家。
  
  大夫人藍氏病體纏綿,也拖著來見了一面,藍氏最初是得了溫病,熱邪內陷,可惜沒用對藥,一度昏迷不醒,好容易救回來後,傷了根本,愈發易病,都用人蔘養著,平日不敢耗費精神,是以管家的事才交給了白氏。
  
  徐菁小心同她說了幾句話,就見大嫂氣喘吁吁,再沒精神開口。
  
  葉青霄的兩個哥哥青霜、青雷,妹妹青霂也隨母親一併到了。青霜和青雷如今一個在大名府,一個在國子監,只是都不像葉青霄有進士出身,很難熬上去。青霂十六歲,已訂了親,來年便要出嫁。
  
  哺食後,老爺子按照道士那裡學的養生法子,自去練氣了,老夫人拉著小孫女問問吃用。
  
  白氏閒話了幾句,目光落在青霂身上,想到這個侄女向來心高氣傲,便笑笑道:“我今日看到揚波就很喜歡,真是舉止嫻雅,秀外慧中,聽說袖子上的纏枝蓮花也是自己繡的,好看得緊,我在京中也沒見過這樣的手藝。青霂,你們年紀沒差多少,合該好好親近,你不是正在繡嫁衣,也可以和揚波討教討教啊。”
  
  青霂心裡清楚,二嬸這話是挑事呢。但她瞥了一眼揚波袖子上的刺繡,還是不自覺挑起刺來。藍氏繡工了得,悉數傳給了她,緙絲、刺繡,是無一不精的,可她琢磨了半晌,竟發現沒什麼大的錯處,甚至從樣式到繡工都很出挑,細密淡雅,暈色自然。京師繡品天下聞名,以她的眼光來看也屬上品,有些難以置信。
  
  徐菁說道:“我們初來京師,應該是揚波多和青霂請教一下,時興什麼樣的花式。”
  
  青霂臉上淡淡的,心裡卻不大痛快。她心思細膩,聽了這話反而有點計較,起了一較高下的心,“可以啊,揚波姐姐休息好了,到我房裡來一同做繡活兒吧。”
  
  溫瀾也靦腆道:“好啊,那就叨擾霂姐兒了。”
  
  不遠處的葉青霄一個勁偷偷朝溫瀾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卻一點回應也沒收到,反而看到溫瀾「靦腆」的樣子,臉都白了。
  
  回去的路上,葉青霄拉著青霂,小聲囑咐道:“霂姐兒,別叫揚波去你房裡刺繡!”
  
  青霂哦了一聲,“那我去揚波房裡。”
  
  “不行。”葉青霄急道,“你就不能一心繡自己的嫁妝嗎?搞這麼多沒用的做什麼。”
  
  還非得在一起繡,這是什麼毛病。
  
  換作平時他肯定能理解,女孩子湊在一處玩笑,但溫瀾那傢伙怎麼可能會刺繡,她的繡品絕對是有人代工,這孤男寡女待在一個房間,像什麼話。
  
  再說了,溫瀾那小心眼,若是不會刺繡的事被妹妹拆穿,然後一被妹妹嘲笑,惱羞成怒之下會對妹妹做什麼……
  
  葉青霄越想越可怕!
  
  青霂聽了,卻以為哥哥瞭解自己的脾性,知道她存著要一較高下的心,因此才阻攔,噘了噘嘴道:“我偏要,哥哥難不成覺得,我繡的不如她嗎?”
  
  “誰跟你說這個。”葉青霄又不便直言,想想只好斷然道,“揚波剛來京師,你別為難人家。我會和娘說的,你就別費心了。”
  
  青霂難以置信地看他,心裡話都寫在臉上了:你到底是誰的親哥哥??
  
  ……
  
  白氏身邊的趙婆子帶了些人到三房院裡來,要給徐菁母女挑選。溫瀾身邊只有一個小虹玉而已,她也隨意,放手讓虹玉去選。
  
  趙婆子使了個眼色,幾個丫鬟裡便有人對虹玉一笑,虹玉本就是小孩心性,看這個姐姐對自己笑,長得也可親,糊裡糊塗問了幾句針線,感覺口齒伶俐,針線也不錯,便選下了。
  
  虹玉選回來的人,溫瀾只看一眼,徐菁倒是不放心地問了兩句。能進葉家當差,也不會太差,至於心是不是向著白氏的……徐菁一想都這般了,還有什麼辦法,心裡有數小心些便是。
  
  溫瀾依著虹玉的名字給新進來的僕婢起名,頭一個選的女孩便叫移玉。徐菁小聲和溫瀾說,這個移玉看眼神就是機靈的,而且和趙婆子關係很好。
  
  “機靈些正好提點虹玉,彼此有個幫襯。”溫瀾不以為意。
  
  徐菁也不去擔憂了,揚波怎會拿捏不住這小丫頭。
  
  趙婆子這邊剛伺候挑選完人,尚未回去,就見門房來報,說是外頭有人要見他們東家葉家三夫人,名帖上姓名是楊魁。
  
  趙婆子心道新婦今日才到府上,怎就有人找,還是找「東家」,可指名道姓找葉家三夫人,也不可能找的是頭先那個死鬼啊。她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假作提點留下來的僕婢,也不急著回去。
  
  徐菁頭先想說是不是找錯人了,忽而覺得這名字耳熟,猛然想起好似是揚波給的契書上有這名字,轉頭一看揚波,只見她也微微頷首。
  
  “是找我的。”徐菁按下心中情緒,不露聲色地讓把人帶到前廳去。
  
  趙婆子不走,徐菁便也不趕她。只見楊魁後頭還跟著好些家中的青壯下人,抬著羅漢床、燈掛椅、憑幾、連櫥、木箱等傢俱木器進來,多是楠木的,也有紫檀木。
  
  有人扛著小桌從趙婆子面前經過,腿足高高翹起,她便看得清清楚楚。楠木的淡香縈繞,紋理細膩,微微泛紫,還是做的花腿,牙條與桌腿連為一體,花葉雕花細緻穠麗。
  
  這些木器,雕花、異形一個不少,雲頭、卷葉、彎足,各式各樣,工藝極為細緻,有點南方的輕誇之風,又毫無俗氣,甚至頗具氣度。
  
  這楊魁是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這麼些東西,他不得叫上好多人一起抬著搬著,只是葉家不敢放這麼多外人進來,便自個兒接手了。
  
  楊魁目光在廳內轉了一圈,落在上首的徐菁身上,“在下是東升記掌櫃,您可是咱們東家葉家三夫人?”
  
  徐菁忍住沒看揚波,點頭稱是。
  
  “原該待夫人安頓好,擇日再來問好,只是這套木器得早些送來,以免夫人不便啊。”楊魁笑眯眯地道,“咱們東升記經營的就是木料,這些全是上好的楠木,另有幾個大件兒是紫檀木。知道您要在京師置辦後,我便從名匠那兒收了過來。”
  
  像這般的整套木器,用料貴,耗時久,工匠肯定不會隨意打造,擱著不知多久能賣出去,而這個耗時,也絕不可能是幾個月便能完成,而她原先的木器也就是上個月才損毀。
  
  楊魁輕輕鬆鬆說收了過來,也不知其中有什麼淵源。不過東升記既然是買賣木材的,他必然有別人沒有的路子。
  
  這樣多東西,原本是有些繁雜,虹玉也只知道站在身旁犯傻,她都不知道夫人還是啥鋪子的東家哩。反倒是移玉,安排自己院裡的人把東西都歸置好了,將那些才搬進來沒多久的楊木傢俱又清出來。
  
  徐菁對趙婆子道:“如此……這些就請二嫂在收回庫房吧,你替我向二嫂道個歉,我也不知道木器準備得這樣快,讓她白忙了。”
  
  趙婆子訥訥點頭,不是說三夫人沒什麼資妝嗎,敢情是誤傳,人家不過沒千里迢迢帶木器來。只是如此一來,反而顯出她家夫人的笑話了。她又忍不住舔了舔下唇,說道:“這楠木可細膩,花式也好看得很,打這麼一套,少說也要三百貫吧。”
  
  楊魁昂首道:“匠作便不說了,這原料是從川蜀深山裡運出來的百年好楠木,看看這料子多溫潤,胡商出到五百貫也不賣的!”
  
  趙婆子抽了口氣,五百貫!而且這五百貫,楊掌櫃殷勤送來了,他那生意一年進息怕也低不到哪兒去吧!
  
  徐菁笑笑沒說話,其實心裡也嚇了一跳,她雖然知道楠木貴價,卻不知具體能賣幾何,聽到這數字,心尖兒都一顫。
  
  待楊魁和趙婆子都走了,院裡的僕婢心裡還在翻騰,他們的心情也算是峰迴路轉了,白日還有人傳三夫人家境貧寒,茶磚都沒見過,嫁妝單薄,誰想這會兒便讓他們開了眼界。
  
  “姑娘,這居然要五百貫不止!夠我多少年月錢啦!”虹玉小臉紅撲撲的,同溫瀾說話。
  
  溫瀾小聲低語了幾句。
  
  虹玉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什麼,夫人有十萬貫壓箱錢啊?”
  
  院內頓時鴉雀無聲。
  
  “……”徐菁都不知自己是什麼樣表情,她瞪著揚波,只覺揚波是故意的,明知道虹玉口無遮攔。轉而心底又感觸,女兒這分明就是為她打算。
  
  嫁妝可沒有財不露白這一說,張揚出去,縱然她家世與葉家不般配,憑這十萬貫,在京師也沒人能閒話一句薄厚。只是,又叫她如何安享。
  
  ……
  
  多虧白氏給三房院裡塞了好幾個尖嘴生,還未到第二日,三房發生的事便幾乎傳遍葉家。
  
  還有人打聽到,三夫人輕車簡從,看似沒帶什麼嫁妝,其實是因為大部分錢都拿來在京師買鋪子與地了,實實在在,做不了假,來日必然還有更多楊掌櫃那樣的人登門拜見新東家的。
  
  白氏聽說後氣得往葉訓身上扔杯子,“不是你說她嫁妝單薄的,現在好了,我面皮要不要了!”
  
  葉訓也怒,“難道只我一個人說嗎?老三和家裡通信時就這麼說的,我看他一定是故意的!好啊,我就說難怪他那麼多年沒續弦,這會兒娶了個寡婦,原來徐氏嫁妝那麼多!”
  
  別說老三,哪個聽到這數字不會心動?
  
  然則被他們責難的老三現時也呆愣得很,怎麼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他娘子就家財萬貫了,他竟然還偷聽到有人胡說,三老爺根本就是衝著嫁妝娶的三夫人??好冤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4 AM

六 猜測

  本朝女子,嫁人和離了能分家財,娘家無後也能繼承部分,倘若是個富家寡婦,那更是坐享家產。
  
  莫說葉謙只是開封府推官,這上到當朝宰執,下到平頭小民,為了錢財迎娶寡婦,甚至當起接腳夫的,都大有人在。
  
  三夫人攜了十萬貫資妝的事一傳出去,他人立時理解葉謙為什麼會娶一個平民寡婦了,而且私底下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還算葉謙平日為人算正直,才沒有惡意揣度,說他要謀取徐菁財物的。
  
  ——不錯,說他看在徐菁豪富方才求娶,已經是較為中聽的言辭了。
  
  葉謙滿腹委屈說不出,回去質問徐菁:“夫人有萬貫家財,為何先時死死瞞著我,還假稱資妝單薄。若是心有猜疑,我可以指天發誓,我葉謙確確實實不知道夫人有如此多嫁妝,我真的就是踏春時看了夫人一眼,心生愛慕才求娶的!”
  
  徐菁的父親名下也有商鋪,葉謙一時沒想到那麼多,只以為錢是徐父給的,平日裡只是家中人丁單薄,怕人覬覦,藏富而已。
  
  徐菁先是驚愕無語,待聽他說起踏春時一見鍾情,面頰都紅了紅,“……老爺,不是這樣。”
  
  葉謙還在自陳心跡,“外人閒言碎語,我立身正不怕,唯恐夫人你也誤會。你若不信,我們可以找林主簿對質,他那時與我同行。我見了夫人便同他說,若夫人並無夫家,我必求娶!”
  
  徐菁目瞪口呆,沒想到葉謙如此放浪的一面,她強忍著羞窘道:“那些錢,是揚波放在我這兒的。”
  
  葉謙:“嗯??”
  
  徐菁此前對葉謙只是宣稱,揚波幼時身體弱,險些夭折,因此除去名字寄養在寺廟中,一直到過了生死劫難才接回來。相關文書手續,還是揚波「補齊」的。徐菁一定要將揚波帶到京師,除卻母女分別多年,更是不希望留在章丘被揭破。
  
  此時也只能這個謊言上再找補,徐菁半真半假地道:“揚波很有經商之才,她在寺廟裡起先在廟會做些小買賣,後來慢慢做大了。這錢財是她隱匿下來的,畢竟身份不便外露,外祖家無男丁,也不願留給過繼子。如今又要贈予我做嫁妝,可我怎麼能收,只想著待她出嫁了,一併給她。相公,你知道此事,可千萬不能對外說。”
  
  葉謙半晌才回神,一臉尷尬,“是揚波的啊……竟然是揚波的……呵呵,我就說,揚波這孩子怎如此幹練。早先在章丘我便覺得,揚波若是男孩,我一定要叫他去考科舉的。”
  
  他瞄了徐菁一眼,見徐菁也不好意思著,自己反倒鬆快些,感歎道:“世上奇人何其之多,縱然身為女子,才略也不輸他人。古有巴寡婦、呂婦,今有吾家揚波。”
  
  ……
  
  再說溫瀾來葉家那日,夜裡月上柳梢了,葉誕方才回來。
  
  因家中現有個皇城司的大禍害,葉青霄不敢聲張,連他娘也不叫知道,偷偷去敲他爹的門。此事他不便四處宣揚,又不得憋著一個人知曉。
  
  “你這鬼鬼祟祟的,像什麼樣子?”葉誕皺眉呵斥。
  
  “噓,爹,小心察子。”葉青霄豎起一根手指。
  
  原本昂首挺胸訓斥兒子的葉誕立刻面色一緊,放小了聲音,“什麼?”
  
  葉誕好歹也是鹽鐵副使,聽見察子二字,面色也為之一變,可見皇城司密伺遍佈,使人惴恐。
  
  “今日我去接三叔,三嬸帶了個女兒過來您是知道的,可我見了面卻發現,那分明是原來皇城司的禍……溫瀾,就是陳琦的義子!”
  
  葉青霄這句話裡包含的意思有些複雜,葉誕白日辦公耗費心神,竟想了好一會兒什麼叫三嬸的女兒原來是忠恪公的義子。
  
  這是個什麼關係,到底男的女的??
  
  葉青霄說道:“我同他打過交道的,數月前辭任離京,誰知又打章丘過來,成了三叔的繼女。他若不是探事,何以變服?”
  
  他又將白日與溫瀾的見面、對話複述一遍,不過刨去了自己失態的部分。
  
  葉誕沉思半晌,方道:“以我所看,他言之不虛,怕確是暫住。既然假稱辭任,要辦的事定然是不便宣之於眾。要探事也不必親自來,還叫你發現了。你說,他先去了一趟章丘,可是有所圖?”
  
  白日裡葉青霄又氣又急,後來回去仔細琢磨了一下,他和皇城司打交道多,也覺出不對味了,此時低聲道:“應當說是皇城司所圖。忠恪公在世時,便一心要使皇城司能外出探察其他州府之事,而非限於京畿,只是卻屢次折戟在地方上,朝臣屢屢反對。三叔在外為官,誰知道他是不是借這個身份,在那一帶暗中佈置。”
  
  佈置完了自然就回來,只是暫住在他家,待來日金蟬脫殼,回去覆命。
  
  葉誕頷首贊同,“既然他叫你知道了身份,應當是無礙的。你記得,此事也不可叫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
  
  得到父親的認可,葉青霄才真正松了口氣,但還未放下心來,“只是他住在家裡,總是不便的。您不知道,溫瀾心眼壞得很……”
  
  “那又能如何……唉,皇城司越來越過分了。”葉誕幽幽道,“便是朝中大員又如何,他們是天子耳目。這些時日你多注意著吧,雖說他只是‘暫住’,也莫讓人捉到把柄。”
  
  ……
 
  葉謙依葉老爺子之言,不約見任何人,數日後果然有消息了,但這場官場風雲與他想像中的大不相同。
  
  大名府推官這位置,本來考慮的頭一個是原來乾寧軍的通判顧虔,結果近日消息出來,顧虔被降黜了。
  
  細細一打聽,方知顧虔原本上報獄空,獄案悉數審訣完,獄中空虛,竟有野雀築巢。
  
  所謂善為政者,倉稟實而囹圄空,獄空正說明了顧虔的理政能力。獄中現雀巢一事也被引為美談,顧虔大受褒獎,開封府推官的位置應當是十拿九穩。
  
  可惜後來不知怎的,被查出來顧虔是謊報獄空,實則將獄中犯人全都藏匿在另一處。就連那雀巢,也有小吏供稱,其實是顧虔讓他兒子捉來的,實在可笑。
  
  顧虔有謊報嫌疑,自然被剔除出了候選。如今經由覆核、審議,又確認他果然藏匿囚犯,也就被降黜了。
  
  除卻顧虔,還有開封府的掌書記謝壬榮,也鉚足了勁想升一升,顧虔之外,便是他最有可能。不過,顧虔還只是被降黜,前後腳的功夫,謝壬榮竟直接被免官了。
  
  前不久運河上浮了大木,引得許多民眾圍觀,京中有童謠稱:“木攔江,龍巢翻,三秋水浩洋。”
  
  那大木被指為龍巢,龍君翻了龍巢定然大怒,預示這幾年要發大水了。
  
  這引起農戶人心惶惶的童謠讓皇城司知道,追查之下,源頭竟然是謝壬榮的妻弟,他妻弟一直借住在他家中。
  
  這兩年陛下身體大不如前,這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的童謠在他耳中,又多了一層含義,他是真龍天子,聽見「龍巢翻」,怎會歡喜。於是謝壬榮慘了,不止是升官無望,還丟了官帽。這樣一個小小掌書記,這一丟官,朝中無人說話,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機會起複了。
  
  兩起事,結果就是大大便宜了葉謙,他在剩下的人選裡脫穎而出。
  
  葉謙知道後驚愕許久,最後燙了一壺酒,對徐菁:“這就是運,官運,不能不服。”
  
  葉訓也聽說了緣由,鼻子都要氣歪了,怎麼老三就有這樣的運氣呢?他一鑽營,其他人就倒楣?
  
  ……
  
  葉家在京郊有個園子,移植了許多南方精巧花木,延請名匠造景,景物之勝,在整個京師也排得上,時有親朋借園子或遊覽。
  
  而葉家在城中的宅邸,也自有一番詩情畫意,分植了許多草木。
  
  溫瀾就在移玉的伺候下,觀賞園內新開的芍藥,這是自揚州移植來的。洛陽牡丹,廣陵芍藥。揚州芍藥乃是一絕,姿態妍麗,芳菲搖曳。
  
  虹玉則在泡茶,她手裡拿著一塊小巧玲瓏的圓形茶磚,不過巴掌大小,上頭有清晰的蘭花圖案。現在全葉家都知道三夫人特別有錢了,一塊精緻的茶磚算什麼,這幾日,連連有她名下的鋪子掌櫃、莊頭來送禮,都快堆不下了。
  
  然而虹玉煩惱的卻是,她之前從未用過茶磚,還是現學的,正手忙腳亂地碾茶。
  
  一旁的婆子暗自腹誹,三夫人和姑娘都溫文爾雅,萬貫資妝也不像是暴富小戶,唯獨姑娘這個貼身婢女,也不知到底哪裡入了姑娘的眼,還千里迢迢從章丘帶來。聽說才跟了姑娘不久,老人都叫姑娘留在原籍成親了。
  
  雖然姑娘好心,但虹玉這丫頭著實還很有得調理啊。
  
  不過,也許用不上調理了……畢竟那個叫移玉的丫頭很有手段。
  
  婆子眼睛一轉,小聲道:“虹玉兒,怎麼是你來做茶,這會兒是移玉在姑娘身邊伺候著?”
  
  虹玉喘著氣道:“對,移玉叫我學一學啊,我還沒用過茶磚呢。”
  
  “她叫你學一學,你就學一學啊?”婆子笑道,“她那名字,還是依著你起的呢,什麼時候輪到她給你派事。你在這裡為姑娘忙活,可不見得有移玉跟在姑娘身邊入眼,誰記得你背後的好?”
  
  虹玉一下愣住了。
  
  婆子又道:“再說了,移玉和趙婆親得像一家人,你怎麼也不琢磨琢磨?”她雖然是新來三房的,但是兒子也跟著三爺,加上知道三夫人手裡攥著許多鋪子,因此很有想報效三夫人的心。
  
  虹玉一想也開竅了,沒想到移玉看起來和善可親,竟然可能是向著二夫人的,姑娘心地善良,可千萬不要被她給害了。
  
  ……
  
  此時,虹玉心地善良的姑娘正看著柳木後面探出半片身子的葉青霄,一挑細眉,“四哥?”
  
  過了好幾天,葉青霄聽到溫瀾叫四哥,還是一陣惡寒,可看到移玉在旁邊,他只能強壓著不適道:“好巧啊,揚波妹妹,你來賞花。”
  
  溫瀾看了葉青霄一會兒,讓移玉在原處,自己走了過去。
  
  “……你別再叫我四哥了。”葉青霄說道。
  
  溫瀾置若未聞,“四哥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葉青霄:“……”
  
  葉青霄拿她沒辦法,問道:“明人不說暗話,獄中雀,河中木,和你有關嗎?”
  
  他也聽說了顧虔和謝壬榮的遭遇,各個衙門都津津樂道呢。獄中雀,河中木,弄翻了兩名官員。前一個不提,謝壬榮的事卻明晃晃有皇城司的推動,讓他敏銳地察覺到一點異樣。謝壬榮就在大名府,乾寧軍離京畿不遠,皇城司的手伸到那兒也不奇怪。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與溫瀾有沒有關係?
  
  倘若真的有,她又為何要幫三叔,難道是對於借了身份的回報嗎?還是說,他們猜測的根本就不正確,溫瀾來葉家原就另有目的。
  
  葉青霄緊盯著溫瀾,心知溫瀾不大可能老實回答,卻想看看她的反應。
  
  可惜溫瀾這混蛋,臉上擦了胭脂水粉,臉色根本看不出來,還淡淡地道:“我才到京師幾日,怎知四哥說的這些。”
  
  不過,臉色雖然不明顯,語氣卻聽得出來,葉青霄一邊惡寒一邊道:“你少唬我!”
  
  兩人才說了幾句而已,移玉忽然咳嗽一聲。
  
  葉青霄順著聲音看過去,竟是青霂和兩名閨中好友不知何時手挽手站在稍遠處,也盯著這邊看,尤其青霂臉上有若隱若現的疑惑。
  
  青霂那兩個好友也時常往來家裡,都是世交之女,葉青霄是認得的,硬著頭皮待她們走過來打了個招呼,自己又一本正經地對溫瀾說,“揚波妹妹,我娘那兒時常有大夫往來,你這水土不服,隨時去請人便是。”
  
  葉青霄這靈機一動,還給溫瀾按了個水土不服的名頭,但看青霂的神色,對於他們剛才是在聊水土不服還是有點懷疑。
  
  不過在外人面前,青霂也沒顯露出來,而是道:“現在便有醫生在給阿娘診脈,揚波姐姐水土不服,不如同我一道回去。順便,我這兩位好友,也喜愛刺繡,咱們可以一起看看花樣。”
  
  “青霂!”葉青霄當即喊了一嗓子,喊完才覺得聲音有點大,嗓子緊得厲害。
  
  他就這麼一個親妹妹啊,怎麼能讓溫瀾給糟蹋了!和溫瀾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還有那兩個世伯家的妹妹也是正經人家女子,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自投虎口!
  
  葉青霄沉下聲音,說道:“既然知道揚波都水土不服,你還看什麼花樣,各自回房吧,青霂你同娘說一聲,請大夫直接去三房便是。”
  
  青霂的笑容僵了一瞬, “……好啊。”
  
  ……
  
  各自分開後,青霂仍然沉浸在剛剛被哥哥吼了的心思中。
  
  青霂的閨中好友不經意地笑道:“阿霂,青霄哥與從前真是不一樣了,小時候常揪你頭髮,惹得你大哭。如今可好,見你堂姐病了還挺細心,平日對你一定更好了吧?”
  
  青霂:“……”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5 AM

七 詐問

    做戲就得做到底,藍氏那位大夫果真來了三房,溫瀾只說已經好了許多,有點食欲不振罷了,大夫把了脈後道,倒也不必吃藥,喝些健脾胃的羹湯即可。
  
  既然已經來了,溫瀾又請大夫給徐菁也把把脈。這大夫常年給藍氏問診,除卻藍氏的病症,在婦科上也頗有造詣,溫瀾都曾聽聞過他的名號。
  
  溫瀾早就想到了京師後延請名醫給徐菁問診,此番無心插柳,倒是成了。
  
  大夫望聞問切之後,徐徐道:“夫人應當是常年情志不暢,時而徹夜難眠,此乃肝鬱之症,長久如此,氣血心腎皆有損毀。”
  
  徐菁歎氣道:“正是如此。”
  
  溫瀾在章丘數月,和徐菁一同起居,就發現了她的毛病。徐菁前半生先是女兒被拐,後丈夫去世守寡,積郁之下,其實已有暗疾。
  
  溫瀾更怕她積鬱之後,又狂喜,加重病情,不過現在看來,倒是虛驚一場。
  
  “此症需慢慢調理,清除氣鬱,除此之外,夫人應每日早起在院中走上幾圈,借清晨之陽氣梳理氣血。”大夫斟酌了一個方子,刷刷點點寫罷。
  
  溫瀾要來一看,她也看過幾本醫書,粗通醫理,只見方子以柴胡為君藥,以及當歸、白芍、丹皮茯苓等幾味,皆是補肝益氣、解鬱化火的,微微點頭認可。
  
  診費大夫也沒肯收,說是大房吩咐過了,一併算。
  
  徐菁怎好意思,便去大房道謝,溫瀾替她從鋪子裡送的那些禮物中挑了幾樣合用的,一道往大房去。
  
  ……
  
  徐菁同藍氏在房內說話,因要聊一些婦人間的事,叫青霂帶溫瀾去她房裡待待。
  
  青霂看到溫瀾還是有些彆扭,二嬸在她面前總誇溫瀾也就罷了,她親哥哥才和溫瀾見了幾次面,竟那樣上心。她回來暗刺了哥哥幾句,葉青霄還一副為了她好的樣子,真不愧是在官場上打混過的,扯起謊來叫她差點要信了!
  
  “我聽說,霂姐兒訂親是給了禦史中丞韓台長家的二公子?”其實倒也沒誰特意和溫瀾說過,只是在皇城司任職,難免要對各個朝臣之間的關係也有所瞭解。以她的記憶力,這些只是小事。既然徐菁診脈的事勞煩了大房,那麼還個人情也無妨。
  
  提及未來夫家,青霂面上多了幾分羞澀,這門親事算是她高嫁,韓台長的夫人喜愛她,特意為愛子求娶。韓二公子也是青年俊才,在雙方家長安排下,青霂和韓二公子「偶遇」過一次,彼此都滿意。
  
  “那青霂妹妹定然詠絮才高,我聽人說韓台長當年是狀元出身,做得一手好文章,對新學頗有研究。有韓台長言傳身教,韓家子弟出類拔萃,與妹妹真乃珠聯璧合。”
  
  青霂原本有些不以為然,只當是場面話。可轉念竟想到,她定親以後一直忙碌於準備嫁妝,學習支持中饋,鮮少看書了。可細細想來,當初韓夫人也誇過她作的小詩,如此倒是不該一心忙於庶務,閒暇時看些新學文章,來日與夫婿豈不更為相投。
  
  她與韓二公子說是「偶遇」過,其實不過街市上不遠不近打了個照面,哪裡知道韓二公子喜愛些什麼。倒是這一點,真真切切,擺在明面上的。
  
  青霂心裡這麼想,面上自然不會透露分毫,正要客氣幾句,忽聽得一陣公鴨一般的叫嚷。
  
  “救命啊!救命!”
  
  青霂細看,原是二房的青雲,他從學舍回來了。
  
  青雲十四歲,嗓子粗啞難聽得很,倒是好辨認。此時朝著這邊埋頭拔足狂奔,身後則是葉青霄在追,只有幾步之遙了。
  
  青雲回頭告饒:“四哥我冤枉啊!”
  
  葉青霄和青霂卻臉色微變,青雲跑路不看前頭,這可是要撞到溫瀾了。
  
  “小心。”青霂出言提醒,卻見溫瀾不閃不避。
  
  葉青霄更為乾脆,他飛起一腳,把青雲踹得斜飛出去,一頭紮在路邊的泥土裡。
  
  見溫瀾毫髮無傷,葉青霄鬆了口氣。他可是曾經見過溫瀾怎麼把想撲向她報復的人反手一甩,砸在地上後骨頭都斷了兩根。
  
  青霂則是又驚又急,上前把青雲從泥裡拔了出來,“四哥,你,你怎麼踹得這樣狠!”
  
  “你沒看他都要撞到揚波了?”葉青霄也有點兒驚魂未定之感,他可是挽救了堂弟於水深火熱之中。
  
  青霂無言以對,只覺四哥太偏頗了,她也知道要撞上了,可是真沒必要踹這樣狠吧。四哥到底是怎麼了,自從揚波來了,四哥心眼都偏到不知哪兒去了。
  
  再看揚波,對於四哥這份偏心也安之若素。
  
  青雲卻不知道那麼多,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聲音愈發刺耳,“四哥,我真是忘了,你不能屈打成招,不能故意給我吃泥巴啊!”
  
  “你小子,到現在還咬死了不承認。”葉青霄把堂弟給提溜了起來,狐疑地打量他。
  
  “因為我真的忘了!”青雲淚眼朦朧地道。
  
  溫瀾慢慢道:“雲哥兒這是怎麼了?”
  
  “揚波姐姐,你給我說說吧。”青雲臉上還沾了許多泥,撒嬌的樣子極不可愛,“我抄寫了功課,只是忘了而已,四哥非說是我找人代筆。”
  
  溫瀾拿了手帕出來,要給青雲擦臉。
  
  葉青霄一看她伸手去碰青雲的手,心裡就是一顫,把手帕奪過,“我來擦。”他胡亂幾下,把青雲臉上的泥抹了,然後道,“你哥好歹在大理寺任職,難道連你這點把戲也看不出來。你若真照實了抄十遍,回答時還吞吞吐吐,背起原文磕磕絆絆,怕是腦子給燒壞了。上個學舍還把書童帶去,二嬸真是慣著你,我看,說不定就是那書童給你代抄的。”
  
  青雲哭道:“真的,真的就是忘性大,我已經很難過了,四哥!”
  
  葉家這一輩裡,目前也只有葉青霄考中進士而已,青雲他爹當年排名還在末等,況且長輩們也沒那樣多功夫時時盯著青雲。白氏就同大房商量,叫青雲回來時,叫葉青霄盯一盯,也可以傳授些經驗。
  
  溫瀾看青雲哭得像花貓一樣,輕柔一笑,“其實要分辨功課到底是不是雲哥兒做的很簡單,咱們把那書童叫來問一問便知了。若非書童代筆,那就是誤會雲哥兒了。”
  
  青雲立刻道:“可以,可以!問問便是了!”
  
  就連青霂都覺得不妥,“揚波姐姐,你是不知道青雲平日也愛偷懶,他的書童自然是向著他說話的,不會露半點馬腳。”
  
  “好,我就把書童叫來問問。”葉青霄板著臉道。
  
  青霂:“……”
  
  四哥瘋了罷??
  
  葉青霄沒注意青霂,他看青雲暗暗得意,心中冷笑連連,溫禍害陰人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玩泥巴。
  
  “四哥,”溫瀾低聲對葉青霄說了幾句,叫他去拿些東西,說罷後默然片刻又笑道:“看青雲多得意,我研訊犯人時,他哥都不知在哪兒玩泥巴。”
  
  葉青霄:“…………”
  
  ……
  
  葉青霄將人帶回房裡,再命僕從去把青雲的書童喚來。
  
  書童秋梧進來一看這場景,哪還有猜不到的,低著頭行禮。
  
  青雲只見揚波姐姐隨手拿了一張紙,卷了起來,捏住往秋梧眼前一遞,大聲問道:“秋梧,我問你,這個是你寫的麼?”
  
  因溫瀾手捏著紙卷,秋梧也只零星看到幾個字,被溫瀾一嚇,心頭雖然跳了一下,但很快鎮定下來,想也不想答道:“回姑娘,不是。”
  
  青雲在旁暗暗得意,秋梧哪有這樣簡單就被問出來,揚波姐姐就算大聲說話,這軟軟的章丘音也不可能把真話嚇出來嘛。
  
  唯有葉青霄暗自撇嘴:太能裝了!
  
  溫瀾轉而走到青雲面前,手裡捏了另一卷紙,同樣問道:“青雲,當著大家的面,我再問你一句,這可是你寫的?”
  
  青雲眼睛剛看過去,嘴裡已經吐字了:“是我寫的呀!”
  
  看來揚波姐姐無奈之下,想喚醒他的良知。不過可惜,連他自己都要相信了,那些功課就是他寫的!
  
  溫瀾搖了搖頭,將紙張展開,遞到青雲眼前。
  
  青雲原本不以為意,可一瞥整篇內容,忽覺不對,細細一看,臉色驚變。原來兩張紙根本不是他的功課,而是他們不知從哪兒翻來,秋梧平日抄的書。
  
  秋梧自小跟隨青雲一道學習,伺候筆墨,字跡自然相似。也是葉青霄為什麼懷疑秋梧,他要有心,可以把青雲的字跡模仿得八九不離十。
  
  可是青雲和秋梧,對著秋梧的筆墨,竟然前者說是自己寫的,後者說不是自己寫的。
  
  ——這份筆墨,秋梧可根本沒有在刻意模仿青雲,即便被溫瀾擋去大多字跡,只要他們並不心虛,定然能認出來的。
  
  葉青霄冷笑一聲,“你們若不是心裡有鬼,怎會自己寫的東西都認不出來。”
  
  青雲和秋桐已然傻了。
  
  兩個沒經過什麼江湖的少年而已,心虛之下,一詐便詐出來了。
  
  一旁的青霂也吃驚得很,她只看到揚波和四哥低語了幾句,沒想到裡頭還有這樣的花巧,還真讓揚波給問出來了。
  
  可是,四哥此前也不知道是這麼個問法吧,他怎麼就果斷答應了?還是瘋了罷。
  
  青雲還待耍賴,“沒有,我剛才沒看清楚,這怎麼能算,我不過是堅信自己清白!”
  
  “多說無益,把手給我伸出來!”葉青霄把戒尺拿了出來,“你們兩個,都伸出來!”
  
  “等等。”溫瀾叫住道。
  
  青雲淚汪汪地道:“揚波姐姐,你幫我求求情……我錯了……”
  
  他心知這下子是抵賴不過去了,只希望這位新姐姐能看他可憐,搭救搭救他。
  
  葉青霄瞧他慫樣只覺好笑,方才這主意可就是揚波出的,還指望揚波搭救?
  
  果然,溫瀾目露柔色,青雲心中一喜,他平日犯錯都是這樣子和阿娘討饒的,看來用在揚波姐姐身上也有用。
  
  下一刻,溫瀾軟聲道:“我看了秋梧的文章和功課,才思敏捷,又勤奮好學,用心得很。貧家子弟能有的好學之心不容易,再說他也是受青雲指使,四哥,我求個情,就饒了他吧。”
  
  青雲的嘴巴張大了,難以置信。
  
  葉青霄差點沒笑出聲來,板著臉道:“好,秋梧,你站到旁邊來。”
  
  秋梧一臉驚愕,被葉青霄拽到身邊。
  
  葉青霄舉著戒尺抽青雲的掌心,叫人代做功課後還敢撒謊,罪加一等,葉青霄可沒留情,一下下抽得青雲嗷嗷叫,不一會兒涕淚橫流。
  
  秋梧站在一旁,冷汗直冒,雖然身上沒有受刑,但是少爺痛叫的聲音,一下下叫他心驚膽戰。而且少爺被打著打著,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充滿了幽怨,好像在質問為什麼他不必受罰。雖然自己沒有挨打,心裡的煎熬是一點不少!
  
  ……
  
  “日後若還捉到,四哥也不必罰秋梧,就讓雲哥兒看看他是什麼下場,他的同謀又是什麼下場。”溫瀾語氣輕鬆地道。
  
  青霂聽了嘴角微抽,從前要是青雲犯了錯,他身旁的小廝也討不了好。揚波別出心裁,可她看方才青雲的表現,指不定這樣做還更有用。
  
  “行。”葉青霄看了溫瀾一眼,心裡有點怪怪的,溫瀾平時使些手段他挺恨的,可若他們站在一處,又覺出好來了。
  
  原本溫瀾還要去青霂房裡,經過這麼一出,已到時辰得回去了。
  
  她走的時候,青雲正抱著廊下的柱子哭,方才手打得腫了老高,葉青霄怕把手打壞了,就換做抽屁股,所以如今他撅著臀,抬著手,哪兒哪兒都不自在。
  
  一看到溫瀾打面前路過,對自己溫柔一笑,青雲又猛地抽噎了一下。這個姐姐……真是太壞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7 AM

八 施捐

  晚間,葉誕放衙回來,勉強打點精神,叫來兒女教導一番。自從知道溫揚波乃是皇城司暗探,他恨不能分作二身,時時約束家人。
  
  因白日被揚波無意間提醒,青霂也趁機請父親為自己找些新學文章來看。
  
  葉誕對這個懂事的女兒總是寬厚一些,應下後又玩笑道:“怎不去找你四哥?”
  
  長子、次子與青霂歲數相差都頗大了,倒是青霄只比她大幾歲而已,更為親厚。
  
  可一提起葉青霄,青霂心裡還氣得很,埋怨地道:“四哥眼裡哪裡有我,我找揚波姐姐玩兒,他都怨我打擾到人家,外人看了以為我才是堂姐妹吧。”
  
  青霂除了生四哥的氣,也是想偷偷提醒一下爹娘,她覺得四哥實在太諂媚,雖然揚波是繼女,但名分上好歹也是堂兄妹,是不是該避嫌一些,他們葉家可不是那種內幃髒汙的人家。
  
  誰知阿爹聽了,臉色一變,疾言厲色道:“你都是要出閣的人了,還不知道穩重些,你四哥提點一下,還心生埋怨?我也聽聞揚波水土不服,你原就不該去打攪,雖是一家人,行事也須有度!”
  
  青霂驚呆了。
  
  她委委屈屈地道:“我看著揚波姐姐已經大好了,而且只是討教一下繡活兒……”
  
  葉誕一抬手,不叫她作聲,說道:“你四哥說什麼,你就聽什麼,我不在時,以你四哥的話為准。”
  
  青霂:“……”
  
  她要氣死了。
  
  …….
  
  葉謙一應文書俱辦齊,前往大名府赴任。大名府一共有判官、推官各二,共治府事,自刑獄至賦稅,所轄甚雜。
  
  好在葉謙有多年知縣經驗,倒不至於太手忙腳亂。葉謙一到府衙,首先去拜見府尹與通判。大名府不常設府尹,通常只是使官員權知大名府,總領府事。
  
  這位長官能為府尹,也是因為身為宗室,乃陛下一母同胞兄長的恭王獨子趙理,封廣陵郡王。
  
  至於通判尤極,從一縣主簿做起,歷任判禮部南曹、知州、大名府判官等職,極為老練。凡府中事宜,需得府尹與通判一齊准許,方才有效。
  
  這兩位大名府最高的長官中,尤極已四十有七,形容清臒,頷下蓄鬚,雖說其貌不揚,但見人面帶三分笑。
  
  趙理卻恰恰相反,他年約而立,面容俊美,目如寒星,但不苟言笑,舉止威儀,自有一派皇家氣度。
  
  葉謙微低著頭,感覺趙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目光令他有些背脊發涼,一時戰戰兢兢起來。
  
  這時趙理又輕聲勉勵了幾句,語氣不見異常。葉謙便又懷疑自己多心,他剛剛赴任,府尹怎會對他不滿呢。
  
  尤極恍若未覺,含笑對葉謙道:“府務繁忙,葉推官務必逐日結押,切勿久拖。”
  
  葉謙連忙回應:“多謝大人提點,下官定不懈怠。”
  
  說罷,葉謙也就自覺告辭了。
  
  再回去與諸位同僚相見,尤其是同為推官的章弼,及其他兩名判官,從各人態度中,葉謙又察覺到一絲微妙。
  
  雖然大家掩飾得很好,可葉謙不是第一日從政,他面上不提,私下卻從吏員口中探問了,知道了件很有趣的事。
  
  在他任推官之前,顧虔和謝壬榮尚未事發,然而不知為何,謝壬榮有一日起忽然十分喜悅,與章弼等人吃了幾次酒。後來,他們底下的人都猜,那時候謝壬榮也許不知從哪打聽到了一點消息,知道顧虔要完了,覺得自己大有希望。
  
  可惜,謝壬榮也沒料到他自己更慘,現如今在家閑坐。謝壬榮之前還上下打點過,現在大家見了葉謙,難怪有些許尷尬。
  
  對葉謙微妙,一則是他替代了昔日同僚,二便是葉謙的運氣太好了,讓人莫名有點忌憚。
  
  相比升官來說,這點微妙根本不算什麼,葉謙知道,只要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勤加理政,好生相處,這只是小事一樁。
  
  ……
  
  葉謙赴任大名府,徐菁作為他的妻子,自然也要幫他一起儘快融入同僚中,與同僚們的妻室勤加走動。
  
  只是徐菁既非生在官宦之家,頭一個丈夫也只是普通人,面對這樣的情況,心中有些犯怵。
  
  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家裡人指點,可葉家老夫人時常照顧老爺子,藍氏也纏綿病榻,白氏就算願意幫,徐菁怕也不敢聽她指點。不得已,葉謙把已出嫁的妹妹葉訣請了回來。
  
  葉訣性格爽朗,大大方方應下,與徐菁講了幾句要點,又說自己認識另一位元推官章弼的夫人,過兩日帶她去府上一敘。除此之外,葉訣甚至指點了該拿什麼禮物上門。
  
  徐菁聽葉訣的,知道章弼的夫人得了一子,讓人備下小兒適用的什物,禮不重財而重情,用心為上。
  
  去之前溫瀾過來看了一眼,對徐菁道:“娘,上回脂粉鋪的掌櫃不是送來揚州的新脂粉、花水,說是京師還沒有大批的。那些留不得多久,咱們又用不了多少,也帶一些去吧。”
  
  徐菁猶豫一下,雖然覺得不如小兒玩物合適,但一對上女兒的眼睛,鬼使神差便點頭了。
  
  “移玉,你去拿吧。”一旁的虹玉率先說道。自從聽了人家的勸,虹玉就琢磨過來了,不能老讓移玉支使自己,卻叫她留在姑娘身邊。
  
  誰知移玉平日口舌靈巧,這時卻毫不猶豫地一點頭,“姑娘,那我去了?”
  
  “移玉去也好,虹玉憨得很,你選些好的拿來。”溫瀾道。
  
  移玉應聲去了。
  
  虹玉委委屈屈看了姑娘一眼,沒想到這也讓移玉討了好。不過讓她欣慰的是,至今為止,晚上給姑娘守夜的還是她,移玉一點沒沾著。
  
  ……
  
  徐菁同葉訣一道去章夫人府上,因是頭次上門拜訪,並未帶上揚波。
  
  章夫人知道徐菁是葉謙的妻子,也較為熱情,見面聊了兩句章丘風情,稱自己也有表親在章丘。
  
  待看了徐菁送的禮物,章夫人竟是笑顏逐開,沒有對比也就罷了,現下一看,笑容方才要真多了,捧著那些胭脂花水愛不釋手,對徐菁姐妹相稱。
  
  後來徐菁才輾轉知道,女子愛俏不假,但章夫人這一年來忙於照顧孩兒,疏于夫妻之情,也無心打扮,沒防備章弼在外頭置了外室,她正憋著要重奪夫婿歡心,這京師尚未氾濫的花水正中她心。
  
  徐菁一時有些懷疑怎麼那樣巧,又覺得自己多心,揚波即便在京師待過多年,這是人家內幃之事,她怎麼會知曉。不過,這也只是徐菁心中猶疑罷了。
  
  ……
  
  因有章夫人從中引見,徐菁很快結識了不少官家女眷。
  
  又沒多少日,恰逢今年大名府因天災穀價有所上漲,府衙控制穀價,府官們的女眷卻是聯合起來準備施捐,貧者施糧,病者施藥,其他官家女眷見狀,也自請出資。
  
  籌備之日,徐菁、揚波、青霽帶著僕婦,乘牛車去嘉寧寺。
  
  嘉甯寺並非古寺,而是八年前方建好,由宗室出資營建,因那年改換年號,乃是嘉甯元年,故得此名。
  
  嘉寧寺出借地方,現在正在搭草棚,一眾婦女在寺內清淨處相聚,還叫了糧、藥商人來,募了錢立刻便交給他們,錢貨兩訖,明日便能施捐了。
  
  徐菁細看,只有少少一些女眷是她在章夫人引見下見過的。她不禁擔心待會兒記不住人,或有失禮之處。
  
  貴婦們或站或坐,滿堂鶯聲燕語,脂粉飄香,徐菁見了有些犯怵,她只分別與一些女眷聚過,章丘又何曾有這樣熱鬧的景象。
  
  “阿娘給郡王夫人問過好,先去找章夫人便是。”溫瀾在她耳邊道,“您大致看座序應對即可,不必一蹴而就。郡王夫人禮佛,想必心性純善,也無需多慮。”
  
  徐菁找到了主心骨,給郡王夫人問好,而後去找章夫人,很是順當。
  
  徐菁分不清人面,溫瀾看過去卻一目了然。
  
  大名府尹、廣陵郡王的夫人坐在上首,身旁是通判夫人及一些個因她而來的宗室貴婦,再下首則是兩廳推官、判官,司錄參軍事、左右軍巡使、諸曹參軍事等官吏的家眷,或有其他女眷,也依丈夫官職、衙門分列而坐,分毫不亂。
  
  單看列作次序,便知她們夫婿、父親的官職高低。只一打眼,幾乎每個人背後對應的官吏,彼此關係,便已浮現在溫瀾心中。
  
  郡王夫人年二十六,自與郡王成親以來一直無子,因此也愈發願意四處行善積德,希望能有福報。郡王夫人生得端莊秀美,穿著八答暈錦衣,珠翠甚少,簪了一朵茉莉。
  
  溫瀾的目光在郡王夫人身上一觸即分,有個問題,在她心中也是謎團。
  
  ——幾十年前,先帝在位時,原本欲立趙理之父恭王為太子,但恭王平亂之時從馬上跌下來,得了頭疾,從此記不住事。遂由今上踐祚。
  
  陛下即位後,多年無子,只得三女,朝臣一度提議陛下立恭王之子為儲君。好在後來一名新入宮的美人承恩誕子,如今太子年約十四。
  
  前些年義父尚健在時,私下與她交心,曾稱趙理無後與皇城司半點干係也沒有。陛下對恭王父子優容以待,但趙理一兒半女也無,防得了人口,防不了人心。
  
  趙理人前篤志崇禮,忠君勤政,唯有在夢中,溫瀾見到了他不同平日的一面,趙理也篤定自己無後之事與陛下有關。
  
  溫瀾曾譏諷他斷子絕孫,但若要溫瀾捫心自問,即便義父言之鑿鑿,身在皇城司多年,她實在不敢全然相信其中的巧合之處。
  
  陛下到底有沒有對趙理下手?
  
  這個問題在溫瀾心中一閃而過,很快,她便將精神放在了與徐菁寒暄的女眷身上。
  
  徐菁帶來的是親女,章夫人愛屋及烏,自然和顏悅色。
  
  問及年紀時,章夫人聽徐菁說溫瀾幼時體弱,寄養在寺廟中。她也有一女,又得了幼子,頗為唏噓,“徐姐姐不容易,只是揚波耽誤了年華,還是應當早日尋一夫家。”
  
  章夫人看揚波垂下眼,以為是羞澀,又附耳對徐菁道:“你初來京師,不甚瞭解,若有什麼想法同我說,我也幫你一道留意著。”
  
  徐菁感激地看了章夫人一眼,剛想說說自己的想法,忽然瞥見揚波波瀾不驚的神色,心裡又打起鼓來,不敢擅自決定,只含糊道:“多謝英華了。說起來,令嬡今年多大了?還有幾年出閣?”
  
  章夫人立刻轉了話頭,談論起自己的女兒來。
  
  兩人正暢談之時,忽然一美婦緩緩而來。
  
  章夫人住聲看了會兒,小聲道:“這是謝判官的夫人。”
  
  “謝判官如此年輕有為?”徐菁看她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不知為何,這些日子自己並未見過。
  
  章夫人嘴角微微上翹,說道:“哪裡,這是謝判官休妻後續娶的,因為此事,還被禦史彈劾了。”
  
  她還有話沒輕易說出來,這位新謝夫人是農戶出身,原本做廚娘,因為顏色好,才被謝判官看上,不計資妝娶了回來。平素,章夫人是不願同她往來的。
  
  徐菁了然點頭。
  
  說話間謝夫人也走到了近處,與眾位女眷招呼,徐菁又細細觀察眾人對待她的神色。
  
  在這些判官、推官、軍巡使等官吏的夫人中,謝夫人是來得最晚的,坐在了徐菁身側,兩人互通身份。
  
  謝夫人立刻感慨地道:“總算見面,我聽過姐姐的名字,早便想見一見了,你我也算處境相似呢。”
  
  徐菁愕然片刻,才明白她說得可能是兩人都是丈夫的第二任妻子,頓時有些失語,只能乾巴巴一笑,默默喝茶。
  
  謝夫人比大家都年輕,也活潑一些,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在了溫瀾身上,“這位是?”
  
  知道是徐菁的女兒後,謝夫人笑眯眯地問起溫瀾的情況,不住地誇,從衣著打扮誇到舉止氣度,像是極為喜歡她。
  
  這時,郡王夫人敬了大家一杯茶,打斷謝夫人喋喋不休的話語。
  
  當下,眾位貴婦人慷慨解囊,為施捐出一份力。糧商與藥商也當場交付貨物,暫由嘉甯寺的和尚存放,明日施給窮民、農戶。
  
  事畢眾人也不急著走,只當踏青了。
  
  章夫人更是早約了徐菁,嘉寧寺所處之地佛寺興盛,其中有個尼姑庵,姑子繡工甚是不錯,她叫徐菁一同去看看,或有值得買的繡品。
  
  路上,溫瀾若有所思問道:“阿娘與謝夫人相談甚歡?”
  
  徐菁不知她怎麼這樣問。
  
  倒是章夫人聽見了,忍不住嘖嘖道:“此女厚顏輕狂,徐姐姐可千萬小心些。”
  
  徐菁驚疑不定,拿不准章夫人所說謝夫人脾性,到底是怎麼個“厚顏輕狂”法。她側目去看女兒,發覺女兒仍是平淡無波,仿若未聞。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29 AM

九 厚顏

  牛車行至尼姑庵,溫瀾忽然道:“阿娘,我聽說這旁邊的觀音院十分靈驗,想去上一炷香。您同章夫人去選繡品,我到觀音院上了香,在禪房等您吧。”
  
  尼姑庵與觀音院只是一條巷子之隔,徐菁原本有些擔憂,思及溫瀾在京師待了多年,便道:“那你帶上兩個小廝去吧,我與章夫人一路走。”
  
  溫瀾點頭,戴上帷帽下車,移玉與虹玉也跟在她身後,進了觀音院,上罷香後在禪房吃茶休憩,小廝便守在外頭。
  
  “虹玉給我去買些細索涼粉來。”慢悠悠吃了一盞茶後,溫瀾吩咐一句,虹玉不疑有他,立時出去了。
  
  “姑娘,我再去做些茶來吧。”移玉也緊著討好一般,主動問道。
  
  溫瀾同意了。
  
  待移玉也出去後,溫瀾側耳聽了一會兒外頭那兩個小廝的動靜,將門從裡栓上,一掀後窗跳了出去。
  
  自觀音院向週邊走,臨街有些屋舍,是寺院出租給商戶、讀書人之用,溫瀾閃身進了其中一間,只見內裡已坐了一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秀,發間簪了時花,一身燕居服,足下白底黑面的厚底官靴卻暴露了他官家人的身份。
  
  “二哥。”溫瀾將門一關,喊道。
  
  當初陳琦不止收了溫瀾一名「義子」,還有其他幾位,大多與陳琦一般是宦官,有的留在皇城司,有的則在後宮。其中溫瀾最為要好,也就是外人看來與她狼狽為奸的,當屬如今的勾當皇城司之一王隱,與親從第一指揮使馬園園。
  
  明面上溫瀾辭官了,但只要王隱和馬園園還在皇城司,她仍可調動皇城司兵卒。
  
  “小瀾。”馬園園看了看溫瀾打扮,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摸了摸她衣角上的繡花,“女孩子還是打扮起來好。”
  
  溫瀾把衣角從他手裡抽出來,“好久不見,園哥。”
  
  馬園園訕笑兩聲,說道:“如何,你讓辦的那幾件事我都辦得不錯吧。”
  
  溫瀾一笑,“辛苦園哥了。”
  
  “不過……”馬園園疑惑地道,“這些事又何必辭任去做,小軍通判與大名府掌書記罷了,你在任上不也一樣弄。”
  
  溫瀾目光一沉,低聲道:“我今日正是要告訴園哥,皇城司內有個人,會對我們大大不利,只是我不知道他的確切身份。他在暗,我在明,只好脫身。如今便是我在暗了。”
  
  皇城司戍衛宮城,麾下八廂貌士更可在內廷鉗制殿前司的兵馬,夢中趙理長驅直入,事先更無預警,若說皇城司沒有趙理的內鬼,溫瀾是不信的。只是她並未夢見那個內鬼的身份,只能自己一點點挖出來。
  
  這些夢中事都不可與任何一人輕言,因此溫瀾只稱其要對她不利。
  
  馬園園聽罷,以為是皇城司內爭權奪利引起的。陳琦去世後,王隱可沒有陳公的威信手段能把整個皇城司牢牢抓在掌中,另外兩名勾當皇城司也時有動作,溫瀾平日就沒少謀算。
  
  “你不會留下什麼把柄了,才急著轉暗抓人吧?”馬園園狐疑地看著溫瀾,“你私下蓄養孌童美婢了?強搶來的?”
  
  溫瀾:“……沒有。園哥,此前我讓你將顧虔的底給翻了,暗奏「獄中雀」作假一事,此事被透給謝壬榮了。謝壬榮如今被免官,賦閑在家,一定會去找能幫他的人,你往上查,看到底是誰。”
  
  算計顧虔與謝壬榮,幫了葉謙只是順帶,溫瀾真正想要的,是找出內鬼。
  
  謝壬榮是趙理的人——這麼說可能不大對,只能說趙理用得著謝壬榮,因此要扶他做推官,而謝壬榮可能都沒有意識,至少此時沒有。透消息給他的,不過是為趙理辦事的人而已。
  
  在夢裡,顧虔假報獄空也被皇城司揭發了,謝壬榮做了推官。溫瀾事後回想,方有覺察,愈發認定皇城司有內鬼。
  
  同樣的道理,現在無論是趙理還是那個皇城司的內奸,都不會想到,馬園園查探顧虔有什麼私心。只要不知道溫瀾在其中,即便謝壬榮都被免官,也像是一場意外,因為皇城司本就每日四處察事,亂咬人。
  
  在這個時候,趙理可還是深受陛下優待的廣陵郡王,在這個時候,溫瀾此人已經消失於京師。
  
  馬園園急不可待地搓了搓手,“行啊,等著吧,我肯定把這人給揪出來。”
  
  “還有。”溫瀾湊近,在馬園園耳邊密語,心中掂量著時辰差不多,叮囑道,“園哥,極刑加諸於人,莫過以言。”
  
  馬園園想到謝壬榮是如何遭殃的,猛一點頭,“曉得!”
  
  ……
  
  溫瀾翻過後窗回去,將門打開,只見移玉正拉著虹玉,指點她手裡的涼粉,虹玉一臉委屈,看到溫瀾露面,哭喪著臉道:“姑娘,移玉說我這涼粉沒買好。”
  
  移玉振振有詞,“原本就是,你自個兒看看,涼粉用的豆子肯定不好……”
  
  虹玉不平地道:“胡說八道,你光看還能看出來,豆子怎麼樣,都做成涼粉了,我怎麼看不出來?”她心裡益發後悔,當初為什麼選了移玉,真是引狼入室。
  
  “行了,多大的事。”溫瀾隨口道,“我現在也不想吃了,你們倆分了吧。”
  
  移玉極快地道:“我不吃,給虹玉吃吧。”
  
  虹玉噎了一下,頓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差點背過氣去。
  
  正巧,徐菁和章夫人也看完繡品回來了,帶上溫瀾駕車回府。
  
  到府上時,恰好青雲又從學舍回家,他跟著白氏,與徐菁、溫瀾一進門便撞見。
  
  “青雲,來,你還未見過三嬸與揚波吧。”白氏若無其事地介紹起來,分明青雲先時回來過一次,只是她怎會惦記著叫青雲專程去三房請安,只當沒這回事,“呵呵,我們青雲平日在學舍勤學苦讀,竟是今日才同弟妹請安。”
  
  “三嬸,揚、揚波姐姐……”青雲怯怯道。
  
  白氏剛誇完青雲,聽他聲音都在搖擺,回頭一看,更是來氣,說得是沒骨頭,說難聽些就同土蝸一般,身形佝著,賊眉鼠眼,畏畏縮縮。
  
  白氏臉當時便黑了,大覺丟臉,既恨兒子不爭氣,又煩怎麼叫徐菁看見了。
  
  青雲那日被溫瀾整了,回去後葉青霄也告了他一狀,只是沒提起溫瀾,青霂不會去說,青雲自然更不好意思提。只是現在見著了正主,心裡犯怵,又怕這個面善心狠的姐姐在阿娘面前說些什麼,以阿娘好面子的脾性,他豈不免不了又一頓打。
  
  溫瀾意味深長地看了青雲一眼,看得青雲雙膝更軟,但輕輕放過了他,“雲哥兒可是天熱曬久了中暑,可不能光顧著用功,弄壞了身體。”
  
  白氏還不知道麼,青雲才在日頭下走了幾步路,但她口上還是道:“正是,我兒快隨我回去喝些解暑湯。不好意思了,弟妹,我家雲哥兒平日太勤勉,熬夜看書,身子都虛了,下次我再叫他去磕頭。”
  
  徐菁不明所以,真以為青雲如此用功,怔怔應了。
  
  唯獨青雲在溫瀾若有似無的注視下,大感丟人地一手捂住半邊臉,細聲道:“阿娘,快走吧,我不舒服……”
  
  ……
  
  施捐後約莫三四日,正是休沐之時,大名府的林判官忽然來葉府找葉謙。葉謙不解其意,但也好生招待了。
  
  林判官咳嗽兩聲,說道:“其實我此次前來,也是受人之托。”
  
  葉謙疑惑道:“林判官請直說。”
  
  “前幾日郡王夫人與衙內諸官吏的家眷施捐,謝判官的夫人遇到了尊夫人與令嬡,很是喜愛,謝判官托我問一問,他想為妻弟求娶淑女,不知和之意下如何?”林判官這是替謝判官做中人來了,若是兩廂情願,才好請媒人。
  
  此事原是謝夫人的主意,但謝判官管不住嬌妻,只能依言托人詢問。
  
  葉謙到大名府衙沒多少日,卻也聽過謝判官休棄糟糠妻的事蹟,謝判官新妻出身農戶,家中兄弟在姐夫接濟下方過了正經日子沒多久,葉謙怎會願意將揚波嫁給他的妻弟,當下回絕了,說得也很直接,“謝判官抬愛,可惜我有意為繼女擇一佳婿,最好是儒生。”
  
  林判官不過受人之托,聽罷也未多言,再與葉謙閒話幾句,自回去轉告了謝判官。
  
  葉謙將此事告知了徐菁,她這才知道為何章夫人說謝夫人此人厚顏輕狂,無奈道:“怪道那日謝夫人甚是熱忱,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章夫人同樣提了會替她留意適齡男子,謝夫人卻更直接,要替弟弟求娶揚波。
  
  “夫人,日後像這樣的人也不會少。”葉謙早有預料,“雖然他人不知你那嫁妝多是揚波添的,但你僅有一女,陪嫁怎會少。”
  
  徐菁也發愁,“唉……那我更要細細擇選了。”
  
  ……
  
  此事徐菁最初並未告訴溫瀾。
  
  只是,謝夫人被回絕後心生怨懟,她原想著徐菁的女兒歲數大了,又只是葉謙的繼女,配她弟弟豈不是正好,少說還能有幾萬貫陪嫁。誰知葉謙毫不猶豫拒絕,還說要找個儒生,分明是看不起她弟弟。
  
  謝夫人憋不住,偷偷同人埋怨,可惜人家聽了都暗自笑話她。
  
  再嫁之女有萬貫資妝亦有人求娶,何況葉謙繼女只是因病耽擱出閣幾年,豈有婚嫁之憂,又豈會嫁給她弟弟。謝夫人貪財,可惜反落了個沒臉。
  
  謝夫人愈發氣憤,屢次遇見徐菁,不但不給好臉色,還處處針對,又大談揚波日後定然是找不到什麼好夫家的。
  
  徐菁算是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厚顏輕狂,怒而回諷,但回來後仍是鬱悶得很,畢竟出去的心情都被謝夫人毀了,屢屢落個不愉快。
  
  徐菁藏不住心事,面上全顯露了出來,她服藥走動,夜裡難眠原本好些,這會兒又反復起來。溫瀾發覺後過問,徐菁忍不住,將前後事宜講了出來。
  
  溫瀾並不奇怪,點頭道:“阿娘正在調養身子,不必為了這等事再傷肝,些許小事,這半月莫要出門,避著些,冷冷她便是。”
  
  徐菁知道溫瀾主意多,問道:“唉,她若不消停怎麼辦,我該說什麼?”
  
  “生性固執之人難以因三言兩語改變,”溫瀾拍了拍徐菁的手,“阿娘,同她說什麼都沒用的。”
  
  徐菁歎氣,“有道理。”
  
  溫瀾想,說什麼,直接弄吧。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30 AM

十 貶官

      謝判官自娶了嬌妻後,自覺無一處不稱心,公事上也倍加勤勉,期盼早日升職。至於偶然因接濟妻家帶來的小小不愉快,也不被他放在心上。如此青春正茂的美嬌娘,豈不勝過他元配千百倍,萬般皆是好。
  
  這日公事纏身,謝判官趕著結完案子回去共度良宵,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卷,他揉了揉的後頸,手摸到案卷,忽覺不對,一看案卷側邊有朱砂痕跡,不由皺眉。下面吏員辦事也太粗疏,案卷都髒汙了。
  
  謝判官搖搖頭,決定出門打井水洗把臉。
  
  回來坐在案前,翻開案卷,只見裡頭竟有一張兩指寬的條子,上書一行小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萬貫。
  
  謝判官陡然一驚,心臟劇跳,隨即連忙展開案卷一看。
  
  這是一樁命案,大名府一富家寡婦黃氏,招有接腳夫袁某,但黃氏亡夫族中並不認可,頻頻衝突,要將黃氏與接腳夫都趕出宅,收了所有家產。某日袁某被發現受重擊身亡,疑為黃氏亡夫族兄蔣某所為。
  
  此案已由軍訓院審問過,附有法曹檢出的法條,又有驗狀等一應文書。案卷有些矛盾,人證悉數偏頗疑犯,然而有物證存在,證明了疑犯罪行。
  
  謝判官自有計較,本朝判案重證佐,且物證高於人證,證人會說謊,證物卻不會。例如此案,證人多是鄉鄰、族人,不足以為信。
  
  謝判官呆坐案前,四周寂靜,只聽得到胸口心越跳越快的聲音。
  
  “噹啷”一聲響,把謝判官驚醒,原來是門外有人經過,掉了東西。
  
  他心煩意亂,盯著案卷看了半晌,索性將紙條拿出來收好,暫不判此案,留待明日。
  
  回去後謝判官仍是心不在焉,滿腦子案情,命案是由軍訓院審理,左右軍訓院互相複審,而後法曹檢斷法條,再交到左右廳的判官、推官處。
  
  往前,軍訓院經手之人多,又需複檢,不好動手腳,往後,是通判、府尹,難以買通。反而到了他這裡,有權命人再行勘檢,又可初判。
  
  此案中的物證是件碎花瓶,沾了血跡,從蔣某家附近挖出來,他家正少了一個花瓶。這個物證倒也不是鐵證,如果是有流匪從他家偷盜出來,然後遇見袁某,為了脫身,將袁某砸死呢?
  
  流匪,如何證明有流匪?這花瓶可以是一對,另一隻被流匪賣到了當鋪,讓蔣家人找回來了,當鋪夥計可以證明有個看起來就非良善之輩拿來典賣,還說另一隻不小心砸碎了。
  
  謝判官越想越入迷,只覺得其中大有可能。他判案數年,越判越明白,也越判越清楚裡頭的歪門邪道了。
  
  “老爺,老爺你想什麼呢?”謝夫人搖了謝判官好幾下,他才猛然清醒,“我在思考公事,別鬧。”
  
  謝判官對她何曾這般不耐煩,謝夫人不悅地道:“都回家了還想什麼公事,你聽我說呀,我家弟弟想再開個腳店,你這做姐夫的,不得幫幫嗎?”
  
  “開個腳店?這可不是小事。”謝判官完全清醒了,“我一月俸祿才多少,開個腳店說得輕巧,你知道租賃鋪子要多少嗎?知道從正店進酒要多少錢嗎?”
  
  謝夫人撲進謝判官懷裡,嬌聲道:“這個老爺來考量不就行了。”
  
  “考量……”謝判官暗暗歎息,倘若,倘若他有一萬貫……不,不,那麼多人經手,要是被拆穿,下場可不妙。
  
  ……
  
  憂心之下,謝判官到了半夜才入睡,第二日耷拉著眼皮去衙門。
  
  一早上有人同謝判官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待坐在安全,謝判官再次翻開袁某的案卷。只見案卷內竟赫然又夾著一張紙條,而昨日那張分明已被謝判官帶走了。他拿起紙條細看,上面寫著類似的文字:乞公通融此案,贈錢兩萬貫。
  
  謝判官險些沒坐穩,定了定神,又不住往外看,起身要去關門,走到一半先將手上的紙條放回去,再關了門。
  
  兩萬貫,兩萬貫。
  
  謝判官將紙條燒了,在室內踱步連連,盯著紙灰一咬牙,終下了決心。
  
  ……
 
  “什麼?謝判官被降官了?”徐菁愕然。
  
  葉謙唏噓道:“不錯,謫到畿縣去了,家小也都帶去了。聽說同他妻家大鬧一場,因為罰了錢,想將原來贈予妻家的財物收回來,他妻家哪裡會肯,一家人粗莽得很,將謝子清給打了,多虧那時有廂兵巡查,他還嚷著告妻家。不過就算真告了,這親戚之間,堂官多半會勸以人倫之義。”
  
  所以,從今日起,至少一輪磨堪的功夫是見不到謝判官和他夫人了?不用再看到謝夫人雖然令徐菁開心,但這麼個下場還是叫她太過驚訝,“可這到底是為何啊?謝判官到底犯了什麼事?”
  
  “收受賄賂啊,下禦史台按劾了,一下貶成小吏。唉,為官以清廉緊要,為官朝間,凡有貪贓枉法皆處以極刑,如今不過貶官免職,難怪……”葉謙說到一半,趕緊收聲,心道在房裡說幾句,皇城司的察子應該不知道。
  
  “咳,反正我聽聞,謝子清臨走前找人訴苦,喊屈,他在禦史台受審時想起不大對,那案卷編號原本不是給他的,上頭還有朱砂為印記,只是當時他被錢物蒙了眼,並未想到,定然是有人故意叫他審這案子。”
  
  徐菁啞然失笑,若是謝子清自身行正,又怎麼會怕這樣的伎倆,“誰能特意準備兩萬鉅資,只為了陷害一個推官。我看,他是太過不甘了。”
  
  “這可未必,錢是兇手家中送的,無需自己準備,只要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葉謙分析著也覺得可笑,“誰人為了害謝子清,特意四處打探這樣的人家,再買通人調換,使案卷到了謝子清手上,這未必太大費周章了。謝子清怎會得罪如此人物?”
  
  徐菁跟著點頭,忽而一個念頭閃過,又不太敢相信。
  
  待同揚波見面,徐菁將此事也轉告給了揚波,感慨道:“沒想到,謝夫人真消停了,但是以這樣的方式。”
  
  “只要結果是好的,便是好的。”溫瀾說道。
  
  徐菁沉吟道:“不過,若真有人對謝子清出手,他是怎麼斷定,謝子清一定會上當?還是有其他引誘,在等著謝子清?”
  
  溫瀾一笑道:“阿娘,人皆有弱處。此案若交付繼父,他極為珍愛官聲,定然不理會,他乃惜名的君子。但若交給謝子清,他就一定會接受。財能通小人,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從調換案卷起,謝子清已然倒楣了。”
  
  徐菁聽著溫瀾平淡的語調,不禁有點驚恐,“揚波,你……”
  
  溫瀾:“怎麼了,阿娘?”
  
  半晌,徐菁也並未將話問出來,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定是她多慮了這巧合,“……沒什麼,只是聽揚波說得十分透徹。”
  
  ……
  
  時至七月,乞巧節將至,葉家上下也忙碌了起來。
  
  依照老夫人的想法,明年青霂便要出閣,這是作為姑娘在家過的最後一個乞巧節,應當大辦起來,到時在庭中搭個二層的乞巧樓,將青霂的閨中好友、鄰里女兒都請來熱鬧一番,青霂為了準備出閣,許久未如此聚過了。
  
  “哦,還有,這也是揚波在家裡過的第一個乞巧節。”老夫人想起來道,揚波年紀也不小了,在葉家待不了多久。
  
  溫瀾還未說話,葉誕父子已大大反對,“我們也不是什麼豪富之家,前些日子京畿才遭災,穀價高漲,怎可高結彩樓,揚波是明事理的姑娘,想必也能理解這一點?”
  
  青霂一臉木然,我呢,我不明事理還是我不是你家姑娘?
  
  溫瀾一掃葉青霄的神色,心中了然,暗笑道:“大伯父說得是。”
  
  葉誕鬆了口氣,這過節鋪張,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可點點滴滴加起來,若被溫揚波報上去,誰知道陛下如何想。他在鹽鐵副使這個位置上,與錢財打交道的時候太多了。
  
  “如此,今年搭個棚子便罷了,也別浪費太多絲綢彩錦,簡樸為重。”
  
  老夫人握了握青霂的手,以作安慰。她雖然不大願意,可大兒子說得似乎也在理,只好答應,至於葉誕為何話中沒有提及青霂,無論是她其他人,只以為葉誕、青霂一家人,可能早便說過了,或是沒那樣在意。
  
  ……
  
  到了乞巧節那日,一大早虹玉就迫不及待地問溫瀾,“姑娘,您的繡件呢?”
  
  今晚乞巧要拿自己的繡品出來,早些日子姑娘就在做繡活了,只是她說虹玉嘴快,叫她看見,全家人都知道了,做繡活時都不叫她伺候。
  
  此時姑娘將繡件捧出來,虹玉眼睛都看直了,這是個精巧的雙面繡獨扇插屏,竹制的座架,繡面是馬上封侯的樣子,針腳細密,用色不同時下之人喜愛的淡雅,極為濃豔,但毫不豔俗,反而富麗堂皇,與寓意相得益彰。
  
  “姑娘的針黹真是沒得說!”虹玉捧著插屏誇了半晌。
  
  移玉從房內出來,看到虹玉對著光不住欣賞,尚帶著睏意揉了揉眼睛,說道:“虹玉,仔細別把插屏弄汙了。”
  
  “我才不會呢。”虹玉哼道,“你怎麼無精打采的,昨晚偷油去了麼?”
  
  “行了,少拌嘴。”溫瀾將插屏拿過來放在桌上看了看,“繡得可真好。”
  
  虹玉和移玉都抿嘴笑,“哪有自己誇自己的,姑娘。”
  
  溫瀾也笑。
  
  “姑娘,咱們去採些花回來插瓶吧。”虹玉看到外頭天氣甚好,遂問道。
  
  這也是應該的,今日過節,溫瀾點頭道:“多採些,插好了你給我娘送去。”
  
  到了外頭,竟遇到葉青霄抱著一大把雙頭蓮回來,想必是剛買來的。
  
  葉青霄一看到溫瀾就叫苦,又不得不停下來和她打招呼。
  
  溫瀾看到他那抱雙頭蓮裡,大多是用彩繩將兩朵花苞固定在一處,唯獨有一枝,是一莖上生了兩朵背靠著的蓮花,一朵還是花苞,另一朵已半開半放了。每到七夕時,家家戶戶買雙頭蓮,但是天生雙頭蓮哪有那樣多,搶都搶不及。
  
  葉青霄見她看自己的花,心裡覺得有些不妙。
  
  溫瀾盯著蓮花,“好看。”
  
  葉青霄勉強拿了一支,“呵呵,送揚波妹妹一支吧……”
  
  溫瀾微微抬了抬下巴,瞥過那朵天然的雙頭蓮。
  
  葉青霄:“……”
  
  葉青霄緩慢地把手移到了天然的雙頭蓮上,抽出來遞給溫瀾,“揚波妹妹,來,送你。”
  
  “多謝四哥,我送給阿娘去。”溫瀾軟語道。
  
  葉青霄一聽她這麼說話就想哭,再聽內容,只得又抽了一朵出來,“沒事,不值幾個錢,再給你一支吧。”
  
  溫瀾捧著兩支雙頭蓮,其中有一株還是天然雙頭蓮,輕快地走開。尚能聽到她身旁的婢女在誇讚:“四公子真好,主動送姑娘蓮花……”
  
  “……”葉青霄抱緊剩下的蓮花,溫瀾那和明搶有什麼區別??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50 AM

十一 乞巧

  溫瀾插了些花,並雙頭蓮一起送到徐菁房中。
  
  “哪裡買的雙頭蓮,既是並蒂而生,又亭亭玉立,碧玉簇著嫩紅,好看得緊。”徐菁十分喜愛,直說要將蓮花催開些方才更好看。
  
  “路上遇到四哥,他非要送的。”溫瀾挽袖接過蓮花,上手侍弄,先將根莖削去一些,蠟封後插在裝著溫水的瓶中,不過片刻,兩朵蓮花倏然綻放,重重疊疊地依偎在一處,散發清淡悠遠的蓮香。
  
  “青霄是個好孩子。”徐菁誇了一句,又看溫瀾送來那些花燒過了柄,想必能開上數日,“我擇幾朵給你簪上,今日這麼打扮就很是合適。”
  
  溫瀾便是裝得再好,也多年沒有做過女孩兒了,聽到這話心緒難以有什麼變化,只為了徐菁心情附和幾句。
  
  “對了,你那繡件可做好了?”徐菁小心問道。
  
  虹玉大聲誇起來,姑娘做的馬上封侯,真是細緻精巧得很。
  
  徐菁鬆了口氣,她早知溫瀾不會針線,原來在章丘時有個婢女極擅針線,穿戴都是那婢女做的,來了京師後溫瀾自稱能瞞得住,她聽虹玉這麼誇,方才徹底相信女兒確實有門路。這也都是無奈之計,只希望女兒能早日學會女紅。
  
  “你趕著做那繡件,怕是眼睛熬得不好了,今夜還要穿針。”七夕夜裡女兒家們必然要在一處穿針乞巧的,徐菁已預想起理由來了。
  
  “無礙,穿針罷了。”溫瀾並不在意。
  
  徐菁略安心,又給溫瀾選了些花。
  
  到了夜裡,徐菁母女一道去庭院內的乞巧棚,雖說葉誕讓搭得簡樸些,但此時裡頭掛著花燈,映照出圍掛在棚上的彩帶,倒也極為熱鬧。
  
  棚內還插許多鮮花裝扮,單是葉家怕是種不了這麼些種類,應當是在外頭採買的,今日城裡城外不知多少賣花人。香案上,供著牛郎織女的畫像,兩旁擺了一對磨喝樂,因為葉誕要求簡樸,這磨喝樂只是泥塑彩繪,既無裝飾,也無底座兒。
  
  葉家的夫人、姑娘,還有鄰里的女眷都齊聚棚中,各自帶了繡件來,談天說地,用些瓜果小食。
  
  青霂和溫瀾的繡件自然是裡頭最出彩的。溫瀾繡的是馬上封侯,青霂繡的卻是穿花蝴蝶,用色也偏為淡雅,大家品了半晌,都覺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對青霂來說和輸了也沒什麼區別,加上彩棚的事,她有些悶悶不樂,心中惦記等會兒穿針,若是再輸了,真沒什麼意思了。
  
  女眷們齊齊焚香拜月,借著月光穿針引線,一枚銀針上開了數個口,將彩色的絲線逐一穿過去,且這五色線得按事先約定的次序,方才算數。
  
  一聲開始,女客們紛紛拿起絲線與針,借著月光穿線。可是月光昏暗,她們中不少人常年做針線活兒,眼睛都熬得不大好了,尤其是上了點歲數的,光憑著手上的感覺摸索。
  
  反倒是溫瀾,在皇城司察子做起,也曾習武操練過,目力極佳還拿捏得住分寸,頃刻間已穿了七根針,每根針上按照次序穿了五根絲線,一絲不亂。
  
  到此時,青霂第四根針還未穿完。
  
  溫瀾自覺今晚沒什麼其他閒事了,阿娘那邊與鄰里也相談甚歡,一笑轉身回棚。
  
  這一笑看在青霂眼裡卻尤其刺眼,想著揚波一定很是得意拔得頭籌,心煩意亂之下,線也穿不好了,懶與其他人再比較,只想著實在沒意思得很。
  
  談笑歡暢,眾女客盡興而歸。
  
  彩樓還要留待明日拆除,客人們散盡後,府上的男丁們也飲完酒了。
  
  葉青霄看到溫瀾,十分感慨,七夕,我在這兒吃酒,溫瀾在彩樓裡穿針,穿針這兩個字配上她,怎麼彆扭得很,甚至平白多了幾分滑稽,這禍害會穿針麼?繡活都不知道找誰做的。
  
  說到繡活,眾女手中都捧著繡件,溫瀾端著底座,把插屏抱在懷裡,燈下看還挺顯眼,葉謙一下看到了。
  
  葉老爺子看了說道:“哈哈,老三,你這乖女真是有心了,給你繡了個‘馬上封侯’。”
  
  看著繡件栩栩如生,在眾人繡品中脫穎而出,葉謙面上有光,沾沾自喜地上前去接那繡件,“那我就收下了,這可得拿去書房擺起來。”
  
  葉青霄只見溫瀾僵硬了分毫,隨即默默將插屏遞出去,動作間有那麼一絲唯獨他才看出來的不情不願……
  
  他幾乎大笑出聲,他是溫瀾絕不會繡活的,大家看溫瀾抱個「馬上封侯」的插屏,一心覺得是要三叔。叫他說,溫瀾怕是想自己留著罷!
  
  溫瀾心中有淡淡的惋惜,葉青霄猜得不錯,這插屏她是想自己留用的,偏偏撞見葉謙了。
  
  半空中,溫瀾與葉青霄的眼神對上,片刻後錯開。
  
  葉青霄暗喜:該啊,就該叫你也嘗嘗被明搶的滋味!
  
  溫瀾心想:葉青霄那麼開心做什麼,不行,回頭就嚇嚇他。
  
  青霂木然想:四哥和揚波剛剛是不是眉來眼去了?
  
  ……
  
  七夕節的餘興一直持續到第二日、第三日,大家互相贈禮,溫瀾收到數份七夕禮,連小青雩也送了自己做的花蠟。
  
  溫瀾找到葉青霄時,他正被青雲和青霽纏得不能脫身,一抬眼忽然看到溫瀾,心情越發糟糕了。
  
  “揚波姐姐,你怎麼來了?”唯有青霽看到溫瀾開心得很,葉青霄就不必說,青雲見了她也是愁雲慘澹。
  
  “昨日四哥送我雙頭蓮,我特意插了一瓶花回贈。”溫瀾示意她們看自己懷裡抱的細頸瓷瓶。
  
  葉青霄還要勉強露出驚喜的笑意,“謝謝揚波妹妹,不過這等小事,讓身邊人送來就是了,何勞你親自動身。”
  
  他心裡直罵,溫禍害,又憋了什麼壞水。
  
  “日頭好,走走也無妨。”溫瀾轉而看向青霽和青雲,“你們找四哥又是什麼事呢?”
  
  青雲下意識退了一步,“我,我功課寫完了。”
  
  葉青霄本是不想見到她的,可一想到方才青雲和青霽纏著自己的事,又覺得這傢伙應該能理解自己,說道:“以前二房有個乳母,是照顧青霽和青雲的,後來自家開了工坊便回去了,早幾年年節還會上門問好,後來便也淡了。府裡有個乳母的同村,告訴青霽和青雲她如今在夫家過得極不好。”他歎了口氣,指著青雲和青霽道,“這兩個,就讓我穿上官服去嚇他們乳母的丈夫。”
  
  他們倒也知道長輩不可能幹這種事,白氏也根本不願意理會這等事,這時往兄弟裡一看,四哥在大理寺,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青雲鼓起勇氣道:“揚波姐姐,范嬢嬢真的很慘,她娘家前兩年沒人了,婆家逼著她白天夜裡都替工坊做活,聽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我們就想讓四哥去嚇唬一下範嬢嬢的丈夫,叫他不許再逼範嬢嬢做事了。”
  
  “這不可能,四哥是大理寺官員,不可越權,即便只是嚇唬,若被有心人知道,也好不了。”揚波說罷,與葉青霄對視了一眼,忽而有點好笑。因為通常這個“有心人”就是他們那些四處伺察的皇城司卒子。
  
  “再者說,縱然四哥去嚇唬了范娘子的丈夫,他不敢再逼范娘子做活,只怕更要生恨,不知會做些什麼,旁人怎能時時盯著?”溫瀾見青雲和青霽的模樣,略加解釋了幾句。
  
  “那要怎麼辦?”青霽鼻頭都紅了。
  
  葉青霄又解釋道:“我說過了,你們叫她去遞狀子,同丈夫和離便是。”
  
  青雲搖頭道:“可她娘家沒人了,和離後去哪兒?”
  
  葉青霄:“不和離怎麼能確保日後再也不會被折磨?我判了那麼多案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若是不想和離,遞個狀子,再叫縣官規勸,威懾之下,或能保幾年安生。”
  
  溫瀾在旁聽了一會兒,說道:“此事你們強求四哥也無用,按宋律,范娘子若與夫君不相得、夫君窮困不能自給,甚至其夫置外室不歸家,都能請和離。只要范娘子遞了狀子,定然能判離。
  
  “這不僅是因為天子腳下,吏治清明,更是因為京繡天下聞名,縣官判多了這樣的和離案,也不會為難范娘子——”她看到兩人不解的眼神,續道,“京師女子在家中閒時做繡活,一月下來也有三五貫,夫家不得不敬之。若有不順遂,即便娘家無人,也敢一紙狀文遞到縣衙和離。
  
  “想必范娘子身無長技,你們才會擔憂她的去處。而范娘子的丈夫肆無忌憚,又何嘗不是因為范娘子只能依靠于於他?”
  
  青雲和青霽哪裡知道這還聯繫上京繡價貴了,但仔細一想,又確是這個理兒,揚波姐姐已說得很是明白了。他們身在官宦之家,不缺錢物,從未想過這期間的關係,吶吶道:“揚波姐姐,那我們該怎麼做?”
  
  此刻青雲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先前還怕得溫瀾得很,他比揚波矮了一個頭,仰著臉滿是迫切。
  
  “這要看范娘子婆家的工坊,做的是什麼了。”溫瀾說道。
  
  青雲和青霽聽她一說,有了希望,立刻道:“是專門做些紙紮,供給京內的道觀、寺廟,或有人家祭祖。”
  
  溫瀾了然,道:“若真想搭救范娘子,從長遠計,你們應當替她謀算一下,學個手藝,或是做廚娘,或是做繡娘,更甚者,謀一佳婿也無不可。如此,來日她若有此念,也可離開夫家。
  
  “從眼下計呢,你們不可叫范娘子全然閑在家,一事不做,只可設法讓她勞作的時辰短上許多。”說到這裡,溫瀾附耳低語了幾句。
  
  青雲和青霽聽得連連點頭,
  
  葉青霄在旁也聽了個明白,看著溫瀾的模樣,一時發怔了,心裡說不出的複雜。這麼看來,溫瀾也並非時刻只知道禍害人啊,甚至她想幫人的時候,法子更多……
  
  說不定,溫瀾若不是身在皇城司這樣的衙門,也會是名良吏。
  
  此時,青雲和青霽聽罷溫瀾的話,心緒高漲,尤其是青雲,萬分服氣,同兩人招呼後回去了。溫瀾也笑意盈盈地目送他們,模樣極為柔婉,讓葉青霄更覺著自己沒想錯,溫禍害也是良吏的料。
  
  真是可惜了。葉青霄喟然低頭,只見到溫瀾送他的花瓶裡陡然間蹦出了三隻小蛤蟆,鼓著大眼睛鑽出來在他手上一借力,跳到他身上來。
  
  “啊!!”葉青霄猝不及防之下,慌得把花瓶拋起來,狂撣落在身上的小蛤蟆,心中狂罵,他方才真是瞎了眼,哪有這樣的良吏!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11:50 AM

十二 異聞

  京師乃神州要地,四通八達,往來商客不絕,人口逾百萬之眾,在這樣一個無空虛之屋的地方,什麼樣的異聞都有。
  
  最近,市井之中最廣為流傳,甚至被搬到了瓦舍之中去演繹的傳奇,是天慶觀鬧鬼之事。
  
  過完七夕,沒多少日便是中元節了。每到中元前後三日,城中道觀、寺院總要辦法會,祭祀地官大帝,告慰九州亡魂。
  
  天慶觀亦然。中元節時,觀內採買了各色祭祀用物,其中也包括許多紙紮器物與紙錢,因用數眾多,還分了數個工坊採買。
  
  中元法會之上,除卻祭祀孤魂野鬼,也有些請不起道士上家操辦整場法會,而跑來道觀捐錢供個牌位的,這便是一同將亡靈請了祭祀。
  
  法會辦完後,天慶觀法會主法的馬道長便遇到了奇事,他找個路口施食,回來時卻在小巷中被一鬼攔路,向他索要銀錢用度。馬道長大怒,正氣凜然地呵斥小鬼竟敢索要錢財。
  
  正待馬道長將小鬼正法之時,小鬼叫起屈來:“這原本就是你欠我的,我乃某某家所供亡靈,本家付你銅錢,合該燒些車馬衣物和紙錢來,可你燒來的用物裡,有多半是用不了的,我不找你找誰,這事鬧到城隍爺那裡我也有理,你欠著我錢呢!”
  
  馬道長大驚,他怎麼就欠鬼的錢了?這陽債好躲,陰債難償啊,馬道長連忙詢問緣由。
  
  “你燒來的東西,多半是生脆的,陰風一吹便化了,定然是體弱女子在半夜紮的。”小鬼解釋道,“萬物皆分陰陽,女子屬陰,夜晚陰氣也重,積弱之女夜裡紮的紙一絲兒陽氣也沒有,陰陽失調,此物怎能用得久,才到我手裡便壞了。”
  
  馬道長一聽也有道理,但要他認下這債是萬萬不可的,“這些觀中從工坊買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若傷我,便是不分青紅皂白。不若如此,我明日去查驗一番,若真是工坊用了女子在夜裡做工,叫他們補給你可好?”
  
  小鬼當下應了,“那你可萬萬不能食言,按我生辰八字給我燒來。今日是欠了我一小鬼,來日祭神、祭祖若也用了「短料」的祭品……哼哼。”
  
  小鬼飄然遠去,馬道長卻是被最後一句話驚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馬道長問過了紙紮都是哪裡來的,逐個查問,果然有個工坊承認了,他妻子為了趕工夜裡還在做紙紮。馬道長再請出夫人一看,果真也如小鬼所說,體弱身輕。
  
  到此時,馬道長更是深信紙紮出了問題,小鬼沒有騙人,當下將欠鬼債一事告知坊主,叫他們償還了此債。
  
  馬道長又未避著人,此事很快傳揚開,瓦舍裡演得繪聲繪色,百姓們再去買紙紮時,也多會問一問,是不是弱女子夜半紮的,他們可不想也被小鬼找上。
  
  如此要求的買家越來越多,各家工坊自然也得避諱,好在會那麼做的工坊原本就少。
  
  至於被嚇得最重的,當然是工坊坊主,生怕夜裡有小鬼找來,當日就按照馬道長提供的生辰八字燒紙還債,全都是自己親手紮的,不敢有懈怠。
  
  ……
  
  “馬道長,辛苦了。”葉青霄示意青雲將荷包給馬道長,屋內的屏風後,站在溫瀾身側的青霽則偷偷往外看。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郎君客氣了。”馬道長接過荷包,大方查看了一下,卻發現比商量好的還多了些,“哎呀,這可給多了,小郎君是不是放錯了。”
  
  “沒事,聽說馬道長甚是用心,還找了同道傳散,這是特意謝你的。”葉青霄說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馬道長喜滋滋地稽首,告辭出門去了,從頭到尾他一點沒問過為何要他做這事,對僧道之流來說,怕是習以為常了。
  
  葉青霄攬著青雲的肩,問道:“怎麼樣,現在開心了?”
  
  找馬道長的花銷,都是青雲和青霽平日攢下來的,除此之外,在揚波勸誘之下,他們絞盡腦汁,一時沒想到范娘子能學些什麼,但是無意中打探到官府所建收留孤兒之用的慈幼莊短缺照料孩子的婦人。
  
  幼時乳母帶他們是極好極用心的,便請葉青霄托人從中牽線,如此一來范娘子每月也可有幾千錢進賬,比不得那些精於刺繡的婦人,但也算解了她目前的窘境。
  
  這已是青霽和青雲能做到的極限了,從頭到尾,葉青霄都領著他們一道辦這件事,到現在付完帳,便是徹底了結了。
  
  青雲又興奮又擔憂,也不知他們做的夠不夠。葉青霄便道,他們也不是范娘子自己,給了范娘子活計與這樣的環境,往後看她自己了。
  
  “揚波姐姐,謝謝你……”青雲期期艾艾地道,看了眼葉青霄又補充道,“還有四哥。揚波姐姐,四哥,我們請你們吃茶果吧。”
  
  青霽也用力點頭。
  
  青雲如今對揚波姐姐已徹底心服了,那日揚波姐姐便同他說,范娘子的丈夫是勸不住的,唯有因勢利導,以收益逼迫。
  
  待找了馬道長後,所有發展都與揚波姐姐預料的一般無二。范娘子的丈夫自然而然,便主動不再逼范娘子通宵達旦地做事了,再加上范娘子白日有活計後,他們最急望的事已經成了!
  
  最讓青雲和青霽覺得有些詫異又好笑的是,他們在家時,甚至聽到母親吩咐下人去查問先前中元節燒的紙衣是不是夜半做的,還認真告誡,夜半做的紙衣,尤其是體弱女子做的,陰陽不調,不經用,燒了反被祖宗責怪。
  
  這種感覺太妙了。他們憋著不能說自己與此事的關係,心裡卻不知為何很歡躍。
  
  溫瀾一笑道:“好啊,那今日便謝謝霽姐兒和雲哥兒了。 ”
  
  ……
  
  青雲兄妹做主,請溫瀾和葉青霄到茶肆去吃茶果,打茶肆進去,兩廊有許多小閣子,茶僕將他們迎入了小閣子後點些茶湯,再叫上些甜豆沙、饊子等吃食。
  
  四人分坐兩列,溫瀾和青霽為了飲食方便,將帷帽前面的紗羅捲起。
  
  茶博士拿著器物進來,見一室年輕小娘子與少年郎,一面俐落地分茶,一面問道:“幾位貴客可要喚人來彈唱?”
  
  溫瀾身形微動,險些便大方地道,叫兩三個來彈琵琶、唱曲。
  
  這茶肆還是只賣茶飲,茶博士不過問問,若要得幫他們上外頭叫人,要聽說書也行。似溫瀾從前當差時,與同僚去的都是花茶坊,樓上住的都是女妓,有客來便伺候著用茶。甚至有時候不少事,也得去此類地方察問。
  
  葉青霄看到溫瀾那一動,心裡就差不多猜到了。京師就這麼大,他也聽人閒話過,那些女妓極愛溫瀾的顏色,每每迎到她去吃茶,一定是爭相侍奉。
  
  雖說茶博士只是叫人來唱曲,可這賣唱女與女妓之間,多少有些是互通的,葉青霄只怕溫瀾萌生色心了!
  
  “不叫,不叫!”葉青霄搶先喊道,“你只泡茶便是了!”
  
  “四哥,”青霽樣子可憐得很,“為什麼呀,我同青雲付資,叫人唱幾段琵琶曲吧。”
  
  “回去專讓人請到家中給你唱去,這茶肆的茶百戲京師聞名,還不夠你看的。”葉青霄堅持己見,絕對不可以滿足溫瀾的色心。
  
  要不是實在不方便,他都不想讓溫瀾和青霽坐一邊,應該叫溫瀾坐他旁邊,好叫他盯著的!
  
  青霽和青雲都悻悻然,轉頭去看茶博士分茶。
  
  這茶博士心中覺得有趣,暗自打量,方才有個姑娘沒說話,雖說從他這裡只看到側面,紗羅半掩下也依稀得見麗容,實在清豔絕俗。
  
  小娘子和小郎君不諳世故,誰知道他們兄長是不是心悅那位姑娘,才連喚人唱曲都不肯啊,看那緊張的模樣。
  
  茶博士如此一想著,手下一動,細乳在茶湯上顯出蝴蝶逐花的圖樣來。
  
  這下倒真將青霽和青雲的目光吸過去了,端詳欣賞茶湯。
  
  茶博士每分一杯花樣都不相同,常年在茶肆中,口才自然不弱,撿近來有趣的事說了起來:“也不知諸位有沒有聽說近日京中異聞,說天慶觀馬道長撞見小鬼索錢……”
  
  “聽說了聽說了!”青雲立刻說道,“其實是因為他買紙的工坊坊主之妻半夜紮紙,燒到下邊不得用。”
  
  青霽的唇角微翹,怎麼會沒聽說呢,他們方才還見了馬道長。
  
  “這是舊聞了!提它不過是個引子!”茶博士一挺胸說道,“小娘子多在閨閣恐怕知道的不清楚,慶元街有戶姓林的人家,適逢家祖冥誕,燒些紙衣、紙馬祭祀,誰知其妻深恨其流連煙花巷陌,偷將紙紮都換作了特意命體弱女子三更天所紮的!”
  
  “這下可不得了,當夜林老爺就被夢魘住了,畢竟他可沒有馬道長那樣的膽量與口舌。”茶博士口齒伶俐,將林老爺見到如何可怖形狀,又是如何掙扎逃命的場面說得紛紛明明,宛如親伏在林家樑上得見。
  
  “嘖嘖,最後,林老爺的弟弟找了個陰陽生去回背,又燒了成倍的紙紮,這才將祖宗送走。”茶博士搖頭歎息,“所以說,這陰間的規矩,還是要加倍小心的,祭祀亡魂與神靈的東西,是能隨便做的嗎?”
  
  青霽、青雲:“……”
  
  他們竟是目瞪口呆,沒想到那事不止是傳遍京師,竟然,竟然還生出了其他故事!若非他們就是始作俑者,恐怕真要相信了!
  
  茶博士分罷茶走了。
  
  青雲怔怔道:“揚波姐姐,我們是不是……好像……會造出一個新民俗?”
  
  青霽也暗想,此俗會從京師流往各地,延續幾十上百年嗎?
  
  溫瀾輕輕一笑,“回去多看看書,用心看。”
  
  青雲一時反應過來,“啊?”
  
  葉青霄在青雲腦袋後頭拍了一下,“你這小子,讀書總是囫圇吞棗,揚波的意思是,叫你去悟一下,有多少民俗、讖語是別有用意的。”
  
  他偷偷看了一眼溫瀾,不得不暗自承認,皇城司監察言論,又以言設獄,溫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青雲和青霽若能從此事中學通溫瀾一星半點的手段,日後也受用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01:36 PM

十三 讓利

      青雲在學舍中素來是不大受先生喜愛的學生,前些時候回去一趟,聽說挨了教訓,不敢再不背功課了。這次回家再來學舍,又有了新的改變,學舍食堂內用餐時,竟有先生看到青雲一面吃飯一面看書。
  
  先生只道青雲又偷偷帶閒書話本來,從後面湊過去,冷不丁劈手奪過書,“葉青雲!”
  
  葉青雲險些整張臉砸進飯碗中,“先、先生,你嚇死我了。”
  
  “你在看什麼?”先生掃了一眼書皮,剛要訓斥,覺得不對,定睛一看,書皮上寫的竟是《五代史》。先生難以置信地翻開書,確認了裡頭的內容也的確是《五代史》,而非包了個假的外皮。
  
  這還是葉青雲嗎?他真不是認錯人了嘛,葉青雲怎麼會吃飯都惦記看正書。
  
  先生頓時汗顏,將書還給青雲,大歎道:“青雲真是大有長進,餐時還在讀史。反倒是為師,不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之理,反而誤會了學生,糊塗了啊。”
  
  “先生別這麼說,”青雲忙離席起立,“學生近日方開竅,覺出讀書之妙,不覺看出神了。”
  
  看方才青雲的神態就知道絕不是作假,先生滿面欣慰,“好,孺子可教。那你作篇文章給我,為師看看你有什麼心得,不拘題材,就寫你這幾日所看。”
  
  青雲怯怯應了。
  
  ……
  
  過幾日青雲再回去,葉訓夫婦極欣喜,葉訓還叫青雲把交予先生的文章默寫給自己。他遇到青雲的先生,先生親口對他說青雲大有長進的事,叫他面上有光。白氏更是逢人便提起青雲在學舍被褒獎的事。
  
  青雲當下將文章默寫出來,葉訓見了心中更暗暗點頭,如此流利默寫,看來確是自己作的。
  
  待看完文章後,葉訓更是一展笑顏,“雖說文筆稚嫩,詞不相儷,句不對偶,但切當事情,看來你讀史真讀出了些意思。”
  
  雖不可做神童而視,但以青雲從前的表現,真是大有長進,難怪先生都忍不住提起。
  
  白氏搶過文章看了看,滿口誇道:“我看無一處不好的,日後下場定能中個進士。”
  
  “少聽你娘的,無知婦人,進士是那麼好中的?”葉訓板著臉道。
  
  正拌著嘴,青霽也來了,手裡拿著一卷前人筆記,“阿爹,我這幾日看了些本地的縣誌、筆記,又想看看史書,到你房中借閱可好?”
  
  “你們兄妹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忽然都愛讀書?”葉訓笑顏逐開,“讀史明事理,你只管去拿,不要弄汙了便是。”
  
  青霽和青雲相視一笑不語。
  
  青霽又道:“對了,阿娘,午後我想去揚波姐姐那兒坐坐,我用新針法給她做了個荷包,正好送去。”
  
  一提到溫瀾,白氏的臉色又不好看了,“有什麼好去的,你揚波姐姐急著找夫君,你去耽誤人做什麼。”
  
  隨著徐菁來京師日久,認識她的人越來越多,向白氏打聽她的人也就更多,想知道她真有十萬貫壓箱錢麼,有沒有說過膝下待嫁的女兒會陪嫁多少錢。
  
  白氏聽得滿心煩悶,每日打點家中賬務時都要暗恨一次,她原想在分給各院的東西上做點手腳,好讓三房吃些悶虧,但是徐菁握著那樣多錢,鋪子裡送來的東西用都用不完,還四處送,這點小事徐菁怎麼會放在心上。
  
  誰知青霽和青雲聽了都不開心,“阿娘說的是什麼話,叫人聽見了對揚波姐姐不好,再說了,三叔也是一府推官,揚波姐姐何愁嫁。”
  
  “你們吃了什麼迷魂湯,上趕著捧她?”白氏柳眉一豎,“都給我看書去!”
  
  往日白氏這麼一說,青霽還好,青雲肯定噘起嘴,悶悶不樂,現下她一呵斥,這兄妹倆竟然歡歡喜喜攜手去書房了,把白氏氣得胸悶。
  
  “夫人莫氣,”婢女給白氏揉了揉心口,又道,“用完哺食後還要去茶肆,曲夫人約了的,夫人戴那套新做的翠玉頭面可好?”
  
  白氏一下轉而想著如何打扮去了,這曲夫人是樞密院承旨,也就是葉訓上司之妻,家資也十分豐厚,她自然要仔細奉承著,又不能顯得寒酸,在曲夫人面前露怯。
  
  ……
  
  “二嫂請我去吃茶?”徐菁詫異地抬頭,“這……二嫂有什麼事嗎?”
  
  她和白氏見了面,總都不大開心。而且,白氏在她院裡放了許多人,向來只有白氏對她院裡的事情瞭若指掌,她是一點也不知道白氏院裡發生了什麼的。
  
  傳話的小丫鬟一臉懵懂,答非所問,“二夫人準備了好些茶點,還叫了女先兒來唱彈詞。”
  
  徐菁這裡無事,白氏是二嫂,請她也不好推拒,只是不知道她所為何事心裡總有點慌,在丫鬟詢問的眼神下,徐菁忽而道:“許久沒去給二嫂問安了,其實倒不該叫二嫂來請,我換身衣裳,帶揚波一道去二嫂那裡吃茶。碧羽,你去叫姑娘來。”
  
  婢女應聲,不等傳話的丫鬟說什麼,快步出門去尋溫瀾了。
  
  待溫瀾姍姍來遲,小丫鬟都要急了,“怎麼用了這樣久,二夫人那兒……”
  
  她話說到一半卻沒聲兒了,因為揚波姑娘的貼身婢女正惡狠狠地看著她,好像她再失禮,就要撲上來劃她臉了。這個叫虹玉的她早聽說過,特別沒規矩,莽莽撞撞,揚波姑娘也不緊著調理,要是虹玉,說不定真敢劃她臉。
  
  溫瀾也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方輕飄飄地道:“我們快些走吧,叫二夫人等急了可失禮得很。”
  
  有了揚波陪在身旁,徐菁一下安心許多,母女二人手挽手去二房。
  
  待到了二房,徐菁方才知道為何小丫鬟那樣著急,等在那兒的竟不止白氏,還有個帶著花冠,滿頭時花珠翠的華服貴婦。
  
  白氏眉宇間已帶著些焦急,一看到徐菁便忍不住站起來,“弟妹,你怎麼才來。”
  
  “二伯母,是我那裡耽擱了。”溫瀾搶先屈膝一禮,“叫二伯母久等了。”
  
  白氏看到她眉頭又是一皺,不知她怎麼也跟來了,此時也不好再讓她回去了,再說了……
  
  倒是旁邊的華服貴婦慢聲道:“女孩兒家出門總是費時久一些,阿白,你我少年時不也如此。”
  
  白氏神色也隨之放鬆了,“曲夫人說得也是,何必和小孩兒計較。弟妹,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樞密院曲承旨的夫人,今日也同來做客。”
  
  “先前不知有貴客在,失禮。”徐菁一面與曲夫人寒暄,一面在心中疑惑,不知道白氏這是哪一出。她假作不經意側頭看了一下揚波,發現揚波仍是面無波瀾,也慢慢緩了心緒,帶上從容的笑容。
  
  “哪裡話,我閨名清河,阿徐與我姐妹相稱或是直喚我閨名都可以。”曲夫人笑容中帶著幾分親近,叫人看了見之生喜。
  
  白氏心裡更是暗暗發酸,曲夫人在她面前總是帶著幾分不經意的驕矜,這副面孔她可少見。再想到曲夫人同她說想求娶葉家女兒,因叫她引見、說說好話,還送了只水頭極好的鐲子,更是恨不能說說她女兒也十四歲了……這不比揚波青春年少?
  
  徐菁不知曲夫人平素模樣,尚無知覺。
  
  入座後,一面聽彈詞,曲夫人一面引著說笑,徑問些徐菁的事,章丘的風土人情,她極善言辭,三言兩語,徐菁已忘了先前的疑惑,與她談笑風生。
  
  “今日與阿徐真是相談甚歡,”曲夫人笑盈盈地道,“對了,我娘家陪嫁了綢緞鋪,近日要關張了去做別的生意,貨庫裡還有些餘的綢緞急著脫手。我知道你也有綢緞鋪子,不若我讓幾分利轉與你罷。”
  
  徐菁一時有幾分猶豫,曲夫人堂堂樞密院承旨夫人,應當不會騙她,但是一則今日白氏相邀之事太詭異,二則她們不知道這生意都是揚波的。
  
  曲夫人看著她神色,又道:“我名下嫁資眾多,但友人並無幾個,阿徐若是願意,今日便可請你掌櫃去驗貨,一匹綾羅八百錢。”
  
  徐菁雖然打理鋪子沒多久,但總知道布價的,一時瞠目結舌,不知曲夫人竟如此豪爽,只為結交就讓如此多利。
  
  八百錢,別說買綾羅了,頂多裁兩件布衣,還是夏日穿的,這哪裡是讓利,分明賠本了。她鋪子裡少說幾百匹各色綾羅綢緞,都照這樣算,徐菁轉手一匹最最少也能賺兩貫。
  
  白氏心中嫉妒得很,又不得不為曲夫人說話:“弟妹,曲夫人與你一見如故,方才有這樣的好事,若是我,眼下就答應了,有什麼好猶豫。”
  
  溫瀾忽而道:“二伯母如此說,是不知道曲夫人有事相求,還是真的不通世情?”
  
  白氏愕然。
  
  揚波在她面前總是溫柔端莊,她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
  
  曲夫人的笑容也收斂了一些,“侄女兒這說的是什麼話。”
  
  溫瀾知道此時需挑明瞭,非得自己開口,免得再生事,“興許世上果真有人願以一面之緣讓利千貫,但絕對不是夫人您。”
  
  白氏抽了口氣,“放肆,揚波,曲夫人是朝廷命婦,豈有你如此無禮的份。”她又看向徐菁,惱怒地道,“弟妹,你是怎麼管教女兒的,我原以為揚波進退有度,是個知禮的好孩子,沒想到啊……”
  
  她驚愕之後,心裡竟然有些竊喜,揚波這麼愚蠢失禮,曲夫人還看得上她?再一想,又有些怨,可別叫曲夫人捎帶著看她也不痛快了,還有曲夫人送的那只鐲子,她是留著好還是退回去?真是不忍啊!
  
  徐菁心中也想明白了,揚波說的沒錯,她方才還在想世上竟有這樣的人,稍稍多想一點,也該知道無緣無故哪有的好事。
  
  “無礙。”沉默了一會兒的曲夫人看徐菁的神色,也知道她什麼心思了,說道,“既然如此,我日後再拜訪阿徐。”
  
  曲夫人匆匆告辭,白氏送了一段,不住道歉,也抱怨不知道徐菁母子如此不知禮,自己與她們可不一樣。
  
  待白氏回轉過來,正要對溫瀾大發脾氣,徐菁和溫瀾卻早走了。
  
  方才她沒說曲夫人想和葉家結親是當面照顧曲夫人的臉面,這會兒自然得好好說道,好叫她們母子後悔不迭。
  
  白氏正喝茶解渴,想著立馬就去找徐菁一說解氣,忽而有婢女來報,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她過去。
  
  這公公成日就知道修仙,婆婆也不理家事,怎會突然喚她去,白氏轉念就想到了,“好啊,她們還好意思告我的狀!”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01:37 PM

十四 苞苴

  白氏趕到公婆院中,果然看到徐菁和溫瀾也在,她上前給葉老爺子和老夫人行罷禮後,故作不知:“爹、娘,喚兒媳前來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葉老爺子對後宅之事本就不感興趣,何況修仙吐納到一半被打斷,不耐煩地道:“好了,你知道是找你說曲承旨夫人的事。”
  
  “呵呵,這事兒原本不想說給爹娘,叫你們擔心。”白氏也面不改色,“可是看樣子弟妹和侄女兒都來訴苦了,爹娘怕是已然知道方才的事情,那兒媳恐怕也不得不分辯一下。”
  
  葉老爺子“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道:“分辯?”
  
  白氏侃侃而談:“曲夫人早先約我吃茶,便提起仰慕我葉家家風,又知道弟妹資妝豐厚,故此有心攀門親。我從中穿針引線,曲夫人見到弟妹後,也甚是喜歡,才願意讓利給她,只是第一次見面,自然不會明言,誰知道侄女兒氣性那樣大,直接出言不遜,氣走了曲夫人。我這頭還不知道,日後怎麼與曲夫人相見呢。”
  
  她心中隱隱有幸災樂禍,想看徐菁與溫瀾知道真相後的表情,誰知她們半點慌亂也沒有。
  
  溫瀾甚至平靜地道:“曲夫人的夫君是樞密院承旨,她自己也有許多嫁妝鋪子,要說她因為她人嫁妝豐厚而心生為子求娶之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既然是有意求娶,方才談天時曲夫人為何不多看我一眼,連隻言片語的關心也沒有?”
  
  白氏愣了愣,說道:“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溫瀾搖了搖頭,“這不是求娶的態度,這是贈以苞苴的態度。”
  
  白氏都沒聽懂,皺眉不解道:“苞什麼苴。”
  
  葉老爺子暗暗搖頭,兒子無有賢妻啊,身在宦場,妻子卻連這也不知道,他耷拉著眼皮道:“曲家以綢緞為藉口,暗行賄賂。”
  
  他心中暗想雖說老二無賢妻,老三的新婦又初為官夫人,但老三這個繼女倒是有些機靈,與平日透出來的溫柔端莊不同。既通世情,又能決斷,一言一語都有深意。苞苴便是蒲包,古人用來包裹魚肉贈人,後來官場上暗中行賄,多喜巧立名目,借正經由頭送禮,正形同此,於是為官者便以此暗指。
  
  白氏聞言則臉色陡然變了,厲聲道:“胡說八道!徐菁你怎敢汙我!”
  
  白氏口口聲聲指責徐菁,眼睛還覷著溫瀾,只覺得遍體生寒。這個丫頭平日裡看著溫吞,也不犯事,今日卻極能說道,言辭犀利,看來平素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可是,她怎麼能擔這樣的罪名。
  
  徐菁雖然事後被提醒才明白,但已知道其中利害,不甘示弱地道:“二嫂,既然曲夫人對揚波無意,你真信她是與我一見如故才要讓利與我?曲夫人求不到我身上,只可能是有什麼案子犯在我夫君手裡了吧!”
  
  白氏方才也是知道她暗示的什麼,這才急了,收受賄賂可不是說笑的,“簡直一派胡言,你這是信口開河,爹,娘,你們可不能由著她污蔑我啊!我就知道三弟還是心懷不平,這才叫兒媳婦針對我,我都是好意才引她認識曲夫人的!”
  
  徐菁也急了,“二嫂,你這話也太偏頗了,明明是我們險些被害了,若不是揚波當時便拒絕了曲夫人,真叫她日後再來,被人看見也說不清啊。前些時候,府衙裡才有個判官因收了人家的賄賂被貶到縣裡!”
  
  “二伯母,娘,你們都別太大聲了,免得叫旁人聽到。”溫瀾冷靜地道,“到底是與不是,等到繼父放衙不就知道了,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案子,與曲家有關。”
  
  白氏眼神閃爍,顯然不大有信心,但還是嘴硬道:“那就問問啊。”
  
  葉老爺子幾乎睡著了,此時說道:“那就誰也別走,在這裡等老二、老三放衙。”
  
  白氏暗恨低頭,心中不住地盤算,可是心一亂,什麼也算不出來了。難道曲夫人真的是騙她,好叫她引見徐菁,借機行賄?
  
  待葉謙和葉訓都放衙回來,一同被叫來,見妻子都在,下人也被摒退了,心中疑惑。
  
  白氏和徐菁剛要說話,被老夫人瞪了一眼,都住嘴了。
  
  葉老爺子有氣無力地道:“今日曲承旨家的夫人來訪,想要賠本賣給老三媳婦兒一批綢緞,利逾數千。”
  
  葉謙差點被蹦起來,急道:“夫人,你沒有收吧?啊呀,這曲承旨的妻弟毆傷平民,正是在我手裡審理,她此舉一定是想賄賂我!”
  
  白氏眼一翻險些暈過去。
  
  葉訓看到夫人在這裡就覺得不妙,這還是他上司家的事,遲疑地道:“此事我也聽說過,可只是毆傷罷了,沒什麼大礙吧。”
  
  葉謙這才勻過氣,說道:“哪有那樣簡單。案子判了沒幾日,傷者不治身亡了,按律這治傷期間死了也是凶者的責任,他們想推到傷者自己誤用了藥上,正四處買通——夫人啊,你到底收人錢了嗎?”
  
  老夫人要攔徐菁也得說了,“我沒有!”
  
  葉謙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沒事了。”
  
  葉老爺子道:“這裡還有樁公案呢,曲承旨夫人是老二媳婦帶來的。”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輪到葉訓急了,“你這婆娘,什麼事你都敢摻和!”這下好了,叫老三拿住了由頭,他們腰杆都不直。
  
  官場上是有些暗中往來,但這事兒辦得太蠢了,白欠老三的。
  
  白氏也怕了,啜泣道:“我怎知道此事啊,你也不同我說,都是曲家的騙我。對了,她還送了我只鐲子,該怎麼辦?”
  
  白氏畏懼之下,不打自招,叫人知道她怎麼那樣賣力為曲夫人說話。
  
  “還不退回去,立刻包了送到她府上去!”葉訓不耐煩地道。
  
  聽到白氏還收了東西,葉老爺子也不覺得奇怪,淡淡道:“曲家就不該登門。既登了門,才遭拒絕,難免心生怨懟。老二媳婦兒經理家事,還如此糊塗,該好好反省了。”
  
  老太太也道:“原是長媳體弱,不得已才讓你分擔,明日起還是叫老三媳婦兒和你一併理家吧。”這還是考慮到徐菁才來葉家。
  
  白氏一聽,如遭雷擊,又不敢反駁,只心裡悔恨得很。原以為不是什麼大事,誰知道被徐菁一狀搞得理家權也丟了一半,她還如何在家中立足,一時又更加痛恨三房,尤其這次揚波出了大力。
  
  白氏還未緩過來些許,葉誕也匆匆趕來了,“我一回來聽說父母兄弟都在,怕有什麼大事。”
  
  其實主要是聽說揚波也在。
  
  老夫人三言兩語說了今日發生的事,葉誕頓時大怒,斥責白氏:“真是無知婦人,二弟就該休了你這愚婦!”
  
  白氏又驚又懼,不知葉誕為何發這樣大火,她都不禁懷疑起來,犯的錯有這麼嚴重嗎?再怎麼說,徐菁也沒有收禮,葉謙更沒有辦事。
  
  葉訓也嚇了一跳,護著白氏道:“大哥息怒,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腦子愚笨沒發現,東西也叫人退回去了,就是被察子探到,咱們也問心無愧的。”
  
  就連葉謙,雖然後怕,也有一絲疑惑,大哥這脾氣發得也太大了吧?
  
  葉誕瞪著他,把這兩夫妻都嚇得縮脖子不敢吱聲了。就這,老二還敢說問心無愧?竟然要皇城司的察子親自替你阻攔收賄啊!只要溫瀾當時有一絲惡意,不等葉謙來說什麼不知情、要拒絕的,直接將人都緝捕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老三如今在大名府做推官,像這般的事情,日後定然也少不了,三弟妹要尤其注意,其他人更是不可大意,省得稀裡糊塗釀成大禍。”葉誕沉聲說得十分嚴重,“這次多虧了揚波警醒,老二家的很應該道個謝!”
  
  白氏哪有臉對晚輩道謝,那就徹底沒臉了,埋著臉不說話。
  
  往日葉謙和葉訓相爭,葉誕總是不偏不倚,極少摻和進去,這一次發火,倒讓大家隱隱覺得有些偏頗,但還沒那樣懷疑,畢竟也不知道葉誕的用意,只以為大哥在衙門就積了氣。
  
  ……
  
  如此鬧了一遭,眾人心裡都不是很痛快。
  
  往外走的時候,葉訓特意走到三房面前,小聲諷刺道:“好啊,好清官啊,我倒要看看你日後是不是一直如此剛正不阿。”
  
  如此被訓斥,二房起先還有點悔,現在也都化成了怨。只覺不過是白氏糊塗,被三房抓著了機會。可是你葉謙在大名府這樣的地方做推官,京中多少達官貴人、名門子弟可能犯事,未必真能正直下去?
  
  葉訓走了,葉謙還在發怔。其實,連他也不敢保證這一點,他是極為珍愛自己的官聲,可有的時候不是不想,而是形勢逼人,京師居,大不易,說的又豈止是百物價貴!
  
  就連徐菁也在想,難道白日不該那樣不留情面,幾乎是驅趕走了曲夫人?樞密院承旨,可是時常能面見天顏的。
  
  但此時,溫瀾卻在一旁意味深長地道:“父親,以我粗見,大名府推官位於京畿重地,一旦辦出成績,極易入天子之眼,誰說京師耳目眾多是壞事。所謂悅上者榮,悅下者蹇,可京師貴人雖多,誰貴得過天子?官場上沒有永遠的對手,被榮寵者也不會缺朋友。您說是嗎?”
  
  也許做一個直臣會得罪很多人,甚至是上司,但是能夠獲得天子的喜愛。以葉謙的資歷,這是他最好最快的升官途徑。溫瀾不僅僅是助葉謙入京,她還要推這位繼父往上爬。
  
  葉謙渾身一震,側目去看溫瀾,吸了口氣道:“揚波若是男兒身,定要攪動一池風雲變化了。”
  
  揚波字字句句,通透在理不提,更是叫他忍一時之遭遇,朝著高官名臣去,反倒是他,先前只想過若能熬出資歷,頂好到外面做一任通判。他得承認,自己還不若揚波開闊。
  
  但這一番話也激勵了葉謙,他咬牙道:“好,夫人,你記得了,日後時時警惕有心之人的拉攏與陷害。曲家若是因此事不滿,要衝著我來,我也認了,葉某還就剛正不阿了!”
  
  溫瀾微微頷首,面上露出了些笑意。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01:40 PM

十五 對半

  葉家自來都是由主母治家,這一輩應當是藍氏理家,她也是生長於富家,身子還好時,獨當家務,量入為出,上下之事不分大小,一概訣於藍氏,乃是公婆都倚重的長媳。
  
  可惜這幾年養病,這才交由二兒媳白氏。此番白氏被訓斥,不得不交出一半管家權,日後什麼事都得和徐菁商量著做。
  
  回去後白氏也與心腹僕婢們商量了許久,知道公婆定然是顧忌到家裡還要依仗她來打點,徐菁卻沒掌過家,故而只叫分一半。但日後徐菁熟稔了家事,豈有她立足之地。
  
  故此,這掌家權只可明面上給徐菁,萬萬不能讓她真的熟悉了家裡的事宜。
  
  好在這幾年白氏經理家中,上上下下收攏、調換了不少自己人,只叫他們陽奉陰違糊弄徐菁便是。
  
  如此想著,白氏又放心了許多。
  
  一時白氏又忍不住痛駡起徐菁母女,尤其是揚波,她仔細回想發現了,徐菁那時根本沒有發覺,後來也是揚波寸寸不讓,從前真是看錯她了!
  
  還有,後來大哥竟還叫她和揚波道謝,她那時臉都燒起來了,幸虧沒有下人在場。那時唯有揚波一個晚輩而已,把她的笑話看去了……不對,根本就是揚波造成的。
  
  “揚波這無賴種子,莫要讓我尋著把柄。”白氏咬牙切齒地拍打剩下的羅漢床。
  
  “阿娘……怎麼了?”青霽原本是聽說白氏好像被訓斥了,於是來探望,誰知道撞見白氏發脾氣辱駡揚波,她驚詫地道,“您為什麼這樣說揚波姐姐?”
  
  “什麼揚波姐姐,溫揚波是你哪門子的姐姐?”白氏翻著白眼道,“不過是徐菁拖油瓶拖來的,根本算不得葉家正經姑娘,還成日介和我裝模作樣。你娘今日被訓斥都是她害的,你日後再敢同她耍,就是往你娘面皮上踩。”
  
  青霽被白氏這一通話說得面色發白,咬著下唇道:“阿娘,到底怎麼了?”
  
  白氏哪裡好意思說實話,思來想去她做的事在場人為安全計也不敢到處宣揚,只道:“三房的母女為了搶娘的管家權,到你祖父祖母那裡鬧了一通,說長媳不管家,那二房媳婦和三房媳婦是一樣的。”
  
  她自覺說得十分可信,不想女兒卻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不禁有些惱怒,也有點疑惑,青霽平日裡渾不似她的種,一派天真,怎麼今日竟不是說什麼信什麼了。
  
  白氏不知道,青霽因私下被溫瀾指點過,只覺得若是揚波姐姐想搶阿娘的管家權,怎麼會當面大鬧,她定然有更好的法子,就像幫範嬢嬢那樣。
  
  “你連阿娘也不信了?真是養你何用!”白氏心裡正火著,將青霽趕出去。
  
  青霽在外頭可憐巴巴又站了一會兒,只想明日再來安慰阿娘吧。
  
  她湊近了門,想和阿娘隔門道個別,讓阿娘消消氣,誰知正聽到有個婆子對阿娘說:“夫人,那咱們要不要叫擱在三房的那小丫頭……”
  
  接著阿娘也小聲打斷:“暫且不要,這個時候……”
  
  擱在三房的小丫頭?青霽一驚,阿娘竟然還安插了人在三房?對了,先前三房的僕婢都是阿娘送去挑選的,這也不奇怪。
  
  ……
  
  轉過天去,白氏身旁的趙婆子將帳本、對牌等物都送到三房。這也是白氏思慮再三決定的,這叫以退為進,她雖然恨得緊,但也是在房中解氣,出了門要知悔改,因此將帳本和對牌都送去,好給公婆、大哥看。
  
  反正,徐菁離了她必然也一頭霧水,支使不動。雖說對牌在徐菁那裡,但仍是她在發號施令,徐菁等同是個擺設。至於溫瀾,白氏也想過了,她嘴巴再厲害,也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對經理家務能有多少見解,更別提也不瞭解葉家了。
  
  在趙婆子的注視下,徐菁拿過東西,果然是有些茫然地翻了翻帳本,葉家好歹也世代簪纓,家務不是一時半刻能瞭解清楚的。
  
  “這個……那就收著吧,每有決議,我同二嫂商量著來。”徐菁謹慎地道。
  
  待趙婆子略帶幾絲得意地一走,徐菁就坐不住了,問道:“姑娘呢?”
  
  婢女答道:“早去請了,姑娘房裡的婆子說是去大房了。”
  
  徐菁睜大了些眼,“大房?”
  
  不錯,正是大房。
  
  早晨溫瀾就進了小廚房,雖說吃食都從公廚供應,但各房也有小廚房,好隨時給主子做些小食方便用。
  
  溫瀾只留移玉打下手,說要親自下廚做些吃食。旁人還以為是要做給徐菁,誰知她提了食盒徑往大房去。
  
  到了大房,溫瀾又笑吟吟地說,近來她母親的病大好,於是做了些吃食感謝。滿滿一食盒的金齏玉鱠,色香味俱全,看上去是考慮到了大房每個人。
  
  藍氏自己沒什麼力氣,加上溫瀾準備得這樣多,索性將兒女都叫來。
  
  青霂聽說揚波送了吃的來,不由自主就趕緊往母親房中去了,她也在學習下廚,未來要主持中饋,不禁又起了一較高下之心,不知道揚波廚藝如何。
  
  除卻葉誕已走了,大房的三兒一女都到了,一齊用溫瀾做的魚鱠。
  
  溫瀾親自分盛,移玉再端給眾人。
  
  輪到葉青霄時,他明顯躲了一下,不住地看溫瀾動作,就怕溫瀾會不會動什麼手腳,這傢伙可是不擇手段得很。別說她不會無緣無故害人,她就是那種以看人笑話為樂的人!
  
  “這好似是南方的做法?”青霂端詳了一下,這配色鮮濃,金白綠交雜,看了叫人食欲大漲,再嘗一嘗味道,也相當地道,與她吃過南方廚娘所做的不相上下。這上頭青霂就沒得比了,她這兩年才開始學習下廚。
  
  青霂吃著有些悶悶不樂,轉頭去看,發現四哥埋頭大嚼,認真得很,又是一陣發酸,她做的糕點四哥也沒吃得這樣認真過啊。
  
  溫瀾看到葉青霄埋頭苦吃,不願意抬頭看自己,也飽含深意地又裝了一碗與他,“四哥是餓了麼,還有的。”
  
  兄弟們笑說,揚波妹妹的手藝太好了,看老四吃得這樣香。
  
  葉青霄不知道這是否真是溫瀾做的,反正他是食不知味,眾人調侃,他也只能麻木地道:“真香,真香。”
  
  ……
  
  待眾人用罷了,溫瀾再和藍氏寒暄幾句,便收了食盒回去,藍氏道謝時,她更是一禮道:“哪裡,早便該來了。”
  
  葉青霄聽到這話,頭埋得更低了,手撫著額頭。
  
  溫瀾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各自回房,青霂原本要回去,瞥見四哥慢了幾步,便也留了個心,沒有走遠。
  
  青霂在外頭等了半晌,才見四哥出來,身邊還跟著柳婆婆。這柳婆婆是她娘打娘家帶來的,極為倚重,平素幫著打理家務,無一不精。
  
  “四哥,你帶柳婆婆去做什麼?”青霂心中有個隱約的想法。
  
  果然,葉青霄不耐煩地道:“你管這許多,三嬸那裡忙著,阿娘叫柳婆婆去幫忙。”
  
  白氏交出一半管家權的事,葉家上下都傳遍了,但青霂從未想過,四哥竟然會幫三房問阿娘借人——絕對不可能是阿娘主動叫柳婆婆去的。
  
  幾年前這家還是阿娘掌著,柳婆婆對葉家上下自然也瞭解無比。
  
  青霂上前一步,小聲道:“四哥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其實她也大概知道為什麼,但是她實在不理解,這還是她四哥嗎?
  
  葉青霄也想哭,難道他願意嗎?溫瀾大早上跑一趟是為什麼啊,不就是暗示嗎?最後還說一句“早便該來了”,是不是在責怪他沒有主動把人送去??
  
  葉青霄一面揣度溫瀾的心思,一面唾棄自己,可是讓他不理又不敢,只能乖乖去找母親借人。
  
  青霂看著四哥那沉溺其中的樣子,心裡一涼:完了。
  
  ……
  
  徐菁左邊站著柳婆婆,右邊站著溫瀾,面前則是葉家幾位管事,她從容不迫將找出來的問題事無巨細都說清楚。
  
  “譬如此處,前日採買的時鮮烏賊魚?如今都什麼時節了,烏賊魚過了小滿便小了,絕沒有這樣的價格。”
  
  “族內孤女從前出嫁皆以祿贈,這兩年莊子、鋪子出息都不少,為何要取消呢?”
  
  徐菁越說,這些管事就越不敢慢待,她也益發有信心了,可見剛才說的都切中了,待管事們恭謹回復後,再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同二嫂商議,你們先回吧。”
  
  她不給答覆,只說和二夫人商量,大家心中忐忑,這一家兩主,不知日後家裡又是什麼樣的風氣。
  
  不過,還不等徐菁去找白氏,白氏已自己找上門來了,急得額上都冒出了小汗,在外間整理一下方進來。
  
  白氏一聽說柳婆婆竟去三房,當時便傻了。
  
  大房向來不偏不倚,分寸不差,怎麼會突然偏幫三房,就算昨日大哥罵了她,也不至於吧?這一半管家權她已交出來了啊,藍氏更早已專心養病,不問外物,竟把柳婆婆派來。
  
  這其中必然有什麼原由,白氏不信大房會只因她險些害葉謙收了賄賂便如此。
  
  但無論是為何,現在來看,她把對牌都交到三房簡直是驚天大蠢招了,因此才急得立刻趕到三房。
  
  “二嫂。”徐菁不冷不熱地道。
  
  白氏看到柳婆婆果然在旁邊,心裡更揪緊了,勉強笑道:“弟妹,是這樣的,婆婆叫我們分掌家務,我先時沒想明白,後來覺得,我們可以這麼分,你來管賬,我來管錢。”
  
  她只當先前什麼也沒發生過。心裡其實一個也不想叫徐菁管,但是大房出人了,她不這樣,怕是自己才要變木傀儡。
  
  徐菁先前就被溫瀾吩咐過,若是白氏來找,不必拖著,大家各掌一半便好,剛要答應,溫瀾忽然道:“如此不太分明,還是按照院子來分吧,若有大事再一併商議。”
  
  如此,二房三房自己院子當然各自負責,另有長輩院子、後廚、庫房、莊鋪等等,各領一半,涇渭分明。
  
  白氏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樣做的用意,分開大半人事但不分家不說,到時兩房治事不一樣,出來的面貌也不一樣,孰優孰劣,甚至哪個耍了花巧,豈不是一目了然。
  
  白氏的笑意僵了僵,只希望徐菁有主見一些,不要任聽女兒的,可惜徐菁不但不反對,還贊同地道:“不錯,這樣極好。”
  
  “這怎麼好,像是要分家一般,外人知道會怎麼說。”白氏一心不想如此。
  
  溫瀾道:“這也正是我們想同二伯母說的,這些日子我從三房下人素日行徑看,頗多尖嘴好事之人,母親在房中說些資妝的事,竟全京師都要知道了。”
  
  徐菁聽得都忍不住低頭忍笑,那事分明是揚波有意洩露,不過說的也挑不出錯。
  
  “因此,很應該整治家風,免生禍因。如此一來,咱們在家中如何分治,外人怎會知道。”
  
  一字一句聽得白氏心頭如同放了一把柴火,燒得焦乾冒煙,直直盯著溫瀾,只怪從前小瞧了她,又不得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如此……好吧!”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7 01:42 PM

十六 反擊

  徐菁在柳婆婆的協助下打理家務,又有溫瀾從旁出主意,一肅家風,將自己這一半管得嚴嚴實實。
  
  另一方面,曲承旨妻弟也已按律判刑,案子判了後,聽說曲承旨家裡鬧得不可開交,曲夫人盛怒之下竟把曲承旨打得闔府亂躥,又大罵曲承旨,她嫁入曲家後嫁妝任家裡人使用,曲承旨拿來打點了多少事,偏她弟弟陷在大名府救不出來。
  
  曲承旨也不敢反駁,如此廝打一番,面上帶傷到衙門,樞密院上下都看了幾日熱鬧。
  
  葉訓送還手鐲時,讓人帶了幾句話,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他有心相助但無可奈何,三弟油鹽不進,把自己都擇了出來。故此,曲承旨夫婦對葉訓也沒惡語相向。
  
  曲夫人沒能給弟弟脫罪,那日又在葉府大失顏面,更別提此案還是葉謙判的,她真是恨極了葉家三房。
  
  可惜曲承旨挨打歸挨打,卻不敢聽曲夫人說的生事。他妻弟剛剛被判,若是葉謙出什麼事,傻子也想得到是他,被夫人撓幾下就撓幾下吧。
  
  曲承旨既不肯幫忙,曲夫人自己盤算了一下,她也沒別的路子,只好打聽到徐菁的鋪子,命手下人去添點亂。
  
  京師閑漢無賴多得是,找人去徐菁名下的鋪子裡尋釁生事,叫她生意大受影響,而等皂吏趕到時,那些混跡街頭的閑漢早便消失無蹤了,更別提問到幕後主使。
  
  偏偏鋪子那樣多,就算是推官夫人,也不能使喚那麼多皂吏,守在每個鋪子旁邊。
  
  徐菁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也不禁惱怒,此事猜也猜得到是曲家做的,這都是揚波的產業,若是在她手裡衰敗了怎麼是好。
  
  徐菁同葉謙商量,索性去打點些關係,找些廂兵守著。葉謙怎麼說也是大名府的推官,怎麼能叫這些人唬著。
  
  溫瀾知道後卻道:“只怕他們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反而麻煩。”
  
  “你是說?”徐菁疑惑地看著溫瀾。
  
  溫瀾笑笑道:“沒什麼,說說罷了。”
  
  徐菁卻極其懷疑,然而她也沒有證據,只是難免在心中回想到了謝判官,又覺得這樞密院承旨和大名府判官應該不一樣吧。
  
  其實溫瀾倒沒有徐菁想的那樣可怖,這樣的事葉謙以後恐怕遇得還多,她豈能次次都下狠手。
  
  ……
  
  曲夫人名下出息最多的,便是京郊的園子,種得千種花木,四時開放,租賃出去或是遊人入內,皆有收益。
  
  這園子裡最重要的,乃是一名姓黃的接頭,領著園內接花工侍弄花草,技巧高超,京中每每有富家欲請他至府上,只是被拒絕罷了。接頭雖賣身在曲家,每年也需給他一百貫錢穩住人心。
  
  誰知曲夫人正因徐菁的鋪子生意受損痛快,尚嫌不夠之際,下人已通傳,黃接頭一把火燒了園子,人也消失無蹤了。
  
  聽到消息的一剎那,曲夫人心口一痛,抓著身邊的丈夫,手指甲也狠狠刺進他肉裡。
  
  這真是新傷疊舊傷,曲承旨雙眼含淚,還要扶著曲夫人,伸手去掐她人中,“夫人,你沒事吧?”
  
  曲夫人臉色發白,氣都出不過來,“我的,我的園子……可救過來了?”
  
  下人瑟瑟道:“因在島上,趕去的時候,花木房屋都化作焦炭了。”
  
  曲夫人“呃”一聲,徹底暈厥了。
  
  曲夫人的園子四面有水,遊人入內需得乘船,繳了錢方能上船,絕無隱匿偷入的可能,又因環水之景愈發好看,一向是曲夫人得意之事。
  
  誰知現在,反而成了救火不及時的緣由。
  
  那樣多花木,為了吸引遊人從各地千里迢迢購置的花草,都毀於一旦,難怪曲夫人只粗一算計,就暈了過去。
  
  曲承旨也感同身受,畢竟曲夫人那些出息,給他打點用了不少,連忙悲痛地道:“快叫大夫來,還有,給我報官,我要抓逃奴。”
  
  黃接頭本在他家好好的,為何要逃,還將園子給燒了,實在令人不解。
  
  曲夫人醒來後,第一件要做的事,也是將剩下的接花工都叫到府中來,細細盤問。可這些接花工日日與黃接頭相處,竟也不知道他何時有了這樣的念頭。
  
  甚至原本黃接頭同他們說了,今日要移花,忽然改了主意,打發大家出去買物什,待他們回來時,一切都晚了。
  
  曲夫人忍著心痛,督促他們給官吏描述黃接頭的長相特徵,一面又自己也派人去追,黃接頭讓她蒙受這樣的損失,若就這麼讓人逃了,她實在不甘心。
  
  按理說黃接頭沒有路引、正經戶籍,逃不出多遠,京師每日也會有廂兵計算各坊人丁,但真找起來,竟是半點身影都不見。
  
  曲承旨當下便說:“定然是有人授意。若單單燒園子,還可能是對主家有怨或者與人置氣,但人都找不到,必然有人替他改換身份!”
  
  曲夫人白著臉道:“誰會這麼做,你新近與誰結仇了?”
  
  “這個……”曲承旨細細想了半天,小心地道,“夫人,咱家最近只與葉謙有怨吧。”
  
  曲夫人白白的臉一下又黑了,“那就是葉謙?好啊,定然是因為我派人去他家鋪子搗亂,他竟然把我的園子燒了。難怪,葉謙身在大名府,替黃接頭逃出去方便得很。”
  
  曲承旨心中叫苦,他都不知道夫人派人去搗亂了,眼下又不敢指責夫人,想想道:“雖說他是大名府判官,但偽造事涉數個衙門,葉謙新近調來京師,不大可能是他啊,除非他不怕人多嘴雜,傳揚出去。再說,葉謙行事有君子之風,怎麼會……”
  
  他說著便噤聲了,因為行事不君子的曲夫人正瞪著他。
  
  幕後兇手到底是誰不得而知,曲承旨後來打聽了一下,果然與葉謙毫無干係。
  
  可曲夫人思來想去,隱隱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忌憚起來。再者,園子在清理中仍不時刺痛曲夫人的心神,折損如此之大,她又哪裡還有心思去理會其他,自然消停下來。
  
  ……
  
  葉青霄躲在街角,探首看前邊那架二人抬的轎子,轎子上首簇著些楊柳,四面垂下來如簾幕一般,中間又編了些紫薇花,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轎子停在了茶肆門口,卻下來一名穿著石青色燕居服的青年男子,步入茶肆。旁人倒也不覺得奇怪,這用著女轎的青年生得眉目秀麗,焉知不是身著男裝的嬌客,近年來京師倒也多有女子如此打扮。
  
  葉青霄跟在後頭,打聽那人在哪個小閣子,走到門口剛想偷聽一下,便有個茶僕將門打開,說道:“公子,裡面的貴客請您進去。”
  
  葉青霄尷尬地直起腰,轉念一想,又撣撣衣擺,昂首走了進去。
  
  溫瀾悠然坐在裡頭,面前已擺著兩盞茶,見葉青霄進來,對茶僕做了個手勢,茶僕便捎關上門出去了。
  
  “你在這兒等誰呢?”葉青霄搶先問道。
  
  “等四哥啊。”溫瀾施施然道,“跟我一路,想必辛苦了,坐下來吃杯茶吧。”
  
  她伸手將茶盞揭開,葉青霄方看到裡頭裝的果然是自己平素最常喝的普洱,登時無言以對,他原本是找溫瀾有事,正遇到溫瀾穿著男裝出門,想著說不定是去與皇城司的人碰面,便跟上來看看,誰知早被溫瀾發現了。
  
  葉青霄掩飾住尷尬坐下來,“我也是受人之托,找你說件事。”
  
  溫瀾:“哦?”
  
  葉青霄道:“青霽妹妹如今被二嬸拘著不讓去找你,這才托我傳話,她說你們院中有二嬸的人,但不知到底是哪一個,自己注意著些。”
  
  溫瀾還真沒想到這件事,也不知青霽從哪知道的,還讓葉青霄傳給她,恐怕也不容易,到底白氏也是青霽的母親,她自然是領這份好意的。
  
  青霽到底年少,而且也不知如何被白氏那樣的人養成這般,難得遇到如此天真純善的孩子,溫瀾表情不覺溫柔了一些。
  
  葉青霄看到卻十分警惕,“提到我妹妹你露出這神情做什麼?告訴你,就算你不是皇城吏,年紀和青霽也差得太大了!”
  
  溫瀾:“哦。”
  
  葉青霄猶帶懷疑地看她幾眼才道:“青霽也是想得太多。曲承旨家的園子,是你燒的吧?”
  
  曲家大肆尋找逃奴,他家園子又出名,事情早傳揚出去了。他們雖然不知內情,葉青霄卻能猜出幾分。不過是捏造個身份,還有看准人的弱點攛掇人而已,溫瀾再擅長不過了。
  
  溫瀾吃了口茶,“呵呵,我成日在家中繡花、看書,怎麼去燒什麼園子,可能是天譴吧。”
  
  葉青霄看她吃茶,自己也覺得唇幹,方才曬了一路,露出不屑的神情端起茶,“鬼才信你。”
  
  普洱茶剛入口,葉青霄就一口噴了出來,“咳!咳咳!”
  
  “呀。”溫瀾平靜地說,“不合四哥的口味嗎?”
  
  這茶裡也不知放了多少鹽,葉青霄被齁得說不出話來,極想掐溫瀾的脖子——這要是茶博士失手就怪了。他四下看了看,奪過溫瀾的杯子灌了一盞茶下去,這才緩過來些。
  
  因喝得太急,胸襟上不免灑了些,葉青霄看著一派自然的溫瀾,哼哼道:“魔頭。”
  
  溫瀾置之一笑,問道:“四哥如今在大理寺,雖說資歷弱一些,但很是磨煉人,下一任欲謀何處?”
  
  葉青霄心中警惕,哪裡肯答,只覺得溫瀾問這些不懷好意。
  
  在溫瀾的夢裡,葉家雖然有老二這樣的糊塗蛋,但終歸葉老爺子教的不算歪,趙理奪位時,葉家上下沒有一個趨炎附勢之輩。再者說,大家現在好歹是一家人,她關心葉青霄還真無他意。
  
  溫瀾自顧自道:“在六部轉一圈,到州府上兩任足夠,再回京中,未來也可期。 ”
  
  葉青霄從警惕變作狐疑,不知她這是什麼意思。溫瀾幫青霽他還能想通,在這裡給他出什麼主意?
  
  兩人正說著,外間傳來一聲響,葉青霄清楚地看到溫瀾瑩白如玉的耳尖動了動,倏然起身幾步走到門口,把著閣子門。
  
  溫瀾聽了片刻,將門打開,只見庭中一把琵琶摔得弦崩把碎,另有名濃妝豔抹的女妓被個中年華服男子攬著,二樓擠著看熱鬧的茶客。
  
  葉青霄還以為有人鬥毆,也三兩步走到門口。
  
  只見中年男子忽而將女妓放了下來,道:“咿,你在我懷裡做什麼。”
  
  女妓一臉驚愕,“這……方才奴失足從二樓廊上摔下來,是貴人出手搭救啊……”
  
  那男子只是露出一個側臉,溫瀾和葉青霄都認了出來,分明是當今天子的親兄弟恭王變服出遊。方才溫瀾所聽到那練家子的動靜顯然是他出手救人,雖說得了腦疾不記事,身手倒還在。
  
  “不記得了。”恭王揉了揉腦袋,轉身便走,也不等女妓道謝。
  
  他自南邊廊下走過,正巧葉青霄和溫瀾也在小閣子口,打了個照面。
  
  葉青霄是同恭王見過的,雖說恭王不記事,他卻不能視而不見,當下行禮,還自報家門。溫瀾在他後面兩步,也跟著一禮。
  
  “我們見過?唔,葉家的啊,那就是葉致銘的孫子。”恭王撫了撫頷下須,“這是帶著姊妹還是夫人出來麼,呵呵,你們頑,我還得去吃茶。”
  
  他儼然忘了自己根本就身在茶肆,邁步走了。
  
  葉青霄看著恭王的背影,頗有眼見英雄暮年的唏噓,昔日才兼文武,離儲君之位僅一步之差,出了名慧眼識人的恭王,如今卻因腦疾不記事,且連男女都認不出來了!
  
  回頭再看看溫瀾,葉青霄不禁壞笑道:“哎,溫郎生得太過俊秀,連恭王殿下也難分雌雄。”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8 05:43 PM

十七 行騙

  溫瀾一皺眉,這葉青霄年紀輕輕,男女都不分。
  
  照理說,葉青霄是最有可能認出她真身的人了,大約從前她給葉青霄留下的印象太差了吧。溫瀾莫名憐愛地看了葉青霄一眼。
  
  葉青霄尚不自知,只覺得自己被溫瀾整治的鬱悶都在方才發洩了出來,頗為自得地道:“我今日便陪著揚波妹妹吃茶,晚些時候再護送你回府。”
  
  溫瀾的確原本想約馬園園出來說事,但也並非不見不可,見葉青霄如同偷了腥的貓,她反而有些好笑,坐下來自然地道:“那就謝謝四哥了。”
  
  葉青霄心道自己的臉皮到底是不如溫瀾厚,她好像半點沒覺出那句揚波妹妹中的調笑。
  
  說起來,兩人倒是難得有這樣不吵不鬧,共處一室吃茶的時候。
  
  葉青霄借著茶杯掩飾,偷看溫瀾。雖說今日溫瀾一身男裝,仍難掩俏麗,看著便讓葉青霄一念生起,為何“揚波”會是溫瀾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葉青霄自己也瑟縮了一下,慌忙放下茶杯道:“今日下面呈來一起疑案,是彌縣一富商死於家中,死時身旁除其妻別無他人,驗過三回卻查不出傷口,近日也未與人結怨。唯獨富商的寡母堅稱必是兒媳所為,因夫妻二人早有嫌隙,且只她有機會下手。此案若交予你,當如何理清?”
  
  正是此前幫范娘子一事令葉青霄膽敢拿此事來問詢溫瀾,雖然溫瀾害人不淺,可在皇城司混跡大,刑獄方面頗有見解。
  
  在葉青霄忐忑的注視下,溫瀾竟真沒有冷嘲熱諷,反而道:“此事從人情看,最緊要的反而不是為死者計,而是替其妻澄清,倘若她真的並未殺人,此案最後糊塗定成了暴斃,她名聲卻是毀了。你可記得驗狀上如何寫的?”
  
  確實是這個理。葉青霄看了數遍,早記下驗狀,當下背給她聽,並案卷上審訊的回答。
  
  溫瀾側耳細聽,在心中推了推死者的人情往來關係並驗屍格目內容,然後道:“既非鳩殺,也無外傷,又確實只有其妻嫌疑最大,你可讓縣裡再驗一遍,看鼻孔或者頭頂髮髻處是否有鐵釘痕跡。”
  
  葉青霄一時未反應過來,“鐵釘?”
  
  “不錯。或是髮髻之中。”溫瀾見他不解,便道,“此事你問及老吏應當知道。大約三十年前,京中也有妻殺夫之案,妻趁夫熟睡,以手指長的鐵釘,從鼻孔中釘進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便死了,醒來後報個暴斃。若非巧合之下,她自鳴得意被他人探聽到報案,誰也不知曉。”
  
  官員數年一調任,吏員卻積年累月,甚至代代留在同一個地方。像大理寺這樣的衙門,陳案卷集充斥庫房,若非像溫瀾這般曾經長年累月鑽研在故紙堆中,常人怎能一一看完記住,故此溫瀾才說須問及老吏。
  
  這般死法,葉青霄只想想便覺得渾身發寒,他這幾年自覺判的案子也不少,竟未聽過如此陰毒的法子,也不知是何人想出來。
  
  溫瀾把玩著杯盞道:“後來審訊罷了,妻自陳,此法乃是從母親處得知,僅在婦人間流傳。若欲殺夫,且只得自己動手,便尋長釘,趁夫熟睡,從鼻孔或是頭頂釘入,立死無聲,驗屍也難驗出來。我們依此驗了些陳案,也有幾樁合上。此案你依樣查過,若無半點痕跡,恐怕果真是暴斃。”
  
  葉青霄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說,女子之間竟然私下廣為相傳,如何不露痕跡的殺夫??”
  
  “只是部分。”溫瀾強調道,“再說,畢竟並非人人都有膽子親自下手。”
  
  無論富商一案是否如此,葉青霄也被狠狠嚇著了,心有餘悸地道:“我寧願沒有問過,日後娶了妻,同床共枕之時,我豈能安睡。”
  
  他甚至胡想亂想起來,除了這法子,還有沒有其他。
  
  最可氣的是溫瀾還答了:“你對待妻子恭敬愛重,便不用怕了。”
  
  葉青霄氣罷後又忍不住想:倘若溫瀾真是女子,才最可怕吧,鐵釘釘頭算什麼……她知道的那些,足夠躺在她旁邊的人夜夜做噩夢。
  
  ……
  
  兩人在茶肆裡耗了一兩個時辰,方一同出去。
  
  溫瀾來時的轎子早被她打發回去了,葉青霄出門也是兩條腿,只得一道走回家。
  
  冷月半斜,街面上零星還有吃茶晚歸的婦人自茶肆中出來登車。
  
  又有人沿街散賣胡餅,葉青霄腹中正有些饑餓,見了便買一張來吃。他啃了幾口道:“……太難吃了吧。”
  
  回頭一看,賣胡餅的小販已不知流到哪裡去。
  
  溫瀾卻看著胡餅似有痕跡,一伸手將胡餅撕開了,裡頭竟露出個紙頭來,葉青霄抽出一張紙條,只見上頭寫著幾句童謠,不覺念了出來:“東屋點燈西屋明,家家小姐織羅綾?”
  
  只回想片刻,葉青霄臉色就微變,看向溫瀾。
  
  溫瀾也眉頭緊皺。這句童謠早便被皇城司禁唱了,蓋因他們覺著有暗喻之意——當初恭王才智雙全,更為出色,最後登基的卻是當今天子,不就與童謠暗合。
  
  如今竟有人寫紙條裡,四處散賣。
  
  溫瀾正思慮之際,忽而有兩人冒出來,指著葉青霄厲聲說道:“大膽,竟敢當街唱禁曲!”
  
  葉青霄莫名其妙,“這是我買到的,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兩人不過平頭百姓打扮,叉著腰強做威武,“我們乃是皇城司暗探,買到的就能唱了麼?還不隨我們領罪!”
  
  葉青霄轉頭看溫瀾:“??”
  
  溫瀾:“……”
  
  她原本都猜忌到趙理的陰謀上,沒想到只是兩個不長眼的騙子。
  
  皇城司暗探平日都是變服行事,四處伺察,人數逾千。京中又有些無賴,借著變服這一點,裝作暗探詐錢。這便是京師了,魚龍混雜,你說皇城卒令人惴恐,但也有不要命的無賴敢假扮騙錢。
  
  溫瀾也記不住每個暗探的臉,但她記得騙子詐人的手段,近來冒充皇城卒之案頻出,她雖不在司中也有耳聞。
  
  不過就是拿著夾了禁物的食物賣與他人,同夥看准了時機出去行騙。普通人遇到這樣的事,即便不讀出來也會被逮住,只能認倒楣,多半在騙子的暗示下花錢消災,回頭又罵皇城卒收賄。
  
  只可惜這兩個騙子也太倒楣,偏偏詐到了溫瀾面前,她正覺得司中人辦事不利,心中不滿。這等事若不嚴查,恐有大患。
  
  溫瀾冷冷道:“既然二位是皇城司親事官,可否明示番號?”
  
  每一軍番號皆不同,但這二人只是街頭無賴,怎知道皇城司有哪些番號,他們甚至分不清皇城司親從官與親事官的區別。
  
  溫瀾一問,兩人答不上來,對視一眼,倒也有些默契,昂首道:“你又是什麼人,反倒質問起我來了,怕不是同夥,我看一併拿住了。”
  
  他們疾言厲色,常人輕易就被唬住。
  
  溫瀾是誰自不必同他們說,她道:“只是因為有些市井無賴,借親事官不著官服之便,假冒行事,故此要核實一番。再者說, ”她退後一步,站在葉青霄身旁道,“我四哥是大理寺官員,若有此案,諸位應當請禦史台協同辦案。”
  
  要麼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葉青霄的身份還真嚇不到這兩個無賴騙子,他們在街頭混跡時,什麼都幹得。朝廷官員不得眠花宿柳,若有犯戒,被這些無賴知曉了,必要敲詐一番。在他們眼裡,官吏與常人一般都是錢袋子。
  
  只是溫瀾的逼問,令兩人有點語塞,飛快思考是否聽過皇城司的番號可以抬出來一用,反正總得將這二人哄住。
  
  不等他們想到,溫瀾已再度悠悠然說道:“兩位最好想好了再說,皇城卒的番號皆雕青在大腿上,若是挽了你們褲腿看不到可如何是好?”
  
  那二人這才明白過來,這人早就肯定了他們是騙子,登時惱怒起來,“小白臉,耍我們?”
  
  先前賣胡餅的小販也從暗處冒了出來,三人挽著袖子要動手,四周不見巡邏的廂兵,路人遠遠瞧見這裡的情形也都避開了。
  
  雖然是兩個對三個,但葉青霄心裡一點也不害怕,他是見過溫瀾出手的,當下小聲好心道:“我幫你解決一個。”
  
  溫瀾一個打兩個,沒問題的!
  
  溫瀾卻忽而換了副的嗓音,捂著臉軟語道:“我不是男的,你們別打我。”
  
  葉青霄:“???”
  
  竟然是易釵而弁的女娘?那幾個騙子一愣,便盯住了葉青霄一個,他們想著,即便是要打女人,也得先搞定這個傢伙吧,不然他攔著怎麼辦?
  
  “……”葉青霄含恨看了溫瀾一眼,硬著頭皮合身撲上去。
  
  萬幸葉青霄平日也習過弓馬拳腳,與三人纏做一團,挨了好幾下,方才鼻青臉腫地把無賴們掀翻。
  
  這會兒功夫,溫瀾竟是不緊不慢走到街口的店鋪要了一捆麻繩來,回來正好將這些無賴的手腳都綁了,豬玀一般繫在一處。
  
  葉青霄捂著腫起來的俊臉,幽怨地看著溫瀾。
  
  “多謝四哥了。”溫瀾還對他笑了笑,說道,“這些人就送到承天門去查辦,強盜罪,可以判死刑呀。”
  
  那三個無賴呆了,紛紛喊道:“我們沒有強搶,怎麼能判強盜罪。”
  
  “你們還打了我四哥,難道不算強盜?”溫瀾指了指葉青霄,又道,“判不了強盜罪,紙條還在這兒,總可以判個妖言惑眾罪吧,比較便宜你們,絞刑。”
  
  無賴們嗷嗷亂叫。
  
  葉青霄聽得頭都痛了,沒好氣地道:“她嚇你們的。你們當為何不查辦冒充朝廷官吏,若到了衙門裡指認些其他騙子出來,或可戴罪立功。”
  
  虧他們遇著好時候,要不是溫瀾想一舉將所有膽敢假冒的無賴都緝捕歸案,敢勒索溫瀾,這會兒他們就已經半死了。
  
  溫瀾欣賞地看了葉青霄一眼,“四哥真是機靈。”
  
  葉青霄毫無欣喜之意,只覺得臉更加腫了,心中委屈得緊,為什麼啊,為什麼他這麼倒楣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8 05:44 PM

十八 告發

  葉青雪原是約了三兩好友出門吃花茶,因坐在臨街的視窗,不經意便看到了老四,當然還有老四身旁的溫瀾。
  
  起初青雪還未反應過來,回身躲了一下。他借著辦差事,已經幾日未回家,今日還偷偷來吃花茶,要是被老四看到,同他娘告一狀怎麼辦。雖然老四比小一些,就因為上進,家裡人無不更倚重老四,要不是他這個年紀了,他娘恐怕想叫他也跟著青雲一起去老四那裡上課。
  
  這時候青雪只當是家裡人一道出來喝茶,但很快他就發覺了,這出來的只有老四和溫揚波兩人,溫揚波還做男裝打扮,像是掩人耳目。
  
  “咦,怪了,這兩個怎會單獨出來。”青雪半天沒回神,葉青霄與溫瀾已走遠,而與他同來的玩伴也在推他了。
  
  這個疑惑一直存在青雪心中,再隔一日他回家了,白氏好一番關切在外可吃好喝好了。
  
  青雪仿佛不經意地問:“大房和三房,關係挺好的?”
  
  他成日在外浪蕩,對家中事是一概不知。
  
  白氏聽罷臉一黑,“也就那樣……不對,大房怪裡怪氣,出人去幫三房了。”
  
  青雪猶疑惑:“幫三房什麼?”
  
  “你成日介都在幹什麼,這事兒也不知道。”白氏瞪他,將大房柳婆婆去三房的事情說了,又皺眉道,“你怎麼會關心起這些來?”
  
  青雪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心想又怪我不管事,問幾句又要懷疑,阿娘好難討好。
  
  白氏一巴掌拍在桌上,“快說。”
  
  她原本還不覺得怎樣,青雪這做賊心虛的樣子反倒讓她覺得有問題了。
  
  “就是……”青雪想想這事兒可大可小,還是要說說,“昨天啊,我們辦完差,我幾個同僚硬要叫我去吃茶,我推拒了好久,但是這應酬嘛難以避免,只能去了。只是吃的清茶,清茶。”
  
  白氏瞪著他:“……”
  
  青雪趕緊道:“然後我就看到了老四和揚波啊,揚波和他一起吃茶吃到晚上,倆人從茶肆裡出來。”
  
  白氏萬沒想到會聽到這種事情,“什麼?”
  
  若是兄弟姊妹幾個一同去倒也罷了,偏只有老四和揚波,這裡頭問題可大了,若是嫡親的堂兄妹也就罷了,揚波可是繼室帶來的,還不得避嫌?
  
  尤其是白氏忽然想到,為什麼藍氏不理事那麼久,又忽然把柳婆婆送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關聯,比如……老四去求了情?
  
  白氏心撲通撲通跳起來,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青雪看他娘興奮的模樣兒,忍不住道:“阿娘你想什麼呢?你說他們倆是不是有問題?”
  
  “有問題,自然是有問題的。”白氏說道,“你可看清楚了,是揚波沒錯?”
  
  青雪點頭道:“當然啊!”
  
  揚波妹妹生得那麼好,他看錯別人也不可能看錯揚波啊,當然這話是不能在阿娘面前說的。
  
  堂兄妹之前有私情,這可是大醜事。青霄是葉家子弟,但揚波和徐菁就不好了,到時徐菁抬不起頭來,溫揚波少說也會被急急嫁出去。還有大房,他們要是知道揚波與青霄勾搭上了,還能怎麼對三房?
  
  白氏氣悶得久了,乍然聽到這消息,是越想越按捺不住,半晌才緩過來,揉著心口把心腹的婆子叫來,讓她去細細打聽。
  
  這些日子以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雖說還掌著一半家,但下人待她好似沒以往那麼恭敬了,尤其是三房那一邊的。
  
  待婆子從三房打聽回來,果然報給她知:“移玉那邊說,昨夜揚波的確回來得很晚,沒叫三夫人知道,貼身人也只以為與人同去吃茶了。”
  
  至於柳婆婆那邊,也是葉四去了後到三房的。
  
  若是沒有蹊蹺,怎會瞞著所有人。
  
  到此時,白氏才確認了這一點,舒了口氣又道:“移玉那邊……”
  
  婆子低聲道:“夫人放心,她家裡頭都被安排到咱們莊子上了,牢牢捏在咱們手裡呢。”
  
  白氏這才放心,手指在扶手上摩挲幾下,不自覺用力起來,捏緊道:“好,好,我倒不信了,她溫揚波再牙尖嘴利,這次還能如何辯白。”
  
  ……
  
  葉青霄替溫瀾把人送到了皇城司,後頭的事自然不需他理會。第二日,他又依溫瀾之言寫了函文,命縣中官吏再行複驗。同時,他也找了法寺的老吏,問及三十年前的殺夫案,老吏果然有些印象,還幫他把案卷找了出來。
  
  葉青霄雖已從溫瀾口中聽過此事,再看案卷仍是心驚,忍不住去摸自己的鼻子,鼻子立時一痛,這是被無賴毆傷的地方還沒好全。
  
  因彌縣離得不遠,快馬回報,次日便有了消息,死者頭頂果然驗出了一枚指頭長的鐵釘,其妻見著兇器,一詐之下供認不諱。
  
  那夜裡她趁丈夫睡著,將鐵釘對著丈夫頂門,拿鐵錘狠狠一擊,只一下,丈夫便斷氣了。她合衣與屍首同睡一晚,第二日才報與他人知。
  
  此案結了,因案情驚悚,上官問及葉青霄如何想到,他不敢說是皇城司那個溫瀾告訴自己的,只說自家有親戚因對這些舊聞感興趣,曾聽過這麼一樁,說與他聽。又將舊案卷也呈上去,兩相對應,上官看罷感慨一番,與溫瀾說的竟差不多,卷帙浩繁,他們這些官員一任幾年,豈能悉數看過,融會貫通。
  
  葉青霄心情愈發複雜,摸著臉上的傷痕想,這個溫瀾,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憂啊。
  
  但無論如何,此事葉青霄需領她的情,故而散衙後買了一盒果子,回家到三房去找她。
  
  因旁邊有婢女在,葉青霄只能含糊地道:“之前的事多謝妹妹了,已然斷了,特意送來些吃食,只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撿賣氣最好的幾樣裝盒了。”
  
  溫瀾從不會對人透露自己的喜好,從吃喝到穿著,這點也愈發讓皇城司內的人都覺得她可怖、難以親近。
  
  她看了眼葉青霄送來的東西,也只微微一笑,“四哥客氣了。”
  
  正是時,下人稟報老夫人身邊的婢女聞鶯來了。
  
  葉青霄清咳一聲,“應當是祖母找你,正好我也先回去了。”他心中又奇怪,祖母怎會找溫瀾。
  
  聞鶯進來時葉青霄正要走,她驚訝片刻道:“四少爺且慢,奴婢奉命來請揚波姑娘,也有姐妹去請四少爺了,您可以一道過去。”
  
  “哦,這是看什麼稀罕玩意兒麼。”葉青霄算了下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還當是祖母得了什麼好東西,才叫兒孫過去。
  
  聞鶯哪知其中究竟,縱然察言觀色覺出不對,也只閉口不提。
  
  溫瀾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異樣,葉青霄糊裡糊塗同溫瀾一起到了祖父母房中,這才發現除了祖父母只有他和溫瀾到了。
  
  葉青霄莫名覺得不妙,忍不住偷看一眼溫瀾的神色,可惜毫無異樣。
  
  只是這一眼被有心人看去,難免又多了幾分深意。
  
  老夫人更是眼色一暗,問道:“小四,你如何與揚波一起來的?”
  
  葉青霄道:“因之前揚波妹妹幫了些忙,我去送點吃的謝謝她,便一道來了。”
  
  若無白氏所告的狀,這個原因是極其正常的,此時老夫人聽到卻眉頭一皺,只是此時她也不去探究幫什麼忙,還有更重要的問題。
  
  老夫人問道:“揚波,你前日哺食後可出門了?”
  
  溫瀾低著頭道:“並未出門,一直在家中做繡活,因為過些日子父親過壽,想趕件衣裳。”
  
  葉青霄心中疑惑,卻並未立刻說話。
  
  老夫人一皺眉:“我再問一遍,你當真沒出門?可是記錯日子了?”
  
  溫瀾篤定地道:“沒有。這幾日都未出門。”
  
  老夫人失望地道:“那為何有人說,看到了你夜裡出沒在茶肆?”
  
  溫瀾一笑道:“興許是看錯了呢,再說,晚上去吃茶也值得說道嘛?”
  
  老夫人和老爺子對視一眼,心裡都覺得奇怪,白氏那邊言之鑿鑿,可是揚波的神色也不像是說謊啊。他們也活了大半輩子,並不覺得揚波心虛。
  
  “這是因為,那人看到你是與青霄二人同行。”老夫人終歸還是說了出來。
  
  溫瀾一臉荒謬地道:“奇哉,莫非世上竟有與我長得一般的女子?”
  
  老夫人一時竟有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覺,實在是揚波的神色太過自然了。
  
  接著,溫瀾便疑惑地道:“不對,那人必是認得四哥又認得我,卻選擇單獨去同祖父、祖母說,這是想指認我與四哥關係不同尋常嗎?此事關係我的清名,還請祖母明示此人在何處,我想與其對質一番,我這幾日絕未出過門。”
  
  葉青霄聽到這裡,哪裡還能有不明白,他和溫瀾在一起被人看到了,還來祖母這裡告狀!
  
  這一會兒他簡直兩眼要發黑,到底是誰在找死??
  
  老夫人徵詢地看向葉老爺子,老爺子想想,頷首道:“既說到這個份上,你讓人過來吧。”
  
  另一個房間內,三房的長輩除卻藍氏都齊了,再加上一個青雪。此事與三房都相關,老夫人不願張揚,只先把人叫來等著,要待先問清楚小四與揚波。
  
  老夫人讓人去喚青雪,過了些時候,非但青雪現身,不想白氏也跟著來了。原是婢女去叫青雪,白氏想著青雪笨嘴拙腮,萬一被揚波那丫頭唬住了怎麼辦,便非要同來。
  
  “嗯,原來是二伯母指認四哥與我夜半在茶肆私會?”溫瀾不等老夫人開口勸退白氏,便出口道。
  
  葉青霄心中是相信溫瀾能應對的,但不知她有何安排,只好暫時不做聲。
  
  白氏看他們兩眼心裡竊喜,用眼神示意一下,青雪立刻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說道:“是我看到了,揚波妹妹。前日晚上你和四弟不是一起在秀園茶肆一同吃茶麼?”
  
  “難道就因為我家與二伯母有些嫌隙,就要讓二哥誣陷于我?”溫瀾說道,“我這幾日都未出門,誣陷就憑二哥一張嘴麼,茶肆的茶僕何在?可能作證?”
  
  “不可。”老夫人蹙眉道,“怎可叫他人知道?”
  
  即便隱瞞身份,若有萬一,日後茶僕再看到了葉青霄,豈不也會傳出流言蜚語,對青霄官聲不利。
  
  白氏手頭還有人證做撒手鐧,聽揚波那麼說反而沉著下來,打算最後翻問,叫她措手不及,自己也好出口氣,“揚波想得差了,我作為長輩,不過知道此事怕你們行差踏錯。好在是青雪看到,若是外人看到可怎麼好?還有,我怎麼聽說方才你還是和青霄一道過來的?”
  
  葉青霄趕緊道:“我是恰好去送些吃的感謝揚波妹妹。”
  
  當他瘋了罷,和溫瀾行差踏錯?
  
  白氏又呵呵笑了,“你們有些什麼往來,還用感謝她?”
  
  葉青霄為難地道:“之前為了二嬸的面子我一直沒說,其實青雲叫人代寫功課的事還是揚波去和青霂玩時發現的,還教我怎麼教訓青雲,我才謝她。”
  
  白氏:“…………”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8 05:45 PM

十九 倒戈

      白氏最好面子,自己是私下管教兒子不提,到了外人面前,定然是要誇耀一番的,誰知道當著公婆和揚波的面被葉青霄話鋒急轉地如此一說,臉色當即青白交加。
  
  白氏硬撐著道:“此時不同你說這些,青雪看得明明白白,揚波堅稱沒有去過茶肆,那你去過嗎?”
  
  葉青霄只想了片刻便道:“我去了,但不是揚波,而是同皇城司的人談公事,中間遇到恭王爺打了招呼,回來時還抓了兩個無賴,將他們送到承天門去了。”
  
  恭王爺的記性,大家都知道,故此說出來也沒事。他從茶肆出來抓了人去皇城司,但有溫瀾在,便是要作證的人也管夠。
  
  老夫人和老爺子看葉青霄這理直氣壯的樣子,與溫瀾一般無二,心中都疑惑了起來。青霄不可能提前知道青雪要告狀,還去找了人證吧,何況皇城司的人又怎會給他作證。
  
  青雪急道:“不對不對,你就是和揚波,揚波穿著身石青色的男裝……”
  
  “男裝?”老夫人皺眉道,“青雪你會不會當真看錯了?夜裡看不清,可能只是同揚波有幾分像。”
  
  “娘,那不如將揚波身旁的婢女叫來問問吧,這猝不及防的,想必她們也無法對詞。”白氏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溫瀾雖然面無表情,但看在白氏眼裡,這就是強做鎮定啊。
  
  老夫人想想道:“那便叫來吧,此事不弄個水落石出,也不是回事。”
  
  過了會兒,移玉與虹玉一同進來,垂手而立。
  
  老夫人剛要開口,葉老爺子忽然道:“既然老二媳婦大張旗鼓,那便你來問吧。”
  
  白氏心裡咯噔一下,她自覺已經很低調,也是怕傳揚出去家裡名聲受損,倒連累了她的姑娘,但顯然公公仍不滿,可能是自己藏不住那點勁兒吧……這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白氏便一本正經問道:“你們一同伺候姑娘?可有輪換。”
  
  移玉答道:“有的。”
  
  白氏道:“前日夜裡是哪一個伺候?”
  
  虹玉側頭去看移玉,她心裡忽然覺得不對勁。她便是再傻,也聽得出老爺子口氣不對,現在由白氏來問,而前日夜裡正是移玉伺候,這裡頭怕是有問題!
  
  就連葉青霄也提了口氣,他還記得青霽特意提醒,二伯母在溫瀾身邊放了人,不會就是這個丫頭吧?
  
  白氏又問道:“姑娘夜裡什麼時辰回來的?”
  
  白氏這看似“詐問”的一句,叫虹玉更加確定她們是想對姑娘不利了,雖然不知細情,也急得幾乎要合身撲住移玉。
  
  此即,移玉仰起臉來,疑惑地道:“二夫人是說回何處?姑娘前日夜裡一直在繡給二老爺的衣裳,熬了幾乎兩個大夜,門也不曾出過的。衣裳就在房內,每日裡姑娘都拿出來叫丫鬟婆子們看看樣子好不好的。”
  
  白氏面上輕鬆的神情僵住了,慌道:“這,這是揚波的貼身婢女,大約還是早便……”
  
  就連虹玉也呆了一下,不知這是什麼意思,移玉不是白氏送過來的人嗎?
  
  葉老爺子銳利的目光投在白氏身上,白氏不敢繼續說了。只消想想便能知道,白氏可能收買過三房的人,誰知小丫頭臨陣倒戈——三房如今也有一半掌家權,人家何苦聽你的?
  
  “真是胡鬧。”老夫人怒道,“不是你說,這猝不及防她們也沒個準備?怎麼,你還要說揚波特意趕繡了衣裳,還是叫他人代繡的,要不要拿來看看針腳?”
  
  白氏自知大勢已去,但她實在不明白,移玉家裡老小都在自己手裡,怎麼還敢反戈,她語無倫次地道:“不是,青雪真的看見了……”
  
  青雪也反復思考,長輩說夜色昏暗,他也記得那人步態不似女兒家,但臉也真的是揚波妹妹,怎麼會看錯,一時陷入了混亂。
  
  看在他人,倒像是心虛。
  
  葉青霄趁機道:“二伯母,你要還是不信,我還是去皇城司請人吧?”看到移玉倒戈,他就知道自己白提那口氣了。
  
  “好了,”老夫人止住話頭,揮退移玉與虹玉,又命人將三位郎君與徐菁都從一旁請過來。
  
  在大家看來,白氏與三房早有嫌隙,以她的為人,自覺受辱之下,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是沒料到人家揚波將下人約束得穩穩當當罷了。葉老爺子甚至不覺奇怪,以此前揚波苞苴之論的表現,怎會被白氏陰,怕是心裡早就有數了。
  
  葉青霄敢請皇城司為證,白氏賴以為據的婢女也有繡件為揚波作證,反倒是青雪一臉茫然,這孰真孰假,已是一目了然。
  
  ……
  
  葉誕三兄弟與徐菁都被請到廳中來,老夫人將方才的事轉陳一番,說道:“如今知道青霄和揚波是清清白白了,老二媳婦教唆青雪誣陷他們二人。”
  
  徐菁聽到前面女兒險些名聲受損就快昏過去了,再聽到後頭,更是又氣又恨,正要不顧端莊上前撕扯白氏之時——
  
  葉誕勃然大怒,擲杯痛駡:“簡直刁婦!青霄約談皇城卒是向我說過的,哪來功夫去會揚波。你為一己之私,竟不顧晚輩清譽,怎配為我葉家婦!”
  
  他竟比徐菁還要激動,雙目發紅,似是深恨急了——這要是溫瀾報上去,就是板上釘釘的治家不嚴,本朝以來,何止一兩名高官因為這樣的事被皇帝訓斥。
  
  自從有了皇城司,這京師的人,關上門的事就再也不是秘密。
  
  白氏嚇得腿軟,青雪更是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看錯了,也沒有那麼確信。
  
  葉謙原本要替揚波出口氣,也和徐菁一起被他大哥一嗓子嚇一跳,氣都沒了,尷尬地續了一句:“二嫂糊塗,事關了三個晚輩,你因心中記恨教唆青雪,栽贓揚波與青霄,實在是不應該。”
  
  葉訓臉色發青,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與白氏多年夫妻,白氏那個性子,以前也沒出大差錯,誰知自老三回京,卻連連磕碰。
  
  白氏瑟瑟發抖,哭道:“爹,娘,大哥,這真是青雪看到——應當是他看錯了,我也是為他們著想,怕真有這回事才來說的。”
  
  可惜她之前太過篤定,即便果真如此,也顯得此時的話毫無誠意,分明是盼著別人出事。
  
  “大哥,我這個時候休妻,不也影響名聲,何況事不至此,有錯則改。”葉訓強自冷靜,又對白氏道:“你還不給大哥和三弟道歉。”
  
  白氏咬著下唇,向葉誕與葉謙夫婦賠禮道歉。
  
  葉誕冷笑了一聲。
  
  葉謙夫婦也仍是含怨看著她。
  
  葉老爺子心裡歎氣,老二和老三鬧了那麼多年,這老三一回京,果然不消停,只是他此前真沒想到,老三的繼女會有這樣的能耐。老爺子老夫人處理這樣的事也算輕車熟路了,說道:“此事是老二媳婦無知魯莽,你從今日起在房中反省,好生學學家訓,否則真是哪來的資格教導子女,至於家事,還是勞累老三媳婦吧。”他看白氏還有辯駁之意,又道,“事不過三,你好自為之。”
  
  ……
  
  葉青霄當著大家的面,貌似問心無愧地去同溫瀾說話,更顯得坦蕩。
  
  葉青霄小聲道:“二伯母應該拿捏了那婢女的痛處才對,不然怎敢使她,你不會對她做了什麼……”
  
  說不定,移玉以後搖身一變,就成了溫瀾的侍妾!
  
  溫瀾也帶著溫和的笑容,低聲道:“四哥燒糊塗了嘛,這自然是我從一開始便安插在你家暗查窺伺的人啊。”
  
  葉青霄:“…………”
  
  為什麼她能把這種話說得如此坦蕩?不知道你們這些察子名聲有多壞嗎??
  
  溫瀾對葉青霄行了一禮,不疾不徐地回身了。
  
  葉誕見了很滿意,甚至對葉謙說道:“千萬不能讓這等事傷了孩子們的情誼,都是一家兄弟姊妹。”
  
  他自然還有一層深意,溫瀾在家時,不說與她稱兄道弟,但總不能得罪了吧。除此之外,這字字句句也是心生。
  
  葉謙也深以為然地點頭,“正是這個道理,咱們這一輩人丁也不多,我膝下更是只有兩個女兒,日後多得是依仗父兄叔伯的地方啊!”
  
  想想更覺得齒寒,若是白氏的挑唆得逞,揚波婚配後為了避嫌怕是難與娘家往來。
  
  待回去後,葉謙和徐菁仍在說還要好好獎賞一下移玉的忠誠。
  
  移玉乖巧地道:“姑娘對我那樣好,還替我爹娘找了活兒,我願意結草銜環報答姑娘。”
  
  回過頭去,便是虹玉也拉著移玉的手說:“我誤會你了,一直以為你與二夫人有瓜葛,好在你有良心,沒替她們害姑娘。”
  
  難怪姑娘那樣心大,好些事都讓移玉去做。
  
  移玉抿嘴一笑,“你知道就好,以後別再擠兌我了。”
  
  ……
  
  待回了房中,移玉俐落地替溫瀾泡茶,又拿起快做完的衣裳趕起工來。
  
  溫瀾伏在案上閉目沉思片刻,開口道:“可有消息了?”
  
  移玉即刻將針線放下,恭敬道:“照您的吩咐,準備停當了。”
  
  大多普通百姓可能不大清楚,皇城司有親從官與親事官之分,親從官拱衛皇城,而親事官才是大家口中的探事卒、察子。
  
  親事官從最初的數十人,到今朝已到達一個頂峰,有數千人之眾。但是靠數千人,就能將京畿動態都了若指掌麼?這顯然不大可能。
  
  而這些親事官每月還有定額,於是許多親事官手下還有自己耳目,身份、來歷不一。就像移玉這樣,她雖然是女子,也不像溫瀾那般以男子身份行走,可實際上也屬於皇城司的勢力。
  
  如此一來,耳目遍佈,所有消息彙聚一處,使得皇城司對京畿的掌控根深蒂固。而溫瀾也得以即便獨坐一室,卻對京師之事瞭若指掌。
  
  白氏眼中,溫揚波為她母親掌家而鑽營。他人耳目不能及之處,溫瀾卻在為趙理細密布織一張張羅網。
  
  ……
  
  葉謙穿上了繼女親手做的新衣,甚是滿意地去衙門,他已經好幾次在心中感慨了,倘若揚波是男兒身便好了,他非要當做親生兒子好好教養,而非只是在家裡繡些花。
  
  “葉推官,皇城司的人來了。”府吏打斷了葉謙的沉思,“這次為首的是……親從第一指揮使馬園園。”
  
  葉謙回過神來,“第一指揮使?”
  
  他心裡有些打鼓,因為時近天晟節——也就是天子壽誕——各國使臣前來賀壽,大名府官吏也前去接待。也不知怎麼,此事偏落在葉謙這個剛做上推官的人身上。
  
  這等熱鬧,皇城司也派親從官領著人參與,明為護衛,實則有親事官在其中監視。幾個衙門攜手辦事,難免有個高下,而如今京師哪個不忌憚皇城卒三分。
  
  府吏點頭,面有懼色,低聲透露道:“您可能不知道,馬指揮使是內侍出身,從前的勾當皇城司忠恪公陳琦的義子,為人比較……挑剔。”
  
  皇城卒就夠讓人苦惱了,還是個挑剔的內侍,聽這府吏的口氣,以往接觸的人怕是沒少吃苦頭。難怪大家推來推去,把這麼件要事推給他這個新官身上——原先謝判官那缺還未補上。
  
  葉謙心中叫苦,這可怎麼辦!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8 05:53 PM

二十 暗訪

  任是葉謙再苦惱,也得出門相迎,出門之時,也不知是不是葉謙先入為主,總覺得路過之人都對他報以同情的目光。

     遠遠的,葉謙便看到了幾隊人馬,為首者穿著武官服飾,面容白皙陰柔沉似水,還簪了一朵半開的鮮花,正在訓斥身邊的下屬,“簡直愚鈍不堪些許小事也被你辦成這樣,不如去禁軍當差了自己回去領杖訣”

     葉謙“……”

     這真不是個好脾氣的樣子,罵下屬之餘還連帶著侮辱了禁軍。雖說禁軍與皇城司淵源頗深,原為一體,如今關系也真稱不上親近其實皇城司同哪個衙門關係又親近了呢。

     葉謙硬著頭皮,領著府吏們上前,“可是馬指揮使”

     馬園園一回身,那疾言厲色收了起來,面色如常地拱手行禮,“正是在下,葉推官,咱們還是頭次見吧。”

     葉謙見著他的臉色變化愣了會兒,才反映過來,“呵呵呵呵呵…是啊。”

     “咱們邊走邊說吧。”馬園園伸手一引,與葉謙並肩同走。

     無論是馬園園手下的親從官,還是葉謙帶來的府吏,全都難以置信自己看到的。向來陰陽怪氣的馬園園,能夠“面色如常”,就已經是最和藹的形容了

     大家也不是沒見過馬園園的正常臉色,但著實鮮少見他對大名府的人擺,畢竟多有摩擦。

     這葉推官還是新來府衙沒多久,如何馬園園就對他不說善待,但丁點脾氣也沒有

     葉謙把馬園園帶到房中,正要談正事,馬園園一看他桌上擺放的桌屏,便拿起來細細玩賞,口中贊道:“真是好繡工,好畫也不知從何處摹的,靈動得勁,看這一猴一馬,縴毫畢現”

     葉謙一愣,隨即道:“此乃小女所繡,馬指揮使如此青睞,我雖不能將桌屏割愛,但可以回去問問,摹的是何人丹青。”

     馬園園忽而綻開笑容,如同堅冰化水,“那就多謝葉推官了。”他好似遇到知己一般,大談了一番書畫。

    他人都在心中暗嘆,往日馬指揮使除了錢也沒甚其他愛好,沒想到只是不顯露罷了,此時見了真喜歡的,倒不由自主流露出來,反倒便宜了葉謙,得他一張笑臉。

     馬園園對葉謙態度驟然好轉,葉謙恍恍惚惚地與馬園園談事,這迎接使團的事宜,葉謙說一條,馬園園便同意一條,令眾人更加不可思議。

     “等等。”馬園園忽而打斷。

     葉謙反而鬆了口氣,“馬指揮使有何高見”

     “霜橋驛今年修繕時,因京師陰雨綿綿,並未完工,後又因小吏久拖,如今仍有幾處未完,用來接待使臣實在不雅。”馬園園認真說道,“原住在這裡的幾個使團恐怕要分別移往他處。”

     “是。”葉謙訕訕道,“有道理,我竟不知今年霜橋驛未修繕好。”到底還是皇城司消息靈通啊,事無巨細,所知甚詳。

     如此談了一日,葉謙只覺得要不是他目睹過馬園園斥責下屬,看上去還真不像其他人說的那樣難相與,便是提出什麼意見,必然有他的道理。

     要麼怎麼說傾蓋如舊,他們只見一面,馬園園待他比起身旁經年跟著的下屬好多了。不過若非女兒那副桌屏,他也不會得馬園園如此善待吧

     待到後來,兩人談及為官之道,馬園園更是面色一整,追思道:“先父常說,我等官員,人皆奉之,然而本無自威,依仗朝廷、天子之威。因此平日行事,定不可驕矜。”

     葉謙心道你罵人時可看不出來,但面上還是要恭維,不愧是忠恪公的義子,一脈忠臣啊。

     馬園園極為受用,也回敬地誇了葉謙一番,“不敢當不敢當,葉推官為人正直仁義,為政清廉自慎,才是堪為典範,真乃相逢恨晚,我看日後咱們也不必這樣客套了,私下裡我就喚您一聲伯父”

     葉謙嚇得差點噴茶,“哎不可不可,稱呼我的字和之即可,咱們平輩論處,或可叫聲葉兄。”

     馬園園也嚇得差點噴茶,“不行不行,您大我許多,這麼稱呼不合禮啊”

     要是讓小瀾知道他和葉謙兄弟相稱,他都不敢想像小瀾的臉色。

     大眼瞪小眼,俱不知彼此心思。

     葉謙叫苦不迭,稱伯父才是不合禮吧,便是他上頭的通判見到了馬園園,也不敢以自居啊,官場之上,年資排不到官職之前的。

     馬園園與葉謙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不妥之處,馬園園訕訕道“也罷,還是只叫官職吧,倒省得相爭了。”

     但有了這麼一節,倒讓葉謙深覺馬園園此人還是有謙遜之處,兩人相處愈發融洽,連帶著下面人辦事時看上司臉面也友善許多,迎接使團之事進行得有條不紊,大名府的官吏皆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不必擔憂被皇城卒為難。

      大名府上下心情極為復雜,原本是想把一樁難事推給葉謙,誰知道,反而成全了他,看上去接下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甚至會因為皇城司的合作辦得極為出色,應當是鐵定的功勞一件。

      這個葉謙,從來到大名府起,運氣好像就很不錯啊

     溫瀾領著婢女,在園中剝臘梅樹的樹皮。這拿回去浸在水中,用來磨墨,能叫墨汁更為光潤,給父親用正好。

     “揚波姐姐”

     溫瀾回頭一看,原來是青霽牽著青雩也出來玩兒,她隨意一笑,“青霽啊,許久不見了。”

      自從苞苴之事後,白氏便拘著青霽不讓她去找溫瀾,到後來被禁足,更是每日痛罵,青霽夾在其中,好不煩惱。此時撞見了,更有幾分尷尬。白氏話裡話外,總是她管家權被奪走,青霽一定不被善待,叫青霽也惴惴不安。

     “是啊,近來總在房裡陪著阿娘。”青霽低頭道。

      溫瀾了然,“二伯母身子可還好沒氣壞了吧”

      溫瀾這麼直白的問,倒讓青霽不知道到底什麼意思了。

      青雩年紀小,嘴上沒個把門的,一下說道“揚波姐姐,阿娘說你好壞。”

      青霽捂住青雩的嘴巴,簡直想找條地縫鑽進去。雖然白氏誣陷之事沒有其他人知道,為了她這個做母親的面子,也沒有同女兒說她反省些什麼。

      但爹娘在房中吵了幾架,阿娘又不住罵三房,她大約也知道是和三房有過節,再往裡深思,怕還是阿娘的過錯。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溫瀾眼眸一沉,說道,“善惡、好壞、君子、小人,都由人所定。單單以此評定一個人,是最愚蠢的。”

      溫瀾對此再有心得不過,但她無心細說,故而青雩聽了不懂,青霽倒是聽進心中,暗暗思索。

      “青霽,你也不必長帶憂愁,”溫瀾撫了撫青霽不由自主微皺的眉心,“你這般年紀,該歡喜一些。這是長輩間的事,與你無關,叫四哥從外頭給你帶些新鮮玩意兒來,別理會其他。無論你怎樣做,我心裡也知道青霽是好孩子。”

     這話說得與白氏是兩般模樣,照白氏說的,她不對三房橫眉怒目,也該視而不見。

     青霽被溫瀾的話觸動,順勢撲進她懷中,嚶嚶哭道:“揚波姐姐,我喜歡你”

     可為什麼阿娘要討厭揚波姐姐,還不許她去找揚波姐姐。

     溫瀾的手下滑,摸了摸青霽的臉,一觸即分輕聲道“好了,你起來吧,否則你四哥的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隨即將她推開。

     “啊”青霽一怔,抬頭看了看,這才四哥站在後頭不遠處,面目猙獰得很,兩隻眼睛瞪得老大。

     青雩抱住姐姐的腿,大聲道:“四哥要吃人了。”

     葉青霄真是想吃人了,尤其是看到溫瀾這個色魔摸他妹妹臉的時候雖然是青霽先抱溫瀾,但溫瀾摸那一下絕對是故意的吧,眼睛還瞧著他呢

     葉青霄僵硬地走過來,說道:“在這裡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小孩兒家家懂什麼。”

     “四哥你怎麼偷聽人說話。”青霽一捂臉,“我就是喜歡揚波姐姐怎麼了。”

     葉青霄急得都要上火了,千言萬語,卻堆積在胸口說不出來,最後只能道“你啊,二嬸現在的心情你也不是不知道,為你娘著想,就少叫她再不快了,否則憋出病來。你揚波姐姐定然也是理解你的。”

     這與揚波先前說的意思也差不多,青霽可憐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四哥,我娘肯定會想開的。”

     “你快些帶青雩回去吧,晚了又要被說。”葉青霄越看這傻妹妹肝火越旺,將她打發了。

     青雩一走,葉青霄便指著溫瀾,氣勢洶洶道“青霽不懂事,你可別生事,否則小心我的拳頭”

     溫瀾調笑道“若只是四哥的拳頭,那倒還好。”

      “……”葉青霄差點沒背過氣去,“你個無賴”

      “我當青霽是妹妹罷了,四哥多慮。”溫瀾見好就收,免得光天化日,被外人看到葉四公子發瘋,“不過,四哥想必不是恰巧路過吧,找我有事”

     葉青霄頓時又有些尷尬,深恨起溫瀾的敏銳。他剛剛才大發脾氣,這會兒對來意便難為情了。

     葉青霄低著頭,喏喏道:“就是找你問問”

     溫瀾沒聽清一般“什麼”

     葉青霄一隻手擋著臉,極快地道:“找你幫個忙。”

     溫瀾唇角一翹,“幫個忙,四哥早說呀。”

     葉青霄局促地看她一眼,氣咻咻道:“我就罵你了,你犯不著這樣子,你敢踫我妹妹,我一樣要揍人的有本事你打死我。”

     “氣性怎麼這樣大。”溫瀾看他像只蹦蹦跳、乳牙都未長齊的狗崽子一般,咬在人手上大約也只留兩個淺白的印子,“你先說說,是什麼事。”

     不等溫瀾使眼色,移玉便利落地將籃子一放,走到路口去看守。

     葉青霄這才一步步挪過來,“就是有樁殺人盜庫之案,審問不出真凶,我知道皇城司每日都會伺察各個庫房,這記錄你能拿到嘛”

     這話是白問,他也知道皇城司哪會真有什麼溫瀾拿不到的東西。

     此案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葉青霄也想堂堂正正叫皇城司協理,可惜沒成,只能來溫瀾這裡試試。但他也不敢確定,溫瀾會幫他。

     溫瀾沉吟道“公器私用,實不可為。”

     雖說不出意料,葉青霄仍是露出失望的神色。
                                                                                                                               溫瀾話鋒一轉,又道“但四哥若是求求我,我可以替四哥參詳這案子。”公器私用其實不不算新鮮,溫瀾不過一聽便覺找到記錄也無甚大用,皇城司會記錄當班之人,窺伺庫房,但若遇到可疑之人,當時便報上去了,鮮有“遺珠”,恐怕葉青霄來問她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真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是溫瀾願意參詳,豈不比手拿記錄還要好。但是葉青霄到底與溫瀾爭鋒相對過許久,自溫瀾來家裡關系意外好了許多,可要“求”她

      韓信能忍之辱,我也能忍

      葉青霄臉脹紅了些,上前低頭道:“溫、溫兄勇於為義,智略神出,你一人在京,百姓無四顧之憂請、請你幫幫我吧。”

      “中過進士的人誇人就是不一樣,格外順耳。”溫瀾懶洋洋說道。

      葉青霄“……”

      再說下去,溫瀾怕葉青霄就要咬她,一拍手掌道:“你將案卷抄一份,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查問。”

      她也算了解葉青霄,大理寺並不親臨問案,只看下頭交上來的疑案。若是以葉青霄的能耐,在案卷上看不出端倪,還想索要記錄,那麼必然是下頭皂吏有勘驗不足,未驗到重要處。

      葉青霄也在大名府當過差,與溫瀾一樣清楚,刑獄之事,以查驗為重,單從紙上看,難免有無法考量之處。

      故此,溫瀾選擇與他一同再行查問

      葉青霄一大早便趕了輛馬車,等在巷尾,到了約定的時間,便見溫瀾一身女裝,戴著帷帽俐落地躥上車。

      “你怎麼穿女裝。”葉青霄驚了,下縣裡去,還穿著女裝,這行動不方便吧。

      溫瀾摘了帷帽探出頭來,葉青霄這才發現她還梳了高髻,妝點得如同已婚少婦,“今日需得暗中探查一番,我若穿男裝,與你一同在縣裡太怪異了,會被看出不對。這般打扮,好歹人家不會懷疑你是大理寺官員。”

      葉青霄過了才反應過來溫瀾的意思是他們要假扮夫婦,登時滿頭大汗,險些拽不住馬韁。

      溫瀾說得倒有道理,但葉青霄仍是冒了一路虛汗,假扮溫瀾的丈夫,光是說出來都驚險得很。

      出城之時,葉青霄看到好些皇城卒與大名府吏也出城去,多看了兩眼,還在其中看到了三叔的身影。因身後車裡坐著溫瀾,葉青霄也不敢打招呼,反而遮了遮臉。

      溫瀾不知何時也挑開了些簾子,輕聲道:“這是去迎接使團呀,各國使團應當都快到齊了吧。”

      她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葉青霄並未察覺什麼異樣,只道:“是啊,我記得你也負責過監察使臣,這次倒是沒你的事了。”這都賴在他家多久了,不過能給他幫幫忙倒是好的,他那些朋友同僚,誰能想像啊,溫瀾幫他查案,還扮他夫人

      “我不在也沒事的。”溫瀾說罷放下了簾子,“走吧,查你的案子去。”

      殺人盜庫之案生於雲敷縣,雲敷縣上屬大名府,離京師極近。被殺的是守庫兵吏,事發後檢點,共被盜去金銀玉器等,共值上萬貫。

      縣中仵作驗屍,死者被他物擊死,死前正在吃酒飯,原本懷疑是盜匪所為,但後來多處查訪,當晚並無可疑生人出沒縣衙周遭。以地上拖曳痕跡與足跡來看,為凶者只有一人,反復搜拿。

      以此可以判定,為凶者應當住在縣衙附近,甚至就在衙內,是內鬼。

      由是刑獄官懷疑上了兩人,一則是府內的一名皂吏王百里,他家中原本有些小財,但最近走了眼,買到假書畫,虧了不少,二則是住在縣衙後門附近的楊三,他家只有個破舊的茶攤,還要供兒子讀書,十分潦倒。

      這王百里是發現屍體的人,也是他一開始就嚷嚷有盜匪,有誤導之嫌。而楊三則被更夫看到,夜裡送過吃食去庫房,可能是最後與庫吏會面的人。

      兩人各有辯解,如今都暫時羈押在縣衙牢中,待案子查清。

      溫瀾在車上便看了一路案卷,琢磨半晌,將紙張一卷,報了上面記載的地址,“我們去兩名疑犯家中打探。”

      葉青霄先駕車去王百里家,他雖然被羈押,母親已亡,老父、妻子皆在。

      葉青霄去扣門,聲稱是路過此地,夫人身體不適,想借些水。

      應門的是王百里的老父,他看葉青霄穿著光鮮得體,也無懷疑,將人讓進來,因有女眷不適,又叫孫子去喚兒媳出來照應。

      葉青霄和溫瀾打量,王百里家有一進院子,傢俱極為簡單,符合案卷裡說的王百里虧了不少錢,過得拮據。溫瀾低頭一看,王妻的繡花鞋上還有一抹墨跡。

       “天這樣熱,怕是有些中暑,喝碗涼茶吧。”王妻一看這位夫人生得如高嶺積雪,秀麗不可親近,還在看他家簡陋的傢俱,有些局促地道。

      溫瀾正好打量罷,卻是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用京地口音溫和地道:“多謝大嫂了,我們一路遇著那麼多人,您真是難得的仁善人家。”

     王妻受寵若驚地道:“一碗涼茶罷了,當不得。”

     溫瀾扶著王妻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徑問些家中瑣事,王妻漸漸鎮定,被溫瀾三言兩語說得對她更為喜愛,直要無話不談。

     葉青霄見著溫瀾和王妻閑話家常,心裡頭暗想,他從前認識溫瀾時,只覺得這人極為討厭,一顰一笑都是好看中帶著惡意,讓人心頭發寒。溫瀾到他家裡,則化身為溫揚波,一個進退有度、落落大方的閨閣女子,此時出來問話,她又成了個極貼心熱切、討人喜歡的少婦。

     後兩種樣貌令葉青霄猛然意識到,溫瀾如果願意,其實能夠讓身邊的人都喜歡她,那麼她從前是故意表現得那樣討人厭麼

     葉青霄正在出神之際,溫瀾已和王妻談罷,說道“我現已好了許多,今日還需趕回家去,來日若有機會,再來拜訪大嫂。”

     短短時間王妻就喜愛她得很,拉著手依依惜別,“若有機會,咱們再敘。”

     “我看王家地上的印記,好似變賣了不少大件兒,可見確實因為王百里虧錢大不如前。表裡還能光鮮一會兒,但王百里的妻子鞋上有洗不去的髒汙都不捨得換,可能是因為王百里現在還在獄中這麼看來,倒不像有問題。除非,王百里連妻子父親都瞞著,這也不是沒可能。”葉青霄出來後,在車上對溫瀾道。

     溫瀾微微頷首,贊同他所說的,“現在議論為時尚早,再去楊三家。”

     去楊三那裡看就方便多了,他家本來就有一個小茶棚,支在屋外頭,賣些茶、餅。葉青霄將馬車趕停在茶棚外,假作休息吃茶。

     這年頭能用得起馬的,非富即貴,楊三的妻子連忙上前招待,可惜他們這小破棚,哪裡來的繫馬之處,只得現找了個石墩子栓住馬,又要去鄰居家借些草料來。

     “大嫂這裡可有針線,借我來給夫婿略縫補一下。”溫瀾說道。

     “有的,有的。”楊妻領她和葉青霄進去,看著兩人模樣,又忍不住誇獎道,“郎君和夫人真是一對璧人,好生般配,看著像畫上走下來的一般。”

     溫瀾羞澀地道:“您說笑了。”

     葉青霄“……”

     趁著楊妻拿針線的功夫,兩人便把屋內打量了一番,只有大門處照進來一道光,屋內黑糊糊的,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楊家兒子的書了,可見闔家微薄的錢財都用來供他讀書。

     葉青霄分明看到,溫瀾背著楊妻在他內衫上紮了幾下,就草草給他繫好衣裳,“好了,相公。”

     楊妻也毫無懷疑,滿口誇獎客人,“夫人好針線啊!”

     葉青霄甚是無語,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待出去後,葉青霄一面喝著散茶,一面低聲道“楊家也窮得家徒四壁,看不出什麼的端倪啊,我們再去鄰裡探問還是下獄中審問。”

    其實他早就想說了,皇城司多少研訊手段,盡夠用的吧。

     “葉四公子興許見識過市井齊民,但不知道真正窮民過的日子。”溫瀾盯著茶碗內的茶沫,淡淡道,“真正的窮民,夜裡捨不得點燈,像楊家那般兒子要讀書,不得不用燈的,與鄰裡合用不說,這用的胡麻油裡又加幾分桐油,雖說煙氣燻眼,卻耐點得很。”

     葉青霄聽得一怔,他方才並未仔細看楊家用的是什麼燈油,但既然溫瀾這麼說

     “他家用的什麼燈油?”

     溫瀾伸出一根白生生的食指,上頭沾了些油跡,她輕嗅一下後又放到葉青霄鼻間,在葉青霄嗅聞之際低聲道“楊三之妻雖然不敢去買果仁水油,但胡麻油裡她再沒摻桐油用,省得燻壞了孩子的眼睛。胡麻油單用,耗得極快,楊家既然捨得這樣用,是哪裡來的餘錢,現時楊三和王百里一般都羈押著呢。”

     葉青霄豁然開朗。王家和楊家情況不同,因此觀察他們的跡象,也要從家境考慮,王妻還穿得起繡花鞋,但髒汙了都不捨得換,楊家雖然用的是胡麻油,可盡管用不怕耗,兩相比較,楊家可疑得很。

     “案卷上寫過楊家收成用度,楊三時有饑飽之憂,沒有膽量與力氣擊死庫吏,這也是縣官不敢輕易判決的原因之一。”溫瀾又道,“故此,你現在可去縣中,令他們再驗一遍屍身。”

     她貼著葉青霄的耳朵說了幾句話,外人看來就好像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年輕夫婦在說些體己話。

     溫瀾又給葉青霄整了整衣襟,輕笑道:“去吧。”

     雖然知道溫瀾是在做戲,葉青霄也不由得身子軟了半邊,心裡頭麻麻的,又夾雜著幾分恐懼。溫瀾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學什麼像什麼,可她這副模樣,竟讓葉青霄覺得比往日那惡意的面孔還嚇人,嚇得他幾乎落荒而逃。

     “郎君這是去做什麼”楊妻好奇地問了一句。

     溫瀾笑說:“夫君去給我買些羊羹來。”

     楊妻流露出艷羨的目光,“夫人好福氣呀,夫君如此能疼人。”

     葉青霄跑出去還零星聽了幾句,險些沒一頭栽在地上

     大理寺官員也有親赴調查的,不過通常是先下調令,而且倒也談不上違例,雲敷縣就在大名府境內,上司官員願意前來調查,縣裡只會恭維。

     葉青霄到雲敷縣衙中亮明身份,要求再驗一遍死者的屍體。也虧了雲敷縣離大名府近,屍首保存還完好。

     “葉寺丞,初驗、覆驗時,這死者親屬、鄰人等都是到場了的,每道文書都詳詳細細填好了,絕無隱瞞之處。”縣官聽說葉青霄要再看屍首,恐怕要擔責,邊走還邊辯解。

     “放心,本官只是察訪一下。”葉青霄頷首道。

     到了停屍之處,葉青霄叫驗屍官將屍身翻過來,先看過腦後的痕跡,因有頭發遮擋,看不到血蔭痕跡,只有血跡。

     根據猜測,這庫吏就是被用棒狀物從後面擊打後腦而死。

     葉青霄再將屍身翻回來,摸了摸鼓脹的肚皮,因死者生前還在吃酒飯,腹中尚有遺存。他將肚皮拍了幾下,聽得砰砰作響,問道“可問過死者平素吃多少飯食”

     眾人皆是發愣,“沒有。”

     “沒有,不過”驗屍官倒是有些察覺到葉青霄的意思,“酒飯都吃淨了,裝酒的瓦罐有痕跡,原裝得滿滿的。死者就在縣衙當差,現在可差人去問問酒飯量。寺丞,您的意思可是他並非死於棒擊”

     “我今日與友人一同,暗訪了王、楊二家,發現王家雖說還有些底子,但窘迫到其妻無鞋可換,楊家同樣沒了當家,且更為貧困,其妻點燈油時卻盡用胡麻油,不像普通窮民摻些桐油。”葉青霄整理了一下自己和溫瀾查到的,還有溫瀾同他說的那些話。

     “楊三家貧體弱,尋常情況恐怕膽小不敢殺人,但是,倘若那日夜裡,庫吏找他要了些餅吃,然後飲食過度,脹滿心肺而死。是以,楊三有沒有可能偽造趁機盜取,並趁他死後在腦後造出棒痕,佈置得宛如盜匪劫殺。只是他沒料到,縣官從地上痕跡推測到了兇手可能是哪些人,仍是將他歸為疑犯。

     “楊三的妻子也知道這件事,但不敢透露,還照舊開茶棚,也不敢買超格用度,只是在細處難免露出馬腳。倘若如此,問一問死者平素的吃食用度,再剖腹驗胃,即可知道真正的死因。而楊三的妻子既然知道,可假稱楊三已認罪,再借燈油一事去詐問她,察其情,觀其色,必有疏漏。”

     “葉寺丞真是觀察入微。”縣官贊了一句,速速命人去找庫吏的親朋好友問過此事。

     庫吏的同僚就在縣衙中,平日沒少一同用餐,叫來一問,再驗過胃中食物,果然有酒飯過度致死之嫌。

     單單如此,還不能認定是楊三所為,但其妻的行跡十分可疑,想來詐問一下即可知。

     葉青霄急急走回茶棚,卻不見溫瀾在,倒是馬車尚在一旁,難道是溫瀾等太久,自己去別處探查了換了一般女子在陌生地頭斷然不敢做,但溫瀾豈是一般人。

     楊妻坐在門檻上撿豆子,並未注意到葉青霄已回來。

     “大嫂,請問我我夫人呢”葉青霄說出這幾個字時,總覺得難堪得很。

     “郎君你可算回來了啊,我就說路不熟得走亂,尊夫人正在裡頭休息呢。”楊妻說著就引葉青霄往裡面走,“在我房間裡,都是我不好”

     葉青霄正將房門推開,只聽楊妻在身後道“收拾桌子時不小心灑了茶水在夫人身上,只好進來收拾收拾。”

     葉青霄一眼看過去,溫瀾竟正手攏著內衫側坐,露出好長一截白皙的腿,他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空想,急得忙將門關上,擋住楊妻的視線。

     再回身時,溫瀾也仍手攏著襟口,神色變幻莫測盯過來。

     葉青霄仔細看去,舒了口氣,溫瀾雖說褪了褲子,外衫也脫了,但衣長至髀間,只露出半截大腿,右邊外側還文了兩個小字射月。這是溫瀾在皇城司還是普通親事官時的所屬番號。

     但順著這兩字,葉青霄又注意到了其他。只穿著單衣的溫瀾看上去比他想像的要單薄許多,平素裹在皮革寬帶中的腰肢已顯得十分縴細,此即看去,攏著白色的布料除此竟多了幾分不可言喻的旖旎。

     她的皮膚則比白衣還要白,或者該說鮮活,不是一徑的白,而是透著象牙般的光澤,極為細膩,筆直修長的兩條腿並在一處。

     葉青霄恍惚間覺得四周好似升溫了一般,燒得他面頰升騰起熱氣,蒸出紅暈。

     而對面溫瀾那清淩淩的目光微微眯起,小窗映進來的幾點微光映在她眼中,如同湖面煙波的光鱗,又像是盈盈的淚光,但是,當然,下面掩著的不過是溫瀾眼中詭異的神采。

     葉青霄也不知道溫瀾為什麼這樣古怪的看著自己,她頭發已略微散亂,除卻眼神,無論細腰還是白皙並立雙腿,看上去都是楚楚可憐的姿態,簡直,簡直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女人,甚至比葉青霄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動人心魄。這是否因為其中摻雜了屬於溫瀾的特質,卻不得而知,也不可細思。

     “……。”葉青霄抽了口氣,猛然回神,仰看著屋頂,一派漠不關心地找著話頭,“溫兄,你腿挺白的。”

     溫瀾“……”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8 05:57 PM

二十一 探子

      溫瀾冷靜地攏好衣裳,慢條斯理地穿戴整齊,又看了葉青霄一眼。年紀輕輕,就傻了,她應不應該負點責任

     看到葉青霄闖進來的剎那,她真以為葉青霄會認出她的真身,誰知這愣頭青盯著她大腿看了半晌,口中還喊著:“溫兄” ,若不是認識久了,溫瀾怕要以為葉青霄在裝相。

     葉青霄貌似自然,身體卻有些僵,動彈不得,眼神飄忽,直等到溫瀾穿戴好,才說道:“我重驗過了死者,確實不是死於棒擊,已經和縣官約好了,詐問一下楊三的妻子。”

    溫瀾將髮絲重新理罷,看看外邊的日頭,“可以,還能等到審問完回府。”

    葉青霄看到她抬起手整頭髮,又露出一截手腕,也是一樣的白皙,倒不與女子一般柔軟,手背有淡淡的青色,介於雌雄之間的美。

    溫瀾嘴裡餃著一隻銀釵,側目看過來。

    葉青霄豁然轉了轉頭,嗓子發乾地道髮:“原來你從前是在射月軍啊”

    他和溫瀾認識的時候,溫瀾已被陳琦正式收作義子了。

    葉青霄純屬沒話找話,卻勾起了溫瀾的回憶,她將銀釵取下來,插在髮間,垂目道:“皇城司原屬禁軍,射月這個番號,也與禁軍如今的捧日相對。那時我和好幾個兄弟都在射月,白日裡操練,我還守過皇城大門,天光未亮,寒風透骨,就站在門口檢點官員們的馬匹、人數。夜裡,再挑燈看書,用的就是桐油。”

    過得竟是還不如楊家,楊家尚可一斤胡麻油摻三分桐油用,她盡用的桐油。別人當了一日差,回去吃睡都嫌時辰不夠,她還要擠出時間看書。

    “桐油燒起來煙火氣大,燻得眼睛發紅,我生得幼弱,第二天起來旁人又笑我是兔子。”溫瀾說著,竟然浮現出一絲笑容。

    葉青霄心裡一跳,沒料到溫瀾還過了那樣的日子,守大門不提,這兔子二字肯定並非單指她眼睛紅,還是嘲笑她像女孩兒,他此時哪有嘲笑的心思,吶吶道:“都過去了。”

    溫瀾的笑容漸漸變得懷念,“是啊,都過去了,如今哪還有那麼多不長眼睛的人能磕到我腳下給我練手,唯獨在你家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葉青霄“……”

    溫瀾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走到葉青霄身邊,將他走動時翻起的衣褶都撫平了,輕聲道:“四哥,我很白是吧!”

    葉青霄頭皮發麻,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溫瀾吞吐的氣息明明那樣溫暖,身上淡淡的馨香引人遐思,葉青霄卻哭都來不及。不就是剛才多看了幾眼,說錯一句話。

    “我,我和說你兔子的人不一樣,我就是單單誇你白”葉青霄費勁地道,“我真的沒有說你像女人的意思這還在雲敷縣,你不要亂來。”

    溫瀾更覺好笑,看葉青霄掩不住心虛,還要嗚咽吠叫的模樣,一抬手撐著牆,扣住了葉青霄的下巴,“我白嗎?”

    葉青霄恥辱地道:“是英俊的白。”

    溫瀾一笑,手撚著下巴搖了搖他的腦袋,正要說話,只聽外頭動靜,似是縣衙的皂吏來了,她反手將帷帽拿起戴上,使了個眼色,“看看吧。”

    葉青霄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從下頜離開,有一絲恍神,因為溫瀾這一身女裝,加上方才所見,除卻屈辱之外,他心中竟還有一絲異樣。但萬萬不敢說出來,否則大約會被溫瀾錘死。

    溫瀾將門打開一條縫,縣裡的縣尉領著幾個皂吏站在楊妻面前,沉著臉道:“丁氏,縣庫殺人盜庫之案我們報上大理寺,如今法寺再行驗屍,已查明死者並非死於棒決,再審後楊三已招人,是他趁死者脹死,偽造盜匪殺人,所有贓物皆由你保管,此來正是拿你去取贓物。 ”

    楊妻只是小民,與官府打交道心頭都要顫幾下,能憋住這麼些天沒叫其他人看出來已經算不得了了,此時被一詐,神色便慌了。楊三進去前說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招,可是,如果有京裡來的青天審問,誰知道他熬不熬得住

    縣尉一指桌上的燈油道:“真是狡詐,面上不露聲色,這燈油你倒是捨得用了,連桐油也不往裡摻,一日得用多少兩耗多少錢。”

    楊妻沒想到縣尉這也知道了,再沒有抵賴的心,捂著臉哭道:“縣尉老爺,楊三就是一時鬼迷心竅,他沒有殺人,錢財我也沒怎麼敢用,都還給縣裡。”

    縣尉鬆了口氣,果真詐出來,楊三就是見財起意,他冷面道:“休要說那麼多,快去將贓物取來。”

    單單強盜之案,無論贓物多少,都要判死刑了,何況是盜的是官庫。

    待楊妻被領出去,溫瀾才將門打開,縣尉看葉青霄在裡頭,身邊卻有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心中不免稀奇,不是說來的是友人嘛,怎麼還是女子。

    不過,這等事也不是他能管的,只上來報喜,感謝葉寺丞替他們找到了真凶。

    葉青霄破案的欣喜早便減退了,喟然道:“一念之差,害人害己,楊三入刑,其妻親親相隱,或不論罪,但楊家子身為罪犯之後,怎可科舉,苦讀十年,毀於一旦。”

    縣尉也收斂了喜色,說道:“葉寺丞說得是,老父母也說此案可用來警示百姓,叫那些想走邪門歪道的人有所忌憚。”

    時辰也不早,葉青霄拒絕了縣尉傳達的知縣宴請,帶溫瀾回京。

    “謝謝。”葉青霄把馬車停在街角,對溫瀾道。雖然今日發生了一些意外,可該謝還是得謝。

    溫瀾沒說什麼,跳下馬車。

    “等等,”葉青霄心中一動,叫住她,“往後,還能去找你幫忙嗎?”

    雖說溫瀾很是戲耍了他一番,今日也發生了一些意外,可葉青霄思來想去,難道溫瀾就因為他低聲下氣求一求便答應,這也太不合算,也顯得太過幼稚了。

    他還自覺,窺探到了不同的溫瀾,時事造人,真正的溫瀾也許和他從前認識的不一樣。

    溫瀾頭也不回地道:“可以,你上門來賣個乖就行,我就愛看。”

    葉青霄“…..”

    各國使團進京,加上天晟節將至,京師愈發熱鬧起來。

    葉謙忙得腳不沾地,又接到了活兒,陛下給各國使團賜下飯食,他得去其中一個驛站陪宴,同去的還有馬園園。

    葉謙坐在牛車上,馬園園則趕馬在旁,後頭跟著一溜親事官。換做往日,大名府和皇城司的人肯定是分別去的,但如今上下都知道他們處得好,好到結伴而去。

    官道上若有來往,遠遠見到皇城司的服飾,便自覺避讓開了。葉謙自覺,倒是也跟著享受了好待遇。

    他瞥見路邊有個高鼻深目的突厥人,牽著頭小毛驢,垂手而立。在京師的外族人,多是商販,這個時候也有使臣,但必然不會獨自外出。

    京師的外族人何其之多,這個突厥人衣著富貴,顯然是經商的,葉謙掃一眼,一點他心也沒有。

    反倒是馬園園策馬出去一丈遠後忽而回頭,厲聲道:“將那個突厥人給我拿住。”

    馬園園手下的親事官們反應極快,雖不解其意,但一聽馬園園下令,立刻呼啦啦衝出去十來人,亂中有序,將那突厥商人摁倒在地。

    突厥商人驚恐地用漢話大喊“為什麼抓我,我是做買賣的。”

    葉謙也驚了,“馬指揮使,這是做什麼?”

    馬園園面帶寒氣,翻身下馬,那突厥商人也被親事官拎到了近前,馬園園一腳踩在他胸口,登時痛哼一聲,“做買賣的。”

    突厥商人一張臉痛得皺起來,“我有文書,我在京城做生意,出城耍一耍而已。”

    葉謙還是頭一次看到馬園園這般形容,臉上表情狠厲得緊,十足戾氣將眉宇間原本的陰柔之氣都沖做了殺意,一手便提起了壯大的突厥商人,從他身上撚下一枚松針,“做買賣能上東山頂嘛?”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抽了口氣。

    皇城四周,唯東山最高,登山頂更可俯瞰皇宮全貌。故此,東山腳下常年有禁軍把守,普通人不可登山。

    窺伺皇宮,這可是大罪,何況窺伺之人,還是突厥外族。

    葉謙盯著松針看了半晌,這才醒悟,冷汗俱下,“不錯,這周遭花草樹木都無人栽培,自己生長。唯有東山高寒,山頂才生了松柏,其他山還有平地上,長的多是楊、柳,不登山頂,如何會沾上松針。”

    突厥商人急道:“我在別處沾到的不行嘛?”

    馬園園冷笑一聲,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突厥商人緊張地盯著他,而後絕望地看到,馬園園熟練地在衣服上撚了幾番,自夾層中抽出了一張布,布上粗略繪制的,正是皇宮圖案。

    葉謙感慨,大概唯有這樣心細的人,才適合做皇城卒吧,凡事多想一層,頗有種寧可殺錯不能放過的意思。東山有禁軍把守,常人也不會覺得有人能上山頂,大概真以為是別處沾到,即便察覺到那小小的松針,也不會深究。

    一說到禁軍,葉謙又感慨道:“禁軍怎會如此粗疏,竟讓外族人上了東山。”

    突厥人都繪好了圖,如若不是遇到他們,幾乎快成功,禁軍這失察之罪,犯得大了。

    馬園園卻露出了快意中帶著一絲狡詐的笑容:“葉推官,你管他們如何,抓到了探子,補全了漏洞,就是咱們的功勞。”

    葉謙頓了一下,“咱、咱們……”

    馬園園自然地道:“這不正是你我一同發覺的,葉推官,回去我便為你請功。”

    葉謙目瞪口呆。這是見者有份麼,馬園園也太仗義了,可是,可是這不叫他深深得罪禁軍麼,馬園園乃皇城司第一指揮使好說,他一個小小推官,怎麼惹得起三衙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00 PM

二十二 傾軋

     葉謙有心拒絕,可馬園園自說自話便已敲定了此事,還對葉謙道︰“葉推官,可覺得此事還有蹊蹺處否?”

      葉謙焦頭爛額,本來想說不知道,但是腦中忽而靈光一閃,說道︰“會、會是這麼巧嗎?各國使團恰好進京,偏偏在這個時候上山。”

      馬園園含笑道︰“哦?”

      葉謙咽了口唾沫, “難道,與突厥使團有關?”

      馬園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使團皆攜帶了大量財物進京,依照往年看,可能是使臣購買茶葉、絲綢等物自用,但是,也可能有其他用途。比如,文書上的記錄,此人早便在京,那麼,他是如何以一己之力,與使團接觸,又上了東山?”

      馬園園翻身上馬,又一抓葉謙的衣襟,將他提到了自己的馬上。

      健馬再受一人之力,四足不穩地踏了踏,才定住身形。

      葉謙慌了,“這是幹什麼?”

      “牛車太慢了,葉推官,咱們不去北京驛了!”馬園園一提韁,“駕!”

      葉謙他要做什麼,鼻頭沁出汗來,話語都卡在喉嚨口說不出。

    ……

      馬園園率著一眾親從官,浩浩蕩蕩到了東山下,當即被禁軍馬軍司的士卒攔下來,“前方東山,來人止步!”

      “吁。”馬園園撫了撫鬢角,張狂地道,“我乃皇城司親從第一指揮使馬園園,這是大名府推官葉謙,我二人今查到一名突厥探子,上過東山繪圖,現在你們所有當班的全都要收押,我懷疑你們中有人被突厥探子收買!”

      禁軍卒子嘩然。

      馬園園話中包含的意思太多了,突厥探子且不提,這是連疏漏都不算,直接定他們私通外賊了嗎?

      為首者黑著面走出來,說道︰“閣下是親從指揮使,何時權涉探事,大名府推官好像也不管這個。再說了,收押我們,此處何人把守。”

      “自然由我的人把守。”馬園園說話的嗓音略尖,但絲毫不影響其帶來的震懾,“至於職權如何,那也是我們皇城司內的事,就算我越權又如何,也是為了抓突厥探子。”

      “你可要想好了,我們奉命守東山,你私自將我們全都收押,這不合條例。”禁軍卒威脅地道。

      葉謙眼見兩個武官針鋒相對,他自己夾在其間,一個字也不敢說。

      馬園園竟嘻嘻笑了兩聲,“憑你也敢同我說這話,怎麼,被溫瀾整治得還不夠嗎?”

      對面的禁軍霎時間顏色大變。

      馬園園雖是親事官出身,內裡關係又錯綜復雜,但久為親從了,與這些禁軍打交道的時間不若溫瀾多。

      溫瀾還在皇城司時,明面上就抓過多起禁軍私下飲酒鬥毆之類的事,最後甚至鬧到樞密院,卻整得他們沒脾氣,更別提私下的伎倆了。

      如今人雖不在,餘威尚存,這些人聽馬園園熟稔的口氣,與溫瀾像是相交極好,態度竟是漸漸軟和了,最後乖乖叫馬園園都帶走。

      葉謙嘖嘖稱奇,沒想到一開始看著要硬杠的禁軍只聽了一個名字便低頭了,他好奇地道︰“這個溫瀾是什麼人?”

      馬園園古怪地看他一眼,說道︰“是咱們皇城司一位已經離任的同僚,也是我的義兄弟,素日最喜整治禁軍。”

      “原來如此。”葉謙暗想,都說皇城司在京中積威甚重,本以為馬園園那令大名府官吏聞風喪膽的架勢已經了不得,誰成想這裡還有位猛人,靠名字能唬得傲氣的禁軍低頭。

      馬園園還未作罷,接著去突厥使團所住的驛站,嚇得葉謙幾乎以為他要連使臣也逮起來。好在馬園園還沒有那樣張揚,他只是去將守在那兒的皇城司親事官都一並鎖了起來。

      葉謙這才明白他先前所說,這探子可能與使團接觸過,意思是非但禁軍,皇城司內也有人瀆職了。

      親事官也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同僚抓起來,還奮力掙扎了一番,“你們幹什麼,我是皇城司的親事官,你們是哪一軍的,看我腿上的刺青!”

      馬園園兀自打量自己休整得整齊圓潤的指甲,連個輕蔑的笑也吝於給他。

      “抓的就是親事官。”下屬的親從官惡聲惡氣地道,將察子綁了起來。

      這可真是鬧大了。葉謙兩眼發直。

      他答應過揚波要做一個直臣,但是,如今這個情況也太古怪了……

    ……

      到頭來,葉謙沒能完成差事,去驛站陪餐,還跟著馬園園四下裡抓了不少人,最後到承天門,也就是皇城司所在地去,陪著馬園園審案、寫條陳。

      此事其他處葉謙不知道,但單在皇城司,便來了幾撥人,馬園園俱是不理,一徑將人審完罷了,寫好奏疏,命人呈到御前。

      葉謙半途中就已明白過來,馬園園抓到自己人頭上,這裡頭怕還有皇城司內部傾軋之事。後頭再看來了幾撥人,更是確定心中所想。他不知道馬園園為何非要帶上自己,但如今脫身已晚,也反抗不了馬園園,只能認了。

      此案到了御前,引起陛下震怒。

      突厥商人已交代,他原不是探子,但使團來京攜了重金,其中有人與他相識,花錢叫他在京中打點關係,上東山描了圖送到使團。

      商人在京中跑了許久關係,畢竟錢能通神,重金砸下去,還真教他打通了禁軍的關係。皇城司那面兒,他卻壓根摸不著頭腦,也不知為何與使團接觸沒被發現。

      禁軍受賄固然可惡,皇城司雖未受賄,難道就無錯嗎?對於一個職司伺察的衙門來說,什麼都沒查到,就是最大的責任。

      陛下雷厲風行,禁軍指揮使與勾當皇城司之一皆被申斥、罰俸,上下革了數名監管不力的官員之職,下頭更有斬首、絞刑之輩。

      與此相對,則是馬園園與葉謙大受褒獎。

      馬園園原就是皇城司出身不提,陛下見葉謙是大名府推官,還多贊了一句“葉卿善斷,不畏豪強,有此推官,必是大名府百姓之幸。”

      以葉謙身在的位置,這便是極高的誇獎了,更何況算入了聖上的眼。

      葉謙激動之餘,也警惕起來,陛下都說他不畏豪強,即是知道要和馬園園一起查辦禁軍、皇城司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接下來,他確實需要多加防備。

      到此時,葉謙也不知該不該怨馬園園了。

    ……

      處置下來後,葉謙回家即叫上了徐菁和溫瀾,“我雖得陛下褒獎,但也得罪了禁軍指揮使與皇城司長官,外人又忌諱我與皇城司指揮使曾一同辦案,你們切記要小心謹慎。若是熬過這段時間……”

      只要熬過這段時間,他就能出頭了!

      徐菁還有些糊塗,本朝官職差遣太過復雜,若非長久耳濡目染,一時真分不清,“怎麼得罪了皇城司長官,又與他們一起辦過案?這皇城司到底與你關係如何?”

      “唉,得罪的是勾當皇城司之一覃慶,這勾當皇城司有三個,與我一同辦案的另一個長官王隱的心腹,他們內裡自相傾軋。”葉謙搖頭嘆氣,又道,“雖說皇城司無孔不入,但只要其身自正,倒也不怕。”

      徐菁記著這一點,“放心,我會約束好家人。”

      溫瀾也在旁安慰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父親只要多加小心,再多辦幾件漂亮案子,豈愁陛下不重用,到時也不必怕什麼禁軍、察子的了。”

      “好了,這些話咱們自己說說,切莫在外頭透露了。”葉謙想到自己在馬園園所見到的手段,“這皇城卒這真是張羅結網,誰知道家裡會不會也有察子探事,還是小心,小心為上。”

      “父親說得是。”溫瀾一徑應了,乖乖回去刺繡,叫葉謙安心得很,他還怕要給徐菁和揚波兩個章丘女子解釋皇城卒的可怕。

    ……

      溫瀾手裡拿著幾張紙條,這是從幾份奏疏的貼黃上抄下來的。

      朝臣上奏疏,言有未盡之意,則摘其要處,以黃紙貼在後,往往字數不過百,便叫做貼黃。故此溫瀾要看他人的奏疏,只待下頭人弄到貼黃所陳,看過後即可整本奏疏了解個差不離。

      移玉在旁做著繡活,口中小心地道︰“姑娘,覃慶不過被申斥,並未傷筋動骨,禁軍那邊倒算是吃了些虧,可是有些不合算?”

      溫瀾將紙條都看罷了,就著燭火燒成灰燼,淡淡道︰“言之尚早。”

      移玉看到火舌吞吐下,溫瀾眼中仿佛也有光焰猛然一盛又縮回去,語氣雖是雲淡風輕,卻叫她心頭一凜,自知溫瀾還有安排,自己猜想不到罷了,“是。對了,姑娘,我探到老太爺要去訪仙。”

      “訪仙?”溫瀾知道葉老爺子成日修仙,沒想到還有心去訪仙,“到何處訪仙?老太爺不便久行。”

      “倒也不遠,京南妙華山,聽說來了位極有仙名的道長。”移玉說道,“老夫人說,若是如此,那她就帶上家中的女眷陪著,順便在山下的佛寺拜觀音。”

      老爺子和老夫人一個問道一個拜佛,倒也融洽。

      移玉皺眉道︰“只是一來一去,難免也要兩三日,咱們方便離京麼?若是姑娘不去,我好提前準備藥材,看裝個什麼病。”

      “有何不可。”溫瀾慢悠悠地道。只要運籌得當,人不在京又如何。

      她忽而想到什麼,對移玉道︰“你設法叫人提點一下,這許多女眷出門,老爺子精神頭不好,雖有家丁也不方便,還是要青壯相陪。”

      移玉只想了想,隨即眨巴著眼睛道︰“您說四公子呀。”

      溫瀾︰“哈哈!。”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03 PM

二十三 訪仙

     葉家長房三個兒郎,葉青霄既不是年紀最長的,也不是最清閑的,偏偏闔家女眷同祖父出去上香,要把他帶上壓陣。

     原本葉青霄還未多想,但是當家中上下準備牛車,而角落裡的溫瀾依著車架抱臂對他惡意地笑了笑時,他便有了不大妙的聯想。

    葉青霄“……”

    葉青霄仔細回想了一下,這件事情分明是他娘身邊的丫鬟說起來的,藍氏身子弱歷來是不大出門,何況這要去山裡,濕氣重。不過,因女兒要去,藍氏便也關心了一番。

     明面上看,此事與溫瀾一點關係也沒有,可葉青霄仍是心裡存疑,尤其是他知道溫瀾早便在葉家安插了人,萬一還不止移玉一個呢。

     溫瀾,什麼事做不出來不過她單單叫自己去是為什麼葉青霄彆扭極了。

     葉青霄正要說話時,看到溫瀾忽而站直了,手一撫裙擺,立刻知道有人要來,側過頭等了一會兒,果然看到青霂慢慢走過來。

     青霂見到這兩人默不作聲地隔著一丈站在這兒,也愣了愣,但她又多想了幾道,見四下無人,咬了咬下唇,對葉青霄說道:“四哥,三思而後行。”

     知情人因上次白氏那一鬧,與葉誕的時候安撫,反而不會胡亂猜測。可青多次見過四哥對揚波態度曖昧,她便是知道那一齣,也只會更加篤定的。

     眼見著四哥越來越管不住自己,揚波也絲毫沒有要勸阻的意思,青霂真怕四哥的前途都要因此毀了。

     葉青霄原來真沒多思,一心都用在擔憂上,也都是因為白氏,才醒悟還有這樣的誤會。此時聽青霂說話,真明白了幾分,心中叫苦的同時,又一閃而過那日在雲敷縣,溫瀾雪白柔潤的肌膚。

     “你小丫頭又胡說什麼。”葉青霄很快回神,因為捎帶著他也回憶起了溫瀾捏著自己下巴那一段很丟人的畫面。

     青霂見葉青霄冥頑不靈,父親更是也一同中了邪般,無比信任揚波,深深無力,心灰意冷。

     溫瀾卻是微微一笑,過來要牽住青霂的手。

     因藍氏不在,青同她和徐菁母女一架車。還有白氏那頭,雖是禁足在院裡反省,這闔家都出門,連青雩都帶上,老夫人心一軟,便叫她也一道去。

     葉青霄一見溫瀾的動作,便瞪了她一眼。

     溫瀾怕惹得葉青霄又汪嗚叫,手一錯便只隔著衣袖在青腕上搭了一下,“姐兒,我們到車上去吧。”

     青霂見到兩人再次眉來眼去,灰心之中又掙扎著冒出一點念頭,不行,不能放任如此。

     葉老爺子夫婦一架車,其他女眷又分了兩架車,葉青霄自個兒騎馬,偶然同祖父母一車。

     徐菁因到葉家時間還短,不大瞭解,倒是青霂在車上說了說葉老爺子要訪的那位道長,“祖父崇尚的是丹鼎派,不過他不大服丹,從前都是煉的心丹,就是用自己的身體作鼎爐,在臟腑內存想煉丹。”

     徐菁覺得玄得很,而且有個念頭不大尊敬,只是若尋仙問道有用,老爺子現在也不會每天還精神不濟了。

     “祖母說,妙華山上住的那位莊道長是白海瓊天師的親傳弟子,乃丹鼎派的高人,仙跡早便流傳到過京師,這次北上弘揚道法,祖父哪裡按捺得住。”青提起這些來,也是半信半疑。

     平素大家都會拜拜佛念念仙人,可凡人的仙跡,便要存疑了,他們大戶人家,更見多了拿神佛巫術做幌子的江湖騙子,高人到底是可遇不可求。

     到了妙華山下,先在大慈院安頓下來。這妙華山挺拔不群,景色壯闊,佛家道家都爭著在這裡修行,一座山從山腳到山頂便有三座道觀、佛寺。

     女眷們在這裡拜菩薩,葉老爺子卻還要上去問道,他身體不佳,故此,稍微平緩一些的路可乘腰輿,若是險要則需攙扶了,好在妙華山的路幾經休整,已然沒什麼險處。

     溫瀾看到葉老爺子上了肩輿,心中暗嘆口氣。葉老爺子年紀大了,已是時而精神時而糊塗了啊。

     他方才自己都在感慨,年輕時也常斥責肩輿、腰輿之類,以人力代畜力,有悖道德。牲畜不可登之處,寧可自己爬。如今老了,急著問道,竟也不得不乘腰輿。

     曾經宦場沉浮,現如今在仙人之說中尋求慰藉。

     這般樣子,讓溫瀾想到了陛下。近幾年,宮中也有道士、和尚出沒,雖然沒能借得大勢,翻起什麼風浪,但足以證明陛下確實有尋仙問道的心了,畢竟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從夢中情形看,也壽數將近。如今,還是中宮勸著才沒有用丹方。

      “好了,你快扶著祖母。”

      白氏略尖利的聲音把溫瀾拉回到煙火人間中,回首一看,白氏正殷勤討好老夫人,叫青霽去扶老夫人。她如今管家權也沒了,家中下人對二房雖不敢克扣,態度卻大不如前,令她好生失落。有了機會後,也愈發上心侍奉婆婆,想著婆婆向來喜歡女兒,便提點著青霽也多盡孝。

     老夫人對白氏仍淡淡的,但對著孫女還是露出笑容,“好,霽姐兒牽著妹妹,咱們一道走。”

     葉青霄也被留下來照顧這一幫女眷,唯有大管事跟著葉老爺子上去了,徐菁讓人取了銅錢同他去給院中的姑子,吩咐吃住。

     白氏看得眼熱又心酸,往常支錢都是從她這兒,家裡的僕婢管事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現如今,她自己想住個朝向好的房間,都不好說。

     一路勞累,眾人先在大慈院用了齋飯。

     而後老夫人照例是拜佛、佈施,買了些手抄的經卷。

     徐菁思及揚波的婚事,也極為上心地默求菩薩保佑,她極想這自小離開自己的孩子能多相處些時日,但年紀到了不可再拖下去。

     溫瀾卻好像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一般,在旁低聲說道“阿娘可為父親求求前程。”

     徐菁恍然,“也是要求的。”

     溫瀾在徐菁的手背上摩挲一下,“阿娘近來身子調養得不錯,不需憂心那許多。”

     徐菁帶著淡淡的憂色道:“我知道你長於謀算,若能多為自己考慮便好了。”

     溫瀾沒說話,也許她想要的和徐菁想要的不一樣。

     女眷們正在吃茶聽經,先前和老爺子同去的管事忽而滿身汗濕地趕來,老夫人一見他,驚訝地道“你怎下來了,出什麼事了”

     “老夫人,”管事汗顏道,“是老太爺想叫大家都上山去。”

     這可怪了,先時說好了,老太爺上去訪仙,她們在下頭求佛,怎又把她們也上去。

     管事怕被姑子們聽到尷尬,湊過來些小聲道“那位莊道長神通廣大,午間用齋飯時,竟然招來了九天玄女,老太爺這才急讓您諸位也上山。而且莊道長有些丹藥,但未謀面者不給,無道緣者也不給。”

     這一屋子人都面露異色,世上竟真有高人,能夠將九天玄女也招來那她們不去看看倒是不行了

     老夫人半信半疑,說道:“真有這樣靈,你可看到了?”

     管事搖頭,“小的哪有那樣的仙緣,但老太爺說看得清楚。”

     青雩拽著白氏的手,“阿娘,我們可以看仙人嗎?”

     白氏也正激動著,公爹成日介修仙修的整個人都縹緲了,竟真訪到高人,又想起什麼,“娘,咱們這裡才剛拜完觀音,上去了,道長能見咱們嗎?”

     這一語令眾人都陷入了沉默。是啊,而且現在上去,與大慈院的尼姑間豈不尷尬。

     倒是溫瀾輕輕一笑道,“祖父既然訪到了高人,想必一兩日也不會即刻下山,我等拜完佛也必是要去候著的。此處已佈施過,上山也無妨。”

     老夫人輕咳一聲,“說得也是,老三媳婦,你和師太說說,我們上山去迎一迎。”

     既有仙人至,老夫人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她真是好奇極了,這次還真叫丈夫訪到仙了

     這廂都決定了,在外頭指揮下人整理的葉青霄才得到消息,又要重新裝車,他驚愕地道:“九天玄女?這……”

     若非傳這消息的是他親祖父,他簡直要笑斥了,真是荒謬至極。僧道之流,雖有德才具備之人,但更多妄立名號,誘騙百姓。燒香佈施,養身休息可以,談及鬼神便可惡了。

     可惜,有時候愈是上位者、年長者,愈容易陷於神仙之說,令人無可奈何。

     但即便要勸解,也得上山再說,葉青霄急急讓人將部分物什寄放在大慈院,然後再與家人一同上山。

     女眷們乘著腰輿上山,路上猶在討論此事真假,提起遠近流傳的仙人事跡,以作對比。

     葉青霄悶聲道:“真神仙如何能招之則來,呼之則去。”

     眾人沉默一瞬,覺得老四說得有道理。

     白氏又猶豫地道:“可莊道長不是仙師白海瓊的親傳弟子嘛,聽說白道長活了一百三十歲後,羽化登仙了,民間還有拜他的哩。”

     葉青霄可笑地搖了搖頭,不禁去看溫瀾,盼著她能說幾句。

     京師三教九流,什麼樣人物沒有,皇城司哪個月不處理一把巫蠱、淫祀之事,再往上乃至自造讖語、假借鬼神名義這些把戲,溫瀾應當再熟悉不過。

     若是由她來說服,定然是深入淺出,一語中的。

     可惜,溫瀾一點也沒有要出言勸阻的意思,反而帶著笑意問道:“管事,我們上去還能見著仙人嗎?祖父有沒有說仙人的形容?”

     大家都忘了問細情,只顧著追問仙人是否真的存在,此時也側耳聽去。

     管事瞪著眼睛道:“呀,這個,老太爺說道長招來了九天玄女,原要聆聽仙音,但玄女只在空中冷眼看了片刻即離去了。道長說,唯有仙緣極深之人,或人間天子,方可一敘。”

     這下子,徹底沒人理會葉青霄了。

     玄女在空中那是怎樣的情形,豈不是和畫兒裡的神仙一般,踏雲而來。

     女眷們嘰嘰喳喳起來,葉青霄只能滿腹牢騷地看了一眼溫瀾。

     待到了山上時,已是接近傍晚,葉老爺子一見到他們,便對徐菁道:“老三媳婦兒,你檢點一下帶的錢物,我要佈施萬貫給道長。”

     眾人皆驚呼,萬貫?

     葉老爺子凝眉道:“莊道長受京中貴人相邀,原要進京,若是到了京師,我們再難得見了,我也是懇求之下,才令道長多待些時候,好為你們講經,面贈些丹藥。”

     葉青霄道:“付了萬貫,怎麼還能叫贈呢?”

     “莊道長並未索要錢資,是我知道道長欲在京中修建道觀,自願捐助。這是在道長答應我之後,我方才提出來的。”葉老爺子強調道,“你們未見到玄女下凡,莊道長更是極有智慧之人,非比尋常俗流。”

     徐菁面露猶疑,雖然是葉老爺子的吩咐,但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她一時有些猶豫。

     反倒是白氏熱切地道:“父親,莊道長可能測算命數?”她倒是有心算算丈夫的官運,若能知道,這錢花得也值啊。

     徐菁側目去看溫瀾,見她微微頷首,這才低聲道:“沒帶這樣多交子,得命人去取。”

     “祖父,我們還能見玄女嗎?”

     “莊道長在哪兒呀?”

     “父親可得了丹藥?”

     你言我語之中,溫瀾對徐菁耳語幾句,帶著移玉走開了,他人只以為是去更衣,並不在意。

     唯有葉青霄看準了,他也不是第一次來妙華山,等上一會兒就走另一條路去堵溫瀾了。

     “你怎麼不攔著些?”葉青霄就差沒抓住溫瀾了,只是顧忌這裡或有外人出沒。

     移玉一見他,便自覺地走到一旁去守著。

     溫瀾將手裡的帷帽轉了幾下,戴在頭上,“四哥來了,那隨我走吧。”

     “嗯。”葉青霄聽她口氣怎麼像是知道自己會跟過來,“走哪兒?”

     溫瀾冷靜地道:“四哥廢話太多了,那種人不打怎服得了”

     葉青霄:“……”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05 PM

二十四 高義

      “我此來京師,不過煉了兩爐丹,一路遇著有緣人與道友,已散出去大半。過些日子進京了,還待再煉丹,需得向道友借些水火。”莊道長對掛單道觀的觀主說道。

       觀主忙道︰“道兄只管吩咐便是。”

       莊道長從葫蘆裡倒出三粒紅丹,“這三粒回春丹贈予道兄罷。”

       觀主捧了丹藥一嗅,面露喜色,“感激不盡!”

      兩人又閑話幾句,觀主便退出房外,莊道長站在門口相送,待他走出院子,便回身關門,房門剛要關上,一只穿著皂靴的腳踩在門上,抵著不叫闔上。

      莊道長抬眼看去,原是一個俊朗青年,身旁還有個戴著帷帽的人,那垂布長至膝蓋,下頭挽起衣擺,只露出褲腳與靴子,也辨不清男女。

      莊道長端著架子,沉聲道︰“二位……”

      只說了兩個字,那戴帷帽的人一腳踹在他下腹,他倒頭栽在地上一滾,髮髻都散了,神色驚恐。

      莊道長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相反,他劍術極好,因此對剛才那一腳感受更深,這力道、著處都刁鑽無比,挑著他最軟處,一腳踩上來,他渾身無力,嘴唇都白了幾分。

      也因此,以莊道長的江湖經驗,敢篤定帷帽下應當是個男子,而且要麼是經年的街頭無賴,要麼就是刑獄老吏,他的劍術毫無揮灑餘地。

      趁著莊道長一點氣力也沒有,溫瀾將門關上,搶過莊道長的葫蘆,倒出丹藥來聞聞,又刮下一點粉末嘗罷,“倒還有幾分能耐。”

      莊道長雖然是個「裝神仙」,但丹方倒研習得不錯,醫術大約也可以,這回春丹煉得很有火候,少量服用可強身。

      溫瀾把葫蘆裡的丹藥全都磕出來,拿布一包便捲走了。

      葉青霄︰“……”

      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被溫瀾看到,便從裡數出幾顆給他,漫不經心地道︰“回去七日服一粒,小兒減半,補得很。”

      葉青霄︰“…………”

      莊道長掙扎著坐起來,“兩位,兩位施主——”

      他聽著這戴帷帽之人聲音清越,動作利落,愣是沒往女嬌娘處想。

      溫瀾將一根手指豎起來,隔著帷帽放在唇前,“還未到你說話的時候。”

      莊道長面色青白,隱含屈辱,他走到哪裡都是神仙人物,縱有慢待,也絕無這樣粗莽陰毒之人,連給他開口或出手的機會也沒有,一下將他打落在塵土里,灰撲撲的一點兒神仙樣子也沒有。

      ——這麼說吧,就連先前還對露臉有一點顧忌的葉青霄,這會兒也毫無感覺了。這若是真的神仙人物,能引得仙人下凡,那為何還不動用他的仙術?

      溫瀾將床幔扯下來,絞了幾下從莊道長的手纏到脖頸,一下提起來,“四哥……。”

      葉青霄只見溫瀾一下閃身,拖著莊道長讓出去幾步,露出後頭竟有一名提著劍的道童,他沒想到房內還有人藏著,還待偷襲,連忙合身撲向前,提起竹凳架住劍,轉腕把劍連同竹凳跑開,又提著道童的髮髻錘了他幾下。

      道童功夫本就不高,立時軟了下去,被葉青霄提溜在手中。

      溫瀾摁著莊道長,捂住嘴巴狠狠揍了幾下,也不打臉,專挑暗處,把個神仙打得涕淚橫流。

      莊道長到這裡哪還能不明白自己得罪人了,只是嘴被捂住掙扎不開,只能淚眼蒙蒙地對道童示意。

      誰知原本呆呆驚看的道童一個激靈,忽而拔腿就往外跑。

      莊道長︰“……”

      葉青霄和溫瀾也不攔,道童一開門外頭就有只素手抓住了他的髮髻,就手往門板上一磕,立時鮮血長流,再往里一扔,闔上門。

      從頭到尾,也只露出來過一只手,頂多再加一截手腕。

      道童頭暈眼花,把臉上的血一擦,好歹還有幾分機靈,立刻跪下來道︰“兩位爺爺,我們初到京師,還未來得及拜訪各位同道,若有得罪之處,願意賠禮,只盼示下個章程!敢問兩位是哪門哪派!”

      他們只當京師水深,來的是同道。

      溫瀾卻又加了三分力道,莊道長的慘叫被堵在喉間,只有一張臉紫脹了。

      葉青霄不忍側目,“夠,夠了吧……”

      “我說過了吧,還未到你們說話的時候。”溫瀾冷冷道,她將如同一灘軟泥的莊道長丟在地上,這才道,“我說,你們聽著。”

      莊道長和小道童都忙不迭地點頭。

      “我不管你們想走哪條通天道,現在都死了這條心,自回南方去。”溫瀾漠然道,“也勸你千萬別把辯解的話說出口,你既在人前說九天玄女唯有道緣深厚之人,或人間天子才可一敘,打的不就是到御前的主意。”

      莊道長額上冒出了冷汗,盡是被揣度清楚的心虛。

      葉青霄倒沒想到這麼多,他只以為莊道長是來京師布道,攏些錢財的。

      不過一想倒也是這情形,往年陛下絕不會接見僧道之流,近年倒是鬆動了,偶有僧道在宮中出沒,雖沒什麼大名聲,但好歹是混到御前去了。

      想來各處三教九流之人,都動了鑽營之心,還有特意上京來的。

      溫瀾眼神閃爍,方才,她言有未盡之意。

      莊道長只是許多前來京師謀算的三教九流之一,她並不認為這些僧道是單單的聞風而來,畢竟沒有路子,來了也不過和京師從前那成百上千的僧道一般混跡市井。

      這般樣子,倒更像是受了有心人的煽動,妄圖蠱惑君心,也與溫瀾夢中陛下臨終前那段日子,京師妖風四起、謠言紛紛的情景相應呢。

      溫瀾正暗忖之時,只聽葉青霄好奇地道︰“那九天玄女到底怎麼回事?”

      “九天玄女,不就在你手中?”溫瀾回神,隨口說道。

      葉青霄看了看那小道童,還真是眉清目秀,身形嬌小,他反應了一會兒,驚呼道︰“是他假扮的?”

      他只想著所謂九天玄女下凡,裡頭有些障眼法,卻不知道內裡的技法。

      “有些手藝,用得好,就是神仙中人,行走宮闕,用得不好,就是市井之娛,聊以糊口。”溫瀾施施然道,“不過這費用的其實頂要緊不是手藝,而是口舌,是投其所好的眼力。一些障眼法,加上踩繩的伎倆,就能招來神仙下凡,唬住那樣多王公貴族。”

      莊道長聽溫瀾說破自己的法術,神情極為窘迫,況且溫瀾言辭極為犀利,把他們和瓦舍中的雜耍藝人相提並論。

      有些東西一點就通,葉青霄聽罷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神仙下凡只是如此而已。只需要踩繩技藝高超的一個小道童,扮成仙娥,再用些障眼法遮擋,遠遠看去,尤其是他祖父年老眼花,遠看時可不就是九天玄女。

      他有些可笑又覺得可悲,有時他們仰鼻息於貴人,貴人們卻追捧這樣的人物。就連曾經一字一句教他讀史的祖父,也不能避免。

      葉青霄又在箱籠裡翻找了一下,果然還找出來一些紙人、胭脂、宮裝之類用具,另還有許多他一時說不上用法的器物,想必也都是莊道長賴以成名的法術用物。

      莊道長借此愚弄了不知多少民眾,甚至貴人,萬沒想到自己的法術有人都看穿了,京師果然臥虎藏龍,不是他能闖的地方,不得不低聲下氣地道︰“不知閣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小道心服口服,只是也想輸個明白。”

      溫瀾一翻手腕,曲起兩指對他比了個手勢。

      莊道長一個瑟縮,這才知道對方並非同道,而是惹到專治他們這些牛鬼蛇神的人了,還未正式進京,就被人攆住。

      莊道長低聲道︰“郎君,我有銀錢萬貫,甘願奉上,讓後即刻離京。”

      溫瀾冷不丁一抬腿,膝蓋頂在莊道長小腹上。

      “啊!”莊道長痛叫一聲,吐出來一口帶著血絲的黃液。

      溫瀾自喉間輕笑了兩聲,仿佛夾雜著寒冰冷絲絲的涼氣,刺進莊道長骨子裡,“萬貫,只夠買你在皇城司獄中的鋪蓋。”

      莊道長抽了口氣,狼狽地伏在地上,透出些萬念俱灰的勁頭,叫葉青霄看了雖不可惜,卻莫名感同身受。

      溫瀾想到什麼,又輕輕一笑道,“退你五十貫,托你辦件事。”

    …….

      葉老爺子領著家小等待莊道長出來,卻不見葉青霄,問了一句︰“青霄呢?”

      老夫人小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四不樂意看這些,找個借口走了。”

      “真是糊塗。”葉老爺子失望地道,“難道這就是沒有道緣嗎?”

      正在此時,莊道長手裡捧個壺盧,仙風道骨地出來,光是這個飄飄欲仙的勁兒,便讓闔家女眷心中暗道。倒真像個高人呢。

      葉老爺子連忙迎上去幾步,“天師,不知這引仙之術今日還可再用嗎?”

      莊道長一整神色,說道︰“方才我入定時得了一夢,白祖師托夢告誡我,需得快快回海州,不可在京師久留,否則恐有大患。”

      葉老爺子驚道︰“怎會如此?”

      “時也,命也,京師龍虎盤踞,我乃月蟾入命,流年不利於此。”莊道長搖頭道,“看來少說再過五十年方可上京……葉相公,你也是福緣深厚的人,我既不在京師,你要布捐的錢還是算了,留著日後賑濟百姓。我這裡也有一些積蓄,聽聞今年京師糧價貴,請葉相公替我布施了吧,但勿要提我姓名。另外,我這裡還有一葫蘆的回春丹,都送給你。”

      葉老爺子又驚又喜,還有一絲糊塗,因為半天前,這個回春丹還是有緣人才能得贈一顆的。

      “福緣深厚啊。”莊道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葉老爺子。

      葉老爺子立時有了精神,珍惜地捧過葫蘆,“多謝天師。”

      莊道長又拿出官交子,極為緩慢地交到葉老爺子手中,眼中依稀可見淚光。

      葉老爺子也鄭重地接過,“我替京師百姓謝過天師高義!”

      眾女眷見此情形,哪裡還有不服的。老太太心中更想,該叫青霄來看看,這年頭騙子雖多,但莊道長總不是濁流,即便今日看不到他的仙術,單憑這份高義,不圖名不圖利,也堪為天師。

      待與莊道長道別,葉老爺子將那葫蘆裡的回春丹倒出來一數,一共有四十九粒,他極為珍惜地數出幾粒,要分些給兒女孫輩。

      白氏親看到葉老爺子先前服丹後精神大好,眼巴巴地道︰“爹,這可不能按房分發,我們二房人多,青雲還在進學,正是要進補的時候。”

      “唔。”葉老爺子淡淡瞥她一眼,倒也真按人頭分給各房。莊道長那筆錢,則叫徐菁收起來,回去後依莊道長的意思,匿名布施了。

    ……

      獨處之際,徐菁又點了一遍手裡那幾粒丹藥,對溫瀾道︰“看來莊道長的確是得道高人啊,視名利為浮雲。老太爺說這是漢時傳下來的丹方,我這份便切開,給和之與你用了,可惜咱們房中人少……”

      徐菁話音未落,就見溫瀾手一抬,與自己手中一模一樣的紅丹如圓珠傾瀉,噠噠落在瓷碗中,粗粗一數也有幾十顆。

      徐菁︰“……”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10 PM

二十五 構陷 

      其實,從在章丘時起,溫瀾就在有意一點一點向徐菁坦陳自己的真實身份。她不敢一開始就說明事情,否則徐菁必然難以接受。

      而要不是溫瀾在點滴之中可以不遮掩的痕跡,徐菁是不可能有之前的任何懷疑,即便徐菁作為她的母親朝夕相處,溫瀾也能瞞得滴水不漏。

      徐菁在拜菩薩時的話,令溫瀾著意控制她接受的度,幾十顆藥丸砸在瓷碗裡,徐菁已是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麼……”徐菁問出了自己分明知道答案的問題,她捧起瓷碗嗅了嗅,和自己用匣子裝好的丹藥也是一般的味道。

      “噓。”溫瀾將一根手指豎起來,做出了在莊道長面前也出現過的動作,但神態是截然不同的,在徐菁面前時甚至有點頑皮,“莊道長並非什麼神仙中人,我見過他玩的那些把戲, 故此去提醒了一番。只是老太爺年紀大了,不便拆穿,省得他氣沖上頭,有個萬一。”

      溫瀾說得很理所當然一般,她拆穿了莊道長,莊道長便不敢騙人,不要葉家的錢了。

      但徐菁還記得更重要的一點,“他不收錢便罷了,為何還要倒給錢……還有,所以這丹藥也是假的?”

      徐菁仔仔細細看自己女兒,難道單憑義正言辭,就能責備得人找回良心?可若非如此,女兒又能用什麼手段去……威逼呢?

      “這種假借神佛名義行騙,是朝廷禁止的,咱們便是官宦之家,繼父是大名府推官,四哥又是大理寺丞,他不想被治罪,自然只能收手,反落了個好名聲。”溫瀾頓了一下,又續道,“阿娘應當還記得我說過,人皆有弱點。你看他仙氣十足,也有懼怕的東西。”

      徐菁怔怔道︰“倒是如此……”

      溫瀾一直在提點徐菁如何處事理家,一時半會兒不開竅倒也不急,待趙理的事畢後,她還有更多時間來告訴徐菁。

      溫瀾又將莊道長的騙術底子一一揭給徐菁,徐菁聽罷直覺不說則已,一說這九天玄女下凡也沒有那樣稀奇,踩繩這樣的雜耍,大家在瓦舍都看過,看來難得的還是莊道長那嘴皮子。

      “不錯,像他們這樣的人,功夫三分在手上,七分在嘴上。”溫瀾見得多了這樣的人,“他們同走街串巷的陰陽生、巫娘也沒有太大區別,阿娘平素知道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即是。”

      “比如這回春丹,便是下功夫煉出來的,加了不少名貴藥材,說是丹方,我看藥方還差不多,他若去做道醫還可信些。此方調養精神,不過藥性過補,所以得慢慢吃。”溫瀾將那些丹藥都替徐菁收攏到匣子裡,“阿娘你在吃補肝的藥,為免藥性相衝,就不要用了。可以叫父親一旬服一次,他在這位子上耗心神,正得用。”

      “至於我,”溫瀾淡淡一笑,“我自覺沒什麼虛的,倒是用不著。”

      徐菁總是被女兒三言兩語說得服氣,此時也不例外,“唉,你都打點得很清楚,咱們娘倆個反倒像是掉了個兒,盡是你在提醒我。”

      “這也沒什麼不好的。”溫瀾攬著徐菁道。

      母女兩個正是溫情脈脈,車架忽而大大顛簸了一下,溫瀾皺眉,探首去看了看。

      家僕連忙道︰“夫人、姑娘沒摔著吧?是有放羊的過,避讓間顛著了。”

      溫瀾的目光在趕著羊的老漢身上一掃而過,又再探出來些,回頭看了看,鎮定地道︰“無礙,去看看祖父、祖母可受驚了。”

      趁著這功夫,溫瀾回來極快地小聲道︰“阿娘,從這一時起便小心一些。”

      徐菁還未從方才的溫情中回過神來,“怎麼了?”

      “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有人盯著我們……多半是皇城司的察子。”溫瀾垂目道,“就像先前父親說的,他得罪了禁軍與皇城司,人家自然要有所「回報」。”

      徐菁坐立不安,“那要去同老太爺說嗎?那些察子會怎麼做?”

      “沒事,”溫瀾摸了摸徐菁的手,“就別讓老人擔憂了,還記得父親說麼,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找不到把柄自然散了。”

      她還有後半句沒說出來,皇城司若是把你裡外翻過一遍,發現你真是個完人,半點能拿捏的錯處也沒有,下一步當然不可能是散了,而是……構陷。

      然而皇城司構陷之法,這麼說吧,一半兒是溫瀾首創的,另一半兒也是她在任時負責教習的。

    …...

      因突厥探子的事,葉謙行事愈發小心翼翼,尤其是聽說皇城司的察子在窺伺他家之後,他還特意去找了大哥葉誕,希望得到大哥的支持,一起約束家中上下。

      ——他父母在,並未分家,若是其他房出了問題,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今和二房關係又不大好,更要大哥做個中人。

      葉誕心道還要你來說!你這時候才想起小心未必有些晚了吧!

      心中雖說極為滄桑,為了這個家,做長兄的還是要撐起來,葉誕緩緩道︰“我知道,我會提點老二的。家中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青霄同皇城司打過數年交道,還算有些了解,他也會上心的。”

      “這就再好不過了!”葉謙道,“我凡事多來請教大哥和佷兒。”

      葉謙這廂正擔憂著自己的安危,比他先出事的,反而另有其人。

      這日在衙門中,葉謙正在處理政務,忽而有府吏來報,禁軍與府下的巡卒吵鬧起來了。他心中暗嘆,這禁軍本就刺頭多,因他得罪了三衙指揮使,有些愈演愈烈的勢頭,真是不勝其煩。

      府中上下只要知道對方番號,便知道和葉謙有關,故此都來告知他。

      葉謙嘆了口氣,強打精神道︰“事由如何,且將人都帶到堂上來,我問一問。”

      府吏應了,回轉去傳人。

      可是這一傳,傳得有些久,再回來時便一臉驚慌了。
  
      “怎麼了,打起來了嗎?”葉謙急問道,“人呢?”

      “葉推官,”府吏咽了口唾液,“禁軍都急令回營了,那,那個……禁軍馬軍司指揮使被下御史台獄了!”

      葉謙只覺腳下踩著棉花一般,飄飄浮浮,極不真切。

      三衙指揮使的身份何其特殊,馬軍司指揮使進了御史台獄,又得是何等動靜的案子,難怪他那點事人家再關心不上,全都縮回營了。

      可是這馬軍司指揮使到底犯了什麼大事?葉謙也是靈光一閃,問道,“你可有問過,馬軍司指揮使是直接入御史台獄,還是從其他處轉過去的?”

      府吏搖頭,“我知道的也不真切!”

      葉謙也顧不上處理公務了,趕緊去其他同僚那裡探聽,此事正飛速地傳遍京師上下,自然有消息靈通的人神神秘秘地道︰“馬軍司指揮使,是自承天門轉去的烏台。”

      從皇城司轉去的御史台?!

      葉謙腦子裡哄哄鬧鬧的,問道︰“那,那豈不得是勾當皇城司親自拿人,是哪一位可知道?”

      “覃慶。”

      這不就是前些時候,和禁軍指揮使一起被陛下申斥的那名皇城司長官?

      葉謙只覺有電光閃過一般,靈台清明,想通了其中關節。

      雖說禁軍受罰更重,但對皇城司來說其實更嚴重,因為他們職司伺察。而且此事太巧,禁軍與皇城司同時出差錯,二者本該是互相牽制。

      哪怕為了重新獲得陛下的信任,皇城司也要加緊伺察,辦個漂亮案子。但沒想到,他們會直接選擇馬軍司指揮使開刀。

      這就是其中唯一的疑點了,便是人選說得過去,鬧到要下御史台獄,也太過了,否則就是馬軍司指揮使真有什麼大罪被逮住了。

      不止是葉謙想到這一點,其他人也估摸到了覃慶是想趕緊彌補過錯,嘀咕道︰“不會瘋狗一般四處咬人吧……”

      覃慶要幹出政績來,倒霉的還不是京官們。
  
      過得一會兒,又有消息傳來。

      “馬軍司指揮使以指斥乘輿下獄。”

      眾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乘輿在此處指的不是車駕,而是天子,因不可直言天子,故以天子車駕代稱。此大不敬罪,重則斬首,輕則流放,旁人知之不告也要流放。馬軍司指揮使到底長了幾個膽子,敢指責天子?是因為先前被申斥,心生不滿嗎?

      更可怕的是,馬軍司指揮使是什麼樣人,不可能沒腦子地隨處亂說,必然是與極為親近之人相處,甚至獨處之時說的。便如此,都被皇城司探到了!

      人人頓生坐立不安之感,再沒有心情聊下去了,萬一有失言之處,也被皇城司探到怎麼辦。

    ……

      散衙後,葉謙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他原想著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馬軍司指揮使的遭遇讓他汗毛倒豎。

      滿腹心思,葉謙也只能再次叮囑家人小心了。

      溫瀾聽罷,唇角不可察覺地翹起一點。

      夢中趙理非但暗中勾結了皇城司某位官員,根本就是借禁軍之力起事,因為當年恭王數次領禁軍平亂,在軍中甚有威名,埋下許多關係。

      此次正好借覃慶之手,王隱只從中暗作挑唆,便讓他們狗咬狗。

      覃慶與趙理雖未勾結,趙理在皇城司的暗子另有其人,但禁軍與皇城司成仇,暗子必會設法保禁軍,就算覃慶揪不出此人,溫瀾也會助他一臂之力。

      甚至到最後,還可以順勢除了覃慶……豈不大好。

      “父親,照您上次說的,既然現在三衙指揮使被皇城司治罪,您若真擔心,何不去找馬指揮使。”溫瀾溫聲道,“想必他會不吝賜教。”

      葉謙猶豫道︰“我也考慮過這點,但是他畢竟是親從指揮使……”

      怎麼說他和馬園園也合作一次,現在皇城司另一位長官要四處咬人,若有能夠解除他擔憂的人,似乎只有馬園園了。可是,他對皇城司這地方還是存著忌憚。

      溫瀾說道︰“我看馬指揮使對父親還是頗為尊重的,否則也不會為您請功——您看,如今三衙指揮使不是下獄了嗎?”

      葉謙恍然驚醒,若說馬園園的做法有欠缺之處,那就是可能導致他被報復,但是,對啊,如今三衙指揮使都下獄了。說不定,馬園園憑對皇城司的了解早便料到這一點?

      “不錯,不錯,我現在便寫個帖子。”葉謙忙到桌邊鋪紙,徐菁上前為他磨墨,又倒了溫水,叫他用顆回春丹,看這急得人都憔悴。

      “園園吾弟……”葉謙邊念邊寫。

      溫瀾險些控制不住表情,“吾、弟?”

      “唔,會不會太過親密——其實此前我們也討論過私下如何稱呼,沒能統一才作罷。我想與他兄弟相稱,他卻說要叔佷相稱。”葉謙仔細回想,他要上門拜訪跟人討教,拉近些關係比較好。

      溫瀾面無表情地道︰“那父親就隨馬指揮使來吧。”

      徐菁在旁邊道︰“哎,他與你父親同朝為官,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葉謙點頭,他正是考慮這一點。

      溫瀾繼續面無表情︰“可馬指揮使若是怕被叫老了呢?聽您說,他也才而立之年。”

      葉謙心中閃過馬園園頭上簪著一朵鮮花,還有誇讚他繡件的樣子,猛然清醒,“有道理,有道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12 PM

二十六 諷詩

      青霂原是難得出門,與好友同去吃茶,席間一直悶悶不樂。

      好友問及,她又閉口不談,只因心中想的是四哥與揚波之間那點事。她只是未出嫁的閨閣女,為了這件事承受了太大的壓力,誰叫母親生病,父親犯糊塗。

      好友只以為青是將出閣女子的憂愁,還玩笑了她幾句。

      青霂勉強笑了笑,起身倚在窗邊透氣。這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忽而眼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四哥,這會兒應當是剛剛散衙,不知為何他沒有回家,而是獨身來了茶坊。

      青霂原本以為四哥和同僚相約了,可一想若是同僚,怎沒有一路走,選的茶坊也是清幽之地,不像這個年紀人愛去的。

      再回憶起偶然隱約聽阿爹和阿娘說起二嬸被禁足之事時,提到的幾個字眼,青霂忽然有點緊張,對好友道︰“我……出去買個花,等等。”

    ……

      “覃慶發瘋,難道你們就不管管嗎?”葉青霄小聲問溫瀾。

      他們正共處一間茶坊的小閣子,葉青霄近來郁悶得很,將溫瀾約出來說說話,只因他要說的,同其他任何人說都不大合適,也不敢信任。反倒是溫瀾,他竟十分信賴了,若是以前知道,恐怕萬萬不會相信,此一時,彼一時啊。

      溫瀾聞言只是喝了口茶,面色平淡地道︰“覃慶是皇城司之長,我如何管。”

      皇城司向來放肆,但最近覃慶瘋狗一般四處抓人,要麼說人指斥乘輿,要麼問個譏毀朝政的罪,有點失去控制一般。整個京師,都被覃慶手下察子的狂熱籠罩了,他們就像著了魔。

      溫瀾躲在葉家,王隱也好像聾了一般,一點要壓制的意思也沒有。現在,覃慶抓人抓得不亦樂乎,與禁軍那一派相鬥也鬥得不亦樂乎。

      葉青霄看了她一眼,有種被敷衍的感覺。

      “四哥,你別這麼怨婦似的看我。”溫瀾說道。

      葉青霄︰“……”

      他嘴裡若是有茶,肯定就要噴出來了。

      溫瀾忽而抬頭,瞥了周遭一眼。

      葉青霄郁悶地攪動著自己的茶,說道︰“皇城司日益跋扈,執律過苛,然而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換做溫瀾在的時候,也沒有囂張到這樣的地步,四處捕人。令葉青霄竟然懷念起了從前,至少溫瀾還有個度。而且覃慶此舉,分明是為一己之利。

      溫瀾心知陛下約莫十分不安,也不說話。

      葉青霄郁悶至極,拿起筆蘸墨就在粉壁上題了首詩,摔筆又怒飲了兩盞茶。

      “小人計已私,頗復指他事。”溫瀾看到墨汁淋灕的句子,默念了一遍其中一聯,微微眯起了眼,“不妥。”

      葉青霄也不怕她看到,反正方才他都直接表達了對如今皇城司做派的不滿。他也知道溫瀾說的不妥指的是自己此舉,便更加想苦笑了。誰能相信,溫瀾會來勸他。

      此時小閣子的門忽然被推開,一抹倩影立於門外。

      兩人側頭看去,神情各異。

      青霂扶著門框,直勾勾盯著他們。

      葉青霄一時愣住了,“姐兒,你怎麼……”

      溫瀾抬手,將頭上帷帽的遮布放了下來。

      “揚波姐姐,你現在遮住又有什麼用呢?”青霂一步步走進來,頂著一身男裝的溫瀾看,“上次二嬸被斥責,就是因為她指出你們二人在茶坊私會吧?可不但是二嬸,連我也不明白,阿爹怎麼就看不清!”

      溫瀾沒說話,倒是葉青霄那點怒氣都被驚訝沖散了,坐直了道︰“姐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說他們只是約在外頭聊聊?

      今後真是不該再來茶坊了,難怪溫瀾問了一句要不要去瓦舍,還是她有經驗,現在仔細想想,茶坊雖然清淨,但是不如瓦舍那樣熱鬧的地方能藏人啊。

      “揚波姐姐,你雖然還未入我葉家族譜,但出嫁前遲早要開族譜記名的吧,否則你無家無族如何在京師出嫁。你同四哥是堂兄妹啊,不為四哥想,你也要為三嬸著想吧?”青哀求地道,她還有一點理智,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你們這般沒有將來,四哥,你要是還冥頑不靈,便是阿爹不信,我也要說到他信為止!”

      葉青霄︰“我不是,我沒有……”

      青霂︰“夠了!難道我是瞎子嗎?”

      葉青霄︰“……”

      青霂看到揚波不為所動,也不知帷帽下是什麼表情,一時更為氣憤,胸口起伏著,上前想拽住揚波的手。

      不想溫瀾也霍然起身,大步向前走。

      她一身男裝,戴著皂色的帷帽,個頭比青霂高一些,行走生風,氣勢十足,青竟不由自主兔子一般抖了抖,往後退了好幾步,怔怔看著她。

      溫瀾一伸手,青霂更是閉了閉眼楮。

      然而溫瀾只是將小閣子門猛然打開,外頭一個茶僕一臉訝色,訥訥道︰“小的來加熱水……”

      水字尚未落地,就被溫瀾一把拽進了小閣子。

      葉青霄看清這茶僕的臉,皺了皺眉,“你不是負責這幾間的,你是什麼人?”

      茶坊的茶僕自有安排,哪一個專理會哪幾間小閣子,斷沒有越俎代庖的道理,何況這人鬼鬼祟祟站在外頭被溫瀾發覺。

      葉青霄忽而靈光一閃,說道︰“皇城司的巡卒?”

      「茶僕」聽葉青霄說破自己的身份,反而輕鬆下來,目光不住在粉壁上打量,露出喜色,“我乃皇城司親事官,還不將我放下,他書此詩有謗訕大臣之嫌——”

      葉青霄聽得更覺可笑,這是自領了小人的帽子?

      “你說這詩?”溫瀾卻忽而輕笑一聲,聽得青莫名遍體生寒,覺得不太像平日看到的揚波,正在她疑惑是不是錯覺之際,便見到揚波將那察子一下摔在牆上!

      這親事官痛叫一聲,被放開後慢慢滑坐在地上,忽覺頭頂有什麼落下,仰頭去看,只見帶著墨跡的粉壁被他剛才那一下,擊得龜裂數塊,粉皮翹起,簌簌灑落,什麼字也看不清楚了。

      親事官︰“……”

      他大怒爬起來,咳嗽著道︰“大膽,你以為毀壞了證據就有用嗎?你是什麼人,也是葉家的?連你一同治罪!”

      溫瀾道︰“你說你是親事官,就是親事官了?前不久還抓了許多冒充親事官的騙子,我看你也想進衙門了吧。”

      這個親事官獨身一個,被她剛才那一下摔怕了,萌生退意,“等著,我去回稟,你很快就能知道我是不是親事官了?”

      親事官轉身就跑。

      青霂仍是一臉呆滯,待親事官跑了才反應過來,“等等,他知道我哥的身份……不,那詩他怕已記下了,回去奏事怎麼辦?”

      青霂要急死了,“還有你,揚波你哪來那樣大力,你為了四哥命也不要了麼?他們會連你一起抓了的!”

      先前青霂還在指責他們,現在心中竟然生出一點佩服的意思。揚波為了四哥,居然如此拼命,寧願去和親事官動手,毀壞證據。

      葉青霄︰“……”

      “沒事的,姐兒,我爹前幾日上皇城司馬指揮使家去了,有這位的關係在,這事不會奏上去的。”溫瀾安慰地道。

      青霂的眼淚已經忍不住,滴滴答答下來了,“我不信,哪有這樣簡單,我雖然沒理過朝政,也知道如今皇城司大張撻伐,羅織罪名。四哥,四哥你也太糊塗了,寫這樣的詩做什麼。”

      “你不知道如今便是隨意寫幾句沒干系的話,也會被按上莫須有的罪名嗎?”葉青霄皺眉道。雖說他捫心自問,敢如此發泄,除卻心情激盪之餘,確實隱隱有在溫瀾面前放心的緣由。

      “姐兒,是真的,不然我們怎麼不攔他,給他塞錢也能隱下這樁事呀。”溫瀾帷帽摘下來上前,在葉青霄嚴厲的目光下,只虛撫了幾下青霂,“你別自己嚇自己了,我保證四哥定是好好的。”

      青霂哪管那麼多,一下伏在她肩頭,“我不想你們做錯事的,但是,但是你對四哥這樣好!”

      溫瀾對葉青霄挑了一下眉。

      葉青霄窘迫地把青霂扯開,“胡、胡說八道些什麼。”

      青霂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都看到了呀,四哥到底還在嘴硬些什麼,從第一次看到揚波姐姐,你的眼睛就沒離開她。”

      葉青霄︰“……”

      對,是這樣!但是他是因為別的原因啊!

      青霂擦乾了眼淚,咬牙道︰“倘若四哥真沒事,我也管不了你們了,揚波姐姐為了你,連皇城司的察子都不怕。你們太慘了,為什麼一見便是錯的……”

      葉青霄在青的眼淚下潰不成軍,他不知道妹妹到底在感動什麼,他只尷尬得想死。

      最過分的是溫瀾看到青霂難得淚眼朦朧的樣子,竟然還心生愛憐,滿臉唯獨他才能得出來的特殊善意,柔聲道︰“換做是你,我也不會讓皇城卒加害你。”

      葉青霄︰“……”

      青霂卻心情複雜,這是愛屋及烏,還是揚波真如此大度?她對揚波那點不滿還未消散,卻又混上了欽佩與可憐等等情緒。

      “好了,姐兒你不是獨自出來的吧?要麼同你朋友會和,要麼我帶你回家。”葉青霄耐不住地打發。

      方才發生的事太過刺激,青霂低聲道︰“四哥等我,我先去更衣,再同人說說。”

      青霂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後,葉青霄沉默地看著意猶未盡的溫瀾。

      溫瀾︰“怎麼了?”
  
      葉青霄︰“……你為什麼對青霂說那話?你不善良。”

      溫瀾被這句「你不善良」逗樂了,葉青霄說的誠然正確,她心知葉青霄用意,只反問道︰“四哥這也不滿?放心,你哪個妹妹我都不會踫的,不過是美人在前,安撫幾句罷了。”

     葉青霄自知方才那句話有些明知故問了,面頰漲紅,唇舌間還有後半截問題遲遲說不出來。

      他方才看到溫瀾和妹妹的樣子,才忽然冒出一個疑問,所以不善良的溫瀾之前幾次又為什麼那樣對他呀?

      心裡來來回回糾結,總覺得這冷不丁在心底冒出來的問題有些丟人,他為什麼要把自己和妹妹放在一處比啊!思來想去,這,這都是大禍害的錯!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14 PM

二十七 超擢

      再說自茶坊跑了的那名親事官,懷著憤懣跑回承天門,將此事寫作條陳報了上去,又申調人詳查。他知道葉青霄乃大理寺丞,也是葉謙的佷子,故此更要嚴查。

     “無憑無據,怎麼能定其在牆上寫了諷詩。再者說,葉青霄也是官員,談不上謗訕大臣,政見不同罷了。”馬園園大步走進來,手裡拿著不知如何到他手上的條陳,輕飄飄便將葉青霄的舉動抹過去了。

     親事官見到馬園園,先弱了幾分,連忙給同僚使眼色,叫他去通報長官。

     馬園園也不在意,將條陳拍在案上,撫了撫鬢髮說道︰“前些時候,葉青霄的三叔才與本官一同辦了突厥探子的案,此舉怕有挾怨報復之嫌啊。”

     親事官惹不起他,一徑賠笑,“小人也是秉公辦事,葉青霄的確在牆上寫了這詩,到底如何追究還是要長官來斷。還有與他同行一人,將我狠狠摔了一下,把證據給毀了。”

     其實他們皇城司只管探聽,什麼時候必要鐵證了,他心知馬園園要護葉家,只能如此對答。

     “哦,你是說,我斷得不如你上司準。”馬園園似笑非笑地道,“我怎麼記得,我當年正是在親事官任上辦得好,才升官兒的呢。”

     這臭不要臉又陰陽怪氣的勁兒,哪個不恨,又有哪個敢頂嘴。

     親事官連忙低頭︰“沒有,小人絕沒有這樣的意思!”

     誰還能不知道馬園園的經歷,現如今的勾當皇城司之一王隱,馬園園,還有溫瀾,連同他們在後宮的幾位兄弟,都是忠恪公一手撫育大的。尤其溫瀾,在皇城司興風作浪,整得大家苦不堪言,她一走,覃司長好像還吃了頓酒。

     馬園園上前逼問︰“你不是這意思是什麼意思?給我好生解釋一下。”

     親事官嚇得兩腿發軟,支支吾吾,“真、真的沒有,只是您,您如今畢竟是親從指揮使……”

     馬園園陰冷一笑,還待再逼問,已有一人大步走來,高聲道︰“馬指揮使何必為難一個小小親事官。”

     正是皇城司三位長官之一覃慶,他冷著臉道︰“我知道你同葉謙是好友,但阻撓公事不太妥當吧。”

     “覃司長。”馬園園不陰不陽地拱手為禮,“我只是提出一些質疑,恐怕此案辦不成,還讓您擔上公器私用,蓄意報復的名聲。”

     “若真的要報復,我也是報復葉謙本人。”覃慶意有所指地道。

     馬園園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說笑了。”

     覃慶仔細看過了條陳,如今京中暗裡已是怨聲載道,葉青霄不是唯一有怨言的,證據也被破壞了,倘若報上去可能被馬園園扳回來。再說了……他也不必單計較這一樁,重頭戲還在後邊。

     “這件事就算了。”覃慶似笑非笑地道,“不過,還是要讓葉家的郎君小心些啊,為官者,謹言慎行為重。”

     馬園園面色如常地道︰“您說得是,有您的話,這條子我也不動了。”覃慶沒臉出爾反爾,這條子倒不必撕了。

     “馬園園。”覃慶忽然叫住了轉身離去的馬園園,眯眼問道,“溫瀾到底去哪兒了?”

     短短數月前,溫瀾和馬園園還輔佐王隱,打壓得他在皇城司內舉步維艱,大好形勢之下,溫瀾卻忽然離任。他欣喜之後,卻總有些不安,花費心力查了許久,也不見結果。

     馬園園側過身來,微微笑道︰“她已歸隱了。”

    ……

     不過三日,覃慶說的話便應驗了。

     葉青霄的證據沒叫抓住,倒是葉謙本人被伺察到有大不敬的言語,作詩借古諷今,甚至對朝政頗有微詞,認為背離祖宗之法。

     一夥皇城卒闖進府衙和葉府,將葉謙往日的書文全都搜走,要檢點是否還有其他狂悖之語。雖未下獄,但推官之職自然停了,也不得出門半步。所有人都認為,葉謙怕是要完了。

     然而葉府之內,卻平靜得很。

     就連葉老爺子也有些焦急,葉誕父子卻鎮定地壓住府內流言,再怎麼樣,他這葉家老大還在,加上這段時間以來徐菁的約束規矩,僕婢們一如既往。

     葉謙本人因被馬園園安慰過,倒也還能勉強坐住。

     令徐菁有些驚訝的是,白氏那裡,也沒什麼動靜。

     白氏算是長記性)了,心裡再歡喜再有勝算,沒等塵埃落定,千萬別露出來。否則一回頭,這時候的笑都是以後的淚。

     葉謙這頭還安慰徐菁和溫瀾,“我雖然偶然議論過本朝的刑獄,但絕不算什麼大事,原本恢復重刑也是我一直的盼望,屢屢與通判提過的。至於大不敬之論,乃是無稽之談,我何曾做過什麼詩,必然是從我往日的詩文裡牽強附會的。馬指揮使那邊,想必也會給我說話。”

     最重要的還是最後一句,沒人幫忙使勁,他再清白又如何,皇城司構陷的冤案錯案少了麼。

     “相公既然問心無愧,又有何懼。”徐菁看葉謙一派鎮定,也安定下來,再看揚波,還是有些擔憂,心中不禁想,再怎麼樣,揚波也是弱女子,聽到這樣誣陷的事當然會害怕。

     葉謙也看到揚波的神色,問道︰“揚波還有什麼擔憂的?”

     溫瀾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我只是擔憂,父親的詩文作得可夠好。”

     葉謙︰“你的意思是?”

     “父親身正,說不定因禍得福。”溫瀾輕聲道。

     她若是不想,覃慶怎樣也無法把葉謙所謂的把柄呈上去。可是……倘若陛下能親自發現一樁錯案,甚至從中檢到人才,才會格外得意、優待,不是嗎?

    ……

     覃慶的人把詩文都搜羅回去,自然是檢點不出什麼的,他們正在動手腳,內廷中已有內侍在皇帝面前念叨起這位推官是被褒獎過善斷的,聽說在民間也頗有清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人。

     皇帝身邊日日跟著內侍,何等親近,當下也不大舒服,此人真是辜負自己的褒獎,叫人把證據都呈上來,要親自看過。

     如此一轉手,覃慶也不知道,到了皇帝手裡的,又是原原本本的內容。

     這除了葉謙平素的詩文,因他在大名府做推官,也有些判詞。

     皇帝瀏覽過一遍,感慨道︰“大名府推官日判案卷何其之多,此人書寫判詞卻片刻成文,援經據史,儷偶皆精,所判之案,更是上合法,下應情,非但善斷,更是有才之人啊。”

     皇帝起了愛才之心,內侍在旁又道︰“陛下,葉謙有急才,難怪能出口成文,借古諷今,實在是將才華用到了歪處,辜負您的一片苦心。”

     皇帝手裡正翻著葉謙平素的詩文,聽到耳中正緩緩點頭,忽覺不對,皺眉道︰“觀其往日文章,極少用比,文風更是清麗,和呈上來的探查之詞大不相同。”

     內侍也作驚訝狀,小聲道︰“難道是錯聽了?皇城卒是耳目探之,想也難免有誤。”

     皇帝心中卻想到了前些時間覃慶正因葉謙受斥,頓時冷哼一聲。

     那詩文怕根本不是葉謙做的,至於對朝政有微詞。看他的詩文是崇敬開朝時期的重刑,這也無可厚非,並無過激之處,偶爾提到一些人浮於事,冗官之弊病,想想反而切中實際,頗有見解,為官期間必然是沉下心幹過的。

     這段時間覃慶到處捉人,如果他織罪成了,鐵證在前,皇帝看到也不會有懷疑。可誰讓葉謙有個好女兒,有幫還未相認的世佷在為他忙前奔後,把覃慶的構陷都抹平了。

     “去把覃慶叫來。”皇帝將案卷一摔,說道。

     覃慶垂手站在階前,憋著背上的冷汗,在心底痛罵王隱,到底是如何做的手腳,他分明都安排停當了。

     “此事微臣並不知曉,下頭卒子報上來時,微臣也不敢相信,細細分辨。”覃慶心眼極多,立刻拉出前事佐證,“想想此前還有人來報葉和之的佷子大理寺丞葉青霄私下詆毀微臣,當時微臣只置之一笑,沒將條陳遞上來,幸好幸好。”

     皇帝抬起眼掃了他幾眼,怒氣按下去一點,“哦?”

     覃慶顛倒黑白,將那事全都描述為自己的大度寬容。恐怕啊,要麼是個耳誤,要麼就是下頭人覺得他和葉謙不和,想討好他而為。

     “微臣方才在檢點葉謙往日的詩文時,就也覺得有些奇怪,還是陛下慧眼如炬,一下便看出來了。”覃慶垂頭喪氣地道。

     皇帝手指點了點桌案,並不打算因此便將覃慶如何,但想了想,還是淡淡道︰“行了,此事你移給王隱吧,速速結了。”

     覃慶一凜,行禮道︰“是,是,也好早教葉推官回府衙。”

     皇帝聽到這句話,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

     葉謙錯案反正,官復原職的消息出來,還不等葉府上下歡慶一番,天子聖諭已到了。

     因葉謙博學善斷,深沉有德,特超擢為大名府通判——原來的通判尤極,調去淮南做轉運使了。

     聖旨一下,大名府乃至全京師的人都震驚了。

     能夠在覃慶的瘋咬下,全身而退,甚至被陛下優待,特加超擢,一躍升為大名府通判這等要職……你說他的背景只是一個致仕了的侍郎父親,和做著鹽鐵副使的兄長?還不如猜測一下他的運氣到底有多好吧!

     葉謙本人也幾近無話可說,他只想著馬園園會幫他脫罪,但升官他真夢也沒夢到過,就算女兒那天提及因禍得福,他也當是安慰罷了!

     葉謙的異於常人的好官運似乎一下子,從大名府就傳揚到了全京師。

     ……

     唯一愁雲慘淡的,大約就是二房。畢竟覃慶還不至於為此發愁,至多不快。

     葉謙這一超擢,何止是升官那樣簡單,證明他徹底入了今上的眼。有賴於本朝官制複雜,官員品階與差遣分開計較,六品以上便有資格做宰相了,相對品階,更重要的是實職。只要得到賞識,從一介知縣一飛沖天都有可能。

     葉謙只往上提了一品,但他的實職已是大名府通判,與府尹共治大名府!

     以大名府的特殊,這是實實的簡在帝心。往前看,三司使、宰執,大多高官都知過大名府。便是尤極這樣穩穩當當的,不也外放了轉運使。

     從以前到現在,葉謙和葉訓品階上差得還不算多,可從實質上,已經無法同日)而語了。

     葉訓︰“要過重九了,老爺子說都去園子裡慶賀,把你也帶上。”

     慶賀什麼,非但是慶賀重陽節,踏秋賞景,更是要為葉謙這飛速升官歡慶。

     “帶上我做什麼,我才不去!”白氏伏在枕上哭了一遭,三房的地位變高,無形中她不就更低了,難道要她去伏低做小嘛。

     葉訓也惱怒得很,“好了,你當我開心去看老三那張臉嘛。”

     誰知道老三這都能安然無恙啊——他出事時葉訓也擔心,畢竟都是葉家人,但葉謙逢凶化吉,甚至升官,他又難受得慌了。

     葉訓幽幽道︰“老三少說還當得兩年通判,小兒年紀到了,明後年還參不參加府試呢?”

     白氏一時啞口無言。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15 PM

二十八 溺水

     官吏逢重陽休假一日,學生則長幾天,初八之時,家中的男丁幾乎都收到了朝廷分發的絲綢紮成的菊花,而女眷們早便提前做好了茱萸囊。

     到了重九之日,闔府之人到郊外的園子去賞菊花。

     這一日葉府的園子放開,京師百姓花十個銅板就可以進園觀賞。非但葉家,京中園子其實大多如此。

    不過自家人自然專有院子,不叫外人進來,方便親友相敘為樂。

    一家人坐在高閣之上,周遭也擺著許多菊花、茱萸,作詩、飲酒,和著不遠處進園觀賞百姓的歡笑聲,格外熱鬧。

    今日唱主角戲的自然是葉謙,來了些葉家的遠近親戚,難免都問及葉謙近日的遭遇。

     還有人仿佛眼見了一般,誇張葉謙如何在皇城司的威逼下鎮定自若,終於換得陛下親自為其沉冤昭雪,超擢為通判……

     也不乏聽說葉謙詩文被陛下誇獎,問他要些舊作學習,或為自己點評一二的。

     葉謙自己免不了竊喜,這是人之常情,面上總要謙遜一番。

     女眷那頭,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不過主角換做了徐菁,她這個新出爐的通判夫人正是炙手可熱。

     但是和葉謙不同,徐菁這一日,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她平時到哪個寺廟上香。

     ——到底是上了哪位神仙的高香,才能如此走運啊!

     想來大家出門前都有分工,一面問官政詩文,一面就問燒香地。

     與之相對,便是葉訓和白氏的尷尬。

     他們備受冷落,既不能發脾氣,又有些不好意思上前討好,到底還是要臉面的。雖是親兄弟、妯娌,還沒遠親來得熱切。

     在這樣的環境中,同葉家的堂兄妹們坐在一處的溫瀾,將食盒打開,露出了裡頭精巧的重陽糕。與廚房做的大塊重陽糕不同,全都捏做了大象的模樣,不過巴掌大,這也叫萬象糕,裡頭別出心裁地放了些花瓣。豆沙和糖加得滿滿的,料足得很,好看又好吃。

     因費時久,做得也不多,溫瀾一塊塊分給家裡的姐妹。

     青霽因被白氏吩咐過,這時歡歡喜喜和青雩一同坐在溫瀾身旁,接過萬象糕小口吃起來。雖然娘親是因為三叔升官了,才叫她和揚波姐姐玩,但是她知道揚波姐姐不會介意。

     青霂接過糕點時則神情有些複雜,但還是道了聲謝謝。

     溫瀾點了點還多出來一塊,隨手放到了葉青霄面前,“四哥,這塊給你吧。”

     眾人也未在意,唯獨青霂察覺,但她也只是在心中嘆口氣,假作不知。

     葉青霄瞪著那塊萬象糕,心裡卻一點被優待的感覺也沒有。

     他甚至開始胡思亂想,溫瀾是不是故意的。

     為什麼多做了一塊,為什麼其他都發給女眷,這塊偏給他,為什麼像是把他和女子相提並論,這是溫瀾的羞辱嗎?

     真是羞辱怎麼辦,要不要發火?

     葉青霄正在糾結,青雲撲上來,公鴨嗓大聲嚷道︰“四哥你怎麼乾瞪眼,吃不吃呀,不然給我吧,揚波姐姐這重陽糕做得真香!”

     “……吃,吃的。”葉青霄想了片刻,小聲答道。

     “肯定加了很多豆沙。”青雲直勾勾盯著葉青霄的重陽糕看。

     葉青霄惱怒地背過去,兩口把象吞了,只覺嘴裡果然是軟糯生香,甘甜無比。

     溫瀾笑了兩聲,“四哥吃得也太快了。”

     可不是,周遭的姑娘們,還用帕子接著,小口小口吃著呢,像青雩年紀小,更是捨不得立刻吃,先玩賞玩賞。

     葉青霄︰“……”

     他控制不住自己多想,聽來聽去,都覺得溫瀾嫌他沒有其他閨秀斯文,可是為什麼要把他和女人相提並論啊。

     葉青霄喝了口茶,哽著脖子咽幹淨了重陽糕,不自然地道︰“我就這麼吃。”

     剛說罷,一隻手拍在他腦後,葉誕經過,罵了一句︰“吃個糕點,怎麼同餓死鬼一般。”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只說是揚波做的糕點太好吃了吧。

     葉誕聽到糕點是溫瀾做的,露出複雜的神情,隱隱帶著同情地看了兒子一眼。兒子要叫溫瀾滿意,也不容易啊,可算忍辱負重了。

     葉誕在葉青霄肩上拍了拍,“那你更要慢慢吃了,否則怎麼好好品味揚波的手藝。”

     青霂在心中幽幽嘆了口氣,阿爹和四哥一般,看揚波處處都好呢……

      ……

     這廂玩樂一會兒,葉青霄兩個兄長都下樓去了,他們約了同僚來賞玩,到園中作陪。便是青雲也蹦跳起來,說學舍裡的同學今日約來了園子,要下去一道玩。

     不多時,剩得除卻葉青霄就只是姑娘家了。

     青霽玩笑道︰“四哥,你沒有朋友嗎?”

     葉青霄才不放心讓溫瀾和這麼多姐妹一道坐,就算溫瀾沒那個意思,女兒家間注意,總喜歡牽手相依,如此也不行。

     青霂卻是自覺深知葉青霄苦心,嘆口氣道︰“哥哥衙門忙碌得很,近來累了,重陽不必辦差,好生休息休息。”

     葉青霄真不知該如何謝謝妹妹的好意。

     溫瀾笑而不語,依著欄杆向下看,園內大片大片的金黃,間或夾著濃紅,煞是好看,秋風鼓蕩著她的衣袖,仿佛要憑風而起。

     葉青霄偷眼去看,心底莫名躁動起來,有個羞恥到連在自己心底也無法直言的想法,她生得真好看。

     溫瀾雖然將眉描細了,可她的眼底仍然埋著葉青霄熟悉的張揚,有時也會漏出一點惡意,把他氣極了。都怪溫瀾易弁而釵,這雌雄莫辨的美感令葉青霄難以直視。

     這時,溫瀾卻忽然轉過臉來,直勾勾盯著他。

     偷看的葉青霄嚇了一跳,連忙坐直了,在心裡不住地想我只是「盯」著她。

     溫瀾皺眉道︰“有人落水了。”

     “哦哦……什麼!?”葉青霄一下站了起來,衝到欄杆邊向下一望,遠處湖中果然有人在撲騰,岸上的人正用竹竿引他,試圖叫他抓住上來。

     這樣的距離也看不清到底是誰,然而很快有家僕稟報,還在高閣下頭便急急大喊︰“不好,青雲少爺落水了!”

     家僕怕喊得不清楚,直接喊出了青雲的姓名。

     這一嗓子,把葉訓夫婦驚得都從冷板凳上彈了起來。

     沒想到落水的不是旁的遊人,而是青雲,眾人哪裡還有心思玩樂,除了身子虛的葉老爺子夫婦與藍氏,其他人都趕下樓。

     白氏跑得釵環都掉了,到湖邊一看,青雲雖然被救起來了,但被平放地上,臉色青白,也不知是死是活,她一下撲了上去哭嚎起來。

     青雲的同學慌張地道︰“因在湖心落水,竹竿不夠長,我們遊過去救起來,已這般了……”

     青雲架小舟要去湖心摘荷葉,誰知道一個不慎落水,小舟都打翻了。

     白氏摸著青雲手腳都是涼的,也沒什麼氣息,整個人厥了過去,被丫鬟和青霽扶著按人中,才甦醒一刻,又幾乎背過氣去。

     葉訓也抱住了青雲,好歹還有幾分理智,“我兒才落水一會兒,還有救啊,去叫大夫來!”

     周遭人多,不少百姓來看熱鬧,都被也葉府僕婢推遠,好留出地方。

     葉青霄撲上來,仔細去摸青雲的心口,“二嬸你讓開,青雲心口還有熱氣,叫大夫來不及了,我來試試。”

     “青霄,青霄你要救青雲啊!”白氏嗓子喊劈了,也顧不得形容。

     “莫要喊了。”葉誕一推葉訓,叫他扶著自家媳婦兒,又讓僕婢把年紀小的女孩都帶走。

     葉青霄把青雲衣裳解開,整個扛在肩上,背貼著背,抓著兩腳,試圖叫他把水吐了。白氏平素老餵青雲吃補藥,這十來歲的少年,又落了水,身子沉得很,一會兒工夫,葉青霄額上都冒出了細細的汗。

     葉謙上前搭了把手,急道︰“怎麼還不吐水,可要灌些酒下去。”

     “砰!”

     正是此時,眾人聽得一聲悶響。

     葉訓夫婦掛心青雲,其他人卻看得清楚,方才一個漂亮姑娘極不文雅地抬腳踹一旁蓋到一半要做花房的土壁,大約這姑娘力氣又大,土壁也不大緊實,竟然叫她生生踹倒了。

     溫瀾冷靜地道︰“四哥,身子已僵了,怕是吐不出來。”

     白氏瘋了一般喊道︰“胡說八道,誰說吐不出來,青霄你快點救弟弟,青雲,青雲你把水吐出來啊!”

     她幾乎要撲出去了,葉訓險些拖不住,徐菁和丫鬟一起把她給抱住,幾個人方制住。

     葉青霄卻熟知溫瀾的行事,他把青雲扛到溫瀾面前,喘著氣道︰“怎,怎麼……”

     溫瀾將青雲放平了,沉穩地道︰“取用別的器物都來不及了,只試試能不能將水汽吸出來吧。”她將土蓋在青雲身上,只把眼睛嘴巴兩處露出來。

     溫瀾的語氣太過篤定,葉青霄還隨她一同把人蓋著,白氏聽著眼見著,甚至都慢慢不掙扎了,白著臉依在丈夫懷裡,喃喃念著︰“我的兒啊……”

     過了半晌,青雲仍不見動靜,白氏焦躁不安,被葉訓摁住,滿頭大汗地低聲安慰︰“沒那麼快,再等等。”

     白氏眼淚成串掉下來,嗚咽出聲。

     溫瀾盯著青雲,忽而向周遭一掃,起身走到旁邊,來此的遊人有的自帶了酒食,她劈手奪過人家的食盒,在裡頭翻找一番,捏出一瓶東西回來,又把青雲的鼻子也露出泥土外。

     葉青霄聞到酸味,再看她動作,臉色一變,低聲緊張地道︰“你要做什麼?”

     旁人或許猜不到,或者不會往某處想,但他與皇城司打過交道便知道,皇城司有項酷刑,便是把醋灌進人鼻子裡,犯人會生生嗆出血來。

     溫瀾淡淡道︰“他若再不醒,我便要灌進鼻子了。”

     竟然還真要灌醋,葉青霄急道︰“你想上刑啊?吐血怎麼辦?”

     溫瀾反問道︰“那水不也一同吐出來了?”

     葉青霄無語,竟不知還有用酷刑救人的,可思來想去,這還真是無奈中的辦法,怕也只有溫瀾才想得出來了吧。

     溫瀾手摸著壁土,在葉青霄略帶驚恐的目光下,正要給青雲灌醋,他猛然一聲咳嗆,已醒轉過來。

     溫瀾一挑眉,醋用不上了。

     與此同時,白氏也發出了震天的尖叫聲︰“青雲啊——”

     ……

     葉青霄一身泥土與汗水,還有沾上的湖水,好在是自家園子,他在房內擦洗一番,準備換上乾淨的衣裳。

     思及方才那情形,若不是溫瀾,青雲怕凶多吉少,而且還差那麼一點點,溫瀾就要拿酷刑救青雲了。

     葉青霄正在唏噓之際,門忽而開了,他還以為是小廝來伺候,轉頭道︰“不必——”

     後頭的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只因進來的是也梳洗換裝後的溫瀾,頭髮還帶著些水汽,貼在瑩白的肌膚上,鴉黑鴉黑的。

     葉青霄見到溫瀾,一下把衣服抱在身前,想想不大對,又趕緊拋開了。

     此時溫瀾漫不經心看他一眼。

     “……”葉青霄又渾身不自在地把外衫匆忙披在身上,惱怒地道,“幹什麼你!”

     “路不熟,走錯了。”溫瀾淡定地退出去,“四哥挺白的,是可憐的白。”

     葉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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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這裡可憐採用可愛那個意思……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16 PM

二十九 頭面

      葉青霄悶悶不樂地換好衣裳,深深有種被溫瀾羞辱的感覺,他就知道溫瀾還是那樣心眼壞透了,丁點事也記到如今。

      她能不認路?她就差過目不忘了,能進錯房嘛,那趁早從皇城司告老還鄉吧!

      葉青霄出去時,溫瀾還未出來,畢竟她現在是女子身份,梳洗得比他要慢。葉家已請了大夫來,青雲雖救醒了,但畢竟幾乎氣絕,又驚悸過度。

      大夫驗罷鄭重地說,青雲口鼻吃水太多,再晚一些就真救不回來了,即便如此,現在也要好好養著。

      白氏亦步亦趨地跟著大夫,確認了青雲無恙後,才鬆下了一直提著的那口氣, 自己也雙腿一軟,險些倒下去。

      葉訓把妻子扶著,神色不大自然地道︰“這次多虧了青霄和揚波,否則我兒危矣。”

      白氏心情極為複雜,她雖然厭惡極了三房的人,尤其是在徐菁和揚波那裡踫得頭破血流之後,甚至即便葉謙升官了,她也難以拉下臉去討好。然而如今揚波救了青雲,葉謙也搭過手,她心底實在很難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

      雖說仍有點心結,白氏仍是給葉謙和徐菁行禮,吶吶道︰“回頭我再備謝禮,若不是青雲的兄姐,青雲有個好歹,我也活不下去了。”

      大家都知道,白氏平日最是溺愛兒女,有個頭疼腦熱、刮擦青腫都能嚷嚷三天,遇著這種事,難怪氣焰全無了。

      葉謙心底還是有些痛快的,佷子是肯定要救的,回過頭能看到二哥夫婦主動低頭,也是難得。

      面上葉謙還是淡淡道︰“都是一家兄弟姊妹,這是應該的。”

      他這話一說出來,葉訓夫婦難免又想起那時白氏和青雪指認青霄、揚波有私情,不禁臉上發熱。

      “好了,你們還知道這點就好。”葉誕說道,“待青雲大好了,老二還是得好好教一教,這個年紀了還如此毛躁,把自己折騰得溺水,這是園子裡人多,倘若在郊外哪裡有人來救他?弟妹平日過於溺愛子女,定然要嚴加管教。”

      放在平日,白氏肯定是不會認的,這時卻不得不點頭,她自己也心有餘悸著。

      ……

      移玉給溫瀾把頭髮絲都擦得乾乾的,只有一點兒濕氣,這才作罷。

      “姑娘,二房那頭,有人挑唆了一番。”移玉一面給溫瀾挽髮一面道。

      溫瀾頓了頓,“嗯?”

      移玉小聲道︰“大夫給雲哥兒看過了,說是差些救不回來,知道沒大礙大家也散了,二房那邊,白氏的表嫂同她說,青雲少爺蹊蹺落水,說不定是皇城司為了報復大房和三房幹的,只因不便直接對大房、三房下手。”

      溫瀾竟笑了出來,“這倒是個法子,若是如此,葉訓夫婦豈不恨上我們,葉家內裡亂起來,省得人出手。”

      移玉也抿嘴笑了笑,“他們哪裡知道外人手伸不進來。最好笑的是,你知道二夫人怎麼答的?”

      溫瀾思及白氏的德性,輕笑道︰“她這次若還不長記性,便真是沒救了。”

      “還好,二夫人斥責了表嫂一番。”移玉給溫瀾學了學,白氏一聽便炸了,直問表嫂是不是想被她告到皇城司去了,她兒子有多粗心大意,毛毛躁躁,她自己知道,這要是人禍,也是青雲少爺自己造出來的。

      白氏的表嫂被吼得啞口無言,那誰叫平日白氏就不服輸,她竟沒料到白氏這次痛快認了,畢竟白氏面上對三房也帶著點彆扭,沒有太親近。

      “還不算笨到無可救藥。”溫瀾淡淡道。白氏為人厲害,平日得罪得人也不少了,她那表嫂這麼說,誰說得清是為白氏著想,只不過心眼不夠用,還是故意害白氏。

      移玉笑著點頭,這白氏對著其他人撒潑時看著倒也有意思,一想到她衝表嫂嚷嚷“我上皇城司報告你毀謗朝臣了!”就覺得好笑。

    ……

      葉謙走馬上任大名府通判,徐菁也跟著升了一升——受封了個恭人誥命。

      說來原先葉謙也要給徐菁請誥命,他成親後便升了官,於是回京來才請,誰知道還未等請下來,又飛速被拔擢,待一下來,便是恭人了。

      誥命文書一拿到,溫瀾便將頭面鋪的人叫到了府中來。

      徐菁起初還不解其意,“可是有什麼問題?還不到看賬的時候,我瞧著他們素日生意做得也好。”

      “阿娘如今是命婦了,頭面該換一換了。”溫瀾說道。

      徐菁忙道︰“我這裡絹花、簪釵盡足,倒不必特意打新的。日後有用,再打吧。”

      若非命婦,尋常婦女首飾不得用金子、珍珠、翡翠,多用些銀、玉,民間更多得是用鐵釵、木簪的。

      不過這命婦裡,也有高有低,家境有好有壞,也不是人人都能滿頭珠翠。

      徐菁想著倒不必特意去打新的,只是日後多了選擇罷了。

      溫瀾徑自道︰“阿娘,我們鋪子進息那麼多,不就是給用的,您平時在家中主理經濟,閑暇之餘把玩些金銀珠翠也好,京中時興樣式多,您只管挑就是了。”

      徐菁心裡砰砰跳,揚波說得可真吸引人,哪個女子不愛俏,她也喜歡好看的首飾。揚波那句鋪子進息就是給用的,更是讓打算慣了的她心頭一陣發熱,趕緊握住了揚波的手︰“我的兒,你要多為自己著想,你正青春年少,才是應該多打些首飾,日後帶到夫家去。你若是也嫁個有出息的夫君,封個誥命,也盡可以滿頭珠翠了。”

      “阿娘,我知道的,現在不是說您的事嘛,受封是喜事,莫要節省。”溫瀾反手握著徐菁的手。

      一旁的移玉也勸道︰“是呀,夫人日後有宴請,也得配幾件好首飾。京中都知道咱們夫人資妝甚多,若是還用銀首飾,豈不顯得慳吝。”

      她心中卻是想著,溫長官要什麼滿頭珠翠,往年每到年節,朝廷給官員發幡勝絹花,簪在髮上那才好看得多,整個皇城司,也沒有比溫長官更俊俏的。

      徐菁聽罷,想著也是這個道理,如今在京師,凡事不論自己喜好,還要顧及他人眼光。

      ……

      溫瀾將頭面鋪的掌櫃叫來,掌櫃帶了幾個伙計,抬了箱籠來,裡頭盡是一格格的樣子,也有成品,一打開,滿屋子都被映得金燦燦一般。

      身旁伺候的丫鬟都不錯眼地看,光是看看心都跳得快些了,這可太羨慕三夫人了,嫁妝多就是有底氣,首飾隨便打。

      徐菁眼花繚亂,聽掌櫃介紹樣式。

      “東家,近來京中都愛做鏤空的花樣,像是這兩支,您喜歡什麼花,咱們也可以鏤刻兩支,不拘是時花,近來有位夫人訂做了,簪頭是小亭子,也有意思得很。”掌櫃滔滔不絕地道,“還有這樣的金簪,您看看,我們的工匠手藝一流,整個做成龍形,龍身上的鱗片都栩栩如生。鳳簪也好看,這翎羽還做成了活動的,搖曳起來多好看。”

      徐菁挑花了眼,摸著哪個都覺得不錯。

      “這麼一樣樣的選得選到什麼時候。”溫瀾雖然細心地考慮到了給徐菁打首飾,但還真不耐一個個挑,說道,“我看了,你這裡看著樣式多,大致上簪釵也就是十三種樣式,冠、梳、篦也是十來種大體變化,先照著這個每樣來兩三套,金玉珠翠輪著來。另外項鏈也多打幾副。”

      徐菁︰“……”

      溫瀾說得太乾脆了,掌櫃一愣,隨即連連點頭,“這也是好法子啊,夫人您看?”

      “這也太……”徐菁快說不下去,“我哪裡戴得了那樣多。”

      “不多吧,阿娘多換換。”溫瀾心裡算了算,京中愛打扮的女娘,匣子裡都裝得滿滿的,可能她這一次叫打了,徐菁才覺誇張。

      掌櫃也在旁邊勸道︰“對啊,東家,您看這又要分配的衣裳、場合、節慶,算下來也不算多的。”

      徐菁瞪著眼睛,又想拒絕,又難以割捨,這麼橫掃一大把頭面簡直是她夢裡才會出現的,她真沒習慣自己有錢了。

      “就這麼定了吧。”溫瀾按住徐菁的手說道。

      掌櫃也看出來夫人心底還是願意的,連忙記了下來,接下來只定花樣就行。

      溫瀾又看了看格子裡的飾物,想到葉家幾個小姑娘也是正當年紀,這裡有成品,便道︰“這個漆紗的銀冠,那個小玉冠,還有玳瑁鏤刻插梳,也給我留下來,我們府裡還有幾位姊妹。”

      溫瀾這三言兩語,將原本可能要挑上一天不止的行為大大縮短了,徐菁這裡挑著花樣,那邊她叫僕婢把冠梳包了送到其他姑娘那兒,漆紗刻花蝶的銀冠給青霽,小玉冠送給青雩,一對玳瑁鏤鳳形的插梳就送到青霂那裡。

      那邊廂,青霂收到了禮物後,插在髮髻兩邊比了比,好看是好看的,便是換在從前,她收了揚波這裡的禮物,都不好意思對揚波再有微詞。

       當然,青霂還是會想一想揚波送自己頭面,怕是因著四哥的面子,再問一問,其他兩位姑娘那裡也收到了,又思及應該是做掩飾吧。

       她遇著四哥後,便忍不住說道︰“四哥,揚波姐姐送了我一對插梳。”

       “她沒同我說啊!”葉青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送你做什麼?送了你?”

       青眨眨眼道︰“還送了青霽和青雩銀冠、玉冠,聽說今日三嬸打了許多頭面。”

       那怕是順帶送些禮。葉青霄先放下心來,隨即心內極快地冒出一個念頭︰怎麼我沒有?

       他也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白著臉腳步虛浮地走開,心裡暗恨溫瀾這個混蛋,害得他都胡思亂想起來。

       不過,不過到底為什麼他連根束髮簪也沒有呢……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9 05:18 PM

三十 諂媚

      葉謙升官通判大名府事後,這府衙中事務,便需要他與府尹連署才能決定。

      起初葉謙面對府尹趙理時還有點忐忑,在心底掂量如何自處。倒是趙理很是謙遜,反叫葉謙若見著什麼不足,僅管同他提。

      葉謙連稱不敢,自己也是方上任,說不得還要郡王包涵。

      通判本就是制約、監督長官的,可以直接向陛下報事,可趙理身份又不同尋常知府、知州,他是廣陵郡王,極受陛下優待。故此,葉謙得在期間找到平衡。

      陛下不會希望他這個通判盡隨著府尹,但他若找趙理的麻煩,也得掂量一下。

      不知為何,趙理態度雖好,葉謙被他注視時仍是有一絲不自然,想了半晌,大約府尹看通判都這樣吧。

      因升作通判,葉謙周遭的人更為熱絡,也有人主動來結交。

      這日散衙後,葉謙被馬園園約著去吃酒。

      馬園園把熱酒給兩人斟滿了,問道︰“葉叔在府衙可還從容?底下官吏還得用嗎?”

      葉謙失笑道︰“我也才從推官升上來,同僚們沒什麼不好的。”他暗囑,馬園園的確與一般內侍不同,從上次的事情便看出來了,這人重情義,喜好也十分直白。欣賞他,說話口氣都是一副憋著誰對他不敬了就要幫忙動手的樣子。

      “那便好,你也知道,你們在任上不過幾年,下頭府吏卻數代經營,若有個欺上瞞下也容易。”馬園園深諳京中各個衙門的德性,尤其大名府這種府務繁雜的地方,裡頭關係更是錯綜復雜。

      “那倒不會,我覺得順得很。”葉謙覺得自己今年運道確實挺好,幹什麼就沒有不順心的。

      馬園園滿意地點頭,又道︰“近來京中有造假者,你可知道?”

      “府中假偽之物盛行,昨日還有件案子,是酒家告商販肉食灌水,前日也有賣假茶被抓來的……”葉謙細數起來,多得很。

      葉謙從前在地方時,就不少造假法,京中魚龍混雜,那便更多了,都人心眼多,連皇城卒都敢冒充。

      馬園園一笑道︰“自然,我指的是有賊人私印官交子,皇城司收到了幾張三百貫的假交子,怕只是小頭。”

      葉謙險些被酒水嗆到,這可不得了,還有敢印紙鈔的了,又是在他治下,一個沒弄好,錢都流出去可是要出大亂子。

      葉謙一時都坐不住了,放下酒杯就站起來,“這、這,我得去府衙讓人細查……”

      “慢些。”馬園園動也沒動,讓他坐住了,“急什麼。”

      葉謙一看他,訕訕道︰“也是,此事皇城司都探到了,自然是你們來查辦。”

      馬園園道︰“不不,我同葉叔說,自然是想同你一道辦這案子,這案子是我徒弟在經手,原本最後,也要移交大名府治罪的。”

      這自然,最後犯人得下大名府獄,可功勞是誰的就不一定了。

      這和大家路上一起撞見探子,來個見者有份可不同,完全是馬園園平白把功勞分給葉謙了。

      葉謙驚喜交加,又有一些疑惑,“馬指揮使……園園,你這般做,實在令我受之有愧啊!”

      “哎,咱們兩司日後還多得是協力辦案的機會,你我叔佷之間,又何必客套,都是為了京師的百姓。”馬園園把酒又滿上,與葉謙踫了一杯,“我那徒弟已著人在追根溯源,會派人去府衙借人一道辦案的。”

      葉謙滿飲一杯,“無以為報!”

      二人正說著,忽聽得小閣子外頭聲響熟悉,馬園園去將門打開了,回廊正有兩人,一個穿著一身皂袍,三十來歲,面容清秀,頷下無鬚,鬢邊有幾絲銀髮,氣質略顯陰沉,正是勾當皇城司之一王隱。旁邊一人帶著諂媚的笑容,他們也識得,還是葉青霄的同僚,法寺的寺正劉珍卿。

      “司長。”馬園園見著大哥,露出笑來,“我聽著聲兒便知道是你。”

      王隱也這才露出一點笑意,又掃了一眼旁邊的葉謙,“園園與葉通判在此吃酒啊。”

      葉謙看過王隱兩次,但話都沒說過,沒想到他竟知道自己名字,心情有些奇異,“王司長,久仰了。”

      劉珍卿與葉謙也相識,看到這位近來風頭正盛的通判,當下笑容可掬地道︰“難得啊,葉兄與馬指揮使也在,咱們不若一同吃過?”

      “也好啊。”平素脾氣極差的馬園園欣然應許,就連原本不耐煩的王司長也沒有反對,劉珍卿心中暗暗慶幸。

      酒吃過幾輪,都鬆快了些。

      劉珍卿有意拉近關係,說道︰“這私下裡,大家也不必官職相稱。”

      王隱頷首。

      見王隱首肯了,葉謙才道︰“呵呵,是啊,王兄——”

      “咳咳咳。”王隱捏著杯子幾聲咳嗽,嚇得大家又不敢說話了。

      葉謙心頭一緊,這皇城司官吏在大家心中,都是喜怒無常的模樣,誰知道王隱為什麼突然不滿了。

      王隱手抵著下巴道︰“我與園園兄弟相稱,你這麼叫不合適吧。”

      葉謙沉默了。沒想到王隱還知道他和馬園園是叔佷相稱,可是他和王隱也沒差多少歲,難道他敢叫王隱賢佷?

      馬園園笑道︰“罷了罷了,還是叫官稱吧。”

      這倒是劉珍卿討了個沒趣,他轉念一想,又道︰“今日難得,能聚著王司長、馬指揮使與葉通判,我不甚歡喜,送三位個禮物吧。”

      葉謙正欲推辭,只聽劉珍卿說道︰“我府中有幾名歌姬,尤擅南曲,送予諸位吧,尤其是葉通判,剛剛高升,紅袖添香豈不美哉?也當是給你的賀禮了。”

      雖說大家都知道王隱與馬園園是內侍出身,但這宮內的內侍都還有找對食的,何況他們二人都在皇城司為官了。宦官收錢財美色,與常人是一般的。

      葉謙則繼續低著頭不說話。他在等王隱開口。

      然而半晌也沒個回應,葉謙疑惑地抬眼,卻見王隱和馬園園也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都有點兒詭異了。

      葉謙︰“……”

      葉謙︰“……啊?”

      王隱輕聲道︰“葉通判,意下如何?”

      就連劉珍卿也不知道為什麼,輪到葉謙先來表態了,但他還是附和道︰“葉通判,如何?你是喜歡細腰,還是……”

      “不了不了。”葉謙一疊聲道,有些哭笑不得,“多謝寺正好意,不過,我府務繁忙,家中新婦又是今年方過門,闔家經濟都是她在主理,歌姬帶回去,也無福消受。”

      劉珍卿暗笑,聽說葉謙的媳婦兒單是壓箱錢也有十萬貫,壓得葉謙在家怕是說不上話。

      馬園園贊賞地看了葉謙一眼,“葉通判醉心公務,是百姓之福。”

      王隱卻淡淡道︰“葉通判若是畏懼妻子,那不如置個外宅,閑暇之餘,過去消遣也無不可。”

      葉謙與王隱從前不相識,否則定會驚奇他怎麼管起這雞皮蒜皮的小事,給人出主意置外宅,饒是如此,葉謙也莫名覺得有點發寒,“呃……還是不必了,實不相瞞,這夫人是我親自求娶來的,珍而重之,也是對得起自己。”

      他原本只想敷衍一下劉珍卿,被王隱這麼一問,倒是不得不說些實話了。

      “嘖嘖,葉通判有情有義啊。”劉珍卿倒也不會強求,只贊了一句。

      王隱臉上也慢慢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那莫名縈繞在葉謙身周的寒氣好像也消失了。

      葉謙莫名其妙地倒了杯酒,“慚愧慚愧,不過一俗人,來,咱們再喝一杯。”

        ……

        ……

      “大理寺正?”溫瀾聽罷這名字,眉梢眼角紋絲不動,“是那個酒囊飯袋啊,送禮也送不到人心頭,做到這裡便到頭了。”

      她只在聽到葉謙拒絕了歌姬時眉毛挑了挑,聽完後都不過問,只嘲了這麼一句。劉珍卿要攀附王隱,卻連王隱真正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若不是遇到葉謙,怕是那頓酒也沒他的份兒。

      移玉笑了笑,說道︰“大理寺正如何奴婢不知道,但是葉家家風真正是好,三老爺剛升了通判,多得是人要送美婢嬌妾,他一概不理會。就是二老爺那樣糊里糊塗,也沒有納妾呢。”

      “這也是葉老太爺規矩好,二老爺動過念頭,老太爺說了,若非他夫人三十五還未生子,便不可納妾。家裡這些男丁,也不必過早議親。”溫瀾提起來,仿佛她早多少年就在葉家待著了一般。

      “難怪御史中丞也求娶葉家的姑娘。”移玉說道,“對了,這裡還有個葉家的世交,有心結親,過兩日怕是會到府上來。”

      溫瀾聞言解意,這個關頭,葉謙剛升官,這位世交若想與葉家結親,十有八九指的是葉謙。不過,葉謙親女兒已外嫁,獨獨剩下她這個繼女。

      溫瀾輕輕嘆息一聲,“後宅瑣事太多。”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40 PM

  三十一 有意

      陳賓大概想不到,他還未登門,已經有人將自己的心思都揣摩出來了。

      陳、葉兩家,是從葉老爺子那一輩的世交,葉老爺子與陳賓之父是同科進士,當年就曾有心約做兒女親家,可惜年紀都不合適。

      陳賓與葉家幾位老爺都是自小相識的,如今他與兒子陳燁柏同在御史台為官。陳賓從前為陳燁柏與其表妹訂過親,可惜陳燁柏等表妹出閣等了兩年,自己都高中進士了,誰知表妹得了急病,一命嗚呼。

      如此一來,陳燁柏也二十四五,大好的年紀,還在御史台為官,卻沒有妻室。

      也有許多人想與陳家議親,陳賓卻不敢馬虎,定然要選知根知底,又對兒子有些助力的。

      關於葉謙的升職,外頭比較玄的說法有好幾種,有人因為葉謙一娶妻調到京中來,還是因為兩件案子,後來更是步步高升,覺得徐菁十分旺夫。

      葉謙本人又對揚波極是滿意,平日在外頭也曾誇耀過女兒聰慧,若是葉誕在場,也要附和幾句,陳賓聽在耳裡,記在心裡。陳賓的夫人也毫無異議,因為葉家家風還是很不錯的,葉謙的繼女能得父、伯認可,還自帶嫁資許多,年紀縱然大一點,也不是什麼事。

      陳賓稍稍同兒子透露了一點兒,才領他上葉府,借做客為名,想試探一下葉謙對兒子的看法。

      陳賓上葉府來,葉家人是不驚奇的,畢竟世交。他先帶著兒子去給葉老爺子問了好,又找葉家兄弟幾個吃酒。

      “燁柏到御史台也半年了吧,可還應心?”席間葉誕問了一句,關心小輩也是慣例了。

      有葉謙在,陳賓地誇獎︰“如今好些了,剛到時因為未奏滿,還罰了辱台錢,現在知道發狠,上月台長還誇了一遭。不若青霄啊,從大理寺出來,該外放幾任了吧。”

      御史台的台長就是葉誕未來的兒女親家,他笑呵呵地道︰“燁柏還只罰了一次,新御史哪個不是三五次罰出來的,這才是前途無量呢,大理寺閑散衙門罷了。”

      二人對著吹了一番兒子,葉訓大兒沒什麼出息,小兒還在進學,沒好意思插話,葉謙沒兒子,也不在意那麼多,各誇了一番。

      陳賓聽他誇兒子就一喜,說道︰“燁柏啊,你多和葉三叔請教,陛下可是誇過葉三叔詩文判書的。”

      陳賓推著要葉謙考較一下陳燁柏,都是熟人,葉謙也不好對外人似的推拒,便與陳燁柏說起來。

      要說起來,御史台也有刑獄,他指點陳燁柏也屬應對。

      “哎,很應該將青霄也叫來,讓他也聽聽。”葉誕想著便讓人去把葉青霄喚來,一起聽他三叔聊聊判案的事。

      葉青霄入了席,一番招呼,他和陳燁柏自然相識,一道探討。

      酒過三巡,陳賓有心探葉謙口風了,便說︰“你們小輩不要貪杯,青霄帶燁柏去給嬸嬸問安吧,我們老哥幾個再喝一會兒。”

      葉青霄不疑有他,藍氏與陳燁柏的母親也是閨中好友,甚至沾點親,他便帶著陳燁柏離席了。

      ……

      “……重陽時從園子裡搬了不少菊花來,今年找的接頭手藝極好,現在花也未落。”葉青霄和陳燁柏又不在一個衙門,路上只撿些芝麻小事說來。

      二人打長廊穿過,前頭忽有身影一閃,葉青霄細看了看,竟是溫瀾和她的兩個婢女,提著籃子經過,怕是看到這裡有外人,便停了下來,可惜避無可避。

      不過陳燁柏也不是生人,葉青霄只說了一句︰“揚波妹妹?我同陳世伯家的燁柏兄去給阿娘請安。”

      再看陳燁柏,原本看到一個未見過的女子一閃而過,雖然辨不清細容,依稀也知道是名佳人,立刻便聯想到了父親所說葉三叔的繼女,雖然立刻收斂目光,思緒卻跑遠了。

      溫瀾這才慢慢移步出來,慢吞吞一禮,“四哥,陳世兄。”

      陳燁柏這才看個清楚,溫瀾今日一身月白色,愈發顯得皮膚白淨,眉目柔和秀美,氣質恬靜,頗有點南國之溫婉,看得原本對婚事並不十分上心的他也心魂一蕩,慢半拍才應道︰“失禮了,揚波妹妹。”

      他雖然不熱衷婚事,可一見到揚波,卻心間一動,宛如湖心起微波。據說揚波自幼多病,在廟裡養大,難怪如此沉靜溫柔。

      “我摘些花回去插瓶。”溫瀾倒不打算多聊,只說道,“這便走了。四哥,回頭有多我叫人給你也送一瓶。”

      “隨、隨便。”葉青霄根本沒注意陳燁柏的模樣,只回絕了這麼一句。當然,回絕得可能不是特別堅決。

      溫瀾若有所思地看了陳燁柏一眼,這才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也是她那一眼,葉青霄才看到陳燁柏,覺得他眼神不大對,怎麼還盯著溫瀾的背影看。

      陳燁柏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了笑,說道︰“揚波妹妹真是賢淑。”還會插花,一定很會理家吧。

      插個花就賢淑了??葉青霄不太懂。

      陳燁柏走了一段,又按捺不住,輕聲道︰“青霄,揚波妹妹平素就喜歡蒔花弄草嗎?”

      葉青霄這才反應過來,不怪他因為溫瀾的身份,一開始沒往這頭想,他驚看著陳燁柏。

      陳燁柏沒也沒想到葉青霄反應如此大,一時不好意思起來,但他們相識已久,父親反正也有議親的心,雖說還未定下來,陳燁柏這時心魂蕩漾,卻也一聲不吭,露出個默認的態度。

      無聲之間二人完成了問答。

      葉青霄的臉發綠了,“你……她……”

      陳燁柏靦腆地道︰“怎麼了?”

      葉青霄半天憋不出一句話,陳燁柏怎麼會看上溫瀾?他心底滋味極為複雜,覺得陳燁柏瞎了,看上個男的,又想溫瀾後來多看陳燁柏一眼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覺得和平日看自己的樣子有些像,也是在嘲笑陳燁柏?

      哎,不對,溫瀾對他還是比較優待的,只有一些是嘲笑,還夾雜著許多欣賞。

      至於陳燁柏,他都沒有和溫瀾打過交道,也就是溫瀾這扮相太女氣。

      葉青霄正在胡思亂想,陳燁柏已誤會了他的意思,低聲道︰“我絕無輕薄之意,青霄,你莫與旁人說,其實家父今日上門,便是有意與三叔結親。”

      “咳咳!”葉青霄猛咳了兩聲,表情怪異地僵住了。

      ……

      另一頭,陳賓離開之後,葉誕也好奇地問葉謙︰“這阿賓怎麼找你說了小話,我看你表情怪得很。”

      葉謙也憋不住,笑出來道︰“這個家伙,想求娶我家揚波呢!”

      葉誕︰“我咳咳咳咳咳!”

      葉誕畢竟年紀大些,身子不如葉青霄,咳得面紅耳赤,把葉謙唬得連忙扶著他,不解地道︰“大哥怎麼了?”

      “我沒怎麼,你,你怎麼想的?”葉誕問道。

      葉謙喜滋滋地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啊,燁柏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也很長進,我看著還是極好的……”

      葉謙話未說完,葉誕已經頭疼地捂著額。

      “大哥,你又怎麼了?”葉謙奇怪地問。

      葉誕︰“我,我覺得不行啊!”

      葉謙面色一肅,“為何?”難道他久不在京,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葉誕捂著臉,又實在挑不出陳燁柏的錯處,只得有氣無力地道︰“……我只是說,咱們這樣人家,盲婚啞嫁是要不得的,何況揚波資妝那樣多。雖說和阿賓家世交,也得問詢揚波的意見。”

      “這是自然。”葉謙信心滿滿地道,“再安排見一面,這個方便,也不必去別處,兩家聚一聚……”

      “頭疼了,頭疼了,我先回去。”葉誕聽不下去了。

    ……

      “移玉!”葉青霄在暗處喚了兩聲,把移玉叫過來,“找你們姑娘出來。”

      “四公子啊。”移玉看著他道,“我家姑娘已休息了,這麼晚您找她做什麼。”

      這才什麼時辰,葉青霄壓根不信溫瀾已休息了,催促道︰“快點!”

      移玉哼哼唧唧地走了。

      過了半晌,溫瀾披散著頭髮走出院子,站在葉青霄面前。

      葉青霄一見著她,滿腔的話一時反而說不出來了,擠了半晌,才弱弱道︰“你到底什麼時候離開我家啊?”

      這都有人來議親了,再不走,難道真叫三叔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嘛?

      溫瀾笑了兩聲,“陳賓想找我繼父提親,不過他們與其他別有所求的人不大一樣,所以解決起來還真會麻煩一點兒。”

      葉青霄︰“……”

      葉青霄想想也不意外,“你知道了?難怪白日看陳燁柏好笑。”

      溫瀾︰“看你也很好笑。”

      葉青霄︰“…………”

      “你什麼意思?”葉青霄也不知道她說的是陳燁柏也和起初他一樣不知道她身份,還是說其他的,至於到底什麼其他的,他一時說不清,反正他們認識那樣久,與陳燁柏不同。

      溫瀾︰“嗯,什麼什麼意思?”

      又裝模作樣了。葉青霄憋不出話來,恨恨道︰“就該讓三叔把你嫁出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婆家侍奉公婆討好小姑,回去還不敢脫衣裳……我看你怎麼做人家新婦。”

      溫瀾不怒,反而仰臉笑了起來,“哈哈哈!”

      葉青霄氣死了,黑著臉瞪她。

      溫瀾笑罷了,才抖抖衣袖往回走,說了句︰“四哥有意思得很,常來。”

      葉青霄︰“…………”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42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18-8-12 01:02 AM 編輯

三十二 東宮

      葉謙將陳賓親自上門暗示的事情告訴了徐菁,喜悅地道︰“我們兩家關係親近,他才親自來提,其實我內心也是願意得很呢。燁柏這個孩子也是少年進士,上進得很,只可惜婚事上和揚波一般坎坷了一點,從前訂親的表妹病逝了。他性格溫文,一絲不苟,孝順謙遜,平素也不貪戀女色……”

      葉謙越說越覺得,沒有哪裡不好。

      徐菁聽他轉述,也喜道︰“我憂愁了許久,好姻緣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真是佛祖保佑。”

      葉謙頷首道︰“你把此事細細和揚波說了,這種時候不能害羞,最好是安排個日子,找個由頭讓他們見一面。”

      “我知道了。”徐菁說罷又提醒他,“此事別人不知道吧?”

      葉謙︰“只有大哥知曉罷了,不必擔憂,而且大哥也說燁柏沒什麼不好的。”

      徐菁就更放心了,葉誕常年在京,他若是都贊成,那陳家的小郎君必然是極好的。

      可惜葉誕也不知道,自己的態度反而成了極力贊同。

      轉過頭去,徐菁找到溫瀾,又把這位陳公子的條件細細轉述了一遍,她原本是極為興奮,但是看溫瀾神色淡淡,自己的語氣也不禁越說越往下落,最後甚至有點不確定了,“……這個算青年才俊吧?”

      溫瀾見她不確信的樣子,失笑道︰“自然算的。”

      徐菁鬆了口氣,面帶喜色地道︰“那你看如何?”

      溫瀾手指在茶杯邊沿摩挲了一會兒,面上現出思索的神情。

      徐菁小心勸道︰“陳家公子頭前那位未婚妻急病去了後,到如今房內也沒納妾,一心撲在公務上,雖說可能有些不解柔情,但讀過書做了官,明事理,嫁人還是嫁品行……”

      正如溫瀾對葉青霄所說的,陳家挑不出錯處,她若一徑拒絕,卻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淡淡道︰“晚些時候見一面再說吧。”

      徐菁陷入狂喜中,雖然自己也覺得陳燁柏很適合,但不知道為什麼,女兒應下時她還這樣狂喜,大概是之前就惴惴不安,總覺得女兒不大想成親的樣子。

      徐菁走了後,虹玉便有些激動地道︰“先前咱們也撞見了陳家公子,他倒是像對姑娘有意,沒想到真有意求娶。”而不是夫人所說的什麼不解柔情。當然,並不是說陳燁柏表裡不一,只是那樣子愣得很,好似對姑娘一見生情了。

      溫瀾面色也未變,不以為意。

      移玉在旁道︰“這事八字還沒一撇,你可千萬不得上外頭學舌,否則有損姑娘的名聲,顯得不端莊了。”

      “我理會得!”虹玉用力點頭,“哎,那咱們得好好看看,見面那日姑娘怎麼穿戴……”

      虹玉心裡大約已在想像姑娘穿嫁衣的模樣,還未反應過來,她家姑娘和移玉都冷淡得很,仿佛求娶的對象不是自己。

      ……

      溫瀾坐在勾欄之內的高台上,下方場內正在進行相撲角逐,周遭皆是助威之聲,獨她一人異常冷漠。

      她原本是出門與葉青霄見面,這次葉青霄終於清醒了,把她約在瓦舍,只是到現在,溫瀾也不肯和葉青霄說話。

      葉青霄坐在旁邊,一臉不快,幾次想要和溫瀾說話都被她按住了,只知道專注地盯著下頭看,到底相撲有什麼好看的?

      台上的相撲終於分出高低,喝彩聲四起,也有些觀者下了高台,準備去瓦舍中其他處看看熱鬧。溫瀾也站了起來,“走吧。”

      葉青霄發愣,跟在後頭走出去幾步,說道︰“去哪兒啊,找個地方坐著不行嗎?”

      “先看看,晚些再說。”溫瀾淡淡道。

      只見溫瀾把他帶到了演傀儡戲的地方,上頭正演著牛郎織女的故事,溫瀾挑了個角落坐下。

      葉青霄心忽然砰砰跳起來,哎呀,他可是要來問溫瀾陳燁柏的事情,聽說溫瀾竟然同意了和陳燁柏見面,把他給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想起那天晚上溫瀾和他說推拒陳家有些難辦,他沒想過溫瀾會辦不成,再說,溫瀾怎麼可能嫁人。

      所以溫瀾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難道葉家潛伏夠了,要趁機去陳家?他都不敢置信,一下想著這樣肯定會被拆穿,一下又覺得說不定溫瀾真有什麼法子瞞住。

      如此思來想去半晌,葉青霄忍不住把人給約了出來,要質問清楚。

      這,這……他們和陳家是世交,怎麼能讓溫瀾頂著葉家姑娘的身份騙人!

      原本滿肚子的質疑,這會兒忽而都說不出來了。

      葉青霄想著,平素溫瀾盡忙些公務,說不定也沒時間到瓦舍來消遣,是不是趁這個機會,同他一起看看戲。若是如此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滿足她……

      不過牛郎織女這戲,太過兒女情長了,沒想到溫瀾喜歡看這種。葉青霄偷偷去瞄溫瀾,只見她正認真盯著前頭,雖是一身男裝,卻收斂起了氣勢,只難掩清麗,怪道從前會被猜測也是內侍。那眉毛與眼睫一般是濃黑的,更襯得瞳色有幾分淺,嘴唇卻不點而朱,肌膚雪白細膩,領口露出來的一截脖頸也是細白修長。

      葉青霄也沒察覺到,自己幾乎都盯著溫瀾看了。待到戲演完了,大伙兒開始叫好,他才回神。心想,也不怪我走神,平素哪能見到溫瀾如此安靜的模樣。她若不說話,平心而論,還是有幾分惹人愛的。

      葉青霄為自己這個念頭有點羞恥,低著頭跟在溫瀾身後,溫瀾又把他帶去看雜耍了。

      那雜耍一人立起一高高的桿子,叫一小兒爬上去,小兒靈巧地往上,一直爬到瓦舍頂,從空格處繼續往上,直到大家都瞧不見了。

      雜耍藝人道︰“我這桿子往上可自漲,頂著青天,我家小兒順著桿子,到天上偷些蟠桃來與諸位貴人。”

      他在桿子上彈了幾下,片刻後,竟果真有一塊絲綢抱著物什,栓在桿子上滑了下來。

      打開絲綢包袱後,裡頭赫然是三個鮮桃。

      眾人當即鼓掌喝彩起來,爭要鮮桃。即便知道這是把戲,討個彩頭也好。

      葉青霄微紅著臉問︰“你要不要吃桃子……”

      溫瀾這才慢慢轉頭看他一眼。

      葉青霄頓時赧然,咳了一聲道︰“討個彩頭。我看見這個,倒是與那位莊道長的把戲差不多,難怪你說他們只差在口才上而已。”

      看那雜耍藝人,嘴皮子雖然流利,但講話樸實,身上也沒什麼仙氣。

      “不必了,拿了桃子還得給賞錢。”溫瀾道。

      “難道你還缺那幾個錢?”葉青霄忙說,“我來給就是了。”

      溫瀾忍俊不禁,“真不用,走了,四哥。”

      葉青霄心底嘀咕,那來瓦舍玩兒,什麼也不買,有什麼意思。

      溫瀾就這麼領著葉青霄在瓦舍裡轉悠了一個多時辰,才意猶未盡地向出口走。

       葉青霄也頗為盡興,手裡還拿著個面人兒,是溫瀾方才叫人給捏的小狗,看著倒也可愛,被她轉手送給了葉青霄。

      “對了,那個……”葉青霄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訥訥開口。

      還沒等他說完,溫瀾已大步走了出去。

      葉青霄正是疑惑之際,便見溫瀾伸手攔住了兩名麻衣少年,微微躬身,嘴唇張闔,不知說些什麼。其中一名少年側頭,那側臉看著倒是十分熟悉,一時又說不上來。

      ……

      “小少爺,在瓦舍裡耍了個把時辰,還是回家吧。”溫瀾攔住了少年們原本要去的方向,溫聲說道。

      那兩名少年一見著她,都滿臉驚訝,還夾雜幾絲喜色。

      “溫、溫大哥,你怎麼……”

      溫瀾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少年立刻不說話了。

      這時候葉青霄也走了上來,與兩名少年打了個照面,差點嚇掉,這與溫瀾對話的少年,分明是東宮太子!

      身邊那少年也生得白皙嬌嫩,雖然臉生,可瞧他與太子手拉手,身份必然也不一般。

      太子變服出宮,身旁竟然一個侍衛也沒有,想到他們一直走在自己二人前頭,葉青霄忽然間好像明白溫瀾為何不說話,而是一處處轉悠,必然是在暗中跟著太子護衛啊。

      所以溫瀾不是找他一起耍。這念頭在葉青霄心中一閃而過,充盈著淡淡的失望。但因東宮在此,他也無暇細思。

      “……民間勾欄中魚龍混雜,公子怎來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葉青霄也不敢當眾喊破東宮的身份,只能含糊勸道。

      太子趙琚看著葉青霄有幾分面熟,加上這口氣,定然也是朝中官員了,何況與溫瀾一道的樣子,便隨意地道︰“我帶沁沁出來玩兒,到了時辰就回去,沒事的。”

      一聽「沁沁」,葉青霄立刻知道另外一個少年的身份了,背上的汗更加多了,另外一位是當朝首相的孫女,太子妃吳沁啊。這就徹底明白了,小夫妻變服出宮,遊游戲人間。

      反正,他現在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溫瀾是怎麼還有心思給他買了個面塑狗狗……

      倒是太子妃看見他手裡的面人兒,把自己手裡裡的周瑜面人兒也舉起來,樂了樂。

      溫瀾嘆息道︰“公子此舉實在不妥,瞞著家僕出來,天色已晚您還往太和橋走,可是要去逛夜市。倘若事發了,老爺饒不了家裡人。”

      趙琚帶著幾分心虛地低頭,“溫大哥沒有告訴別人吧。”

      溫瀾怎敢,她實在不放心,半道發現後就只能自己盯著,“只有我與葉寺丞知道罷了。”她此時心情十分複雜,雖然太子偷跑出來,但既然能安排逃脫那麼些皇城司、禁軍護衛的耳目,也是才智過人了。

      葉青霄心底卻是有點驚奇,因為太子與溫瀾極為熟識的樣子,甚至比普通臣屬要親厚多了。但想想倒也不意外,太子乃儲君,皇城司是天子耳目,是皇家最心腹得用之人,溫瀾又是陳琦培養的義子,再加上溫瀾的能力,不親厚才怪了吧。從這些日子來看,葉青霄知道溫瀾願意,是能叫人喜愛的,何況皇城司只是對臣民來說討人厭,對天子卻是手中利刃。

      “溫指揮……溫大哥,是我叫琚哥哥帶我出來的,我們這便回去了。”吳沁看溫瀾冷著一張臉,撒嬌地拉了拉她的手,“你,你千萬不要同人說呀。”

      趙琚眼睛一轉,說道︰“嘿嘿,溫大哥肯定不會說的。”他剛剛忽然想到,溫瀾明明去外地與親人團聚了,怎麼還在京師。此事連他也不知道,那定然是秘不可宣的。

      溫瀾好笑地看了他們兩眼,“好了,我送二位小少爺回家吧。”

      她一轉頭,便看到葉青霄正瞪著自己的手看,忽而醒悟,方才太子妃拉了拉自己的手,怕是被葉青霄看見了,難怪一副見鬼的樣子。

      “先走吧。”溫瀾低聲道。

      葉青霄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她身後,心頭感覺極為複雜。

      所以,溫瀾雖然未正式做過內侍,但真的淨過身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43 PM

三十三 便宜

      溫瀾自小因緣巧合被陳琦買下後,在皇城司待到如今,守衛過宮門,也做過給諸殿灑掃、巡察的差事,官稱即是約攔親從官、護門親從官,等大些後,還做過教閱親事官,也就是專司訓練兵卒。早在她還守殿門時,就與東宮相識了,那時趙琚還是個孩童,但心地純善,待宮人極好。

      陳琦寵信她,不計其女兒身,只看能力,特向陛下求情,後來隨著溫瀾年紀漸長,掌權日重,儲君也知悉了她的身份。

      陛下為讓趙琚熟悉政務,包括如何伺察百官、民間之事,皇城司時而會去講解京中百態。

      因得子甚晚,陛下也急於扶持東宮,早早為他訂下親事,十三歲便與太子妃成親。溫瀾記得,兩人定親時還是兩個小娃娃,便是後來成親時,看著也像過家家酒一般。

      再想想夢中,趙理謀反,吳沁的祖父守在殿前,寧死不從,慘死刀刃之下,溫瀾來不及相救,只狼狽地將趙琚帶走。趙琚哭得雙眼幾乎瞎了,他抱著溫瀾的手,求溫瀾把吳沁救出來。可是溫瀾沒法告訴他,吳沁已經在反賊相逼下自刎……

      夢中的情形一幕幕出現在眼前,與趙琚、吳沁攜手露出笑顏重疊,溫瀾吐了口氣,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

       眼見已到了御街,接近皇城,溫瀾避開葉青霄,叫住了趙琚,“兩位小少爺,今日遇到我的事情,切勿對他人言說。”

      趙琚沉吟片刻,“連阿爹也不能說嗎?”

      溫瀾眼神閃爍,趙琚問到了點子上。

      趙琚看著她,想了想道︰“那你何時能報事?”

      他相信溫瀾,就像陳伴伴之於阿爹一樣,若是連溫瀾他也無法信,那麼偌大的京師,他也不知道該叫誰替自己辦事了。

      溫瀾與趙琚有一絲默契,她知道趙琚大約也感覺到她隱身在京內是要察事,低聲道︰“歸期未定,來日必集卷呈於案前。”

      趙琚比溫瀾還矮上一些,仰臉道︰“我等著。”

        溫瀾抱拳一禮,又對吳沁道︰“沁少爺……”

      她對女子總是柔和一些,才說了幾個字,吳沁已吐了吐舌頭,說道︰“這次已玩了盡興,日後不敢了。”

      溫瀾失笑,“出門總是要帶護衛的,若喜歡瓦舍藝人,盡可以宣到府上去。”他們正是貪玩的年紀,因此溫瀾也不多說,免得他們心底反而更願意出門了。

      她正最後聽囑著,忽而聽到遠處有呼喊聲,側首望去,竟是皇城內隱隱現出火光。

      溫瀾臉色微變,“宮中走水了。”

        看上去火勢還不小,趙琚也有點慌了,他原是安排妥當,不會被發現。可若是宮中走水,慌亂之中,各殿定然要保證主子們安然無恙,說不定此時陛下都知道他不在宮中了。

      趙琚連忙求助地看向溫瀾︰“怎麼辦?”

        溫瀾無奈地道︰“我叫葉寺丞帶陛下去找馬園園吧。”

        親從官拱衛皇城,倘若宮中發覺殿下不在了,只好叫馬園園來做這個偽證,假稱他唯恐火勢過大,帶著殿下避開了。

      趙琚這才鬆了口氣,若讓人知道他帶著吳沁一個護衛也沒有偷溜出宮,怕是免不了大吃排頭。

      ……

        溫瀾讓葉青霄把趙琚和吳沁帶去找馬園園,自己卻將帷帽戴好,去找王隱。

      這火勢大得她看著不對頭,說不定都蔓延到兩宮去了,心裡頭隱隱覺得不對勁,不大像無意走水。溫瀾在皇城司這麼久,極為敏銳,或是說多疑。有些時候,有些案子,看著毫無差錯,她心裡總有糾結,這時十有八九真有內情。

      這一待,到了夜裡溫瀾才回葉府。

      這火勢果然極大,到了傍晚方才悉數撲滅。還未查出起因,但火勢一度蔓到兩宮去了,宮中亂得很,忙著救火。陛下震怒,命皇城司徹查此事。

      王隱裝著病窩在府中,與溫瀾議事,這差事便落在了覃慶與另一位勾當皇城司遲易身上。

      溫瀾莫名從中嗅到了一絲危機。

       現在還未到嘉寧八年,可是,在她的干涉之下,趙理屢屢受挫,早已不能盡似夢中了。她動作頻頻,雖未留下痕跡,但事發之多,以趙理的心眼,難免覺察出異樣。

      不過此事必沒那樣簡單,若說有人蓄意縱火,也不似衝著陛下與東宮去的,畢竟火從外間燒起,東宮甚至不在宮內。那若非其他人,便是其他由頭了,只是溫瀾一時還不能確定。

      溫瀾早已想到趙理遲早覺察,準備好面對這種情形,甚至有些許興奮,

    ……

      皇城走水一事甚大,第二日連府中的女眷都在議論此事。

      徐菁也問及葉謙︰“夫君,火勢可嚴重?已撲滅了嗎?”

         “唔,蔓到兩宮去了,昨日已撲了,燒傷、燻傷了好些宮人。”葉謙一想起那慘狀,連連搖頭,“今日怕還要重議此事,陛下已著皇城司徹查了。”

       “這天乾物燥的,是該小心些。”徐菁唏噓道,“昨日那火光,府中都看到了。”

      葉謙沒說話,現在還不知此事是不小心,還是有人蓄意為之,事關皇族安危,哪能輕下定論,只引開話頭道,“宮外還有幾戶民居也牽連了,上府衙來索要賠償。”

      雖然民居與皇城隔著些距離,但是火仗風勢,京師百姓,尤其是與皇家比鄰而居的人家,膽子大得很,要是大名府不賠錢,他們能敲登聞鼓去向陛下討要。

      徐菁在章丘鮮聞此種事,好奇地問了起來。

      另一頭,葉青霄也偷偷去找溫瀾,“你昨日上哪兒去了,挺晚了都不見回來。”他把殿下送到馬園園處,再折回來,卻不見溫瀾在家。

       “安排一下事情。”溫瀾說道,“陳燁柏的事情我要不要解決掉?”

       “哦……”葉青霄訥訥道,“你好生處理便是,反正你不能同他結親。”

      他想著又看了溫瀾一眼,難怪溫瀾經常對自己陰陽怪氣,又保證不會踫他妹妹,他妹妹們那樣可人,原來是溫瀾身子有缺陷。

      溫瀾自小跟著陳琦,她自己定然也不想的,能力出眾,偏偏並非完人,只能困於皇城司……銳利的言辭下藏著這樣的真相,令葉青霄不知什麼滋味。

      溫瀾看葉青霄眼神閃躲,思及他昨日看到的,恐怕這傻子終於發現她不是男子了,問道︰“你還在想昨日的事?”

      葉青霄埋著頭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其實以前也有人這樣編排你,後來都覺著不可能,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會被發現。”

      溫瀾一皺眉,以前有人猜過她是女子嗎?

      不對啊,那些尖嘴之人,分明只揣度過她是……

      溫瀾一看葉青霄,試探地道︰“你不會看不起我?”

      葉青霄立刻抬頭道︰“陳伴伴便是勤公潔己,得陛下愛重,人人稱頌,追贈忠恪二字。我從前與你雖然不對付,也是各有司職,你比那些輕率驕奢之人好多了!”

      溫瀾︰“…………”

      沒錯了,拿陳琦出來說事,這傻子果然以為她是內侍了。

      葉青霄見溫瀾面色陰晴不定,以為自己說得還不夠誠懇,又半帶安慰半是私心地攬住溫瀾的肩膀,只覺她摸上去身形確比普通男子要單薄,一股淡淡的香味散來,他驚訝地想,甚至有點溫香軟玉的意思呢……

      溫瀾在手底一僵,更讓葉青霄覺得溫瀾也有脆弱的時候,不禁摟緊了一點。

      溫瀾︰“………………”

      葉青霄只見溫瀾的臉色一點一點變了,正覺得不對勁,想抽身逃了之際,溫瀾已暴起一把將他摁在地上,“我像內侍啊?你覺得我像內侍是嗎?”

      “哎呀。”葉青霄反手去推溫瀾,“你還吃了吐啊,我又沒笑你。”他覺得可能是自己抱的那一下出了問題,懊惱地道,“我,我就是抱抱你,沒什麼壞心眼的……”

      說罷自己竟然也有些心虛,因為他無法否認自己心生遐思。那他也不想啊,這可是溫瀾。

      而且他竟然還一時頭昏心熱,佔了溫瀾便宜,溫瀾會不會覺得他有意羞辱。

      溫瀾毆打了葉青霄一頓,小聲道︰“等我回宮了,就讓陛下給我和你妹妹賜婚。”

      “不!!!”葉青霄慘叫一聲。

      ……

      葉青霄腫著臉回去,被兄妹們見到了都嚇一跳,他只敢說是摔著了,唯獨在葉誕面前吐露了實情,但也只敢說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溫瀾,被揍了一頓。

      他看著父親心疼不已的樣子,哪敢告訴父親自己是鬼迷心竅佔了溫瀾便宜。

      不多時,移玉又來了,斜昵著他拉長聲音說︰“四少爺——我們姑娘讓我來,把小狗要回去。”

      葉青霄︰“……”

      溫瀾太幼稚了,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的。

      葉青霄把面人兒拿了出來,依依不捨地道︰“你叫她別生氣了,冷靜,不要遷怒他人,有什麼都……都衝著我來吧。”

      移玉看葉青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紅暈,狐疑地道︰“衝著你來什麼?”

      葉青霄驚醒了,這才發覺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胡話,好像沒過腦子便開口了,冷著臉道︰“帶著你的狗,快走。”

      嘁。移玉拿著面塑走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18-8-26 07:06 AM 編輯

三十四 壓驚

      皇城失火之後,宮中忽而傳出消息,因皇城需要修繕,陛下欲搬往京西別苑仙橋池住,此處原為前朝演習水軍之地,後來才在池上加蓋宮殿,供皇家遊樂。

      溫瀾聽罷後冷著臉吩咐移玉︰“找出來,是誰向陛下進言。”

      以她對陛下的了解,這必然不是陛下提出來的,近日臣工上奏,也未提及,不知是誰當面建議。

      陛下身子不大好,這兩年本就時而輟朝,若去往仙橋池,怕是更不會開朝會,與城內也有一段距離。

      放在這個時候,令溫瀾極為不悅,傳信給馬園園,叫他必要把仙橋池的宮人全都再細篩一遍,把那裡把守得嚴嚴實實。

      馬園園頻頻聽她行事,初時還不大明晰,這會兒已覺察到一絲微妙,默默應了。

      而放眼整個京師,仍是歌舞昇平,葉家還為溫瀾與陳燁柏設宴,陳賓一家自備了酒禮到葉府赴宴。

      葉謙吩咐在花園中擺宴,又叫來葉誕與他家三個兒子相陪,畢竟他膝下也無兒郎,只他與陳賓父子坐著,略顯尷尬。

      陳賓的夫人則與徐菁、青霂、溫瀾等女眷在一旁的小樓上再擺一席。

      陳夫人只聽聞溫瀾的名字,這日見著人了,極為喜歡,容貌出眾舉止又端莊,更難得的是,她從大房那裡打聽到,溫瀾理家也很嫻熟,正是做長媳的好人選。

      陳賓父子就更不必提了,陳燁柏那日見過溫瀾一面後,不說魂牽夢縈那樣誇大,但來前也是特意打理整齊的。他並未向父母提起自己與溫瀾已無意中見過一面,只因想再遙遙見一面也是好的,否則便是議成親了,再見也是成親之時。

      唯獨大房一家,有三個人不大笑得出來。葉誕和葉青霄知道溫瀾必然不會嫁給陳燁柏倒還好,只是疑惑她到底會如何回絕陳家,也怕其中出什麼差錯。青霂卻是煎熬得很,覺得四哥太命苦了。

      她都是快出閣的人了,即便父兄沒明說,她心底也猜得到此宴的真正目的。

      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揚波要議親了,可是四哥呢,非但不能說什麼不是,還要在席上相陪,坐在旁邊眼見陳燁柏和揚波會面,他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啊!

      即便青霂從不認為四哥和揚波所作所為是對的,也不由心疼起來。

      想必揚波也不好過,四哥和陳燁柏就坐在左右。

      在青霂略帶心疼的眼神下,溫瀾慢悠悠地給陳夫人演示插花。

      人看準時間,對溫瀾道︰“今日天光正好,你家園子聽說新種了些花,揚波不如指給我看看吧。”

      溫瀾從善如流地道︰“伯母隨我來。”

      她將陳夫人引到窗前,支開木窗,現出的花園,隔著一段距離便是涼亭內兩家的男子正在宴飲,她大方地指點園內新栽的花木給陳夫人看。

      內的僕婢見到了,連忙借斟酒的機會提醒陳燁柏。

      陳燁柏吃了幾盞酒,臉色已是微紅,抬眼看去,果然看到揚波與母親一同站在窗邊,指點下頭的花木。

      揚波的衣袖在天風中微微鼓蕩,一截皓腕露出來,陳燁柏看得頭也不知低下了。

      揚波好像是無意間一側頭,還與陳燁柏對了一眼,並無普通閨閣女子的羞澀,反而微微一笑。

      陳燁柏心頭像被火舌狂舔,既羞澀又不捨收回目光,半晌聽到葉誕咳嗽一聲,才不好意思地低頭,掩飾地對旁邊的葉青霄道︰“青霄,來,再吃一杯。”

      青霄斜眼看他,心裡嘀咕,陳燁柏這是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剛才他也抬了頭,他怎麼覺得溫瀾是衝他笑的啊。

      不是他覺得,也不是他想多了,就是如此。溫瀾和陳燁柏有什麼交情,也不是真要同他議親,還能是對著他笑?

      被溫瀾盯著笑,在幾個月前還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

      將要宴罷之際,陳燁柏偷偷叫上葉青霄,塞了個黑釉小兔子給他,“這個……給你妹妹……”

      葉青霄拿在手裡,說道︰“青雩正喜歡收這樣的小物什,我給她送去。”

      陳燁柏︰“……”

      陳燁柏︰“不是……”

      不是這個妹妹啊。

      “不是送小孩兒的啊?”葉青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抱歉。”

      陳燁柏反而赧然,考慮起自己是不是選錯禮物了。

      陳賓一家走後,葉謙滿心覺得這回要成了,興高采烈地去找徐菁。

      剩下葉誕和葉青霄對視一眼,葉青霄把黑釉小兔子拿出來,“這是陳燁柏要送溫瀾的……”

      葉誕一把將小兔子奪走,“送什麼送。”

      送兔子,嫌溫瀾被笑得還不夠多麼。

      葉誕糟心地把黑釉兔子揣了起來,“你也是,還給我看什麼。”

      ……

      那頭,徐菁小心翼翼地問溫瀾的意思,她也遠遠看了一眼,陳家的小郎君生得很是端正俊朗呀。

        “阿娘,我再想想吧,這幾日叫人收了陳公子的詩文來看。”溫瀾平靜地道。

        “哎,好。”徐菁覺得這像是個軟化的意思,歡歡喜喜出門去同葉謙說了。

      葉謙則告訴徐菁,他看著陳燁柏對揚波,那也是無一處不滿意的呢,席間都走神了,還是大哥不滿地咳嗽一聲才回過神來,那時大家照顧他年輕人,也沒多說什麼,其實心底暗笑起來。

      照他們的想法,再等上幾日,揚波看過陳燁柏詩文——陳燁柏都高中了,定然是沒什麼問題,那時便能正式請媒人了,頂好明年便能出閣。

      誰知過不了幾天,陳賓親送了幾十匹綢緞上門。

      葉謙一看到綢緞,臉都綠了。

      按照風俗,若是兩家沒相上,男方便送兩匹彩緞壓驚。陳賓送了幾十匹來,意思還是那個意思。

      陳賓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葉謙大怒道︰“你這是何意?!”

      原是陳賓提起此事,他才同意叫雙方相看相看,如今陳賓卻送了壓驚禮來,是覺得他家揚波有哪一處不如意麼?

      倘若陳賓說不出個好歹來,葉謙非要拳腳相向不可。

      陳賓遮著老臉,慚愧道︰“這,這實在是……都是我的錯,和之,我一夢醒來,屋內的案几上便放了張條子,叫我自到布莊去領「壓驚布」。這條子怕是……察子放的。”

      葉謙面色一變,“……欺人太甚!”

      想想即明白了,他同覃慶還有過節,只是沒想到覃慶如此陰險,整治不了他,就在他女兒的婚事上動手腳。陳賓也非權臣,怎麼禁得起皇城司的威脅,萬一被羅織罪名,一家都完了。

      葉謙又氣又無法命令陳賓不理會,憤然道︰“你走吧!”

      “和之……”陳賓見葉謙面色難看,也不敢再言語什麼,他自己也是左右為難,非但得罪了世交,就連兒子在家也鬱鬱寡歡,垂著頭離開了葉家。

      葉謙氣極了,找不到地方痛罵,只能去找大哥,還可放心說上一兩句。

      葉誕原本還在想,溫瀾該怎麼拒絕陳賓,一聽這話放心了。這主意也是情理之中,溫瀾哪需要想如何拒絕,直接威脅陳家就行了!

      只是,這次倒叫覃慶背了黑鍋哩……

      葉誕面上還要安慰︰“也許是緣分未到,日後還有更好的姻緣等著。”

      徐菁知道後,也氣了半晌,幾乎哭出來,看到溫瀾不痛不癢的樣子,反而心底一涼,覺得揚波像是早便料到了。可是再一想,這種事即便揚波料到了,那也只是推測皇城司與他家結怨,早做好準備,而說到底還是怪皇城司的混蛋。

      徐菁抱著溫瀾一通哭,“我的兒啊,如今叫皇城司盯上了,哪個還敢娶你。”

      溫瀾拍了拍徐菁的背,“等父親爬到高位,不就有了。”
  
      “那還要多少年。”徐菁淚盈盈地氣道,“你莫怕,大不了,咱們就在寒門學子裡招贅!就不信沒有膽大的!”

      溫瀾也附和道︰“定然有膽大的敢娶我。”

      ……

      葉謙恨上了覃慶,自知沒法告到覃慶身上,便憋足了勁找覃慶其他麻煩。

      馬園園同他關係好,白與他便利,果然叫他發現,皇城司奉命徹查失火之事,卻是在內廷牽連了數十人,嚴加刑訊。

      因得了馬園園私下自陳心跡,葉謙再無後顧之憂,袖子一擼,連上折子痛陳弊害,指責皇城司為早日破案,胡亂刑訊,屈打成招,還趁機清除異己,豈非將皇城當做自家院子?

      皇城司雖為陛下耳目,卻更不可秉一己之私辦案,陛下若要繼續用皇城司,需得稍加鉗制!

      前段時間以來,皇城司四處捕人,已惹得人心惶惶,非議頗多。此次眼見葉謙這個陛下最近愛重的臣子上摺子,也有直臣接二連三附議。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54 PM

三十五 靶子

      勾當皇城司中,遲易最為勢弱,在覃慶與王隱間搖擺不定,覃慶和王隱都是內侍出身,也在皇城司待了許久,而遲易是武官升上來的。這一次失火案,遲易也多憑覃慶做主。

      覃慶捉了數十名宮人,逐一審訊下來,這些宮人哪裡禁受得起,又實在不知,於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到了一名小內侍身上,只說是他侍奉宮中佛堂香火時引燃的。

      小內侍又無可奈何,屈打成招。

      覃慶萬萬沒料到,向來對皇城司隱有縱容的陛下,此番竟真在那個葉謙與群臣參奏下,命葉謙領大名府吏徹查此案。

      葉謙細細勘察之後,自然發現火源並不在佛堂,小內侍根本是被誣陷。而真正的起火原因,不過是宮室營造日久,又天乾物燥,火斗未清理乾淨引燃而走水。

      “皇城吏心狠手辣,只為速速決獄,鏟除異己,刑訊逼供,屈打成招,判下這葫蘆提案子,牽連無辜宮人。”葉謙當著皇帝的面,將他狠狠斥責了一番,“如此德行,怎堪為皇城司長。”

      另一位司長遲易反應極快,說道︰“臣奉命一同勘察,但因司內繁忙,多有懈怠,此案實在是覃慶一人所查。”

      覃慶︰“……”

      覃慶一身冷汗,跪在皇帝面前認錯,“臣雖欲立辨此案,但絕無私心,研訊之法是司中自來就有,只是沒想到那些宮人為撇清關係,一起誣陷他人。”

      他自己也知道其中漏洞太多,從火源就分辨不清,也只能徒勞無力的解釋。前些日子太過春風得意,連王隱也避讓幾分,他確實得意忘形了,根本沒料想到有人來再審。

      可恨這葉謙,先前的恩怨他還未找葉謙了結,葉謙竟瘋了般參他。

      好在,皇帝只是說道︰“皇城司事務繁重,王隱又病了,覃慶也不容易,罰俸三月,以作警示吧。”

      覃慶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看來陛下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正要叩頭謝恩,只聽聽葉謙那王八蛋又板著臉道︰“陛下,為防皇城司繼續如此肆無忌憚,還是應以御史台督查,以正清明。”

      還未等覃慶反應過來,皇帝只沉吟一會兒,便淡淡道︰“可。”

      覃慶︰“……”

      “宣御史中丞來。”皇帝已吩咐起來,儼然是要叫人來商量了。

      覃慶一時怔忪了。

      他宛如被一盆涼水澆了頭,瞬間清醒。

      葉謙此前就提及要鉗制皇城司,但陛下沒有理會,只是叫他去查案。覃慶那時只以為陛下也不想自己的耳目有束縛,這時他才知道,陛下其實下定決心了,只是等一個借口罷了。

      就算沒有這失火案,還有其他的案子。

      早在此前,覃慶在京師大肆捉捕,現在陛下輕輕罰他,叫他仍待在勾當皇城司的位置上,又給了御史台督查皇城司事的權力,他現在就是一個活靶子!

      這一放一收,京師整治一清,陛下滿意了,覃慶也要廢了,臣工可以出氣了。

      最令覃慶心寒的是,環顧一番,數月前便蟄伏的王隱,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何止現在成了活靶子,恐怕那時候起就是個靶子了。還有遲易,恐怕也不是因為避讓他的鋒芒而不理事,說不定就是王隱授意。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何其得意,竟然絲毫沒有思考過內里裡,甚至變本加厲。

      此時懊惱已晚,覃慶白著臉出得殿外,這些日子陛下已搬到別苑,水殿四面來風,吹得覃慶遍體生寒,猶看到葉謙對他投來厭惡的眼神︰“自作孽,不可活!”

      覃慶恨極了他,說道︰“我倒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葉和之還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葉謙振振有詞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揚波受了多大委屈啊,徐菁也哭了幾場,他若是還忍得下來,還配為人父、為人夫嗎?

      兩人牛唇不對馬嘴地對罵了幾句,方才憤憤散了。

      此後令覃慶更加納悶的是,他原本防備的都是御史中丞,因為時任台長的正是葉謙大哥葉誕訂了婚事的兒女親家,誰知道,跟鬥雞一般天天參他的,卻是御史台一名叫陳賓的御史,每天罵他罵得臉紅脖子粗。再仔細一查,又是和葉家有關,陳賓乃是葉家的世交,也不知被葉謙下了什麼蠱,如此衝鋒陣前。

      ……

      雖說覃慶已人人喊打,已是每日都在被貶官甚至下獄的邊緣,但溫瀾的婚事也無法挽回了。

      葉謙見陳賓父子痛打覃慶,心中也唏噓。就算覃慶被鬥倒了又如何,覆水難收,有過那一遭,兩家也不可能再結親。他非常能理解陳賓的無奈,甚至此事陳燁柏也極為無辜,可不得不顧忌揚波的顏面,既已生芥蒂,實難再做無事發生。

      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麼被覃慶給毀了!

      葉謙一想,便更加氣了。都是皇城司的人,覃慶實在不如王隱、馬園園。馬園園和他提及,叫他向陛下上書整治皇城司時,他還驚訝,雖說衝著覃慶,他們不也要受轄制嘛?

      馬園園卻坦誠地告訴他,皇城司如若繼續張揚,遲早也要被收拾。反倒是先一步為自己套上枷鎖,還能保有大部分權勢——即便有御史台督查,如今難道人們就不怕皇城卒伺察了嘛?

      葉謙心中感慨,雖然馬園園的重點並非避免冤假錯案,而是在保有權勢,但馬園園如此坦誠,他都不知怎麼說才好了。

      因這一遭,葉謙在官場上名聲更盛,多是稱贊他有勇有謀,正氣凜然,不畏強御。

      眼看覃慶在如此圍攻下,被以受賄罪下了御史台獄,葉謙也備受重視之時,又有數名臣子聯袂上奏︰覃慶之事,可為前車之鑒,除卻御史台督查外,還望陛下以宗室為提舉皇城司,彈壓皇城卒。

      ——皇城司設立之初,提舉皇城司才是皇城司長官,但並不常設,已淪為名義上的職位,真正的主事者是三位勾當皇城司。

      首倡者舉薦,以廣陵郡王、大名府尹趙理為提舉皇城司。

      有提議的,也就有反對的,很是打了一場嘴仗,搞得最初挑事的葉謙都不明白,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叫趙理去做提司?

      若是趙理真去了,其他人如何葉謙不知道,大名府是不是要設一個新的長官,那他是不是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名府長官裡資歷深的那個?

      ……

      溫瀾坐在房內,慢條斯理地插花。

    移玉在旁邊屏息道︰“……因此,說不定,咱們就要多一位長官了。”

      “知道了。”溫瀾頭也沒抬。

      葉謙不知道趙理為何會被舉薦為提司,移玉也不知道趙理為何會被舉薦為提司。

      想必現在,連趙理也提著心吧,驚愕於自己陷入一場口水仗。

      這一步出其不意,看似趙理佔了便宜。可實際上,大名府何其重要,看似事務繁雜多重,又有通判轄制,但單其所處之地,也不知有多少好處。

      可調到皇城司去做長官呢,下頭有三名勾當皇城司——不對,現在只有兩名了,他們把皇城卒牢牢握在手裡,更因為覃慶的倒台,順勢將司內的釘子都拔除。現在的皇城司,真是前所未有的清楚著。一個被架起來的長官,指使不動任何兵卒。

      更不幸是,做了這個空頭長官——甚至他沒做成,單單被舉薦,也會遭到陛下的猜疑。他到底,不是普通的宗親,而是恭王之子。

      東屋點燈西屋明,陛下若是心無嫌隙,皇城司又何苦在民間禁唱這句歌謠。

      移玉從溫瀾臉上找不出任何痕跡,只能按下好奇,老實道︰“還有,陳燁柏把四少爺約出去了。”

      “他約了葉四?”溫瀾插花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慢吞吞地重復道,“知道了。”

      移玉忍不住小聲道︰“我瞧著四少爺和陳燁柏也差不多,您沒看他一面罵您,其實眼睛都直了。”

      溫瀾心內正在算計,聞言失笑,想到葉青霄的傻樣子,面上浮起笑。

      ……

      這時葉青霄正和陳燁柏坐在茶坊裡,陳燁柏埋著頭郁悶地道︰“青霄,之前的事我也沒法阻止阿爹,我也知道這是我家的錯,但是現在覃慶已下獄了,我真的不能再去提親了嘛……”

      陳賓告訴過兒子不可能了,陳燁柏想來想去,卻著了魔,忍不住找到葉青霄。

      葉青霄驚愕地道︰“你怎麼還在想這事?”

      陳燁柏眼神閃爍地道︰“青霄,你能不能替我給揚波傳信,我想互通心意。”

      揚波對此事能釋懷嘛?哪怕有一絲希望,此心相同,他也願意求一求父親與葉世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什麼心意,她當然是不喜歡你啊!!

      葉青霄差點說出口,連忙止住,猶豫半天小聲道︰“她自幼寄養在庵中,與父母分別日久,絕不會違背母命的。在我們家裡,她全都聽三嬸的,三嬸讓她往東她都不往西。”

      陳燁柏眼神頓時暗了下去。

      葉青霄也乾咽了一下,愣愣端起茶吃了一口。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55 PM

三十六 夢兆

      葉青霄做了個夢,家裡頭給他定了下一樁婚事,吉期前一日,女方的家人來葉府鋪房,帶了數十箱籠,裡頭裝的滿滿都是珠寶玉器、羅衣綢衫,闔府上下都暗暗去院外看熱鬧,羨慕大房娶了個如此豪富的媳婦兒。

      葉青霄在夢裡也歡歡喜喜,待吉時一到,媒人將新婦迎到府中來,與葉青霄同坐床上,等著拜堂。

      葉青霄不好意思地去打量新婦,只見她頭上鳳冠垂下條條珠鏈,面容在其後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就在此時,新婦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問了一句︰“我摘了鳳冠可好?”

      葉青霄只聽這聲音綿軟溫柔,心頭又顫了顫,喉頭一緊,莫名覺得熟悉,又一時想不起來,只愣愣點頭。

      新婦一雙素手抬起來,將鳳冠摘去了,赫然露出溫瀾的面容。

      葉青霄嚇得往後一彈,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霍然一下,葉青霄就從夢中驚醒。

      小廝聽到動靜,從外間進來,“少爺怎麼了?”

      他拿引火點亮了燈盞,舉著一看,燭火下的葉青霄滿頭虛汗,一臉驚魂未定,“少爺這是做什麼夢了?”

      葉青霄還未從那夢的驚嚇中回神,“我夢到……成親。”

      小廝面色一喜,“那可太好了!這是夢兆啊,少爺要成親了!”

      葉青霄︰“……”

      葉青霄摸了下自己一頭的汗︰“你高興得也太早了吧,問問我娶的是誰。”

      小廝這才想起來,少爺臉色是不好看,“少爺這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葉青霄自然是憋著說不出話來,無論是溫瀾的哪一個身份,對於小廝來說恐怕都承受不住,他郁悶地道︰“別說這個了,給我倒盞茶來。”

      小廝捧了茶給葉青霄,又叨叨道︰“少爺,夢兆可不能不當回事,這當朝首相吳相公當年上京趕考的時候,不就是夢到龍子,有相士說他日後要做皇親國戚,看看如今,吳相公的孫女可不就成了太子妃。”

      “少爺,你夢到的姑娘是極不如意嘛,否則怎會嚇醒?”

      葉青霄︰“……”

      他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沒能立刻答出來。

      仔細想想,這好像也不是極不如意,只是被嚇著了,那可是溫瀾。什麼夢兆,這樣不算數,他怎麼可能會娶溫瀾,都是溫瀾每日穿著女裝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攪亂了他的夢。

      但是,倘若真有這樣的可能……比如,比如他就像陳燁柏一樣,家長也不知情,把溫瀾娶了回來,會是什麼樣。

      葉青霄往後一仰,倒在床上發起愣來。

      那日他還騙了陳燁柏,不對,騙了不止一次了,他是故意告訴阿爹陳燁柏送了兔子。

      一個不敢想、不敢承認的念頭在心底浮現,葉青霄滿心不知所措。

      一旁的小廝站了片刻,見少爺不聲不響,忽然躺在床上開始發呆,把他都給忘了,心道,這好像也不是極不如意的樣子啊。

      ……

      葉青霄也就是忽視了一下小廝,第二日他得了夢兆的事,便被藍氏知道了。

      藍氏把葉青霄找去,說道︰“如今你兩位兄長已訂了親事,也該到你了,聽聞你得了夢兆,阿娘雖然身子不大好,你只說是夢到了哪家姑娘,我便請你三嬸去探探。”

      葉青霄︰“……”

      葉青霄窘迫地道︰“阿娘,這算什麼夢兆!”

      昨夜他神思不清,胡思亂想,白日裡清醒過來就知道太無稽了,他和溫瀾怎麼可能成親。

      藍氏面色古怪,“不是夢兆,那更要找媳婦兒了。”

      葉青霄愣了一下後反應過來,“………………”

      藍氏溫聲道︰“這麼大人了,還不好意思?你放心,阿娘不會同旁人說的,你只告訴阿娘喜歡什麼樣子的,阿娘去相看。”

      雖說她一副病體,總還可以相托娘家人。

      葉青霄心煩意亂得很,藍氏一問他喜歡什麼樣的,昨晚想不清的那個問題反而又浮上心頭,溫瀾的討厭鬼就出現在眼前一般……

      不對,是真的出現在眼前了,溫瀾和徐菁一起來了大房。

      藍氏這才放過葉青霄,她約了徐菁來說話,徐菁來得早了點,便撞上葉青霄了。

      溫瀾看了葉青霄一眼,只見他立刻便低下頭,不敢與自己對視。

      青明年要出閣,好些事還要徐菁來幫忙打理,再說了,葉府三個妯娌,只她們兩個能聊聊了。藍氏同徐菁說話,溫瀾給大伯母問了安,便說要去找青霂。

      葉青霄跟在後頭,又想問溫瀾為什麼找青霂,又礙於之前的事不好意思,他幾乎怕溫瀾聽到了他和阿娘說的話。

      好在,溫瀾似乎並未聽見,自己慢了兩步,等葉青霄慢慢走過來後,才道︰“四哥今日樣子心虛得很,難道是因為攔下了陳燁柏要給我送的信?”

      “咳咳咳!”葉青霄一陣劇烈的咳嗽,沒料到溫瀾突然說這話。

      他咳得說不出話,一臉驚恐地看著溫瀾,她怎麼會知道他同陳燁柏說了什麼?那日在茶坊,明明只有他們兩個。

      溫瀾對他笑了笑,仿佛在說只要她想知道,就能知道。

      放在平日,葉青霄一定會理直氣壯地說,那是怕我朋友被惱羞成怒的你報復。可是現在,他還真說不出口,倘若用心不純,還能不能自詡為陳燁柏的朋友,他都不確信了。

      葉青霄埋著頭不說話,既不好意思像平日那樣待溫瀾,也不好意思處處殷勤。

      別說溫瀾,連移玉都看出來不對了。

      不過溫瀾一時也未想那麼多,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這是受誰欺負了嘛,同我說說。”

      葉青霄也不知什麼滋味,原本極為混亂的心情滿滿沉靜下來,甕聲甕氣道︰“沒有。我還有事,走了。”

      他有些害怕見著溫瀾,怕自己的心緒全都被溫瀾看出來,那溫瀾會是怎樣想法。

      ……

      葉青霄被狗追一般跑了,到了午後,僕婢又來通報,說是揚波姑娘的婢女來了。

      葉青霄忐忑地叫進來,見著移玉,強自鎮定地道︰“什麼事?”

      移玉噘著嘴從懷裡拿出一物,“姑娘說把狗給你,叫你受了什麼委屈莫要憋在心裡,去找她,同她說說……”

      葉青霄愣愣的,心中淌過一陣暖流。

      移玉看他一眼續道︰“……好叫她開心開心。”

      葉青霄︰“………………”

      葉青霄怒而站起來,“出去啊,你出去!”

      移玉一見他起來便往後退了幾步,手伸長了道︰“那面塑還要不要?”

      “誰稀罕啊!”葉青霄吼道。

      移玉把面塑小狗放在一旁的博古架上,說道︰“姑娘說得對,四少爺肯定會心口不一的,我給您放這兒了。”

      “喂!”葉青霄看到移玉溜出去跑了,捏住那只小狗,氣得在屋內直轉悠,到底也沒捨得把面塑摔了。

      唉,不怪他生了邪念。說到底,溫瀾那話其實就是逗逗他吧,言外之意還是想給他出頭的。還有這小狗,分明是代表著溫瀾自己,在討他開心。

      想罷又不大確信自己的念頭,葉四公子一時陷入了糾結的心事。

    ……

      再說另一頭,溫瀾去了青房中。

      青霂正在做繡活,見溫瀾來了,一如既往心情複雜地讓人上了茶水。

      “其實我過來,是阿娘叫我來問問你,青雯姐姐是個什麼脾性。”溫瀾說罷,見青霂驚訝的模樣,又道,“此事還未同大家說,我們也是今晨才收到的信,姐夫生意做到京中來了,決定舉家遷來京師。”

      青雯就是葉謙元配的獨女,原是嫁到棉城去,婆家乃是棉城富商,葉謙當年在棉城做了一任知縣,與他家大人頗為相得,便將女兒下嫁。

      粗一算算,葉青雯出嫁也有七年了,山高路遠,整整七年也未能再見家人,如今方有機會回京。

      青雯還在家時,青也是個孩子,她細細回憶後道︰“大姐姐脾氣好,因自幼失恃,由祖母撫養。三伯父外出為官時,也不便帶著她,留她在京……”

      青霂說著,忽而放低了聲音快速道︰“有時會被二伯母欺負。”

      溫瀾聞言一笑,“嗯。”

      青霂又道︰“但她待人是極好的,就是好到有些……”

      青霂雖然敢稍微說說二伯母,卻不好意思講大姐姐如何。

      不過只聽她語氣,就足夠了,更何況溫瀾來這裡也只是為了做個樣子給徐菁看,她頷首道︰“我知道了。”

      溫瀾又道︰“對了,你可知道四哥怎麼了,我方才遇著他,似是不大歡喜的樣子。”

      青霂心情複雜地看著她,“自陳家上門,四哥就沒有歡喜過吧。揚波,你到底怎樣想的?”

    若非陳家送了壓驚禮,說不定這樁婚事真要成了。但沒了陳家,還有其他人。

      溫瀾看青霂這憂心忡忡的樣子,是真信了她和葉四暗繫私情,逗她道︰“你都要出閣了,別整天替你哥憂思這樣多,我還未入葉家族譜,另立戶籍不就行了。”

      “哪有那樣簡單!”青霂也聽出她語氣中的笑意,“戶籍是你想另開就另開的嘛?”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0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18-8-10 04:58 PM 編輯

三十七 盜匪

      在青霂看來,揚波的想法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也許身處她父親或是三叔那樣的位置,能夠做到,這都要擔心御史台風聞奏事,或是皇城司伺察,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

      而揚波一個閨閣女子,怎麼可能離開她母親去單立一戶。

      看來,揚波和四哥著實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唉,大姐姐何時會到?”青霂不忍再提此事,只岔開話題。

      溫瀾算了算︰“發信之日,青雯姐姐已出發了,應當還有半月即可到京師。姐夫在京郊置了宅子,打算到了京中再賃一居。”

      青雯夫家雖然也是棉城富商,但在京師買宅子不是那樣簡單的。都城人多地少,百官都有許多到老都是租屋。他們一大家子,就算有錢,想買到合適的大宅子也很難。故此,他們現在京郊置個院子,先安頓下來,再自己或托行會相看,徐徐圖之。

      青霂曉得這一點,點頭道︰“大姐姐多年未回來,想必祖父、祖母也很歡喜。”

      青霂又回憶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給溫瀾聽,一直到徐菁那頭也說完了,溫瀾才離開。

      ……

      自那日後,葉青霄心亂如麻,總躲著溫瀾。葉府那樣大,溫瀾又不似從前出門當差,他有心躲著,一連多日都未見到溫瀾。

      葉青霄躲著溫瀾,溫瀾這頭忙碌得很,也無暇去找葉青霄,攪得葉青霄心裡更煩了且不提。

      先時臣工奏請以宗親——後特指廣陵郡王趙理為提舉皇城司,陛下斟酌許久,結果將趙理遷為提舉皇城司。

      溫瀾料想對了,陛下必然是心有忌憚。否則,提舉皇城司這個虛職,陛下不是拒絕,也不是叫趙理兼任,而是直接將他遷往皇城司。

      在大名府衙,陛下原就安排過尤極這麼一個能吏在趙理身旁,後來還把葉謙這個剛正不阿的臣子提拔上去,已經透出一絲傾向了。不過,那時也許是因為趙理恭王之子的身份,明面上,他還是喜歡這個優秀的佷子。現在,趙理本人才真正顯了出來。

      這個決定溫瀾並不覺得稀奇,穩步做著自己應做的事。

    ……
  
      半月後。

      莫家的車隊行駛在車道上,遠道從棉城而來,所有人都面帶疲憊,更不乏病了的,比如莫家的老夫人。

      葉青雯作為莫家的長媳,便在莫老夫人的車架上侍奉她。

      只是莫老夫人身子不適,一時要這個,一時又不滿那個,支使得葉青雯團團轉,還是小姑子莫金珠在旁說外甥、外甥女還要嫂子照顧,這才放她回去。

      待葉青雯走了,莫金珠方說道︰“阿娘,咱們就要到京師定居了,您這樣對嫂子,怕是親家不快。到底嫂子的親爹還升了大名府通判。”

      其實一開始青雯嫁到莫家來,婆媳還是十分融洽的,她脾性好,又是自京師官宦之家嫁來的,可是下嫁了。

      但是日子一長,莫老夫人也發現了長媳是個面人兒脾氣,任人搓扁揉圓,她後頭娶進來的兩個兒媳婦也都是商人家出身,時常有些小心眼,偷奸耍滑,也不怕同她鬧,莫老夫人一肚子脾氣沒處發,反而是葉青雯遭殃。

      莫老夫人日久天長,幾乎已經習慣了,此時聽莫金珠提醒,還猶疑道︰“……我怎麼了,兒媳侍奉婆婆是應當的,我還沒叫她天未亮來伺候我起床。再說了,這青雯,能去娘家說三道四?”

      莫金珠想到嫂子那個脾氣,也有點無言。

      葉青雯回了自己的車上,只看到丈夫莫錚正一手抱著一個孩子,一同呼呼大睡,心裡不知什麼滋味。莫大平素在外經商,誰知道他回家後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反正遇著什麼家務事都是和稀泥。

      葉青雯就是脾氣再好,何嘗沒有一點怨,只不過清楚丈夫的態度,想來自己過得也不算太差,公公都去世了,哪好再惹婆婆不開心。忍就忍了吧,到哪裡不是忍。

      正是此時,車架忽然劇烈晃動一下停住,外頭響起車夫、僕婢們的驚呼。

      莫錚被驚醒,爬了起來,兩個孩子也因為被吵醒揉著眼睛哭起來。青雯連忙抱住孩子,“這是怎麼了?”

      莫錚迷迷瞪瞪地扒開簾子往外看,臉色霎時間變了,竟然是一伙兒足足有數十人的盜匪,手裡提著棍棒、長刀等物,將他們的車隊圍住。難怪方才車一下停住。

      莫錚連忙將他們娘兒幾個往裡頭塞了塞,他在外經商,像這樣的事情也不少見,只不過其他地方的盜匪估計沒有京師附近的膽子大、人數多罷了。他連忙出去與盜匪交涉。他們此行帶了不少婦孺,僅家裡的壯丁應付不來這樣陣仗,只想花錢消災了。

      誰知對方也瞧中了這一點,只叫莫家把行囊全都卸下。

      莫錚臉色一僵,他們可是舉家搬遷,雖然許多家資已換做了京師的鋪子、宅子,但隨身帶的財富也很可觀。

      “各位好漢,咱們有商有量,我給諸位交子,萬一我再去報案,你們也不好兌。珠寶也不好出手,還是現錢好,我可以給你們現錢。”莫錚商量道。

      莫錚的二弟嚷道︰“大哥,大嫂不是大名府通判之女嘛,你同他們說說!”

      莫三也附和道︰“這是劫到什麼人頭上來了。”

      誰知那伙人哈哈一笑,“大名府的通判,幾個月換一個也有,一個待不過三年,可我們兄弟在這裡幹活可有十來年了。”

      竟是囂張至此。

      莫錚更是面上有點難看,他二弟三弟擅自把岳父搬出來也就罷了,居然還沒用,太尷尬了。

      因莫家帶了護衛的壯丁,不到萬不得已不動手最好,他們只是求財。兩方磨來磨去,才定下數字,讓人去搬現錢與絲絹下來。

      莫金珠聽得外頭動靜,心怦怦亂跳,害怕得緊,因不知道是什麼樣情形,悄悄把簾子掀開一點點往外頭看。

      誰知她不過掀開一條縫罷了,就被外頭的盜匪看到,嚷嚷起來︰“那個漂亮的小娘子是什麼人,是你府上的歌姬嘛?”

      “有漂亮小娘子?一並送來啊!”

      “不行不行,”莫錚連忙道,“各位,這是我親妹子,這里裡錢已點清,好漢們拿著走吧。”

      “這就要送客了?”盜匪之首笑嘻嘻地道,“莫急啊,不帶你妹子走也行,先叫她下來給我們煮些茶吃。”

      莫家人面黑如鐵。

      場面一時僵住了,莫家人冷著臉不說話,盜匪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沒了。

      “看樣子,你們這是一家人出來,你一共有幾個妹子啊?”

      莫錚很想大喊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但事實是形勢逼人,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真起了衝突連個相幫的也沒有,對方是亡命之徒,他們卻攜家帶口。

      正當莫錚要繼續勸時,聽得清脆的馬蹄聲隱隱響起,越來越清晰,一名戴著帷帽防塵,身著皂衣的男子騎一匹白馬出現在視野中。

      此人騎術極好,應是路過此地,但到了近前,卻停了下來,盯著他們看。

      大家都沒想到,還能遇著這樣缺心眼的人,還停下來看熱鬧。

      這人卻是摘了帷帽,露出一張俊秀驚艷的面容,盯著莫錚打量幾眼︰“閣下姓莫?”

      他聲音清越,與五官一般有些雌雄莫辨,但配上神氣,又全不會讓人誤會。

      莫錚茫然︰“不錯,小公子認識我?”

      溫瀾一挑眉,真是巧了,因葉謙去別苑述職,三房就去郊外的園子小住,離得近一些,同時也是因為知道莫家快進京了,葉謙也好早一日見到女兒。

      她卻是要進京辦事,路過此地,因記得莫家應是今日到,也見過莫錚的畫像,一打眼便認出來了。

      溫瀾微笑道︰“我應當叫你一聲姐夫呢,家裡人都在京郊的園子裡住著,我閑來無事,騎馬去附近的觀景山散心。”

      沒想到竟是葉家的人,莫錚雖然不認得到底是葉家哪一個子弟,也無比欣喜。

      盜匪卻不滿了︰“怎麼還敘舊了?小子沒看到我們在這兒嗎?”

      溫瀾怎麼會沒注意到他們,或者說她第一眼便是注意到這些人。像這樣的盜匪,是夠不上和溫瀾打交道的,但不代表溫瀾不清楚,她冷冷淡淡地道︰“我若是你們,現在便會離開。”

      還不等這些盜匪笑起來,她就繼續道︰“這好像不是你們的地份吧,越份劫錢,若讓人知道,還想在大名府混下去嘛?”

      說來也好笑,就連盜匪也有地份,在各自的地頭上等待著「主顧」,若是越了份,則成眾矢之的。莫說莫錚外地人,就是本地人,也不一定能一眼認出來。

      因此,其他人雖然猛然著,盜匪們卻因溫瀾一語道破而心頭一驚。

      在京城,規矩有時候比一時溫飽更重要。

      他們面面相覷,最後為首者在莫家人驚訝的目光中,竟真的命手下把箱籠放下,只留了一箱,說道︰“呵呵……小兄弟,那就賣你一個面子。”

      溫瀾冷冷盯著那一只箱子看,看得盜匪們渾身不自在,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她到底並未說什麼,只待他們走遠了之後,才扯了扯嘴角。

      只希望他們今日別將箱籠裡的錢物用得太多,否則還的時候補不起可怎麼辦。

      溫瀾在這些人面前不便發作,人走後,更是一變臉,下馬一禮,“方才還未細說,我乃青雯姐姐的繼妹。”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一派自然地道,“出門在外還是著男裝方便一些。”

      她如此一說,莫家的兄弟三個反而不知說什麼,早聽說京師女子格外盛行著男裝外出,只是沒想到葉家的姑娘扮上後如此英氣逼人,乍一看都沒認出來。

      ……

      不遠處,莫金珠原本嚇得不敢再看,縮在母親懷裡,聽到外頭的僕人歡喜地說︰“走了走了,真的被嚇走了。”

      她這才掀開簾子細看,聽僕人說是有位公子來了,說了幾句話後那些盜匪便退走,遁入林間不見了。

      莫金珠正看到那位公子利落地翻身下馬,一聲皂衣襯得人格外俊俏精神,眉眼真是好看極了……她不禁看痴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2 01:03 AM

三十八 奉還

      莫金珠攙著莫老夫人下車,一步步走近那頭,越是靠近那位小公子,她就越是羞澀。看小公子穿戴也不是普通人家,不知可有婚配了呢……

      三位嫂嫂原本是不打算下車的,因大哥招手,這才下來。

      大嫂走得快些,才到近前,就聽大哥說道:“青雯,你猜猜這是哪一個?”

      莫金珠聽大哥的語氣,心中一陣歡喜,難道大嫂認識這個小公子?

      葉青雯打量了一下,確認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元公子,正待疑問時,莫錚已經歡喜地道:“這個是揚波妹妹啊。”

      葉青雯雖然未見過溫瀾,但父親續弦這麼大的事,她自然是知道了,還送了禮,後頭凡有節慶,也是徐菁操持送禮到棉城去,兩人算是通過書信。

      一聽這個是繼妹,葉青雯先是驚愕,隨後才反應過來應當是穿了男裝。

      溫瀾給葉青雯行了禮,叫她姐姐。

      青雯靦腆一笑,“沒想到竟是撞見了自家人,方才是揚波替咱們趕走了盜匪的麼。”

      “不錯啊。”莫錚三言兩語複述了一遍,又對走到近前的其他家人介紹。

      溫瀾逐個見禮,莫家的老夫人面對她時有些不自然,溫瀾轉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她知道自從莫家老太爺去世後,莫家老夫人待這個大兒媳是越來越挑剔。

      在莫老夫人的眼裡,溫瀾能夠趕走盜匪,溫瀾的見識,不都是因為她那繼父葉謙,這更顯出葉家的身份來,讓她想到自己待葉青雯如何,當然有些彆扭。

      溫瀾故作不知,待到了莫家的小娘子,她才是真不知,這位金珠小妹妹為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總有些憐香惜玉,一拉莫金珠的手問道:“妹妹可是被方才的盜匪嚇著了?”

      莫金珠的臉登時又飛起紅暈,水盈盈地瞧著溫瀾,有些陷進去了,細如蚊吶地“嗯”了一聲。

      旁人也不疑有他,只叫莫金珠先回車上休息。

      “不必!”莫金珠一想到要坐回去,忙喊了一聲,這才發現聲音大了些,低頭道,“我,我在外頭待著舒爽一些,裡頭太悶了。”

      “這倒也是。我的兒,你剛才太魯莽了。”莫老夫人把女兒的手拽了回來。

      莫金珠眼中閃過一絲可惜,方才揚波姐姐的手柔軟卻不失氣力,指間還有些薄繭,溫暖得很,在這有些涼意的深秋叫她心生眷戀。心頭竟冒起一個念頭,縱然揚波姐姐是女子,能同她朝夕歡樂,那也是好的呀。

      只是,也不知道揚波姐姐是否成親了,倘若有了夫郎,她才真是夢一場而已。

      這一眼之間,莫金珠已芳心暗許,連聽著溫瀾是女子也顧不得了。

      其實別說是莫金珠,她其他兩位嫂嫂見著溫瀾的第一眼,還不是眼前一亮,後來知道是女子才黯淡下去。

      別人又哪裡知道莫金珠的心緒,只請溫瀾一路走,溫瀾知道今日辦事也辦不成了,當即道:“也好,我陪著諸位一道,也省得再遇到強人,到了地界,再譴人去報信,將爹娘請來一敘,好生團圓。”

      “這是應該的,青雯多年未回鄉了。”莫錚立刻道。原本他們的打算是自家先安頓好,兩家再相聚,可現在遇到這樣的意外,揚波又在眼前,自然要變一變。

      如此一來,溫瀾自然坐在青雯一家的車架上。

      葉青雯那一雙兒女被侍女抱著,此時見了溫瀾,聽母親讓她們叫姨。他們看著這分明是個男的,張嘴便喊:“舅舅。”

      眾人都被逗笑了,原本有些許生疏的氛圍立刻諧和起來。

      溫瀾坐在青雯旁邊,同她說些葉謙的近況。

      青雯忽而一伸手,去碰溫瀾。

      溫瀾止住自己要閃的衝動,只見青雯摸著自己的衣襟,說道:“你打馬過來,這裡被枝條扯了條口子呢。”

      溫瀾:“呵呵……抄了小道,怕是有刺條兒。”

      “這樣不小心,就算你口才好,獨身出來也要小心著,女孩兒家家,這又不是在城內,是郊外。你若在城內,半夜回家也要得,處處燈火通明的。不過身邊不帶人還是不好……”青雯絮絮叨叨一陣,沒等溫瀾同意,便拿出了針線,湊近將那小口子補上了。

      她有兩個年幼的孩子,正是母性氾濫的時候,加上本就脾性軟和,見著了繼妹也忍不住關愛一番。

      溫瀾卻是一陣恍惚,她倒鮮少遇到敢關愛自己的人。

      只是片刻恍神後,溫瀾便道了句謝,這一刻,那些死板的關於葉青雯的報告才生動起來。

      “這有什麼好謝的。”葉青雯不覺得是什麼大事。

      莫錚也道:“都是一家人,你方才不還救了我們,差一點兒錢都讓那些盜匪也搶走了。”

      現在只損失一箱,雖然仍然有一點心痛,可對莫錚來說,已經非常滿足。

      溫瀾並未說什麼。

     ……

      車架到了莫家在京郊的屋子,也是個幾進大院子,已有先來的家僕在此候著,主人一來,就忙活著把箱籠物什都卸下來歸置好。

      這期間自然是亂得很,僕婢們搬動來搬動去。

      溫瀾打發了熟悉路的人去別苑通報,轉身只見莫金珠站在身後,愣了一下道:“金珠妹妹。”

      莫金珠含羞道:“揚波姐姐,我這裡有棉城特產的普洱茶餅,現在四下裡亂得很,我分茶給你吃吧。”

      莫錚在旁聽到了,笑道:“怎麼你哥哥沒份呢?”

      “都有的。只是揚波姐姐是客嘛,我總要先待客。”莫金珠有點緊張地道。

      好在莫錚也沒和她計較,妹子雖然和平日有些不同,他卻只以為是先前被揚波救了一遭,心裡感激著。

      當然,莫金珠也的確感激揚波。

      溫瀾沒想那樣多,自坐下來與莫家人一面閒話一面吃茶。

      也正是在閒話裡,莫金珠知道了,這位揚波姐姐因幼年體弱,住在庵堂中耽誤了婚嫁,至今仍未訂親。

      葉青雯在莫家待了那樣久,大家都知道她是個面人兒,故此態度越來越敷衍。溫揚波卻不同了,看先前退匪就知道是厲害的,且她若是在葉家不受看中,哪能如此隨性,自己男裝出行。

      到了哺食前後,葉謙夫婦也趕到了莫家,親家相見,父子團聚,好一陣抱頭痛哭。那對外孫、外孫女更是頭一次與葉謙見著,葉謙只得一個親女,孫輩也就這兩個,怎能不愛。一想到他們今後就在京中,時常能得見,更是大為寬慰。

      “親家,我家這女兒賴著你照顧了。”葉謙鄭重地同莫老夫人道謝。

      莫老夫人卻眼神忽閃,看到葉青雯低著頭一聲不吭,葉謙也是一副笑臉,想著同樣是好脾氣,這才大著膽子道:“言重了,這也是我家新婦。”

      溫瀾若有所思,不過有什麼話她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刻說。

      正是一家人面上親親熱熱,各有心思的時候,門房忽然慌張來報:“外頭來了一夥漢子,說來奉還先前劫的財物。”

      葉謙愕然道:“你們被劫了?”

      方才忙著哭鬧,真未說到這一節。

      “報信時也未細說,其實我遇著姐姐、姐夫,正是他們被劫的時候。”溫瀾解釋了一通。算那些盜匪動作夠利索,這個時候便趕到了。

      以溫瀾平日的表現,葉謙也不驚奇,只覺得繼女很給自己長臉,又疑惑地道:“我從未聽過,這盜匪劫了財,還有奉還的,不都往林子裡一躲,省得官兵追捕。而且,他們怎知道你們住在這兒。”

      這話說的是啊,明明半道上那些人就走了。

      這時又有一名僕人跑來,喘著氣說道:“那些、那些人帶了三個箱子來,說裡頭的東西都當做賠罪。先前他們以為咱家在吹牛,沒想到真是葉通判的家眷,連忙打聽了過來賠罪,說是,說是在京師裡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怹老人家啊!他們放下箱子,就跑了,追也追不上!我看了,那裡頭都是真錢哩!”

      從莫老夫人到莫錚、屋內的僕婢,俱是驚愕不已。

      這可真是翻轉個徹底,先前莫錚還為報出岳父的名頭沒用而大覺沒臉,這時,那些盜匪竟因聽到葉謙的名號,嚇成這個樣子,要把錢加倍奉還。

      尤其是莫老夫人,沒想到多年不見,當年那個知縣已在京師中都混得風生水起,威名赫赫,她心裡啊,是更加虛了!

      到這時,沒讀過多少書的她才真真實實地感覺到大名府通判,到底是個多麼了不起的官兒。若她知道皇城司的存在,怕才要更為驚懼。

      這眾目睽睽之下,原本也有些驚愕的葉謙慢慢一整容,擺出了通判的威嚴,貌似習以為常地道:“唉,這京畿的長治久安,還有得路要走。”

     溫瀾大約是唯一一個反應過來的,面不改色地道:“父親也別太累著了,大名府的百姓還指著您。”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2 01:05 AM

三十九 警告

      朝堂上的爭鬥,不是莫家這樣的商戶能接觸到的。日常通書信,徐菁也不會告訴青雯她爹升官是因為弄了皇城司。

      眼下,莫家兄弟幾人不由自主更為熱切了。

      溫瀾暗暗推了一下徐菁,徐菁便會意,端起笑容吹捧自己的夫婿,提及陛下是如何誇獎葉謙的,惹得外孫、外孫女捧著臉說外祖父真厲害。

      這捎帶著,莫家的妯娌們都對葉青雯更親熱了,唯獨莫老夫人心裡不是個滋味。

      因為莫家還未撿拾好,葉謙一家也不便在此住著,一道用了頓飯就回去了。葉謙後日才可回城內,叮囑女兒女婿一家到時務必要上門小住,共用天倫之樂。

      因葉謙在莫家大出風頭,這些不解官場之人也大致知道大名府通判管些什麼,葉謙走後,莫二和莫三的媳婦都對葉青雯大獻殷勤。葉青雯還待侍奉莫老夫人,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婆婆路途辛苦不要打擾她休息,便將葉青雯拽走,臉皮厚得莫老夫人直翻白眼。

      莫二媳婦又貌似推心置腹地勸葉青雯:“大嫂,娘年紀大了,有時候糊塗,又愛鑽牛角尖,你不必一徑忍讓,如今咱們搬到京師來了,日後大不了,你往娘家一躲,我看令尊和令妹都是明事理的人。”

      她話裡話外都想看葉青雯和婆婆鬧一鬧,那才好看,葉青雯她爹和繼妹,看著就厲害得緊。

      葉青雯低著頭不說話。

      自小阿爹在外為官,他們父女難得見到,雖然知道阿爹也是疼愛自己的,可終歸沒有那樣親熱,她也不是愛訴苦的性子。

      到了約定之日,莫錚夫婦帶著兩個孩子,還有莫金珠一到進城。

      為何多了一個莫金珠,還不都是因為她自己找到哥哥嫂子,求他們帶自己去城裡見識見識。莫錚原本不大想,但葉青雯脾氣好,應了下來,說反正家裡有得地方住,又是親戚,帶金珠去住住也無妨。

      他們坐著牛車,午間才到了葉府,門房歡天喜地去報信。

      才到第一進時,葉青雯便驚愕地看到多年未見,容顏未有什麼大變的二伯母推著一名婦人出來,口中還大罵道:“你什麼東西,也敢覬覦三弟的女兒。”

      那婦人狼狽地道:“白姐姐,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氏破口大駡,命人將她掃地出門。

     葉青雯粗一聽,這像是有人想通過二伯母商量繼妹的婚事,卻被二伯母痛駡了。她有些驚訝,二三房不對付已久,二伯母也沒少刺她,怎會看到二伯母如此為三房的人著想,難道,也是因為阿爹升了官嗎?

     白氏一眼瞥見了他們一家人,神色收斂了一下,不自然地道:“早聽說青雯今日要回來,沒想到叫我先撞見了,老爺子老太太就等著你們呢。”

      葉青雯也訥訥領著人給白氏行禮,“二伯母。”

      多年不見,白氏再見青雯竟和善了許多,也不知到底是轉了脾性,還是真的看在阿爹升官份上。

      他們到葉老爺子那裡拜見祖父母,又是一陣抱頭痛哭,今日正是休沐的時候,知道青雯回來,都聚到正房來。

      莫錚這還是頭一遭見親戚,與兩個孩兒好一通認人。

      “出嫁的時候還是個小丫頭,這會兒長這麼大了,娃娃都這麼高了。”苗氏擦著眼淚說。

      葉謙坐在一旁,今日再見女兒女婿,神色卻不大好看,眼見他們哭個沒完,咳嗽道:“錚兒同我來一下,有些話同你吩咐。”

      大家只覺得莫錚初來京師,翁婿之間說點體己話,不以為意。

      就連莫錚也這麼以為,歡天喜地跟著去了,他要在京師立足,可不得依仗岳父。

      ……

      葉謙把莫錚帶到一間小耳室,關好了門,一轉身便道:“你給我跪下。”

      莫錚不明所以:“爹……”

      葉謙一背手,挑眉看他。

      莫錚只得慢慢跪下,委屈地道:“爹,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我還要問你怎麼了,我當年與你爹相交甚篤,看你也是個好孩子,這才把女兒嫁到你家。誰知道你如此糊塗,你娘老了作妖,拿我女兒出氣,你連個屁都不放!”葉謙一說起來,便更氣了。

      莫錚臉色一變,“爹,是青雯同您說的嗎?您聽我解釋,我很愛重青雯,平日我們夫妻也感情甚篤,只是這長輩……”

      “還沒輪到你說話。”葉謙道,“青雯沒說過一字一句,但你以為能瞞得了人?”

      其實都是回來之後,揚波和他說覺得大姐姐心情鬱悶,他才找馬園園去查——這事連莫家的下人都知道,一家三個媳婦,莫老婆子就可著他女兒使喚。這是娶了個長媳的樣子嗎?

      葉謙來了氣,說道:“你要不想過了,趁早和離,我給女兒再找個官宦出身的,想必不會這麼不懂事!別給我提什麼你娘,我不聽!”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

      莫錚還跪在原地,灰頭土臉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自覺對妻子是喜愛的,可難說不是就看著青雯軟和,才總想著和稀泥,日久天長,更不以為意。此時被葉謙一頓好罵,心情複雜得很。

      這時門外,徐菁探頭探腦,捧著一碗茶進來了,“女婿啊,你還好吧?”

      還是丈母娘疼人,雖然是後頭的,莫錚連忙站起來,“娘,你替我和爹解釋一下啊……”

      “那個。”徐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家是做的綢緞生意吧?”

      莫錚被打斷了,有點疑惑地道:“……是。”

      徐菁小聲道:“是這樣的,我也有些綢緞鋪子,生意鋪得挺開,與行老們關係也不錯。”就在莫錚以為她要說出什麼互相照顧的話時,她又道,“聽說青雯同你娘處得不好,她從不同家裡說,咱們竟現在才知道。所以我準備擠兌你家的鋪子啦,你近日省著些用度。”

     莫錚:“……”

      莫錚沒想到丈母娘一開口,比岳父還要驚人,“娘,我若是不好了,青雯也不好過啊!您二位,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我也不是不知錯的人啊!”

      縱然徐菁不大確定聽揚波的如此粗暴到底合不合適,此時也不由費解地道:“青雯為什麼會不好過?”

      莫錚猛然驚醒,是啊,怎麼會不好過?

      上次因見得倉促,都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次再見,溫瀾送了些小玩具給外甥和外甥女,兩個孩子愛不釋手。

     葉青雯拿著連連誇獎,溫瀾笑道:“這個是我房中婢女手作的,她平時就愛做些這樣的東西。”

      小孩聽了哪能不盼望,想要再得幾件。

      “移玉還會做些小孩愛吃、易消化的吃食。”溫瀾看青雯也露出了興味,主動道,“我把她送給姐姐吧。”

      “她在你身邊想必也是得用的,這怎麼好意思。”青雯忙道。

      “我還有其他丫鬟,”溫瀾道,“姐姐何必客氣。”

      “如此,還是叫她去教我家的婢女,教會了再回來。”青雯這麼一說,溫瀾也答應了。這時又見丈夫回來了,夫妻這麼久,莫錚雖然一臉笑意,卻被她看出了強顏歡笑的意思。

      溫瀾瞥了他一眼,說道:“那待姐姐回去時,就把移玉帶上吧,月錢還是從咱們府上支。”

      青雯道:“哎,她既是去教我的丫頭,我也要再給她支些錢。”

     “那倒也要得。”溫瀾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青雯的確該給移玉一些錢。

      兩人說著,莫錚聽在耳中卻是心頭一涼,思及揚波剛才看過來那意味不明的一眼,這應該是送個人去他們身邊盯著吧——更甚者,看溫揚波面對盜匪也絲毫不懼,她教出來的丫頭得是什麼樣。

      ……

      眼前的暗潮湧動莫金珠全然不知,她一雙美目都盯住了溫瀾,只覺揚波姐姐今日穿著女裝,也是不同那日的秀美。無論是男裝抑或女兒打扮,她在棉城幾時見過這等風姿,越看心中越喜。又想到閨中耳聞的磨鏡之事,甚是羞澀。

      “揚波姐姐,我進來路上見府中許多奇花異草,在棉城從未見過,真是好看極了。”莫金珠期期艾艾地與溫瀾搭話。

    “  棉城是京師氣候不同,縱然你家有錢,也買不來異地時花。”溫瀾一說話,莫錚就不自在,總覺得意有所指。還有錢,丈母娘都要擠兌他生意了。

      莫錚乾巴巴地道:“那不如去看看花吧,我也第一次來,青雯可帶我和孩子看看你從前的閨房。”現在不討好妻子,還等什麼時候。

      “那,那我不要打攪哥哥和嫂子了。揚波姐姐,你帶我去別處看看可以嘛?”莫金珠說這話,就不禁越靠越近,幾乎依偎在溫瀾身上。

      “有何不可。”溫瀾伸手扶了莫金珠一把,令她去後頭看看。

      莫金珠順勢便貼著溫瀾,嗅到她身上花露的味道,芳心亂跳,遂攬住她的手臂。

      溫瀾看了莫金珠一眼,“嗯,金珠妹妹有些累了嗎?”

      莫金珠沒骨頭一般倚著她,“怕是來時顛著了,出去走走便好,只是有些沒力。”

      正是此時,因去給大姐姐家兩個孩子取訂的禮物,剛剛才回來的葉青霄也恰到了外頭,一眼瞧見多日未見著的溫瀾同一個嬌美的女子緊貼著。

      那女子眼含春水,一眼一眼看到溫瀾身上,嬌聲嬌氣地說:“揚波姐姐,我這樣不會累著你吧。”

      溫瀾只道無礙。

      ……

      葉青霄看得兩眼冒火:狗男女!!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2 01:14 AM

四十 好感

      莫金珠正沉浸在溫香軟玉之間,忽而感覺到一道灼灼目光,她抬首看去,卻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少年郎,長得與先前見得的哥哥們有幾分像,只是繃著一張臉,神情不怎麼友善。

      莫金珠不自覺支起一些身子,“揚波姐姐……”

      溫瀾抬眼望到葉青霄,說道:“這是大伯父家的四哥哥,你方才沒見到。”

      葉青霄想扭頭就走,又不大甘心放開這對當著自己面親親熱熱的狗男女。

      他在等溫瀾來找自己,溫瀾就在這裡同人不清不楚。

      他沉重地幾步走過來,見那女子對自己行禮,叫葉四哥,心裡也猜到是大姐夫家的親戚,果然,溫瀾說這是莫錚的妹妹。

      大姐帶著丈夫孩子回來,小姑跟著算什麼,還如此不端莊。聽說溫瀾那日還搭救了他們一把,定然有什麼貓膩,這會兒竟公然摟摟抱抱……

      “四哥這是怎麼了,看著不大舒服。”溫瀾多日未見到葉青霄,也不知他怎麼一出現便像發瘟一般,總不正眼看人,要斜著瞪過來。

      “沒有。”葉青霄硬邦邦地道。

      “那我先帶金珠去走走,回見。”溫瀾道。

      葉青霄給噎著了:“……”

      他怕是真的不舒服,現在心底像兜了一汪水,沉甸甸,悶不透氣的。

      溫瀾又送他面塑,又要給他出頭,他不過是憋著沒去找溫瀾,溫瀾這就……想著想著,葉青霄才覺出自己心底的情緒是委屈,不知道溫瀾到底在想些什麼,叫他患得患失。

      溫瀾已帶著那姑娘走了,他在後頭看得眼睛都要紅了,垂著頭進屋。

     青霂正在裡頭,看到葉青霄便招了招手,“四哥。”

      葉青霄無精打采地走過去,心頭想得全是溫瀾方才冷酷的模樣,她都沒有多問一句。

      “你撞到揚波姐姐了嗎?她方才還問了我一句,怎麼這些天都沒見到你,是不是衙門裡頭太忙了。”青霂試探地看著葉青霄,不知他們這是怎麼了。

      猶如峰迴路轉,葉青霄方才鬱悶的心情忽然照進一縷陽光,“……是嗎?”

      “是啊,你沒見到她麼,我看莫姑娘好像不舒服一般,揚波姐姐大概帶她去透透氣。”青霂看他們前後腳進來,還想著應當碰著了。

     “是,是……他們往園子裡去了。”葉青霄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原來是那小姑娘不舒服,溫瀾才和她摟摟抱抱啊。這也不怪溫瀾,她現在是女子身份,人家要求,她也不好拒絕吧,那小姑娘看起來嬌氣得很。

      當然,也不是全然無錯的,這種時候,完全讓丫鬟代勞,移玉那個丫頭是幹什麼吃的。

      葉青霄想著,目光巡視一遍,卻是在大姐姐身旁看到了移玉的身影,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決定去找溫瀾。

      這大起大落的來了一遭,葉青霄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現在就要去找溫瀾。

      移玉莫名其妙察覺到葉青霄的眼神,立刻喊了一嗓子:“四公子回來了。”

      葉青雯轉頭看來,欣喜道:“青霄怎麼悄沒聲進來了……”

      那點要去找溫瀾的衝動立刻被打落,葉青霄乖乖走過去,“原是給姐姐去取禮物,方才和青霂講了兩句話。”

      ……

      那邊廂,才走到了園子裡,溫瀾就眼看莫金珠好了許多,黏著她問這是什麼花,那是什麼草。

      溫瀾看她年紀小,難得好脾氣地說了幾句,又借機問她葉青雯的事。

      提到青雯,莫金珠總有些不自然,起初吞吞吐吐,盡撿些日常小事說。可多看了溫瀾幾眼,便意識不清,忍不住透露道:“大嫂脾氣軟和,縱然吃了什麼虧,也從來不吭不響。不過,因來京師,我娘也……”

      她說到一半,才驚覺自己失言了,閉上小嘴。

      溫瀾仿佛沒有聽清一般,此事她早便知道了,無須從莫金珠這裡套話,只微笑道:“一家人有點磕碰在所難免。”

      不過呢,大姐是金玉,旁人是砂石。

      大姐的脾性要掰過來難得很,只可慢慢影響,在那之前,當然是讓幫她磕回去。

      不說其他,葉家陪嫁的資妝也不比他人少,不過是人善被人欺罷了。

      大姐那幾個妯娌就精得很,裝病的裝病,在外頭訴苦的訴苦,莫老夫人動她們一下,全城都能知道莫老夫人虐待兒媳婦。她們才是看中了莫老夫人的弱處,法子用得雖然粗直,但這人好面子,如此做正中症候。

      莫金珠看溫瀾置若罔聞,心頭鬆了口氣,看來揚波姐姐也是以和為貴。

      莫金珠坐在花園裡的石凳上,手捧著臉,一面看溫瀾,一面問她平素愛做些什麼,吃些什麼,去哪裡玩,說罷又不好意思地掩飾道:“我初來京城,也沒什麼好友,揚波姐姐不會嫌我煩吧。”

      溫瀾是什麼人,她只看莫金珠兩眼,也知道這小姑娘什麼心思,沒想到莫錚還有個這樣的妹妹。這種事她也見得多了,官夫人還有同小妾不清不楚的,手帕交之間閨中廝混也多得是。

      不過,溫瀾對這樣的小丫頭是沒興趣的,她只做不知,給莫金珠留了幾分面子,也不說破,面色淡淡地道:“自然不會。不過你要出門,同大姐姐一道倒是方便一些。”

    莫  金珠咬著下唇,正要說話,卻瞥見了葉青霄出現。

      溫瀾也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去,“四哥?”

      葉青霄追著過來,正看到莫金珠捧臉望著溫瀾,越看越不對勁,先前還可能是自己先入為主看錯了,現在他瞧了半天,覺得莫金珠眼神太怪了。

      按理說,莫金珠也不知道溫瀾是男人……

      可是,倘若莫金珠有什麼特殊的喜好呢?

      葉霄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這姑娘現在看上去活蹦亂跳的,也沒有不舒服的樣子,說不定只是為了和溫瀾獨處才裝模作樣。

     真是太有心計了!!

      葉青霄壓抑著憤怒走過來,“莫姑娘身子又好了?自己能走得動了?”

      莫金珠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慌,“出、出來走走便好了。”

      “正巧,我爹說叫大家都到長春閣去,今日在那裡用宴。”葉青霄板著臉道,“走吧。”

      葉青霄走在前頭,溫瀾和莫金珠跟在後面。

     莫金珠莫名有點委屈,不知道葉青霄為何同自己說話語氣那樣不善,難道就這個脾氣嘛?

      ……

      快走到長春閣,已在視線之內時,葉青霄停下來,說道:“莫姑娘你先進去吧,照直走那閣樓便是了。我有些話囑咐揚波妹妹。”

      莫金珠不安地去看溫瀾,溫瀾卻對她點了點頭。

    “  那我先進去了,揚波姐姐快些來呀。”莫金珠往前走了幾步,心裡頭忽然覺得不對勁,揚波姐姐是隨母親進葉府的,和葉家的兄弟姊妹並無血緣呀。

      已快走到閣樓,莫金珠越想越忐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葉青霄和溫瀾正目送她,葉青霄見狀,仿著溫瀾從前的模子,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帶著惡意的笑容。

      莫金珠:“…………”

      眼見莫金珠走遠,周遭也沒有僕婢。

      “囑咐什麼,你可是好多天躲著我了。”溫瀾轉頭看去。她怎會猜不到一連多日撞不見葉青霄,是他有意相避。只是,她也忙碌在眼下的局勢中,無暇顧及其他。

      葉青霄的笑意頓時垮了下來,低著頭咬牙道:“你也沒來找我呀!”

      這話裡頭的怨氣可深了,溫瀾輕笑道:“我也忙著,想著你若躲我,便是不想見我吧,還是讓你清淨清淨。”

      葉青霄語塞,鼓足了勇氣道:“……想還是,想的。”

      他說出來才發現,沒有比蚊子聲大多少,甚至有點兒發飄。

      但溫瀾好歹是聽到了,並領會了含蓄的內涵,面色古怪地看著葉青霄。

      葉青霄:“……”

      他愈發不敢直視溫瀾了,久久聽不到回答後,心底更是生出惶恐,把先前的勇氣沖散了。他就這麼魯莽地說了,可溫瀾看他,如果還是從前那樣怎麼辦?她會不會不信任他?

      面塑小狗的樣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葉青霄捏住了手指,忍下拔足就跑的衝動。

      溫瀾仔細看著葉青霄,平心而論,她是喜歡逗這個小傻子,怪可愛的,令她在一步都錯不得的現實中有了些許放鬆。

      可是,眼下的情形令她有些哭笑不得,想到葉青霄的這些日子,難道是在糾結自己對個內侍產生了好感?

      再思及即將到來的嘉寧八年,在那之前已然蠢蠢欲動的廣陵郡王,歌舞昇平的京師其實已暗流湧動……

      其實,她是不應當的,看見葉青霄可憐巴巴的樣子,卻不忍說出傷人的話。

      溫瀾歎息一聲,千言萬語化作一句:“你這傻子。”

      葉青霄:“???”

      他心酸地想,不但不信任,還嘲諷辱駡他。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3 05:00 PM

四十一 傻子

  葉青霄越想越心酸,委屈地道:“是,從前你我公事往來,時有口角,多是你佔上風……”

      溫瀾也不知他為何開始追憶往昔,下意識打斷了:“一直都是。”

      “……”葉青霄看她一眼,“……一直是你佔上風,我確是含怨在心,即便如今,我對皇城司的行事作風,也並不欣賞。可你不同,我都說得這般清楚了,你為何還罵我。從前也都是在耍著我玩的,是麼嗎?”

      溫瀾沉默了一會兒:“……”

      溫瀾難以理解地看了葉青霄一眼,說道:“自然是耍著你玩兒……”

      葉青霄霎時間心碎作了萬千瓣,涼得極為透徹。

      溫瀾接著不懂地道:“可我若是不喜歡你,玩兒你做什麼。”

      葉青霄哽住了:“…………”

      他眼睛圓睜,溫瀾幾乎能從裡頭看到自己的倒影,紅色從臉上瞬間蔓延到了耳朵根、脖子上。

      葉青霄自己都只敢含蓄道出來,溫瀾的直言令他在驚喜中又多了羞赧,卻又不捨得低頭,直勾勾地盯著溫瀾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溫瀾搖了搖頭,“不過你太傻了,實在太傻了。”

      此時青雩站在門口脆聲大喊:“揚波姐姐,來呀。”

      溫瀾對小青雩揮了揮手,邁步往前走。

      “……什麼意思?”葉青霄亦步亦趨追了上去,臉上的紅色好歹褪去了些,掃了一眼前頭的距離,小聲道,“太傻了是什麼意思!”

      溫瀾漫不經心地道:“就是有些嫌棄你。”

      “……”葉青霄跟著她道,“我興許沒你多智,但不傻啊!我方才是太過緊張了,我中了進士的我怎麼傻了?我爹還說我機靈!”

      溫瀾沉吟道:“什麼時候,你猜到了我為何到葉家,才算不傻了。”

      她都把標準放得這樣低了。

      葉青霄聽了卻仍未明白過來,只是腳步慢了下來。
  
      溫瀾為何到葉家?為何啊,她不是因公務暫住葉家嘛,那到底為何?

      ……

      待得宴罷,各房回去。

      葉青雯還要在家中小住幾日,莫錚原本來時極為鬆快,現在心帶憂愁,想著該如何討好岳丈一家,讓他們早點饒了自己。

      初見那日還只小聚,宴後葉謙便與青雯也長談一番。

      他知道青雯性子內向軟和,臉皮也比較薄,並未指出自己知道的事情,只是同青雯說了說這幾年的遭遇,意味深長地道:“這兩年,人人都說阿爹官運好。可是,運氣是一時的,說不定哪一日,這官運又下去了,我便成了白衣。我自己這幾十年,什麼沒有經歷過,怕的是女兒們因為我被牽連。”

      青雯驚訝地抬頭,吶吶道:“阿爹怎會如此想……”

    “別怕。”葉謙安慰道,“阿爹只是感慨罷了。運勢總是變幻無常的,唯有持身自正,方能屹立不倒。為了家裡,我也會立住,只是偶有擔憂罷了。”

      青雯眼中閃了閃。雖說莫老夫人時而磋磨兒媳婦,到底沒敢太過份,不也是對遠在京城的葉家還存有忌憚。倘若葉家倒了,才不止如此。

     “好了,方才吃了酒,我要躺一躺,你去同揚波說說話吧。”葉謙自己不便說得太清楚,叫她們女孩兒間去說。

      青雯出去時,徐菁正給她帶兩個孩子,揚波也坐在一旁,手裡拿著些玩具,知道他們來,早便在房裡準備好了小孩用的。

      “阿崢呢?”葉青雯坐了下來,抱過女兒,隨口問了一句。

      “你不會以為只有父親要同他聊聊吧,祖父,大伯父,不都得過問一下近況。”溫瀾說道,“早被叫走了。”

      “哦。”葉青雯心不在焉,仍在想父親說的那番話。

      “青雯現在若是不累,就陪我再坐一坐吧,我正要打理家務。”徐菁說道。

      葉青雯下意識應了一句:“好的。”

      徐菁把婆子管事們叫來,經過這些日子的調理,一個個都乖巧得不得了,徐菁問了一陣事後,就道:“我有些乏了,青雯你來替我聽聽。”

      “這個,我……”葉青雯有些慌,她在莫家也是長媳,但是老夫人那裡不用說,院裡的婆子都能在她面前辯駁幾句,弟妹們更是自有分寸,這一家子可都是商戶出身,小算盤多得很,她自己理家時常感覺力不從心,難以如臂使指,只感慨自己沒有經理之能。
  
      徐菁按著眉心,一副疲憊的樣子。

      葉青雯又看向溫瀾,卻見她把外甥接了過去,專心逗孩子,而那些管事,已然正經向她報起事來,“大小姐,祠堂的壁畫日久粉黑,您看,是不是該請匠人來用石灰湯去去黑,我已問過,三日能辦好,這幾日恰好天晴。”

      葉青雯下意識道:“哎,祖宗之事無小事,需得先焚香,以免驚擾祖先。”

      那管事立即誠惶誠恐,腰彎得幾乎整個背露出來,“是,是,小人愚笨!”

      葉青雯在家裡何嘗有這種指出一點小錯,下人便這般樣子的遭遇,從她當姑娘的時候,就習慣了自己說話,僕婢做起來總是比旁人慢幾分。畢竟親娘沒了,親爹不在,祖母年老,他人照料起來怎麼會那樣上心。

    想也知道這都是繼母調理得當,葉青雯心裡的不安壓下去了一些,繼續聽下人報事。她自己當過家,又在葉家長大,跟著祖母學習如何理家,眼前人各個乖順得很,縱然她說的與如今現狀有什麼不同,也是畢恭畢敬,言語圓滑地告訴,不叫她有半點不舒服。這一番下來,順順當當,全然不像在莫家時費心費力。

      按理說,葉家身在京師,家裡都是官員,無論家常瑣事,人情往來,都比莫家複雜多了。可她在葉家順風順水,在莫家卻時常感慨自己沒能力。

      如此,葉青雯深深感到了其中的區別。

      莫家人對她沒有畏懼之心,葉家的僕婢卻因她與繼母相處得當,不敢有絲毫不敬,這其實是她為人的緣故。

      縱然葉青雯早知道這一點,此時也不由得悵然若失。

      徐菁揮退了人,看她神情,這才慢慢道:“還是青雯聰慧,自小耳濡目染,對這些禮節知道得清楚,我還時常要問家裡的老人。我家境尋常,初來葉家常有不順遂的地方。”

      葉青雯心裡一動,看著她道:“可是母親如今已十分順當了。”

      “這是自然,我起初連脾氣也不好意思發,後來狠狠發落了兩人,才慢慢好起來。”徐菁笑了笑,“你爹雖然不通庶務,有一點好,就是什麼都聽我的。”

      葉青雯不禁歎了口氣。

      “青雯這是怎麼了?”徐菁故作驚訝地問道。

      葉青雯咬著下唇半晌,她是面人兒脾氣,但何嘗沒有點火氣,只是積年累月下來,知道丈夫是什麼樣。

      “哎呀,這可是受了什麼委屈。”徐菁手扶著她道,“你爹如今是大名府通判,在陛下面前也有臉面的,怎麼還叫你受了委屈?”

      “母親……”葉青雯聽到這話,才鼓起勇氣道,“倒不是旁人給我委屈,我聽你的話想了想,實在是我自己給自己委屈。”

      徐菁總算引得她萌生此心,鬆了口氣,看溫瀾一眼。

      “我帶著外甥和外甥女去玩玩。”溫瀾把外甥女也接了過來,牽著她們往外走,留出地方給徐菁和葉青雯說話。

      溫瀾雖然要把移玉放到葉青雯身旁,那移玉做得再好,是移玉的本事,總歸不是個辦法,就如葉謙官兒做得再大,也敵不過世事難料。徐菁在身邊,溫瀾都要教她自己理家,何況青雯嫁到別人家裡,到底要她自己當得起來。

      ……

      溫瀾一出去便將外甥和外甥女交給了院裡的婆子,移玉同虹玉都沒照顧孩子的經驗。

      葉青霄偷摸著翻牆進來,他實在等不了先找移玉了。

      溫瀾看到葉青霄鬼鬼祟祟地出現,挑了挑眉,“你猜到了?”

      葉青霄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溫瀾從筆架上取了只筆,蘸墨寫條子,口中道:“那過來做什麼。”

      “姑娘,酥油泡螺做好了,可以給小娘子和小少爺用嗎?”虹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葉青霄正站在窗邊,立時蹲了下來。

     “別吃多了,一人餵一個。”溫瀾揚聲道。

      虹玉應了一聲,聲音漸無了。

      溫瀾瞥過去,葉青霄還蹲在桌邊與牆之間,顯得可憐兮兮,鵪鶉一般。

      葉青霄堪稱楚楚可憐地問:“猜不到……”

      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若是皇城司之間的爭鬥,他又何從得知。

      面對溫瀾冷淡的眼神,葉青霄喪氣地道:“我就是傻了,怎麼辦!”

      溫瀾把筆一擱,仰臉笑出聲來。

      那她還能怎麼辦?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3 05:00 PM

四十二 戀慕

  移玉走到姑娘房門外時,看到窗臺上擺了一盆海棠花,立刻道:“虹玉,虹玉,海棠花是你移過來的嘛,仔細砸了,擺在這裡做什麼。”

      萬一裡頭一支窗,豈不摔下來。

      虹玉納悶地探出半邊身子,她正陪兩個小少爺、小姑娘耍,“不是我呀,問問是哪個小丫頭灑掃時端起來的。”

     “沒事,我擺的。”卻是溫瀾說了一聲。

     “打擾姑娘了嗎?”移玉連忙壓低了聲音,對虹玉擺擺手,虹玉忙也縮了回去。

      移玉叩了叩門,閃身進了房,卻發現房中不止姑娘一人。

      溫瀾坐在書桌左邊,看著小條子,中間放一張小桌屏,右邊竟是四少爺,他身體微微前傾,提著筆在窗紙上描畫。

      移玉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外頭的海棠枝葉映在窗紙上,正巧在裡頭照出影子,四少爺便順著海棠影描了一角,書畫都是自小學的,看著還挺有韻致。不愧是世家子弟,消遣起來也這般風雅。

      不對,四少爺怎麼在這裡。移玉後知後覺地想到不對勁之處,而且四少爺哪次來不是壓著嗓子咋咋呼呼,每每遊走在被旁人發現的邊緣,這次卻安安靜靜描起窗影。

      對,消遣怎麼還有跑到我們姑娘房裡來消遣的?

      葉青霄發現移玉在古怪地盯著自己看了,有些不自然地描完最後一筆,乾咳一聲,“畫好了。”

    “嗯,那你回去吧。”溫瀾頭也不抬。

      葉青霄:“……”

      先前他蹲這兒快哭了,溫瀾一笑,他便靈光乍現,知道這一笑代表什麼了。

      雖然溫瀾還是沒有告訴他來葉府的真正原因,而是叫他繼續想,什麼時候想到了,便送他份大禮。

      葉青霄總覺得哪裡不對,但他更多是淹沒在欣喜之中。

      欣喜歸欣喜,溫瀾還要辦公,他不捨得走也不曉得該做什麼,這才提筆要給溫瀾屋子裡裝飾一下。

      誰知道畫完後……

      溫瀾沒聽見葉青霄的回答,一抬頭,看到葉青霄恐怖的眼神,失笑道:“那你坐這裡吃點東西。移玉,你去拿些酥油泡螺來。”

      雖說無論是溫瀾還是葉青霄都沒有向移玉解釋些什麼,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並暗暗震驚,多看了葉青霄兩眼。

      葉青霄被看得沉默,想想這是溫瀾的手下,又一抻脖子,昂首回視。

      “……”移玉轉身出去,到小廚房端了酥油泡螺與茶來,先伺候溫瀾,“您先吃些茶,這些我揀起來。”她麻利地將條子清了,溫瀾左手端著茶吃,她便伸手給溫瀾揉著手腕,同時招呼道,“四公子,這有放了桑葚的,和沒放桑葚的,您若愛吃甜,就拿沒放的,不然,就拿加了桑葚的,酸甜解膩。姑娘今日必去夫人房中一到用餐的,時辰我來提醒二位。”

      葉青霄:“……”

      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出來。

     “咳,誰說我要待到哺食了,待會兒我便走了。”葉青霄拿起一個酥油泡螺吃起來。

      移玉也沒說什麼,擺出一個正經的笑容,甚至有幾分恭敬地道:“是。”

      葉青霄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心,移玉忽然對自己這麼尊重。

      他想著不該沉溺美色,也顯得自己極不矜持,方才描窗影時已隔著桌屏的縫偷覷溫瀾許多次了,吃了點心便悠然起身,“我回了,那個,你……”

      溫瀾:“嗯?”
  
      葉青霄不知怎麼講,到底臉皮也沒那樣厚,“算了,走了。”

      溫瀾總算起身來,送他到門口,伸手拍了拍手臂,“叫移玉把看門的婆子引開,你溜出去,別翻牆了,仔細再摔著。”

      葉青霄只覺被拍過的地方都熱熱的,一顆心又輕飄飄的,或者說從溫瀾“喜歡”那兩個字出口後,就沒落下來過,他極快地點了點頭。

      移玉把葉青霄送走後,溫瀾也忙完了,將手擦了一遍,也撚了只酥油泡螺吃,打量那窗上的墨色海棠。

      移玉恭維道:“四少爺畫得真是有海棠韻致,有心了。”

      溫瀾瞥她一眼,也只微微一笑認了,“嗯。”

      ……

      徐菁細細給葉青雯說了自己如何在葉家立足,從章丘來京師,又是如何習慣同那些貴婦人結交。葉青雯雖在官宦家庭出身,但她的心情有時與徐菁是極像的,聽進去許多。

      最後,徐菁才隱隱透露了,其實她爹去打聽過,知道她才婆家的遭遇。

      葉青雯這才知道親爹為何說那番話,捂著臉哭了一場,因與父親久別,她對父親極有孺慕之情,也有一點怨,如今只覺得,世上唯有父母對自己最上心。

     “你不要因為不想讓你爹擔心,才改了性子。”徐菁意味深長地道。

     “我知道。”葉青雯擦了擦眼淚。她是莫家的長媳,更是葉府嫁過去的千金,倘若她自己不願做個面人兒了,那誰也化不去。

    …..

       莫金珠在葉家也沒旁的相熟之人,無處打聽葉家四公子到底是什麼性子,但她可以確信,這個四公子對揚波姐姐必然也有意,對她笑的那一下太壞了。

      她和揚波姐姐同是女子沒錯,那四公子和揚波姐姐還是繼兄妹呢,到底得意在何處了?

      雖說揚波姐姐也隱有推拒之意,但她們認識不久,哪個能完全放下防心。莫金珠並未氣餒,她又去找大嫂,說想去茶坊中吃茶,看看京師的市井風光,買下胡商帶來的香料。

      葉青雯已答應了徐菁,這幾日都隨她一同理家,也好扳一扳自己的性子。莫錚被岳丈警告過,自然也不敢丟下妻子,自己陪妹妹出去耍。這反而正和了莫金珠的心思,她原是想說請揚波姐姐與他們一道出去,這時便順理成章地提出,能否讓揚波姐姐陪自己逛逛。

      葉青雯和莫錚還未說什麼,徐菁已大大方方地道:“這有何不可,你同揚波出去我們也放心,這初來乍到京師的,有她照應著,你徑去耍。”

      莫金珠忙甜甜道了謝。

      徐菁哪能不喜歡嘴甜的小姑娘,讓人去把溫瀾叫來,囑咐她陪著親家妹妹在京中熱鬧的茶坊與街市轉一轉,買些玩、用的。

      溫瀾向來不大拒絕徐菁的要求,這不過些許小事,她應聲帶莫金珠出去。

      “揚波姐姐,我們先去哪兒呀,我聽說,京師的瓦舍大得能裝下幾千人。”莫金珠今日特意妝扮過了,穿著一條鮮紅的石榴裙,頭上是雕花的插梳,長長的落在髮邊。

      我們先去找四哥。”溫瀾對她一笑。

      莫金珠:“……”

      莫金珠不自居透出點幽怨,“為什麼呀……”

      溫瀾恍若未察,“咱們若去瓦舍那樣地方,還要找胡商買東西,有四哥在旁自然方便一些,叫他帶著咱們,他還會看胡商的貨。”

      莫金珠悶悶不樂起來,“……哦。”

      其實她也會看呀,莫家是經商之家,也與胡商做買賣,無論西域、南洋,她都見過許多,也知道裡頭的行市。可惜方才為了在揚波姐姐面前扮柔弱,已自稱不懂了。

      葉青霄聽見說溫瀾找自己,原本是興高采烈出得門來,再看到莫金珠站在一旁,臉便垮了下來,一眼一眼瞪溫瀾。

      帶著莫金珠來找他,是什麼意思?

      直到移玉脆聲解釋了一道,葉青霄這才知道,原來是莫金珠叫溫瀾陪她出去,溫瀾死也不從,即便有三嬸相逼,還是堅持來找他……

      葉青霄感動了。

      雖然昨天他沒有說出口,叫溫瀾離莫家那個小丫頭遠一點,但她還是領會了!

      溫瀾看到葉青霄神色變幻,最後對自己笑了笑,心裡鬆了口氣。她也是猶豫了一下,想到若是單獨帶著莫金珠出去,葉青霄不得又找她狂吠一番。

      出門之時,莫金珠踉蹌一下,正要往溫瀾身上靠,移玉已經一個健步衝過去,扛住莫金珠半邊身子,“莫姑娘沒事吧?”

      “……沒什麼,腳下沒注意。”莫金珠看了一眼溫瀾。

      “移玉扶著些,莫姑娘身嬌體弱。”溫瀾道。

      莫金珠思來想去,這也算是一句憐惜罷。

      葉青霄看溫瀾吩咐後,移玉緊隨左右,隔在二人之間,也很是滿意,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頭,說道:“你們各乘一頂轎子,我騎馬便是。先去李家橋瓦舍吧,那裡最出名的便是董大捏的面人兒……”

      原是可以架牛車,但他不想叫莫金珠和溫瀾坐在一塊兒,看這小丫頭心術不正的模樣,這是覬覦著溫瀾啊。

      聽得葉青霄的話,莫金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對京師什麼出名哪有認識。

    溫瀾聽罷卻是挑了挑眉,抬眼看了看葉青霄,恰好葉青霄也回過頭來,兩人對  視了一眼。

      “……”

      “……”

      在溫瀾戲謔的眼神下,葉青霄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就連移玉也不露痕跡地翻了個白眼,李家橋瓦舍最出名的什麼時候是面人兒了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3 05:01 PM

四十三 變化

  京師人口之眾,往來川流不息,令棉城而來的莫金珠歎為觀止。到了李家橋瓦舍內,更是大開眼界。

      國朝各地藝人,無論雜耍、戲曲、幻術等等,倘若手藝精妙,是必會上京的。唯有在此處,能將他們的手藝傳揚。

      因此,在京師一處處瓦舍中,有著最頂尖的藝人。便是宮廷之中,也曾傳召民間藝人入宮表演,這是瓦舍藝人的無上殊榮。

      當莫金珠看到順著高杆往上爬的小孩兒人影不見,只拋下一顆頭顱時,又驚又怕,想去拉溫瀾的手,可惜隔著一個移玉拉不著,只能探頭問:“揚波姐姐,那孩子的頭掉了,這可怎麼辦啊!”

      “對呀,這可怎麼辦。”溫瀾睜大眼,“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小孩是爬到天上去,被天兵天將砍掉了腦袋?”

      葉青霄:“……”

      莫金珠半信半疑,雖然理智告訴她應該是障眼法,但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做出來的,不會真有個孩子在上頭出了意外吧?

      這時雜耍藝人討起錢來,說孩子見了賞錢,就能起死回生。莫金珠大方地拿了賞錢,無論是不是真的,她在棉城難以見到這樣的把戲,這錢給得心甘情願。

      看罷了戲法,當然要去葉四哥所說,李家橋瓦舍最出名的面人兒攤上看看。

      這京裡的面人兒,捏得好像也比棉城的要活靈活現,莫金珠看了好一會兒,想叫人捏個自己,再照著溫瀾捏一個。

      溫瀾頭戴著深紫色垂布的帷帽,聽得莫金珠的話,卻是淡淡道:“我就不必了,妹妹只叫他照著你捏吧。”

      莫金珠將頭上簪花細線簾的帷帽解開了,“為什麼呀,揚波姐姐,就捏一個吧,我過兩日要回家了,又不能時常見到你,咱們交換一個面人兒,也算……也算有個念想。”

      葉青霄在心底呸了一聲,這小丫頭太不要臉了,想出這麼一個法子。可惜,她打錯主意了。以溫瀾的為人,這小丫頭若要別的,哀求幾聲,溫瀾興許會看在是女孩兒的份上滿足。但要捏面塑,豈不是叫她生生在魚龍混雜的瓦舍給人盯上許久。只有皇城卒暗中探看他人的道理,哪有他們光明正大給人看。

      果然,溫瀾冷淡地道:“隨緣即可,何必如此。”

      莫金珠心裡一涼,想去打量溫瀾的臉色,可她總是用深色的垂布,面容影影綽綽,神情一絲不露。莫金珠又覺得揚波姐姐這話意有所指,又不太願意相信。

      她哀求地看了一會兒溫瀾,只得沉默以對,無可奈何應了,“……好吧。”

      莫金珠再沒心情看什麼把戲了,叫人給自己做了只小豬後,便黯然神傷地坐在一旁等待。

      葉青霄則偷摸著小聲讓董大捏只豹子給溫瀾。

      “給那位姑娘捏只豹子?”董大訝異地看了葉青霄一眼,臉色有點古怪,姑娘家來這裡,捏的什麼花啊小兔子,他不禁問道,“確定是豹子,不要兔子?”

      “不要不要。”葉青霄忙道,罵誰兔子呢,送溫瀾兔子還不被捶一頓。

      葉青霄為了掩飾,還拿了幾個面塑的磨喝樂,也好回去送給外甥、外甥女。

      待董大做好了面塑,溫瀾拿過那只黃色、活靈活現,仿佛正在捕獵的豹子端詳半晌,抬手將垂布挑起一角,對葉青霄唇角微翹,眨了眨左眼。

      葉青霄慌忙左右看看,路人幾乎不會在意,便有看到的,可能也以為是年輕小夫妻。莫金珠更是在把玩自己的小豬面塑,倒是移玉看到了,但很快默默低下頭。

      “……”葉青霄臉色微紅,心想,哎呀,哎呀,怎麼感覺甜滋滋的。

      ……

      待回了葉府,莫金珠仍是悶悶不樂的,她到底是女孩兒家,被溫瀾那麼冷漠地拒絕後,深受打擊,一時之間也不好意思再黏著溫瀾了。但她內心懷疑,這都是葉青霄在搞鬼。說什麼李家橋瓦舍面人兒最出名的就是他,可到了董大面人兒那裡,揚波姐姐卻忽然不開心了。

      葉四哥實在是……太狡猾了。莫金珠暗想,不就是仗著對揚波姐姐瞭解一些。

      “四哥不用送了,我同金珠回去。”溫瀾說道。莫金珠自然和青雯夫婦一起住在三房。

      葉青霄不捨地看了一眼,倒再沒什麼不放心了,他現在很有信心,溫瀾肯定不會看上那種黃毛丫頭。

      莫金珠聽溫瀾這麼說,心中微喜,又打點起來精神。

      可她剛要說話,溫瀾已道:“金珠妹妹,你可知道青雯姐姐同我娘提了一下,你家想將你嫁到官宦之家?”

      莫金珠如被冷水澆頭,“什麼?我大哥……我大哥沒有同我說過。”

      “回去大約就會同你說了,總要先問問情形。”溫瀾說道,莫家老爺子去了,現在多是莫錚做主,包括妹妹的婚事,莫老夫人也叫他上心一些。

      原本因為莫錚的作為,即便是由青雯來提,溫瀾也是想叫徐菁拖拖的。但她察覺金珠那點心思後,索性說出來斷了她的念頭。

      莫金珠差不離也明白了揚波姐姐說這話的意思,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唉,我知道了,謝謝揚波姐姐。”

      她自頭上拿下一隻精巧的琉璃簪,“這個是我喜愛的琉璃簪,倘若姐姐不嫌棄,就收下吧,也算謝謝那日姐姐搭救。”

      溫瀾憐她年幼,想想還是收下了,“些許小事,畢竟是親家。”

      莫金珠也知道溫瀾救他們是因為親戚,可聽到還是有些難受,沒想到揚波姐姐這樣堅決,明白她的心意後,一點餘地也不留。

      莫金珠想想又有些不痛快,說道:“說起來四哥也是正當年,不曾有婚配麼?以他的家世,怕也會娶個官家姑娘。”

      不知情的人聽到這女孩兒打聽人家男子的婚事,可能以為她對男子有意。但在場兩人都清楚,莫金珠這是在上眼藥,揚波姐姐不願意接受女子,那四哥也不是良配啊。

      溫瀾只避道:“呵呵,這個要看大伯父與大伯母的意思了。”

      “對對,我想著大伯父乃是……那個,鹽鐵副使,怎麼也不會訂尋常人家吧。”莫金珠又補了一句,這才痛快許多。

      …...

      回了房內,看到徐菁正在親自收拾行囊,裡頭都是葉謙的東西,葉青雯也在旁幫忙。

      看到溫瀾回來,葉青雯還道:“唉,好不容易見面,阿爹又要出公差了。”

      溫瀾故作不知,“這是怎麼了?”

     “黃河秋汛,汛情有些緊張。”徐菁抹了抹鬢髮,說道,“你父親要親去顯州察看。”

      黃河縱貫大名府,治理黃河也是每任大名府長官的要務。

      雖說黃河多有決溢,但在溫瀾的夢中,這次秋汛有驚無險,故此她也只當尋常,“那要多帶些寒衣,涼得很。”

     “我也是這樣說。”徐菁把行囊壓壓實,“還要帶些吃食,路上必吃不好的。”

      一家子女人給葉謙把東西都檢點好了,公務緊急,第二日便送出城了。

      葉謙一走,原本想待上半月的葉青雯夫婦也提前了幾日帶著莫金珠回去。

      臨別前,莫金珠悵然若失地看著溫瀾,只覺得過去的半月就像一場夢一般,只留下幾絲殘痕。

      與莫金珠的少女心事不同,葉青雯在娘家“重整旗鼓”,心下忐忑地回了莫家。

      這莫老夫人許久不見兒子兒媳,乍一見到,又彆扭起來。她極為矛盾,既怕葉青雯同娘家告狀,又心有不甘,畢竟這幾年已經拿捏慣了。她想到自己從前如何,就很不想低頭,甚至因此更加有氣了,忍不住陰陽怪氣刺幾句。

      “回了啊。”莫老夫人不冷不熱地道,“岳家位高權重,也難怪你們這麼些日子不著家,我想孫子孫女了也見不著。我反正糟老婆子一個,媳婦兒的爹娘重要些,不必理會我,往後孫子孫女也盡住在葉府裡頭……”

      葉青雯鼓起勇氣,正要說話,就聽莫錚不開心地道:“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讓別人聽到,還以為咱們對親家有什麼意見。岳丈岳母也是我長輩,傳出去像什麼。”

      莫老夫人一噎,“你說什麼?”

      她鮮少被兒子頂撞,一時竟然愣住了。

      “娘,這裡是京師,不比咱們棉城老家,您知道什麼叫耳目嗎?這裡到處都是探子,不止探聽官宦人家,也探聽富戶、平民。”莫錚恐嚇道,“但凡探到了什麼事,往上頭一報,咱們在官府心裡,就不算什麼良善人家了!”

      莫老夫人驚了,“這……還有這等事!”

      這還真沒錯,葉青雯也連忙說道:“夫君說的乃是皇城司卒子,自太宗立皇城司,便在京中伺察,事無巨細,盡皆報在案前。若有失言,按律懲戒。”

      莫老夫人張了張嘴,很不服輸,又有點怕,“我不過說自家人,這有什麼……”

      “娘……”葉青雯原本狂跳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尤其是在看到丈夫也出言阻止之後,她斂衽施了一禮,說道,“您說說是沒什麼,可若是在夫君面前抱怨,夫君不阻止就是默認,不敬尊長。可我祖父以刑部侍郎致仕,大伯父是鹽鐵副使,二伯父樞密院副承旨,家父也是大名府通判,但無論哪一個,多年來,對咱們家的事都未插過手。我多年未回京,在家裡盡孝半月不到,您這麼說,會讓人誤會,也確實不妥。”

      聽到長媳意有所指的話,周遭還有那麼多下人,莫老夫人臉上大為掛不住,胸口一悶說不出話來,尤其是看到兒子的神色後。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3 05:01 PM

四十四 愛重

  要不了半日,大少夫人頂撞——倒也說不上頂撞,大少夫人畢竟是世家出身,更像是勸誡——莫老夫人一事已傳遍了莫家。

      上下驚歎之餘,也有種情理之中的感覺。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大少夫人家又不是沒人撐腰,老夫人那般行事也是遲早的。

      像莫二媳婦和莫三媳婦知道的就細一些,連同莫老夫人當時表情有多難看也知道,感慨這大嫂平時看起來悶得很,誰知道她不是不會說,只是不想說,要麼啊,就是回娘家被教了,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還有莫大的態度也很值得玩味,平日總是裝糊塗,這會兒眼看著來京了,就裝不下去了。

      她們此時還是持著玩味的態度,甚至想看出好戲,平日裡婆婆也沒少想折騰她們。

      葉青雯那邊,首戰告捷,心中痛快極了,好似這輩子頭一次這樣揚眉吐氣。原來,說出自己心內所想也沒那樣難,也不會有什麼難以承受的後果。

      往日裡,都是她自己沒想通,把日子過得委屈了。

      移玉則幫著葉青雯,將人事梳理了一遍,凡有其他院子的釘子,都拔除,找個由頭整治一頓,或有偷拿主人家財物的,直接送到府衙去。進了南衙,坐監不坐監的,先被殺頓威風,哪還有半點硬氣可言。

      這可嚇到莫老夫人和另外兩位妯娌了,難道葉青雯這是要把從前幾年受的氣都加倍出了嗎?原本以為葉青雯的脾氣好,不可能這樣做。可人現在做了,他們也無可奈何。

      去找莫錚吧,這傢伙哪敢鬆口,只說青雯都是道理,他也辯不得。

      莫府上下,俱是噤若寒蟬。

      ……

      到了一日,府上有客到,乃是他們在京師的新鄰居陶公。

      可憐天下父母心,因莫二夫人與莫三夫人的孩子都在讀書,來京城應當換位新先生了,打聽過京師有位周先生極會教學生,乃是當代大儒的弟子,收束脩好做學問著書。她們思量著機會難得,無論束脩多少,請他坐館。

      陶公恰與周先生相識,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再說如今就一門親戚葉府在京師,她們看葉青雯近日的做派,哪裡敢叫她幫忙,只請陶公襄助。

      陶公上了門來,與先前樂呵呵的模樣不同,有些歉疚,只說周先生那裡已收了別的弟子。

      莫二夫人訝異地道:“先前不是說,周先生那裡沒有新學生,正想著找幾個聰慧的孩子,敢問他收了哪家的子弟?”

      陶公為難不語。

      莫三夫人愁道:“可是覺得我兒資質不夠?或是咱們不夠有誠意,改日我叫夫君親上門去……”

      “唉。”陶公想想莫家既然關心,日後打聽一番也會知道,只得道,“還請兩位先息怒,周先生看過兩位小郎君的功課,也較為欣賞,不過,不過……”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道,“我也沒想到,周先生說,不願收商賈子弟。”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立刻臉色一變,倍感羞辱。

      這士農工商,四民之中,屬商戶最低。即使本朝寬待商人,也免不了有這樣的看法,令她們在憤怒之餘又有一絲無可奈何。

      難道她們還能衝上門去,和那位周先生辯駁一番?可想而知,一定是她們落個沒臉。放到外頭,人家也頂多覺得周先生守舊。

    “ 周先生,可是新學名家王銘公的弟子周召風周先生?”正是此時,葉青雯邁步進來,也不知她何時到了,聽了多少去。

      陶公見了她,拱手一禮道,“正是這位。”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是瞞著葉青雯去找的陶公,見她聽到了被拒絕,俱是羞恥,低頭不語。

      葉青雯卻柳眉微蹙,說道:“王公博學淵源,為人親善,我曾於閨中在娘家有一面之緣,沒想到周召風如此陳腐,毫無乃師之風。”

      兩位弟妹愣住了,也不知大嫂何意,乾巴巴地道:“大嫂出身名門,你若求師,與我們大不相同。自然不知,便是在棉城老家,也有不願意教商戶的儒生。”

      葉青雯聽出他們言外之意,搖頭說道:“學問愈是高,愈是該明白四民異業而同道的道理。王公言語之中,就並無對商戶的看輕。”

     “弟妹,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葉青雯說這句話時深有體會,她平時雖寡言,但葉家女子俱要飽讀詩書,此時不急不緩道來,聲音雖輕雖慢,卻言之有物,擲地有聲,“家父曾說過,商賈何鄙?曆市貿之險阻,停辛貯苦,常年離家棄室。正是終日作買賣,不害其為聖賢!”

     “世人所用,筆墨紙硯,衣食住行,無一不是東西買賣而來。收其利而遠其害,這難道是君子所為?”葉青雯搖頭道,“這樣的先生,不請也罷。二位弟妹,我葉家族中自有飽學之士,你們若是不嫌棄,我便同家長商議,教兩位侄兒去上課。反正,我葉家是絕無輕鄙商戶之輩。”

      葉青雯自己就嫁到了商家,這是最大的佐證。

      在場之人俱是百感交集。

      原本葉青雯帶來的丫頭把家裡上下清了一遍,叫她們有些怨有些怕,現在葉青雯這番做派,卻令二人頭一次對這個大嫂真正心悅誠服了。

      陶公也感慨地道:“夫人此言有理,我必要說與周先生聽。”

      說不說葉青雯也不在意,她真正是有感而發,也真叫人傳信給大伯父,附上兩位侄子的功課,要把他們送到族中去上課。

      葉青雯的話家裡上下知道,別說兩位妯娌,就是莫老夫人並莫家三兄弟,也不由慨然。說得不錯啊,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他們為了一家老小奔波,四民異業而同道,何鄙之有。

      莫錚聽了感觸最深,不錯,當年岳丈與先父相交,將女兒嫁到他家,難道是貪圖他家有錢嗎?葉家的嫁妝可給的也不少,岳丈就是真正覺得四民同等。可歎他這幾年糊塗,倒讓岳丈失望,甚至對他說,若是和離,要將青雯嫁給官宦之家。

      當時聽聞只覺得懼怕、羞恥,到此時,才從岳丈的官威之下,感受到了另一層深意,叫他極為羞愧,也對妻子更為愛重。

      此言傳到周先生耳中,他大為慚愧,備禮登門致歉,自稱願收下莫家二、三房的孩子做弟子。

      二房、三房不卑不亢地拒絕了,已準備將孩子送到葉家族學。

      經此一事,非但葉家上下對葉青雯打心底尊重,連外人聽說了,也讚賞葉家家風。

      ……

      葉府這頭,徐菁母女聽說了葉青雯大有長進,也極為安慰。

      葉謙自去了顯州,知道徐菁擔憂,匆忙間也寄了兩封信來,自稱他為了寬百姓之心,自己也住在了河堤邊,果然安撫住了百姓。雖然吃住粗陋,但為官為民,也是應當,苦中作樂,吃著乾糧泡野菜湯當做是家裡的羊肉湯。

      葉謙語氣輕鬆,但其中的危險與艱苦不言而喻。

      溫瀾勸慰道:“前兩年的伏秋大汛皆是平安度過,今年伏汛也只有小段決堤,很快補救齊全,秋汛也當無憂。父親身旁還有那麼多府兵,當是無礙。”

      徐菁聽到她的話,這才放下些心,對女兒極為信任。

      溫瀾安慰過了徐菁方回房,移玉又送了消息來。

      溫瀾看罷將紙條燒了,手指按在桌面久久沒說話。今日,提舉皇城司、廣陵郡王趙理上了摺子,稱司中兵冗,請將部分親從、親事官差借往秘書省、國信所等處充辦。

      皇城司卒的確冗多,尤其在本朝人數多到有些沒必要,畢竟下頭還有線人。先前皇城卒察事瘋狂,也與人太多有關,完不成察事任務要受罰,人人搶著察事。

      若是差借到其他衙門,既可以堵住大臣的口,又減少了部分親從、親事官的負擔,但又光明正大在其他衙門安插了人,可謂一舉數得。

      趙理對皇城司沒有掌控力,他這一建議,完全是為他人做嫁衣,替皇帝分憂。

      如此一來,想必皇帝對趙理也會重新放心許多。

      溫瀾卻從其中覺出一絲訊息,輕輕一笑。看來,趙理這是被盯得坐不住了。她可以感覺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移玉看到姑娘的笑容,莫名連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大聲出氣。

      “砰砰砰!”

      “溫瀾——”細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快快快開門,我看到青霽要進來了!”

      葉青霄慌慌張張的聲音把一室凝重給打破。

      “……”溫瀾目光微動,移玉蹭蹭跑去開門,就見葉青霄一下躥了進來。

      “找,找個地方給我躲躲!”葉青霄緊張地道,“早知道我就不翻牆了!”

      溫瀾幽幽歎了口氣,唉……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3 05:02 PM

四十五 險情

   葉青霄想躲在床底下,移玉把床裙一掀,可這床有圍板不說,床足、腰襯裝飾厚重,雲紋雕花,葉青霄這個頭哪裡鑽得進去。

      “那就在桌子下頭吧,有桌裙,我再站在外頭擋一擋。”移玉也不由得為難地道。

      溫瀾聽得外頭,青霽已經在叫她了,將大立櫃一打開,“進去。”

      “這……”葉青霄稍有遲疑,在外頭聲音的催促下,還是貓腰一下鑽了進去。

      溫瀾將門關上的同時,移玉也去開了門。

      青霽手裡端著一瓶花進來,笑吟吟地道:“揚波姐姐,我今日採了花,給你送來呢。”

      她把花放在溫瀾桌上,覷著移玉道:“移玉怎麼回來了?”

      府上都知道,移玉讓揚波送到葉青雯身邊去了。

      “我給大姑娘送個信。”移玉一面給青霽拿茶來一面道。

      溫瀾也順口將葉青雯的情形說與她聽,青霽聽罷,大為解氣,拍手道:“大姐姐說得真好,若是商人粗鄙,咱們哪家沒有幾個鋪子進息,難道我們用的也是粗鄙之錢?”

      青霽這個年紀,正是對男女之事有了些念頭,說道:“我娘說了,到時挑人家,給我挑個能鎮得住的,她捨不得我嫁到高門去。”

      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門戶低一些的人家能壓住——像青雯這樣情況,到底還是少數。

      不過白氏心疼女兒,不願意把她嫁到高門去,私下還老念叨,像大房議親,把青霂訂給了禦史中丞家,那門第高,家裡規矩嚴,青霂這個新婦過得必是小心得很。

      “你看著像是已有了眉目。”溫瀾看她大方地說出此事,不禁笑著調侃。

      青霽紅了紅臉,“還有得幾年呢,我不過說說,我倒想多留一留。”她小心地看了溫瀾一眼,怕溫瀾多想,又道,“揚波姐姐想高嫁還是低嫁?”

      家裡面慢慢也知道先前陳家相媳婦沒相成,後來甚至有人想「撿便宜」,趁機上府來,被白氏趕了出去。青霽怕刻意避開,反而讓溫瀾不悅,因此有這一問。

      “無所謂。”溫瀾說道。

      “揚波姐姐這樣厲害,嫁到哪裡也過得好。”青霽忙道,“只是不要遠嫁了,我捨不得姐姐。”

      溫瀾瞥了衣櫃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我娘在府上,我自然也不想遠嫁的。”

      她陪著小姑娘閒聊了兩刻鐘,覺得葉青霄也該憋得差不多了,便暗示了幾句。

      “揚波姐姐,我就先回去啦。”青霽也覺得自己待得挺久,起身要走。

      溫瀾送到門外,青霽便讓她留步。

      目送青霽出了院子,溫瀾又對移玉道:“你也去吧。”

      “是。”移玉悄悄看了立櫃一眼,想想沒說什麼,出去了。

      溫瀾才一關門,立櫃那裡還沒動靜,大概葉青霄還不確定,她說道:“怎麼,睡著了?”

      櫃門一下打開,葉青霄踉蹌著出來,整張臉通紅,連脖子和耳朵也紅透了。

      “這麼悶嗎?”溫瀾扶著櫃門問。

      葉青霄眼神飄忽,溫瀾衣裳自然多放在衣箱中,但這櫃子裡,除卻一些銀錢、書之外,還放了幾件輕薄的常服,便於穿拿。他鑽在裡頭,整個人貼上去,嗅到的都是溫瀾的氣息,難免心猿意馬。

      溫瀾掃了一眼立櫃裡頭,也明白了,伸手捏葉青霄的臉頰,“我看看,臉怎麼紅了。”

      葉青霄:“……”

      葉青霄羞赧難當,“是不通氣!不通氣!”

      “我也沒說是其他啊。”溫瀾挑眉,“小傻子,你這是急什麼?”

      葉青霄真急了,“你再叫我小傻子,我不客氣了。”

      “你急什麼?”溫瀾重複了一遍,“你急了我就不追究你在我櫃子裡亂搞的事情了嗎?”

      葉青霄頓時泄了氣,“……沒亂搞。”

      他頂多,也就是聞了一會兒,那衣櫃就這麼大,他也沒有辦法呀,絕對沒有陶醉的。

      溫瀾;“我不信。”

      葉青霄:“……”

      溫瀾捏著他的臉晃了兩下,鬆開後留下兩道紅印子,“心境還要再修煉修煉,省得被人一說便跳腳了。”

      葉青霄目瞪口呆,嘀咕道:“我入宦場以來,只有你們皇城司的人能氣我了。”

      更準確的說,基本都是溫瀾造的。

      “日後還會有更多的。”溫瀾淡定地道,又從衣櫃裡摸了個平日常用的香囊出來,丟給葉青霄,“拿去吧。”

      葉青霄手忙腳亂,接過香囊捧住,“?”

      溫瀾:“總不能叫你白鑽了,送你留念。”

      葉青霄:“…………”

      這明明是溫瀾叫他進去的,怎麼倒像他非要鑽人衣櫃,那也太下流了……

      “好了,你來做什麼的?還特意翻牆來,怕是有什麼急事。”溫瀾問道。

      “……因要離京幾日,同你說說。”葉青霄扭捏地道,“秋汛水患,我自請運些糧去顯州,我爹說同著三叔多學學,經點事。”法寺官員本就多有兼職,前不久法寺才報了獄空,無甚大事,葉青霄就找點事做。

      “你也要去顯州了。”溫瀾點頭,“我知道了。”

      葉青霄:“……”

      溫瀾看葉青霄那彆扭的模樣,又咳嗽一聲,說道:“到了顯州要好生保重,別被水沖走了。”

      葉青霄的神情先是扭曲了一下,又意識到溫瀾是故意在逗自己,不屑地哼了一聲。

      “好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繼父在任上也治過水,是有經驗的,你們相互照應。”溫瀾說道,“府裡的姐妹有我照顧……”

      後半句說到一半,葉青霄就冒火地掐著她脖子,“閉嘴!”

      “如今膽子大了,連我的脖子也敢掐。”溫瀾玩笑著把他的手扯開,按在手背上頭,“好了。多帶些衣裳。”

      “……嗯,不、不必擔心。”葉青霄撓了撓臉頰。

      ……

      這談不上依依惜別的道別後,葉青霄很快啟程離京,雖然顯州就在大名府境內,離京路途不遠,但那頭正值秋汛,家裡已去了一個葉謙,一家老小都千叮嚀萬囑咐葉青霄小心些。

      唯獨溫瀾因知曉後事,並無太多掛念——

      直到四日之後。

      信報,顯州有決堤之兆,葉謙正率府兵、堤吏固堤。

      闔府上下知道消息後,皆是求神拜佛,希望不要決堤了。

      唯獨溫瀾聽罷,臉色一變。

      決堤之兆?

      何來決堤之兆?

      上一次顯州決堤是幾年前,這幾年太平年裡也有固堤,以防後患,按她夢中所見,此次伏秋大汛最大的驚險也不過是民心浮動。

      旁人不知,只道大河也有幾年未有災情,今年鬧災也不出人意料。

      “……揚波,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徐菁嚇了一跳。

      溫瀾這才知道,自己竟沒能控制住神情,她低著頭道:“沒什麼。”

      溫瀾在房中坐了半晌,霍然一起身,寫了封信,把虹玉叫來,“你親自把此信送到醉仙茶坊,交給他們的掌櫃,一定是親手。”

      她把信一塞,回身便翻找衣物,拿了身急行裝出來。

      虹玉見姑娘把男裝拿出來,茫然地道:“姑娘,你這是去哪兒呀?”

      “我出去一趟,還有……”溫瀾將帷帽也拿出來,在手裡轉了一圈夾住,頓了頓道,“算了,我自己去。”

      溫瀾自去徐菁房中,同她說:“阿娘,青雯姐姐寫信邀我去小住,看看姐夫行事,若是還行,也饒了他一遭。”

      徐菁不疑有他,“好。”只是出於為人母的直覺,徐菁忽然又叫住她,“我總覺得這心中七上八下,可能是因為你繼父在顯州護堤,唉,青霄也過去了……你出門也多加小心吧。”

      溫瀾心中一跳,徐菁雖然不知內情,卻無意間好似說中她的去處,她低聲道:“知道的,娘。”

      她手指暗暗握成拳,指尖緊壓著手心。

      ……

      溫瀾換上急行裝,牽了兩匹健馬趕往顯州,夜裡也休息在馬背上,如此晝夜不停,兩匹馬輪換,也幾乎累得它們口吐白沫。

      兩日後,抵達顯州之時,溫瀾身上都已被晨露打濕,黑色的垂布隨著馬匹賓士在身後空中如浪濤般起伏。

      堤邊有軍帳座座,往來軍士、壯丁不絕,正在固堤。

      堤吏見有生人騎馬來,攔住喝問:“來者何人?前頭大堤有決堤之險,百姓皆退於二十里外!”

      溫瀾勒馬停住,將帷帽摘下來,深吸一口氣說道:“還請通報,我是……大理寺丞葉青霄的同僚。”

      葉青霄押糧一到,便聽聞大堤有險情,現也住在賬中,不敢返回城內,帶來運糧的士兵也盡是充以護堤。

      他正奇怪,有什麼同僚會來找自己,人一帶來,卻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面龐。

      溫瀾一臉疲憊,眼中帶著血絲,一身急行裝更是幾乎濕透了,也不知是露水多還是汗水多。

      “……你。”葉青霄口舌都要打結了,顧及有外人在,將人揮退,這才抓著溫瀾潮濕的衣袖,“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叫你不必擔心!”

      溫瀾心底一遲疑,忽然倒不好同葉青霄說,不是擔心他了,只得含糊地道:“河堤有險情……”

      葉青霄一把將溫瀾抱住,埋頭在她肩上,鼻子都紅了。

      溫瀾:“……”

      她無奈地一伸手,摸了摸葉青霄的腦袋。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5 04:01 PM

四十六 護堤

  “你身上都濕透了……”葉青霄抱了一會兒,才悶聲道。也不知溫瀾這是熬了多久趕過來的,叫他心裡百感交集,見溫瀾什麼也沒帶,趕緊找了自己的衣裳給她。

        溫瀾將毯子懸起來換了衣裳,葉青霄在外只以為溫瀾因身體短處不便赤誠相見,老實待著,大氣也不敢出,聽到裡頭衣料摩擦的聲音,又忍不住想起先時撞見溫瀾光著腿那一幕。

        葉青霄正心猿意馬之際,溫瀾已邊繫著腰帶便轉出來,她穿葉青霄的衣裳要大上一些,沒那麼服貼,衣袖挽起來,倒更顯得清瘦了。

        葉青霄連忙站起來,拿了塊布給她擦頭髮。

        溫瀾隨意一坐,問道︰“此處情形如何。”

        葉青霄那點心思迅速收了起來,說道︰“此堤長達十數里,高一丈三,下闊六十六尺,我們現在所處的,是其中最險的一段。前幾日有決堤之兆,還有小口決溢,幸而連夜堵住,雨也停了,現在還不敢大意,唯恐再有險情。”

        溫瀾又問︰“人夠嗎?”

        葉青霄答道︰“原有各處調的三百名黃河夫,六十三名刺配的犯人,又有八百餘名兵卒,加上我從常平倉帶來的護衛,湊一湊也有千二百人,還算充足,其他段還有數百民夫、堤吏看守。輪番日夜不歇地擔土固堤。”

        他頓了頓又道,“三叔急得唇上都起泡了。你也知道,沿河城池逢水災,城中居民懷龜魚之憂,思想遷徙。這雨水太多還壞了民田,我在城中放糧,三叔又不待在城中,親自坐鎮堤邊,這才安定了民心。”

        溫瀾聽罷默默點頭,“那沿河其他州縣的情況,你可知道?”

        葉青霄遲疑道︰“此次水患,不是顯州最重麼?我來此後便不知了,難道其他處也……”

       “我只是問問。”溫瀾眉頭微鎖。大名府不止顯州臨河,她只是一問,但心中確實憂慮,這與她夢中不同的情形,使她不再篤定他處是否也有水患。

        葉青霄期期艾艾地道︰“我每隔一個時辰,還要和三叔去巡堤,你在這裡怎麼辦,總不能告訴三叔你來了吧。”

        “我在賬中等你便是,我拿個信物給我,我若出門看汛情,遇著河卒堤吏了,便給他們看。”溫瀾道。

        葉青霄應了,又問她怎麼同府裡說的,肚子餓不餓等瑣碎,目光都不願離開,半晌才反應過來,叫臉色發白的溫瀾趕緊睡一睡。

        這帳中簡陋,好在溫瀾也過了苦日子,合衣躺下,不多時便睡沉了。葉青霄看了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出去巡堤了.

        與此同時,京師之內。

        葉府。

        闔家都在葉老爺子房內,聽葉誕說話︰“這兩日府內多處大雨,除顯州外,又有幾處報水患,京中又傳起了民謠。”

      “民謠?什麼民謠?”

      “就是那一首。”葉誕皺眉道,“你們還記得三弟如何進京的麼,開封府原來那位掌書記。”

        這件事莫說在葉府,就是在整個京城,也算得上「膾炙人口」了。

        原本大有希望升任推官的掌書記謝壬榮,被查出來他妻弟炮製了民謠。編排運河上漂浮的大木,說是“木攔江,龍巢翻,三秋水浩洋”,當時便被皇城司拿住,還連累他姐夫被罷官。

        那民謠說的是龍君巢翻了要發怒,必要發大水。

       原本在記憶中已經模糊的歌謠,經葉誕這麼一提,忽然在眾人腦中再次清晰,令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難道那句三秋水浩洋,要開始應驗了?

       葉誕嘆了口氣,“現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民謠,連皇城司也防不住悠悠眾口,若是水患還不治住,怕是又要出現一大批流民了。不過我要同你們說的,是管好上下的嘴,不可議論此事,陛下惱得很。”

        徐菁一面和眾人一齊點頭,一面滿懷憂慮。

        災情竟有惡化之嫌,葉謙在顯州會不會有什麼事,已經忙得幾日沒有信送來了……

        “對了,怎麼不見揚波?”葉誕說完了之後,才不經意般問了一句,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先前只以為溫瀾晚到,現在還不見人。

        “啊,揚波去青雯那裡小住了。”徐菁心不在焉地道,又忽而想起來,“是不是要派人去莫府也提點一下此事,他們才來京師。”

        葉誕頷首,“應該的。”

         徐菁譴人去莫府,將此事私下說與葉青雯聽,讓她約束莫家上下,否則叫皇城司的人揪住也就不好了。

        “還有,夫人說天涼了,多帶些厚衣裳給姑娘。”來傳話的丫鬟說道。

        葉青雯莫名其妙地道︰“什麼?”

        丫鬟︰“姑娘不是同您小住嗎?”

        葉青雯訝異地道︰“並無此事……”她剛說完,就見移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眼中流露出一絲慌張。

        葉青雯心裡咯 一下,想著莫不是……

        揚波同家裡扯謊,來她這裡了。看移玉這樣子,必然是知情的。

        移玉不及阻攔,只好給葉青雯行禮,說道︰“還請大姑娘不要將此事告訴夫人。”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葉青雯先吩咐了闔府上下,又親自把移玉帶回了葉府。

        “什麼,揚波不在你那裡?”徐菁如遭雷擊,想到揚波臨去前還一派自然,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她抓著移玉厲聲道,“姑娘在哪裡?”

        “奴婢不知道!”移玉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姑娘走得匆忙,叫虹玉去給同僚送的信,然後她才輾轉得知姑娘人不在京了,以她的身份,並不清楚到底去的何方,又是所為何事。

        這次沒防備好,讓徐菁發現姑娘不在了,也不知她回來後會不會生氣。

        移玉心亂如麻,低著頭任徐菁責問也不吭聲。

        徐菁問了半晌也問不出個結果,也問不出揚波到底何時會回來,幾乎落淚。想到平素揚波的樣子,心裡不知為何越來越害怕,“你,你只告訴我,她有沒有事?”

        移玉聽徐菁沒有要報官的意思,迅速道︰“沒事的。”

        她雖然不知道姑娘去哪兒了,卻有十足的信心,無論什麼樣的境況,也難不住姑娘的。

        徐菁癱坐在椅子上,扶著額良久,才慢慢道︰“你出去告訴大姑娘,就說揚波是同我拌嘴,躲到她好友家去了。”

        移玉道︰“是。”.

        溫瀾睡醒之時,已是夜裡了,帳裡放了一碗乾乾的饃,想必是葉青霄給她留下的,葉青霄本人卻不知去哪兒了。

        溫瀾毫無饑意,只喝了點水,打簾出帳。

        那些州縣之中招來的黃河夫正在挖土,雖是秋日了,卻打著赤膊,擔子上纏著衣服墊肩,挖滿了一擔土,便挑去固堤。

       這些都只是農夫而已,每年征調來防、治黃河水患。

        見到溫瀾穿著葉青霄的衣衫出來,這些黃河夫都不敢多看她。

        再往河堤那邊,還有穿著一致的兵卒,隱隱約約能看到葉謙的身影,他被圍在中間,正要往堤上走。

        溫瀾遮住臉,借著夜色遮擋往那頭走,近些了就可以看到葉謙的臉色很難看,他想要上堤,卻被其他人勸誡。河水洶湧澎湃,仿佛隨時都要吞噬一切。葉謙舉著手怒斥︰“難道我在帳中,決堤就沖不走了?河水會淌平州城,蔓到整個大名府!”

        眾吏沉默不語。

        葉謙每隔一兩個時辰就要看一次,每次他們心頭都狂跳,生怕忽然決溢,畢竟先前已訣了兩個小口子,死傷數人。

        葉謙又不是普通官吏,他是大名府的通判。這都夜裡了,他們實在不放心葉謙還上堤,勸他回去休息。

         葉謙道︰“你我不熬這一時,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即使不能平了水患,至少可以及時知曉險情,回轉去城外再築堤,保住城中百姓的家園。”

        說罷,葉謙一拂袖,頂風上堤了。

        她沒有看錯人,葉府上下,葉謙有一點小畏縮,好名,但遇事反而不退,若不是他,夢中母親也難以保全。就連葉訓那人,小心眼得很,趙理謀反時,也是寧死不從的。

        還有葉青霄那小傻子,正亦步亦趨跟在他三叔後頭,兩人巡查過後回來,頭髮都吹得淩亂了。

        溫瀾先一步折返,回了帳中。

        待葉青霄回來時,就看到溫瀾已醒了,正席地而坐吃饃饃。

        “你睡醒了?”葉青霄欣喜地道,“才睡了三個時辰,怎麼就醒了。”

        “過來。”溫瀾對他招招手,“你去巡堤了嗎,如何?”

        “還好的。”葉青霄舒了口氣,“先前又下了雨,但是方才看了一遍,河堤差不離固住了,只是水勢還未減,看來還要守過汛期。”

        溫瀾皺眉,“可有專人督查固堤者?”

        “有的。”葉青霄愣了一下,說道,“三叔下了命令,修河官一定要守著,堤在人在,怎麼了?”

         朝廷每年撥給修河的銀錢那麼多,哪個修河官不是從中賺得盆滿缽滿,這個險,是他們必須擔的。

      “沒什麼,我只是想,應當多叫人監守。”

        葉青霄想想道︰“你是怕有人在這個關頭偷懶嗎?我去說說吧。”

        溫瀾默默點頭,將燈又挑亮一些。她是不信旁人的,即便修河官守著,她也難以入睡。她只希望,不會出現最壞的結果。

        葉青霄見了感動地道︰“你還是繼續休息吧,才歇了三個時辰而已,別陪我一道熬夜了。”

        溫瀾︰“……沒事。”

        葉青霄心中一陣暖流湧過,不禁握住了溫瀾的手,即便阿爹日後不會理解又如何,他甘之如飴。

        溫瀾︰“……”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5 04:02 PM

四十七 決溢

    “青霄?”

        葉青霄正在感動之際,忽聽到三叔的聲音,慌忙看向溫瀾。

        溫瀾倒是反應快,一滾便藏身在被中,葉青霄也趕緊鑽進去,屈膝掩飾好。剛剛做完,葉謙便進了帳中。

        葉謙這連日來也消瘦不少, 面頰曬得發紅,他說道︰“我思及現在情形雖然穩住了,但也不知之後如何,這堤埽還是要繼續做。再者,要繼續廣積土石,以禦沖波。”

        葉謙在地方上為官時也有治水的經驗,因此一來顯州,就命人加緊用樹枝、石頭等紮捆成堤埽。若非如此,後來訣小口時就危險了。那時現去負土是很費力耗時的,將堤埽放下去,卻可以分析水勢,這才緩了一時之急。

        葉青霄知道叔父是有意在教自己,連連點頭。

        “你累了吧?”葉謙看葉青霄坐在被子裡,語氣放緩了一些,說道,“要是太累了,就休息休息。”

       “沒事,我小憩一會兒罷了, 還頂得住。”葉青霄說道,“倒是三叔應該緊著休息會兒。”

        “唉……”葉謙點了點頭,“我回去寫封信就睡了,前幾日都沒顧得上寫信,家裡不知急了沒。”

        葉謙一走,葉青霄就把被子往下捲了一點,溫瀾的頭便露了出來,她正緊靠著葉青霄。

        葉青霄看得臉一紅,“咳……”

        他眼神遊離,忽然想到一事,就算熬夜,也要偶爾小憩,他這裡就這麼大,那豈不是……

        溫瀾從被中爬出來,“拿紙筆來!”

        葉青霄愣了,“啊?”

        溫瀾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把筆墨紙硯翻了出來,給溫瀾磨墨。

        溫瀾端坐著,閉著眼睛回想,口中道︰“我當年守庫之時,曾看過一本舊冊,前朝年間,安隆軍決堤,當時的治水官曾營造木龍護堤導水,便如巨埽,卓見成效。”

        “哦?”葉青霄立刻明白意思,眼睛一亮,沒想到還有這樣方法,只是傳得不遠,沒有廣為利用。

        溫瀾過目不忘,回憶起來便提筆畫圖。

       木龍需以圓木紮成九層的木排,再垂豎木,用竹繩紮好,置於岸邊挑水刷沙,比之堤埽,更為有效。木排形長,又命名為龍,也是為了鎮河。溫瀾雖然不信鬼神,但她知道此名傳出去,百姓倒是會安心一些。

        溫瀾把河堤與木龍的位置、樣式都畫清楚,並不復雜,工匠看過只要伐木來,很快便能紮好。她沉吟一會兒,又道︰“水勢有些急,若是木龍下不去,恐怕還要去城中取鐵錨。”

        “曉得了。”葉青霄將圖紙拿去給葉謙,因不便透露溫瀾在此,只能含糊道忽然想起來的。

        葉謙縱有懷疑,此時也不會深究,命人徹夜點火去做木龍。

        上下俱聽聞通判老爺要做「木龍」鎮河,心中振奮,頗覺玄妙,只盼著快些做好靈驗,鎮住這水患。

        ……

        京師之中。

        “大哥,這幾日謠言四起,屢禁不止,難道會真如小瀾所言……”馬園園臉色不大好看。

        他們都自小在皇城司長大,本就隱隱奇怪,一見了書信,更覺溫瀾所說的「猜測」不無道理,只是心驚罷了。

        王隱看他一眼,“謹言。”

        他們看到溫瀾的信時也都嚇了一跳,雖然是用暗語寫的,但字字句句叫人心驚。

        馬園園嘆了口氣,“要請陛下回宮中住嗎。”

        “陛下不會肯的,這些日子不斷有人進獻民間奇人給陛下觀賞,陛下正是興濃之時。”王隱道,此事太過驚人,不敢與他人說,但凡有半點差池,就是滅頂之災。還有的話他不便說出來,那就這兩年陛下清明的時候已經漸少了。

        馬園園道︰“司內卒子被調走一些,不過即便城內禁軍有鬼,也還有宿衛、府內別處的禁軍,興許不至於……”

        京內各軍、朝中諸臣,一一在心頭閃過。

        王隱思想良久,方作出決定,“去東宮。”

        馬園園訝然道︰“小瀾也說,此事切勿讓他人知曉。”

        王隱搖頭道︰“小瀾,你我,都不可將儲君當做孩童了,此事他人不可知,東宮卻是能知道的,也是若有萬一,唯一能保住咱們的人。”

        馬園園低頭細想許久,“是。”

        ……

        顯州。

        軍士連夜紮好木龍,放在一旁等白日再入水,黃河夫與河卒都各束竹片、麥秸,紮在木龍的橫木上,為其加鱗。

        待到朝陽升起時,便抬著座座木龍置於河中。

        眼看木龍深入水中,水勢被龍身與其上的龍鱗刷開,肉眼可見的減緩,他們不知水下情形,其中原理,只知道木龍真的鎮住了水勢,發出歡呼聲。

        葉謙面露欣慰之意,這木龍果然比一般堤埽要見效。

        “好了,命人多做幾架,送到其他沿河村子,這邊還要繼續負土固堤。”葉謙吩咐下去。

        原本十分愁苦,擔憂今年會決堤的人,這時都生出幹勁來,有木龍相護,哪裡還懼怕。

        葉青霄回了帳中,也欣喜地告訴溫瀾此事。

        “見效就好。”溫瀾低頭想了想,不大好對葉青霄直言。她思想這裡若是徹底穩住了,就去其他州縣看看。

        可看葉青霄那高興的模樣,還是晚些再同他說吧。

        ……

        午間,葉青霄拿了乾糧來和溫瀾一起吃。

        溫瀾就著水大口吞咽,“這裡沒什麼大事,我就……回去了。”

        葉青霄愣了愣,隨即回神,“也是應該的,你老不在家,府裡人會多想。”

        他雖然難掩失望,但知道不可能叫溫瀾一直在這裡陪著。

        溫瀾還要再說什麼,忽聽外頭有人狂呼︰“決堤了——決堤了——!”

        兩人皆是霍然站起身,不顧其衝了出去,溫瀾順手將帷帽提上戴好。

        眼見有人策馬而來疾呼,“陸和村與上茅村決堤了——塌了大口——”

        葉謙衝出來,怒聲道︰“陸和村與上茅村怎會決堤!”他抓住修河官的領子,罵道,“木龍不是送過去了,兩村每時所報也未有險情,怎會決堤!”

        修河官眼神閃爍,“下,下官也不知道啊!”

        葉謙斷案許久,看出他神色不對,只是此時也無暇細判,只喝道︰“來人,將他給我押了!”

        修河官還待說話,卻被一堵嘴綁了起來。

        下邊有人急問︰“現在可要趕去護堤?”

        “你們先去兩村,若有漂民便救起來,”葉謙大聲道,“牽馬來,我要去借兵!”

        若是多處決口,這裡千二百人就不夠用了,雖然這大決口來得實在莫名。

        溫瀾在旁臉色陰沉,皇城司到底只盤踞京中,對他處鞭長莫及,她盯得住這裡,卻盯不住所有村落——乃至所有州縣,雖不知別處水患如何,可大抵是不妙的。

        在聽到葉謙說要借兵之時,溫瀾就知道決堤絕非天災,而是人禍了,難怪夢中並未出現。在京中時她就隱隱覺得不對,臨走前還給王隱送了封信。

        葉謙已上了馬,溫瀾一拉葉青霄,“我們也去!”

        葉青霄本要去陸和村,他對溫瀾是十足信任,這時緊急,也不多問便牽來兩匹馬。

        兩人跟在葉謙之後,策馬往駐守顯州的禁軍軍營去。

        到了軍中,葉謙翻身下馬,求見此處將領,軍中來往的軍士都側目看著這幾個一身狼狽的人。顯州駐守的禁軍,應當有近萬之眾。

        “本官大名府通判,巡視汛情到此處,現在陸和村、上茅村決堤,河卒人丁不足,還請將軍調兵施以援手。”葉謙有所求,態度十分之誠懇。

        禁軍將領卻慢悠悠地道︰“我軍中兒郎還要操練,通判可命鄉兵增援。”

        此事的確與禁軍無關,比起讓自己的人冒著危險去護堤,他更樂意讓葉謙去找鄉兵。

        葉謙氣極,說道︰“操練?現在百姓危在旦夕,倘若不及時將決口堵上,大堤毀於一旦,城中百姓危矣!到時,將軍真以為自己脫得了干係嘛?!”

        那禁軍將領神色一動,嘴上還道︰“禁軍只屬樞密院調遣,無令怎可妄動……”

        葉謙就是沒有時間正常請調援兵,才親自來請人的,他現在想痛打此人,讓他知道什麼叫權宜之計。但無論參告如何,都是往後的事了,眼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

        一身深藍色急行裝的溫瀾幾步上前,站在了兩人之間。

        將領與葉謙都愣了愣。

        葉謙只以為這戴著帷帽的人是葉青霄的隨從,他心急之時,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連葉青霄都沒過問了。這時候見此人突然站出來,有些奇怪。

        帷帽之下,溫瀾面如寒霜。

        ——趙理這是被迫得等不及,要提前起事了。但除卻京中有禁軍駐守,大名府各州縣也都有禁軍,距離京師路途不遠。若說有什麼外力能影響京中格局,必然是府內駐軍。

        他欲牽制住地方的禁軍,使其無法立即馳援京中,這才有此動作。故此,顯州河堤,必然都是他譴人毀壞,多半也不止顯州,還有其他州縣。

        曾經在夢中,趙理策反了京中駐守禁軍,如今卻被溫瀾提前剔除了,即便還有未清除幹淨的棋子——顯然,是有的——卻也無太多人手。

        趙理是篤定了,各州縣禁軍,要麼會被水患困住,要麼不敢置百姓性命於不顧,縱然趕到京師也是殘兵。

        不錯,溫瀾現在可以攔住葉謙,令這些禁軍入京拱衛皇室,顯州駐軍人數還算是多,足有近萬人,通常州縣駐軍不會超過一萬,普遍還在八千以下。而拱衛皇室,也是皇城卒最大的職責。

        但是,她非但不能那樣做,現時還要助葉謙盡快調遣禁軍。

        溫瀾將帷帽摘了下來——

        “揚波?!”葉謙看到溫瀾的面容,驚詫之下,聲音幾乎變調。

        溫瀾卻並未理會,她動作迅疾如電,奪下將領的佩劍,另一手拿出一枚銅牌,上刻了皇城司的番號與職位,“認識這個嗎?”

        只能以黥字辨認身份的,是普通士卒,溫瀾早已不是尋常親事官。因她與王隱的關係,也得以留下銅牌。

        將領口舌打結,“你,你是……”

        溫瀾示意他看自己手中之劍,語氣雖輕卻宛如含著霜雪︰“河患危急,爾若坐視不理,立死。”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5 04:03 PM

四十八 救災

   皇城司勢力雖然只布於京師,但本朝官員誰人不知,誰人不懼,否則皇城司多次欲權涉各府,也不會遭到劇烈反抗。反抗,是源於畏懼。

        人人知曉,皇城司是天子耳目。當一個皇城司指揮使對你說,敢不聽命立斬之,絕非空口威脅。即使不提枉顧百姓性命有何下場,一個禁軍將領,殺了後,皇城司有無數種法子令這種行為順理成章。

        他們羅織的罪名,炮製的冤獄難道還少了嘛?

       眼看溫瀾手中的劍刃泛著寒光,禁軍將領竟是兩股戰戰,面色青白地道︰“還請指揮使、葉通判息怒,我這便調人,隨你們一同去救人護堤。”

       溫瀾偏了偏頭,此人便避著她出去,命人傳令下去,即刻點齊人馬去救災。

        而到此時,葉謙還是呆愣的。

        ……揚波,是皇城司指揮使?

        他沒有看到那銅牌上的文字,不知道揚波是上指揮使還是下指揮使——上下分別對應親從官與親事官。

        這一時,許多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從莫名得到回京的機會,順遂的官途,對他態度極好的馬園園……還有揚波平日的表現。他自己都常說,揚波不輸男兒。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繼女會是皇城司的人啊!

        而且,揚波又為何在此處,什麼時候來的,和青霄一起出現,青霄知道此事麼?

        葉謙心中有太多疑問甚至後怕。比起葉青霄,他唯一清醒的地方大概就是,由於先入為主,他現在仍認為揚波是女子。

        溫瀾看到了葉謙的神情,低聲道︰“父親,河患要緊,此間之事回京再說吧。”

        葉謙猛然清醒過來,不錯,現在最緊要的是州城百姓的安危啊。這麼多日的相處,他連馬園園都改觀了,何況是揚波,總之揚波對他沒有惡意,回去再說也無妨。

        葉青霄也鬆了口氣,他現在還沒法和三叔解釋,他同溫瀾的關係。

        ……

         三人上了馬,領禁軍馳往河堤,分作幾路,在河堤的不同段護堤、固堤。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大雨,雨助水勢,形勢更為緊急。

        “將軍!現在,來不及擔土了,吩咐所有人馬,伐大木攔水!”葉謙在雨中大聲喊道。

        禁軍將領應了一聲,傳與軍士知曉。

        陸河段的河堤訣了大口,河水洶湧奔波,兩旁也岌岌可危。

        民居已被淹了一半,幸而是白日,多數民眾爬到了地勢高處,也有少數飄在水裡,好在葉謙下過令,若見漂民必救,河卒們將門板拆下來救人。

        除卻老弱婦孺,凡有點力氣的民夫也都下水護堤了。

        幾百名河卒、黃河夫正淌著水往河中沉木龍、土包等物,可人數不足,杯水車薪。

        “通判老爺回來了,援兵來了!!”禁軍的到來令上下大為振奮。

        方才慌亂之中,有些人甚至以為通判老爺已經自己逃命去了,他們這些人拼死最後可能也就是填河,現在看到這麼多軍士趕來,幾近狂喜。

        禁軍兵卒選健壯者充,許多更是世代從軍,體格比之尋常河卒、黃河夫要強壯得多,他們三五成組,伐大木定水。

        禁軍將領勸葉謙三人也到地勢高處去,葉謙卻不願去,“我就在這裡同大家一起護堤!”

        他甚至動起手來,頂著一下一下沖著河堤的水浪拖圓木,雨水、河水將人打得濕透。

       溫瀾拿了條竹繩,一頭繫在葉謙腰上,又在自己和葉青霄也栓在一起,她佩服葉謙這個死心眼,但還真怕葉謙被沖走了。

        見葉謙身先士卒,眾人高呼一聲,迎著風雨固堤。

        ……

        京師。

        燭火搖曳,同知樞密院事楊文顫抖著手,展開空白的調令。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兩腿發軟,蘸墨書寫,眼淚也流了下來,眼中帶著羞愧。

        ……

        禁軍環衛下的別苑。

        皇城司,宿衛往來交錯,將此處守得水泄不通。

        因王隱特意吩咐過,皇城卒不敢有絲毫懈怠,凡有入內者,便是朝中高官也要限制隨從人數。連宿衛都在打聽,王隱怎麼又折騰人了。

        ……

        王府。

        十數名侍衛簇擁著廣陵郡王妃與恭王,趙理面色如常地說道︰“小單,這幾日你侍奉好父親,禪院我已清空,只有自家人,你安心禮佛。”

        郡王妃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恭王摸了摸腦袋,“我兒,我又不記得了,新婦入門一年,可有孕了?”

        郡王妃低下頭,她哪裡是入門一年,已是多年了。

        趙理淡淡道︰“不過一年罷了,父親莫急。”

        恭王笑呵呵地道︰“也是,也是。”

        趙理垂下眼,他已被迫到懸崖邊,兵行險著,成敗在此一舉。

        ……

        葉府。

        徐菁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外間的婢女聽到動靜,煮了熱茶捧給徐菁,“夫人又失眠了嘛?可要煎藥吃?”

        “不必。”徐菁歪坐在床頭,這兩日京中也小雨連綿,聽說大名府各處也雨水不斷,她心中慌得睡不著,好像隱隱有個聲音在提點她。

        婢女睏得揉了揉眼睛,“您還是睡會兒吧,明日掌櫃們還要來的……”

        徐菁癡坐一會兒,說道︰“去給我拿佛經來,我抄兩卷經。”

        “夫人不睡了?”婢女勸道,“大夫說了您要寬心,多休息。”

        “睡不著,去拿來。”徐菁扶著額道。

        婢女無可奈何,只好拿來經卷。

        徐菁抄著經,卻一個字也抄不到心裡。

        ……

        大雨還未停,溫瀾背靠著門板與土包,大口喘氣,旁邊的葉謙與葉青霄也是一般,這個姿勢,還能感覺到身後隔著阻攔湧動的水勢,在蠢蠢欲動地要再度沖破河堤。

        數前軍士齊忙,伐木定水,險險將決口堵住,然而還只是一層,需要不斷加固,否則大雨不斷,隨時可能再決口。

        但好在,他們可以暫時休息一會兒了。

        溫瀾閉著眼道︰“父親現在應當速速審問修河官,把細作找出來,立斬於此,以免再生事端。”

    “    ……知道。”葉謙應了一句。這河堤是人禍,令他狂怒,然而方才哪有功夫細究,只能先護河堤。他看了溫瀾兩眼,總覺得溫瀾應該知道一點內情。

        水深至溫瀾胸口,她疲憊地從泥水裡站直,一拽繩子,三人往一旁的堤岸上走。

        雙腿像綁了鐵塊一般沉重,溫瀾幾乎力竭,坐在地上。

        葉青霄連忙扶著她,把繩子解開了,方才有幾次葉謙險些被沖走,都是被溫瀾和他一起拽回來。

        “你二人休息一會兒。”葉謙架著一名小吏的手臂,現在就去審問修河官。

        溫瀾和葉青霄就席地而坐,靠著石頭相互依靠著休息一會兒,岸頭也多得是這樣的人,力竭後就趴在泥地裡歇息一會兒,再回去固堤。

        溫瀾本不想睡,可不知不覺就昏睡了,實在太過勞累。

        葉青霄小憩一會兒後,因深眠不住,被水聲驚醒。方才正是溫瀾靠著他的肩膀,他抵著溫瀾的頭,他看了看溫瀾沾著泥灰的臉,忍不住摸了一下。

        溫瀾身上也都是泥水的顏色,掛著一些水草,葉青霄伸手將水草撚開,竟然看到溫瀾胸口還掛著一條死魚。

       “……”葉青霄在這樣的情形,都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把溫瀾的衣襟撥開,果然不止一條。

       不過踫著踫著,葉青霄就覺得不大對。

       他一直覺得,溫瀾用了些什麼特殊的裝扮掩飾身份,但是溫瀾這幾日不是都穿著男裝麼,而且方才大水沖過一遭,到底什麼東西還能紋絲不動地停在溫瀾胸口……

       葉青霄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

        但他一時仍然有些混沌,只覺得腦子裡都是剛才灌進去的淤泥,這和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大相徑庭,相當無法接受。

       溫瀾慢慢睜開了眼睛,她被葉青霄的動靜驚醒了,目光落在葉青霄的手上。

        葉青霄仿佛被燙了一般,手彈開,又抬頭看了看四周,茫茫夜色中,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溫瀾的聲音因為缺水有些喑啞。

        葉青霄茫然地道︰“大概是……子時了吧……”

        溫瀾一撐地,站了起來,又對葉青霄一伸手。

       葉青霄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感覺到手中的溫膩,整個人都是呆的。

       溫瀾伸手摸了摸葉青霄的臉頰,“我說過,你若是什麼時候想到我為何到葉家了,就送你份禮物。”

        葉青霄張了張嘴,還未說出什麼話來,溫瀾已一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柔軟的唇瓣間還有著水腥味,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實在說不上太美好,卻叫兩人都心頭一悸。

        她拍了拍木頭一般的葉青霄,一吹口哨,坐騎便循聲飛踏而來,在她面前低下頭顱。

        溫瀾撫了撫鬃毛,拉著馬韁翻身上馬,深深看他一眼,俯身道︰“我還有要事。京中再見。”

        在河患面前,溫瀾的「要事」得有多麼重要,葉青霄總算覺察到一絲險意。

        “等等!”葉青霄回過神來,看出溫瀾去意已決,他拉著韁繩,手一按溫瀾的脖頸,抬頭又親了親她,“……京,京中再見。”

        溫瀾微愕,旋即一笑,打馬北去。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5 04:04 PM

四十九 劫掠

    禁軍捧日軍營。

        樞密院同知親往軍中,執調令命禁軍開拔,“昨夜大河決堤,水淹了顯州州城,將蔓及大名府各處,乃至京師。爾等前往州縣之中,在城外築堤,以保一方平安。”

        眾將領皆是惶恐,近來京中謠言四起,本就人心惶惶,沒想到竟然如此嚴重,到了要京中駐軍馳援的地步。如此大的洪水,開國以來也沒兩次,難道真的是龍君生氣了?

        樞密院親送調令,捧日軍連夜拔營。

        捧日軍即走,同知再赴天武軍,又是一道調令。

        他對其中數人低聲道︰“到了城外三十里再動手。”

        大半禁軍被調往他處,剩餘之人,則披甲挎刀,部分往京西別苑去,部分往城內行。

        ……

        水殿之中。

        皇帝正在酣睡,忽被滾滾馬蹄聲驚醒,別苑尖叫四起,窗外火光晃動。

        內侍領著侍衛沖進殿中將皇帝攙起來,滿面慌張地道︰“陛下,禁中生變,有數千禁軍反了,將別苑圍住。”

        皇帝一生經歷過許多事,驚訝卻不驚慌,“是誰人調動?別苑內的軍士何在?”

        內侍道︰“聽不大清,這……約莫……有個恭字。現在侍衛親軍、皇城卒與宿衛正守著。”

        皇帝非常疲憊,他白日才看過整場戲,揉了揉眉心道︰“傳令諸班軍士堅守,不可使反賊進來,事後必有重賞。燃起信煙,待禁軍大軍救駕。”

        內侍點頭,這時外頭隱隱傳來齊聲呼喊︰“龍巢翻大木!五更鍘昏君!”

        他臉色發白,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淡淡道︰“現在是五更天?”

        內侍聲音發抖地道︰“是……”

        本朝並非頭次發生皇族篡位之事,當年武帝便是在五更天之時,刺殺了兄長成帝。宮中遂有了「只怕五更天」的說法。

        而武宗一脈雖然得以正位,卻頗有忌憚,懼怕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故此,大內打更,從不打五更,到了五更時,便亂敲一會兒,稱作「蝦蟆更」。

        現又有人五更起事,固然有意為之,只為動搖人心,卻也令皇帝極為不悅。

        此時,諸臣工也衣衫不整地衝到殿內來,這幾日皇帝招重臣來議事,又共賞水戲,夜裡也歇在別苑中。知曉外頭發生的事,他們也是臉色慘白。

        皇帝在侍衛的簇擁下,站在窗邊望瞭望,隔著水岸隱隱還能看到旌旗。

        “恭王子……趙理……”皇帝呢喃道,“難道,朕待他不夠優容嗎?”

        沒有人能回答皇帝這個問題。

        皇帝心中也清楚,他待趙理再好,倘若趙理認為這天下原該是他父親的,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委屈。

        就在此時,又有內侍來報,聲音比起方才還要惶恐︰“陛、陛下,有宿衛反了!內外接應,大門、大門快被攻破了!”

        方才聽到恭王子起事也未大變顏色的皇帝,終是臉色一青,“宿、衛?”

        宿衛中包含了侍衛親軍、諸班直、皇城卒等,擇其優者充入,是皇帝最親近的扈從之一,他們中若有反者,怎能令皇帝不顏色驟變。

        ……

        青霂是被喧鬧與尖叫聲驚醒的,她匆匆起身穿戴好,繫著衣裙出門,對丫鬟道︰“快去看看這是怎麼了!”

        才片刻又道,“等等,別去!”

        她聽著這聲音不太正常,就像遭了強盜一般,有很多男子的聲音。

        丫鬟已嚇得如鵪鶉一般,“姑娘,怎、怎麼辦……”

        這京師之中,官員宅院,竟然有強盜敢進來?青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此時,她細思之下,竟不知找誰主持。祖父母年邁不提,父親、二伯都去別苑了,三叔和四哥在顯州治水,二房的小孩兒不提,青雪又上外頭混跡去了,她大哥外出訪友……

        “去找二哥。”青立刻道,她領著人去二哥房內。

        只見二哥正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看到青來便道︰“姐兒,咱,咱們快些躲起來吧,我聽到外頭的軍號了,破咱們家門的是禁軍!”

        青臉色大變,“禁軍?”

        二哥低頭道︰“難道是父親或者叔叔們犯了什麼事,要禍及家眷……”

        這是他們的第一反應。

        “二哥,你醒醒,躲也躲不了的!你帶著母親和院裡的人,先去祖父母房中,我去尋兩位嬸嬸和弟妹!”青搖了搖二哥,她總覺得不大對,父親為官謹慎,能犯什麼事,而且偏要在這五更天的時節上門。

       青霂打發了二哥,自己又在僕婢家丁的簇擁下,要去找二嬸和三嬸。

        可才走到半路,就被已闖到後院來的軍士抓住了,長矛相向,將他們往前院趕。

       青霂心裡一涼,她家裡也有護院,本以為可以抵擋一時,沒想到連半點喘息的時間也沒有。到底是夜半突襲,所有人都毫無防備,尤其是對方還穿著禁軍軍服。

        被帶到前院後,青一看,祖父母竟然也在了,兩位老人身子都不特別硬朗了,尤其是祖父常年臥床休養,上山都要乘腰輿,此時狼狽地坐在小凳上,被人用刀尖指著。而青霽姐弟幾個則靠著白氏,縮在一旁。

        青霂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抱著祖母的膝蓋,用背心朝著刀鋒。

       不多時,二哥、母親、三嬸,府中一切人等,也都被押來了,徐菁因熬夜抄經,心力交瘁,還病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被僕婢攙扶著。

       那些禁軍一些看守著他們,另一些則在府中大肆搜拿起來,將金銀珠寶,玉器字畫,全都裝起來——包括青霂的嫁妝。

        藍氏見了心焦,“咳……諸位都頭,我家老爺到底犯了什麼事?他人在何處?”

        幾人對視一眼,並不說話。

        葉老爺子佝僂著身體,說道︰“怕就怕,咱們家中並無人犯事。”

        葉致銘怎麼也為官數十載,從未聽說官員被貶黜,抄沒家中有這麼個抄沒法,這些人就像盜匪一般,強闖開家宅,急著翻找金銀,也沒有什麼手令。

        他們聽罷都有點異樣,其中一人嘿嘿笑了笑,“老頭有點意思,那也不妨告訴你們,很快,就要改換日月了!”

        他們奉命將朝中諸臣的家眷都控制住,雖然上頭並未下令抄了家產,但這已是默認的了,兩國交戰,攻下敵國一城時,一切財物軍士們也要自留下幾成。

        何況他們冒著殺頭的風險跟著起事,豈能不從中撈點好處。即便事後,這家官員仍在原位,也不可能叫他們把東西吐出來。

        小輩們聽懂其中意思,都驚恐不已。這些人可是禁軍,連禁軍都反了。

        不知是誰,喃喃著低聲說了一句,“五更天了……”

       眾人渾身一顫,是啊,五更天了,難道近日來的大水,真的是什麼徵兆……

        ……

        禁軍上下把葉府搜刮一空,箱籠裝得滿滿,為首的統領翹腳坐在一隻木箱上,打量著葉府的人,目光在女眷身上流連。

        青霂只覺得一陣惡心,避開他黏膩的目光。

        那統領看來看去,只遺憾地留在了丫鬟身上,尚未塵埃落定,官家夫人和小姐,他還是有些忌憚的。

        青霂看出不對,可是眼下,竟無一人能夠出頭,老人家病歪歪的,母親和三嬸都病了,二嬸抱著兒女不敢作聲……就連二哥,都眼神閃躲,避開她的視線。

         青霂心中火起,站起來恨恨道︰“今日你想踫我葉府任何一人,就先殺了我!”

        統領臉色沉了下去。

        青霂冷冷道︰“但是來日平亂後,你也別想好死。”

        嘴角抽動幾下,那統領眼神變得陰森起來。

       二哥終於沒忍住,站了起來,“府內財物你們都搜拿走,我也無話可說,但若是想動一人,難道我們上下數百人,不能同你們以死相博嗎?士可殺,不可辱!”

        那些僕婢聽了青霂的話,原就十分感動,再聽二哥所言,也都撐地起來,“對,大不了就拼了,死也拉個墊背的。”

        讓他們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伴被侮辱,實在做不到,稍有血性的人,也忍不下去。在兵戈包圍下,這些人鼓噪起來,蠢蠢欲動。

        統領怎敢血洗葉府,眼看他們這副架勢,一面讓手下把好兵刃一面道︰“找死啊你們。”

        他口中雖然罵著,腳下卻是後退了兩步,葉府眾人看出退意,也稍微平靜下來。

        葉老夫人抬手摸了摸青的手,半晌才緩緩道︰“好孩子。”

        “哼,把東西都搬走,人都鎖進屋子裡。”統領嫌惡地看他們一眼,冷聲下令,決心把那些搬不走的也都搗毀了。

        軍士們應了一聲,彎腰開始搬箱籠。

        噠。噠。噠。

        正是時,忽有腳步聲傳來,不緊不慢,從堂屋後頭漸近。

        統領耳尖聽見,一抬手命眾人都停下,那腳步聲便更為明顯了。

        大家面面相覷,葉府的人都在此處,他們的人也盡在院內,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統領皺眉喝問︰“誰?”

        隨著他的問詢,一隻玉白縴長的手,撥開了側門的門簾,旋即,一道身影現出來,是個戴著帷帽的黑衣人,身形挺拔略微縴瘦,一手背在身後。

        此人的步履太過沉穩,與整個葉府的氛圍格格不入。

        在無數道目光下,此人走到一張交椅前坐下,蹺著腿。

        “什麼人?”統領心中有一絲莫名的慌亂,手扶著腰間的佩刀。

         此人手搭著帽檐,手腕一翻便將垂布摘了下來,屋內燈光暗淡,交椅又在角落,帷帽撤去後,那張如玉的面龐在陰影內露出一個微笑。

        只是一個淡淡的微笑,禁軍中有七八成人,卻齊齊向後退了一大步——包括統領。

        他們心中俱是駭然,這分明是已消失在京的溫禍害,她怎麼會在此地!她和葉府有什麼干係?

        葉府上下也都陷入驚愕,揚波姑娘這幾日不是在大姑娘處住著,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還是從後頭轉出來,她是什麼時候回府的?

        更讓大家有些不安的是,今日的揚波姑娘與往常不太一樣,她坐在交椅上的姿勢,面上的笑意,都讓人幾乎不敢相認。

        青霂那一句「揚波」也堵在了喉嚨間,一時喚不出來,只愣愣盯著溫瀾看。

        溫瀾兩手交握,抵在下巴,“怎麼,還要我請你們出去嗎?”

        統領的臉色非常難看,心中想了許多。按理說,他們已然起事,根本無需顧忌溫瀾,何況溫瀾還是卸任之人。

        可是,可是這是溫瀾……常年積威令他不敢妄動,就連手底下數百軍士,竟也被獨身一人的溫瀾嚇住,軍心不穩,叫他有苦說不出。他極為懷疑,此時若是他下令攻擊溫瀾,這些人也不敢向前。實在是,被溫瀾整怕了。

        再者說,葉府被他們的人圍住,溫瀾是怎麼進來的,她敢如此囂張,背後有什麼依仗?溫瀾這麼狡猾,會不會是空城計?

        正是各種念頭交雜之際,溫瀾往前傾了傾身,統領下意識往後又退了三步,險些摔倒。

        可溫瀾不過是動了動身子罷了,她抬抬下巴看著統領。

        統領眼神閃動,不行,一定有蹊蹺。他慢慢說道︰“……今日賣你一個面子,出府!”

        葉府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禁軍們便將箱籠都抬了起來,準備搬走。

        統領忙道︰“慢著,都放下!我賣她面子,東西都不必拿了!”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統領,隨即懷著不甘,老老實實將財物都放下。

        “走!”

        然而還未踏出去五步,溫瀾又淡淡道︰“等等。”

        統領頓住腳步,回頭看溫瀾。

        溫瀾手指輕點著扶手,歪頭道︰“禁軍這麼不懂規矩的嘛,闖了我的地頭,單單這樣就行?”

        她平靜地道︰“身上的錢,全都給我掏出來。”

        葉府上下眼睜睜看著,方才還囂張無比的禁軍,在放下葉家的財物後,又含著恥辱,把身上所有財物,都放在了地上。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5 04:05 PM

五十 增援

    一個怎樣的人,才能以單槍匹馬,令禁軍忌憚,甚至被洗劫一空?

        在此之前,葉府所有人都難以想像。

        更難以想像,這個一笑嚇得禁軍腳軟的人,是溫揚波,是葉府的姑娘。

        禁軍出去後,唯有徐菁回過神來,膽敢上前,“揚波……”

         也許是早便有所懷疑,現在看到這一幕,她竟比其他人平靜許多。

        “阿娘。”溫瀾把食指豎起來,在唇間比了比。

        徐菁只是一愣,外頭便出現了兵刃交接之聲。

        禁軍小心翼翼,方一出去,身後就有弓箭手、長刀手攻擊,統領忍不住破口大罵,溫瀾這個騙子,王八蛋,禍害,故意虛虛實實地玩兒他們。

        他又怕溫瀾是空城計,又怕溫瀾安排了人,還想不拿財物也好,兩手空出來。結果沒等他出去看看情況,以伺伏擊,皇城卒已從後頭冒出來!

        皇城卒只二百人不到,將這些平日只知逃訓、逛瓦舍的禁軍射殺半數,剩下的收繳了兵刃押解起來。

        他們統一地都穿著窄袖皂袍,腰間束著皮質腰帶,步履輕快矯健,上得堂內,對溫瀾一抱拳,“指揮使,反賊已拿下。另已察到剩餘人馬所在。”

        溫瀾將帷帽一拋,立即有人接住,她說道︰“留一隊人駐守葉府,其餘人等隨我走。”她看了一眼那些禁軍,又道,“對了,把他們的衣服都給我換了。”

        “是。”皇城卒有條不紊地分出人來,又給那些被俘的禁軍換衣裳,竟是都換成了與他們一般的裝束,只想想,這些禁軍就渾身發冷。

        太陰毒了,他們奉命去制住重臣家眷,分頭行事,這些皇城卒把他們的衣服換了,到時兩邊交鋒,他們豈不是成了肉盾。

        ——這下也不消葉府的人再問了,皇城卒誰不認得,都聽到他們管溫瀾叫「指揮使」了。

        除卻徐菁,即便葉老爺子,也有點呆滯。

        如若是皇城司指揮使,那麼能夠將禁軍嚇退就有道理了。

        只是,一想到這位指揮使曾在葉府住了數月,還是以女子身份日日與大家相處,他們心中就翻江倒海,尤其是再思及溫瀾種種行事。

    “    諸位暫時不要回院子了,就在這裡歇息吧。”溫瀾掃了他們一眼,淡淡說道,“去拿些被褥來,老人家別凍著了。”

        溫瀾也無暇與他們說太多,只對徐菁道︰“阿娘,我走了,你也好生歇息,無需擔憂。”

        徐菁手絞著帕子,眼中淚盈盈,她很想叫溫瀾留下來,但是,但是她終於明白了,她的揚波不是閨閣柔弱女子,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哽咽著道︰“去吧,小心些。”

        “……揚波。”青遲疑地叫住溫瀾,又不好意思繼續往下說,她既害羞,又不知如何面對換了一個身份的揚波。

         溫瀾本已轉身,默想一會兒,說道︰“禦史中丞府早便譴人去了。”

        青霂低著頭,面頰微紅,“嗯。”

        溫瀾領著人離開葉府,這樣多人的靴子踏在地上,聲音輕軟,又齊得如同只有一人。

        溫瀾方離開,一聲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響起。眾人看去,原來是白氏歪坐在地上,面白如紙,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她眼睛圓睜,裡頭滿滿的都是後怕。

         ……

        大軍已行至城外數十里,已到了樞密院同知所說,動手的最好時機。

        恭王當年在軍中極有威望,提拔了許多將領,趙理又在暗處深耘,即便當初與皇城司兩相攻擊落掉些子,也仍把握了部分。否則,趙理也不會急於動手,他已察覺不對,倘若再等,剩下的卒子怕也不保。

        將禁軍分散開來偷襲,既能托住,也好等城內事畢,再行招安。

        先頭軍隊停步,只說遇著了泥潭,叫捧日軍從旁先行。

        捧日軍繞開他們往前,才分散開,他們便舉刀相向。

        誰知捧日軍的人竟似早有準備,凡前排者持盾列陣,後頭軍士刺出長矛,再往後弓箭手準備,儼然是兩軍對陣的架勢。

        反軍首領一驚,卻見捧日軍中一騎排眾而出,身著官服,面容清秀漂亮,膚色白皙,帶著陰柔之氣,腰間的刀好似裝飾——不過看清楚他的身份後,誰也不會這麼認為。

        “馬、馬園園?!”

        反軍駭然,不由說出聲,“你怎會在此……”

        “禁軍出行,皇城吏督軍,這不是很正常嘛?”馬園園嘻嘻笑了起來。

        皇城司勢力雖只布於京師,但若有前往外國的使團、軍隊出征,許多也會命皇城司官員隨行,是為監督。

        然而,他們自己心裡明白,這份調令根本就是偽造的,又何來督軍。

        霎時間渾身一震,知曉怕是中計了,叫人反將一軍。

        ——此時別苑又不知是何樣子,然而,若是皇城司無有準備,怎會任由禁軍出城,這何嘗不是抱著與他們相同的念頭,要困住他們?

        再看過去,馬園園臉上的笑容愈發令人如臨深淵。

        ……

        別苑火光沖天,宿衛一反,裡外呼應,剩下的人便力有不逮,漸見頹勢。

        然而別苑內池塘交錯,宛如座座孤島,無處可藏,別苑外更是被反軍圍得水泄不通,無法逃生。殿內之人心跳愈來愈快,不知能否平安度過今日。

        反軍在外呼喊,“百官若棄暗投明,非但保有原職,必有賞賜!如若不然,諸位的家眷已在我軍之首——”

        諸臣嘩然。

        什麼,趙理的人還闖到了他們府上?

        誰人無高堂,誰人無妻兒,這話實在誅心。

        而殿內的侍衛,也都如鷹、狼一般,環顧起了官員們,只怕他們也要反了。

        皇帝知道,此一言,動搖軍心,然而此時火光燭影,刀兵之聲不絕於耳,難道,五更真要應驗了嘛?

        正是此時,別苑之內忽然響起軍號聲,那不停喊話讓人「棄暗投明」的聲音一時中斷。

        皇帝一愣,從窗戶看出去。

        這京西別苑原是水軍演練之處,還有艘艘老舊戰船,此時戰船竟行於水面,上頭載滿士兵。

        東宮太子立於船頭,身側是手持弓箭的王隱,方才正是王隱一箭射殺喊話之人。

        趙琚遙遙對皇帝行禮,“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皇帝面上微微一怔,戰船就在別苑內,趙琚並非救駕來遲,而是埋伏到現在出現。仔細思之,應是為了引出那些謀反的宿衛。

        然而再深思,趙琚早便知道可能出事,才提前做了安排,只是未曾透露給任何人。

        倘若換了一個人做此事,皇帝即便獲救了,即便再信任此人,心裡也難免不痛快。可若是趙琚,他便是想到這一點,也不會深究。皇帝多年只得一子,父子間親厚如尋常人家,他可以最善意地去理解趙琚的行為。

        趙琚率著數千皇城卒與東宮侍衛軍,與侍衛親軍、部分皇城卒等組成的宿衛共同禦敵,局面霎時間又勢均力敵起來。

         ……

        趙理親赴陣前,隔水遙遙相望。

        “伯父,其餘禁軍已被我調出城外,若不歸順,便會被撲殺,大名府各處的禁軍也被水患困住。此處,無有增援,爾等不過空耗罷了。”趙理每說一句話,便有人替他傳聲。

        “您年紀已大了,何不禪位,我會善待琚弟,就像您善待我們父子一般。”

        聲音順著水波到了水殿之內,皇帝面色陰沉。

        太子卻附耳與他說了幾句話,皇帝面色鬆下來,一點頭淡淡道︰“同他說吧。”

        太子立刻道︰“亂臣賊子與其妖言惑眾,何不憂心自身?”

        內侍將太子的話也傳了出去。

        趙理聽罷,眉頭微皺,正要說話,便見到水殿頂上不知何時有了幾道影子,隨即火光亮起來。

        王隱一腳踩在屋頂的瑞獸上,刀架著恭王與廣陵郡王妃的脖子,似笑非笑地道︰“反賊若棄暗投明,或可苟活,否則,你家眷盡在我手中——”

         趙理臉色微變。

         溫瀾籌劃許久,原本思及如有萬一,暗殺了趙理一了百了,只是趙理手下也有武藝高強之輩,自己更是小心翼翼。

        她暗中使人埋伏、緊盯,雖然未能殺了趙理,此時卻有意外之喜,將趙理的父親妻子給劫來了。

        是選擇繼續起事,還是保全父親、妻子的性命?

        此時,水殿內,太子也將諸臣家眷的信物一一拿出來,說道︰“請各位放心,家中眷屬都安然無恙。”

         ……

        風聲呼嘯,趙理久久未有言語。

        郡王妃眉目間含著一絲愁苦,輕聲道︰“他不會的。”

        王隱沒說話。趙理與郡王妃感情如何他不知道,可趙理還是打著父親的名頭起事,如若他放棄恭王的性命,此事豈不顯得可笑。

        那個記不住事的恭王,卻冷不丁說道︰“兒媳,為父唯對你不住。”

        郡王妃愕然看向恭王。

        恭王帶著解脫地說道︰“你與理兒無有兒女,是我下了藥。倘若理兒一直不起事,那麼你們要兒女也無用,不過徒遭人忌憚,一生被看管。幸好,我的孩兒不是懦夫……”

        王隱死死盯著恭王,未及反應,就見這昔日驍勇善戰的恭王往前一撲,脖子踫在刀刃上,血濺了他與郡王妃滿臉。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6 05:20 PM

五十一 扭轉

  趙理遙遙看到一道人影晃了晃,往前一撲,又滾落地上,如同沙袋墜地,呼吸一窒,幾乎無法保持冷靜。

      一旁的謀士見狀臉色也變了變,“郡王……”

      他言有未盡之意,卻不敢說出口。

      誰也不知道恭王與郡王妃會落入他們之手,恭王又如此剛烈。雖說恭王記事不清,到底非常人。他這一死,剩著郡王妃也尷尬了。

      縱趙理原有相救之心,恭王一死,郡王妃焉有活路?

      有太多話,他只能憋著了。

      剛剛喪父的趙理紋絲不動,仍緊緊盯著對面,隔著夜色望向妻子與父親,抬手一掩唇,片刻後悄無聲息地張開手,手心赫然是鮮紅的血跡。

      謀士眼皮一跳,伸手要扶趙理。

      趙理搖了搖頭。

      謀士心念一轉,只道也是,此時更不能叫人看出郡王受傷。

      “我原想留一絲餘地。”趙理目光漸漸生出冷意,喃喃道,“傳令下去,務要守好各處,然後……”

      “傾油。”

      ……

      一隊反軍將木桶滾到水邊,偶有泄出,散發著刺鼻的味道。又有手持小罐,繫在火箭上,對準水殿射出。

      侍衛親軍有識得此物的,慌忙扯著嗓子報信︰“是——猛火油——”

      猛火油?!水殿內諸臣登時兩眼一翻,已經不知第幾次心跳加快了。

      猛火油一般用來攻城,燒得極旺,連水也擋不住。

      此物原是朝廷管控,唯有軍器監嚴密保存,竟不知反軍從何處蓄得如此多猛火油。

      到此時,甚至有人懷疑,陛下會到別苑來,乃至先前皇城意外失火其實也與趙理脫不開關係了。

    這  水殿四面環水,唯有虹橋連接,然而外間都是反軍,方才是僵持住,出不得也進不去,現在仍是是為難,如何出去都要正面對敵。水面已有火油行不得船,難道要殺出一條血路,把陛下與東宮護送出去?對頭戰事膠著,便如虎狼環伺,向前向後皆是險地。

      火箭畫著弧,落在水殿內,火焰和著火油猛地向上躥,點燃了紗帳,再包裹住樑柱——

      騰,火光熊熊燃燒。

      眾軍士要回轉救駕,只見水面也燃起大火,與戰船燒成一塊兒,將虹橋也包裹住,內人出不來,外人進不去。

      火焰晃動,殿內人影搖動,似是四處奔逃,最後不見。

      軍士們皆是悲憤,大呼為陛下報仇。雖有反賊,但大多宿衛是皇族親信之人,尤其侍衛親軍,陛下極為重視。

      背著已成火獄的池水,眾人寧願血戰到底也不願降。

      趙理冷眼看著火勢沖天,將水殿整個吞了,仿佛他的心也燃了起來。

      正是時,衝殺聲傳來,他們回頭一望,竟是黑壓壓的軍隊從後方湧來,粗粗一看,也有萬數之眾。

      謀士驚道︰“這是為何……”

      城內此時,怎麼可能還有禁軍?

      溫瀾從中策馬出來,揚聲道︰“皇城司指揮使溫瀾率皇城司射月軍、禁軍捧日、天武二軍平反,爾等調虎離山之計已被識破,亂軍尚未離營已被制服,陛下、東宮與諸臣工、侍衛安然無恙。”

      她輕夾馬腹,提韁令馬匹向旁讓了讓,陛下、東宮被簇擁著出現,後頭的眾臣也平安無事,就連郡王妃也在,一個不少。

      先前這些人分明就在水殿內,此時卻忽然出現在了別苑外,反軍都心生懼意,難道是真龍天子,有神佛庇佑嗎?!

      ……

      一刻鐘前。

      眾臣慌亂,叫陛下與護衛衝殺出去,或有一線生機。

      皇帝卻鎮定地道︰“諸位愛卿都隨朕來。”

      再看東宮,也是一派自然,與王隱率先跟著皇帝走,他們自然也慌忙跟著。

      王隱將郡王妃交給侍衛看管,把一張大大的羅漢床推開,再將下頭的木板打開,露出一個一丈寬的通道來,斜斜向下。

      王隱率先舉著燈走下去,再回身扶皇帝,“陛下請。”

      眾臣皆是狂喜,原來此處還有暗道!

      這水殿原是人造,水池也是人掘的,引河水過來。不過,這通道能夠分河而造,從水底穿出去,也算是精細了。看這四壁雖然有些濕潤,但絕未漏水。

      當初溫瀾知道大內失火,陛下想搬到別苑來,叫王隱把別苑的人梳理一遍時,因心中隱隱覺得不對,思量了許多水與火二字,便趁那幾日,在這裡修了條暗道,連王隱她也沒敢告訴,與此有關的工匠、宮人都被她鎖在一處。

      這也是為何,這別苑被圍住,戰船也是埋伏在內,王隱手上卻有眾臣家眷的信物。

      一行人有條不紊地下了通道,到前頭,又有分岔,王隱輕聲道︰“為免有人發現,此處還有一些掩人耳目的營造。”

      其實,連他也不知道前頭哪一個分岔才是正確的,他站在這裡等了等,在石壁上敲了敲,這時大家才發現石壁上還有銅管,聲音傳出去老遠。

      片刻,其中一個岔道出現了火光,一人舉著燈走來,正是溫瀾。

      “陛下。殿下。”溫瀾給皇帝、趙琚行禮,就像她從未離開皇城司。

      皇帝深深看了溫瀾一眼,又看到太子難掩興奮地拍了拍溫瀾,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溫瀾垂手而立的模樣,令他想起了那個陪了自己許多年的老內侍。

      “走吧。”皇帝輕聲說道。

      溫瀾在前帶路,王隱墊後。

      眾臣之間,有一個一直保持著瞪眼張嘴的表情,正是葉訓,作為樞密院副承旨,他雖然不是什麼重臣,卻要常伴殿上,這才落得同行。

      方才隔著數個人頭,葉訓看到前頭火光映照下的一張臉,整個人嚇得不敢認,瘋狂想那是不是生得相似。

      這會兒,他悄悄拍了拍自己大哥的肩膀,聲音微微發顫地低聲道︰“大哥,你看那個人,長得好像咱們家揚波啊……”

      葉誕看了他一眼,悲憫地道︰“那就是揚波。”

      葉訓︰“……………………”

      ……

      火光煌煌,幾乎照亮一角天穹。

      溫瀾冷眼看著,繼續道︰“大名府各處水患,原為人禍,並非天災,趙理譴人破壞河堤,現已營造木龍鎮壓河患。天下太平!”

      “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她雖不提大名府各地的駐軍,卻比提起來要有效,一再衝擊著反軍的心。

      與他們糾纏的就有幾千人,眼前還有近萬人,聽說其餘禁軍也落敗了……

      一時間士氣大跌,任己方如何用財物鼓勵,也沒了多大作用。

      反倒是那些侍衛親軍、皇城卒、諸班直,聽罷後,見陛下神靈庇佑,戰意愈發高漲,恨不能引刀屠盡反賊。

      溫瀾在夜色中可以看到趙理的身影,面容模糊,但她覺得趙理也在看著自己,他們遙遠地對視了一眼,無形地交鋒。

      皇帝輕聲道︰“溫瀾。”

      溫瀾一點頭,“列陣。攻。”

      輕飄飄三個字,一旁的皇城卒揮旗施令,大軍向前,與內裡侍衛成合圍之勢。

      此時若是白日,或可看清,號稱「禁軍」加上「皇城卒」的一群人,內裡其實有部分步伐不齊,因為這裡只有小部分是皇城卒,其餘要麼是被俘的反軍,要麼……只是廂軍。

      禁軍是天子之守衛,而廂軍,只是雜役軍罷了,平素疏於教閱,不堪一擊,多數時候,不過為大名府巡巡各坊市。

      ——所以溫瀾正是偷了葉謙的官印,初時才調動這些人。

      雖說這些只是廂兵,且不堪一擊到謀反都沒人惦記他們,可是,此時的反軍哪裡分辨得出,他們早已自亂陣腳。

      溫瀾再看去,趙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混亂之中。

      “陛下,臣恐怕趙理逃竄,請去擒拿。”溫瀾身下的馬匹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在不停地踏步。

      “可。”皇帝點頭。

      溫瀾眼一亮,與王隱換了個眼神,趕馬要走,馬身卻險些撞著一人,她低下頭去,那人也抬頭。

      “……”葉訓迅速捂著臉。

      可溫瀾已瞥見他的臉了,嘴角微翹道︰“葉承旨小心些,別被馬踢著了。”

      葉訓尷尬欲死,不敢看她,“多,多謝指揮使提醒……”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6 05:21 PM

五十二 定局

  反軍軍心潰散,敗局已定,到此時,趙理已無力回天,消失與亂軍之中。

      溫瀾卻窮追不捨,臨行前從王隱處將弓箭拿上。策馬向南,瞥見趙理與幾名侍衛趕馬奔逃的背影,大家身下俱是駿馬,一時追趕不上。

      溫瀾腳踩馬鐙站於馬上,一聲吹哨,馬人立而起,她伸手一抱橫斜的樹木粗枝,身體一勾,靈巧地翻身坐在樹幹上。

      她將背上弓箭旗下,搭弓拉弦,連發五箭,屏息凝視,箭箭命中一抹晃動的身影。只見他們身子一歪栽下馬,又叫馬受驚,或踢或踹。

      受驚的馬匹向前奔逃,只餘下兩人,是趙理與最後一名護衛,勒馬看地上的傷者。

      此時溫瀾手中已只剩一支箭,她一踩腳下的樹幹,撲到前頭更高大的樹上,再往上爬了一截,將最後那支箭也射了出去。

      護衛覺察箭枝破空的輕微聲響,伸手把趙理按伏下。

      ——不過,這支箭原也不是射向趙理的,而是射中了趙理身下的馬,箭矢入肉三分,駿馬嘶鳴一聲,將趙理甩了出去,然後也幾步跪倒在地。

      護衛臉色一變,也勒住身下馬匹,下馬扶住趙理。

      他回頭看了看,自知是有高手跟在後頭,拉來自己的馬急聲道︰“郡王可無恙?快些乘屬下的馬。”

      趙理倒沒摔出好歹,他扶著樹自己站好,搖了搖頭。

      以皇帝對恭王府的忌憚,趙理自幼沒有被養廢就算是好的了,又怎會和他爹一樣習武,因此可說是手無縛雞之力。

      現下只有一匹馬,兩人共乘影響腳力逃不走,但趙理一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趙理沉默片刻,說道︰“來者武藝高強,不是王隱便是溫瀾,你自逃命去吧。”

      護衛渾身一震,低頭道︰“……屬下,屬下誓死保護郡王。”

      他家中世代都是恭王府的侍衛,問他怕不怕死,他也是怕死的,然而叫他扔下趙理,比讓他死還難。

      正是此際,溫瀾已滑下樹,到了半截時向旁一跳,穩穩坐在小步踏來的坐騎背上,然後再一夾馬腹往前。

      溫瀾到了近前,環視地上七零八落的侍衛,將腰間所佩的錯銀手刀抽出,淡淡道︰“郡王隨我回去吧,陛下仁善,必會留你一命。”

      趙理笑了一聲,仁善,只是需要仁善之名罷了,他仰頭道︰“溫指揮使,禁軍其實,其實還被困在城外吧?否則,為何只見你與王勾司,卻不見馬指揮使。”

      雖然朝中不許營私,結義兄弟,但大家陳琦那幾個義子親密無間,甚至同在皇城司任職,雖說是從陳琦處賃下來,但拉幫結派是顯而易見。可誰不知道,這是陛下默許的。

      像這樣的情形,馬園園不在,趙理結合陣上形勢,便猜到了真相。

      溫瀾隨意一笑,並不反駁。

      趙理深深看著她,雖然今日並非都是溫瀾出頭,反而由東宮與王隱打頭陣,但他幾乎可以確定,今日的一切與消失了一年的溫瀾脫不開干係。

      那些若隱若現,讓人幾乎分辨不出是巧合還是暗中設計的推動,在此時也明晰起來。

    “  溫指揮使真是仔細,連我要起事都能查探到。”趙理目中滿是懷疑,“可我仍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既然知曉,又為何會拖到今日。”

      倘若溫瀾伺察到什麼證據,只需報于皇帝知,他早便沒命了。可看上去,溫瀾像是毫無證據,否則也不會只能在暗中設計了。

      “是為了……讓我徹底的失敗麼。”未等溫瀾回答,趙理自語道。

      皇帝早就視他如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近年身子不佳,而東宮年少。可是礙於名聲,不能直接動手,反而要優待,所以,就放任他起事麼?所有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趙理沉浸於自己的思慮。

      溫瀾翻身下馬,還未走近,護衛舉刀相向,虎視眈眈。

      “看來今日,不取你性命,是沒法將郡王帶回去了?”溫瀾隱約記得這個護衛,在夢中,她也與其交過手,只是人手不足,唯有犧牲自己保證東宮脫身。

      護衛也道︰“閣下若有本事,盡管來取我項上人頭。”

      溫瀾冷笑一聲,手刀沉沉劈下。

      護衛忙一挪步,推刀來擋,雙刀沉重地踫在一處。

      可就在相接的瞬間,溫瀾的刀滑溜溜地一撩,錯開了他的刀刃,側著一斬。她刀勢極快,劃在護衛胳膊上。

      溫瀾的刀開了深深的血槽,霎時間鮮血就順著血槽湧出來。

      護衛可以覺察到溫瀾氣力並不十足,但是她步法太靈巧,將大開大合的刀法使得動如滾珠,難以直接刀刃,又要處處防備冷不丁地刀鋒。

      護衛暗暗想,這個人的刀,真是如其人一般狡詐。

      溫瀾等這一日太久了,但到了眼前,她越發冷靜,手刀從肋下一掠,迅疾得只剩刀影,這一次將護衛的刀挑到了半空中——

      刀身映著清淩淩的月光,叫護衛渾身一寒。

      呲。

      刀鋒刺破空氣,幾乎細不可聞的一聲,皮肉綻開,緊接著是護衛的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人已跪在原地。

      溫瀾沒有選擇跨過去,而是從旁繞過了護衛的屍體,她如玉的面頰上還帶著兩點血跡。

      林蟲鳴叫,月冷如霜。

      趙理終於完全死心,平靜地道︰“走吧。”

      “等等。”溫瀾說道,“把褲子脫了。”

      趙理就像沒聽懂溫瀾的話,“你說什麼?”

      溫瀾再次重復,“把褲子脫了。”

      此時此刻,趙理俊臉上神情僵硬,死灰一般的心卻升騰起滿滿的荒謬,“這難道也是陛下的命令?他要折辱我至此?”

      溫瀾面無表情地道︰“不,想折辱你的是我。我公報私仇。”

      趙理久久無語。

      遠處仍有喧囂之聲,火光還在放肆沖天,成王敗寇,英雄末路,趙理設想過自己的成功,也設想過自己的失敗,但他從未想過失敗後會有這樣的遭遇。

      可溫瀾卻想過很多回了,每次午夜夢回,被噩夢驚醒後,她總忘不了夢中的心驚與恥辱,就算那一切在現在並未發生過,她也無法忍受。她要親手碾碎那個夢境。

      現在,她才真正地通體舒暢了。

      ……

      ……

      嘉寧七年的事註定在史書上一筆帶過,恭王父子謀反,恭王自盡當場,陛下念及舊情,將廣陵郡王夫婦貶為庶人,圈禁高牆。

      而溫瀾幾乎一月都待在了皇城司,他們還有肅清餘黨之事要結算。當她知道恭王死前所言後,沉默了很久,這就是皇家。

      當日救駕之人,軍士皆有重賞,眾臣與家眷得到安撫,甚至王隱與馬園園加了餃兒,漲了不少食邑。

      唯獨溫瀾,什麼也沒變,反而被陛下叫去私下訓斥了一頓,然後重回指揮使之職,不升不降。

      馬園園攬著溫瀾安慰她,“小瀾啊,你這次確實兵行險著,若不是大哥把東宮也拉上,你怕是要更慘。但陛下既然叫你官復原職,想必還是信任你的,你才多大,還有得是前途可以掙。”

      他雖然這麼說,心裡還是有些可惜的,平亂這麼大的功勞……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不過,按照他的想法,陛下訓了小瀾一頓,雖然不給升官,說不定還是會安撫一番的。

      溫瀾沒說話。連趙理都想到了先前都是她在針對,又何況陛下。她只半真半假地把真相稟與陛下知,只說有夢兆,但不敢確信。陛下罵了她一頓,

      不過,溫瀾心底知道陛下壓著她的真正原因,其實與此事有關,卻也可以說無關。

      陛下身子已經不好了,再過一年,便要壽終,他自己也知道。他此時壓著溫瀾,是要留著太子繼位後,再提拔溫瀾,好叫溫瀾領太子的情,為太子盡忠,就像陳琦為他盡忠一般。

      溫瀾心知肚明,默然接受。

      ……

      馬園園也沒有想錯,沒多少日,傳出消息來,汛期已過,葉謙回京,治水有功進了官餃,連帶著其妻的誥命也往上蹦了三級。

      沒錯,徐菁的品級現在比葉謙還高了。這原是不合理的,可皇帝如此下令,二府三司的重臣皆保持沉默,餘下百官也無處指摘了。

      這對於溫瀾的遭遇來說,的確只算是小小安撫,知曉內情的人怎會阻攔。

      ——經此一事,溫瀾的真身多了些人知道,可陛下不說,再考慮到皇城司的特別與謀亂日所為,知情人也只能裝傻,當溫揚波是她變服後的假身份。

      徐菁受封,是因其夫,更是因其「子」。

      “姑……少爺,”移玉險些喊錯,她已經被調到溫瀾的指揮使府上來,“葉老爺昨日到京,今日午間進宮用了禦宴,還有,還有四少爺也回家了。”

      移玉睜大了眼楮去瞧溫瀾,又道︰“還有,夫人也想您了。”

      溫瀾這邊剛剛忙得告一段落,聞言頷首道︰“知道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6 05:22 PM

五十三 提親

  因葉謙與葉青霄治水有功,各自加官進爵,徐菁更是連升幾級誥命,葉府上下張燈結彩,為了慶祝更是為迎接聖旨,所有人喜上眉梢。

      就連二房的人,也各個笑逐顏開,據說二老爺曾經站在院子裡指著所有人說,全都給他笑,這麼大的好事,必須笑。

      溫瀾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重回葉府的,她並非獨自前來,自有皇城卒鞍前馬後伺候著,移玉也被她帶了回來。

      到了葉府,親事官上前叫門。他們在何處都是趾高氣揚的,偏到了葉府,低了幾分頭,遞上名帖。

      就算親事官自覺和藹可親,也把門房嚇得夠嗆,連忙打開門。

      “都不用稟告一聲的嗎?”親事官一臉納悶。

      還稟告什麼,上回大家全看到了,你們指揮官不就是我們揚波姑娘……

      當然,在那之後府內私下有很多猜測,他們也不清楚溫瀾到底是不是徐菁的孩子,如果是,又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這也只是私下,誰都不敢往外說。

      自己人回復當然不用大肆稟告,溫瀾穿的一身男裝,淡青色燕居服,領著皇城卒上家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抄家了。

      這一行人走在府內,路過的僕婢也不敢多看,驚鴻一瞥便在心裡想,難怪好些人還在思考指揮使的性別,這個樣子看去,除卻面貌,與揚波姑娘真像是不同的人,俊美得很。

      他們一時更不知道如何稱呼溫瀾,行禮時把腦袋埋得低低的,還總覺得那些親事官在盯著自己看。

      倒不是有什麼惡意,但親事官們習慣了四下打量,更何況指揮使說了要與葉家有親,他們還不得看清楚一些?往後要是遇著了,也知道是自己人啊。

      溫瀾先去了葉老爺子夫婦的院子,拜見長輩。

      她這次以另一個身份前來,葉老爺子見了人,神情複雜得很,“溫指揮使。”

      溫瀾執晚輩禮,“老爺子喚我名字即可,先前多有隱瞞,還請見諒。”

      溫瀾雖然是徐菁的女兒,但她顯然不願意歸入葉家宗下,更不會離開朝堂,故此,目前祖父是叫不得了。

      葉老爺子聽出她言外之意,心中感慨,他不贊成女子為官,可是轉念一想,連陛下都不計性別留溫瀾,可見重視溫瀾才能,他人想法算得了什麼。溫瀾更是陳琦義子,行事非同常人,不能以常理論斷。

      “……是府上慢待了。”葉老爺子也知悉了溫瀾平反一事,不便多言

      葉老夫人則有些糊塗,溫瀾氣勢倒是與不知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半晌了,哪管溫瀾現在是不是皇城司指揮使,拉著她手道︰“霜天凍地也不拿手爐,來人,倒熱茶來。”

      溫瀾微微驚愕,隨即露出一些笑意,“你費心了。”

      葉老爺子與溫瀾聊了幾句,聽上去溫瀾對前些時候在這裡,府內發生的一些事,並沒往心裡去,但是她另有成算。

       “這個……我如今年紀也大了,一概事宜都是各房自己做主。”葉老爺子含糊地道。

         “知道了。”溫瀾微微一笑,“您好生休息,這裡還有一壺盧藥丸,特意帶來給您的。”

      她一伸手,移玉捧了個葫蘆來。

      葉老爺子看看,裡頭裝的與他這些日子吃的回春丹別無二樣,猛然思及莊道長之事,登時恍然大悟。臉上透出些無奈苦笑,葉老爺子說道︰“有心了。”

     “客氣,這藥還是不錯的,您適量服用。”溫瀾說罷,也告辭出去了。

      ……

      此時府內上下都知道溫瀾來了的消息,竟是都候在外頭。

      徐菁一見溫瀾,便幾步上前攬著她,哽咽道︰“我的兒……”

      哪有母親願意孩子涉險,她現在才知道溫瀾過了十幾二十年這樣的日子,不說刀頭舔血,也時常拿命掙功了,給她的那些錢,比她想的還要得來不易。

      更讓徐菁心裡不知什麼滋味的是,看上去女兒還要繼續做皇城吏。她想反對,可是這麼些日子以來,女兒透露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丈夫也說,女兒在皇城司地位不一般。經過平亂之事後,更不是想退就退了。

      百感交集之下,徐菁眼淚都掉了下來。

      溫瀾給她擦了擦眼淚,輕描淡寫地道︰“好了,我這段時間忙著,才沒來看您。”

      她又去看葉謙,一拱手,“葉通判。”

      葉謙︰“……”

      葉謙羞紅了臉,“咳咳……溫指揮使……”

      他現在知道溫瀾是皇城司指揮使了,倒推一下,才曉得自己那莫名的好運是哪裡來的,全都是靠老婆來的啊!

       “葉通判在顯州親護河堤,與民同居,陛下大為褒賞,恭喜了。”溫瀾溫聲道。

      葉謙心底也生出一些自信來,雖說他的際遇在溫瀾,但這官兒做了,他就不會辜負天子、萬民,不會辜負溫瀾給的機會。

      再看二房,也攜家帶口地來了,葉訓和白氏夫婦一臉尷尬,青霽和青雪原來與溫瀾關係親密,也有點兒手足無措。

      溫瀾帶來的那些親事官,他們看著都有點膽戰心驚。

      溫瀾的目光在葉訓和白氏臉上掃過去,只淡淡道︰“帶了些禮物給青霽、青雪、青雩,叫人送到你們院子裡去。”

      葉訓和白氏都鬆了口氣,看來他們之前真是回頭得及時,溫瀾能無視他們,他們就非常慶幸了。而且,再怎麼說,青霽與青雪倒是和溫瀾關係不錯呢?

      眼下最鎮定的,就要數葉誕,比葉謙還鎮定。他看到眾人的模樣,甚至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快意。之前唯有他和葉青霄知道溫瀾的身份,把他給憋得難受死了,有時候更是有氣沒法撒,看著某些人犯傻。

      現在好了。尤其是看到葉訓和白氏鵪鶉般的小心模樣,他心想,該。

      而溫瀾也看向了葉誕,問道︰“怎麼不見青霄?”

      葉誕也有點奇怪,“出門時我還叫了他,怎麼現在還未到。”他想著大傢伙都提心吊膽來相迎,他也過來看戲,難道青霄覺得他們是舊識,就懶得來了?

       “剛好我同伯父一起回去,有點事。”溫瀾沉吟道。

      青霂︰“……”她覺得不妙。

      葉誕還以為是找葉青霄有事,自然地道︰“可以,晚間留下來住幾日嗎?”

      這身份說開了,他反倒比以前輕鬆得多。

      溫瀾卻是莫名一笑,“看情況。”

      ……

      葉青霄坐在房裡,心想到底要不要去呢,去了,當著那麼些人,他怎麼說話才好,而且會不會顯得太過迫不及待了?但是不去,好像又顯得太過傲慢,這麼久沒見了。

      唉,這一個月來,他都沒怎麼睡好,一面要守著汛期,一面又一直在想同溫瀾親的那兩下,真是輾轉反側。

      越想越覺得,更不敢去見她一般。他可是犯了那麼久的蠢,連溫瀾是女子都沒發現,可話說回來,誰又能發現呀。

      葉青霄覺得腦子裡都要結蛛網了,縱橫交錯。

      正是時,葉誕已帶著溫瀾回來了。

      葉青霄隔著窗子看見,霍然站起來,手忙腳亂地踢開凳子,整了整衣衫,磕磕絆絆地往外走。

       “你這犯什麼懶呢,在發呆?”葉誕覺得莫名其妙,兒子一副傻樣。

      溫瀾卻笑意盈盈地看著葉青霄,看得他臉都紅了,也沒心思回答葉誕的話。

      葉誕︰“……”

      什麼情況?葉誕忽然覺得很奇怪。

       “伯父,人後一敘?”溫瀾詢問。

       “請進。”葉誕聞言,譴開下人,帶溫瀾進屋落座,葉青霄也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頭,看了會兒座位,沒同葉誕坐一塊兒,而是坐在了溫瀾身邊。

      溫瀾又對他笑了一下。

      葉青霄要暈了,“咳咳……”

      葉誕奇怪地道︰“溫指揮使?”

       “思來想去,此事還是我親自來提。”溫瀾這才看向葉誕,難得鄭重地道,“我與令郎情投意合,若伯父同意,我便請東宮為媒人。”

      葉青霄先是一陣狂喜,繼而心底哎呀一聲,覺得有些不妥,怎麼溫瀾來提。可是想想若是他先求父親去提親,父親說不定都不會相信。想到此他去看父親。

      葉誕的輕鬆已凝固在臉上︰“…………”

      他萬萬沒想到,最大的驚嚇落在了他這兒。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6 05:22 PM

五十四 結局

      葉誕御前對答如流,反倒此時,語無倫次,指著溫瀾和葉青霄不成詞句。

      他和葉青霄不一樣,他倒是沒有懷疑溫瀾的性別,沒那個必要,溫瀾與母親相認,也無需刻意扮做女裝。

      但是溫瀾和他兒子??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一開始兒子還對溫瀾恨得牙癢癢。

      半晌了,葉誕才捶著桌面道︰“溫指揮使何必用東宮壓我,你母親嫁到葉家,你和青霄也算兄妹,此事不合禮法!”

      “我並非葉家人。”溫瀾輕飄飄地道,“您若覺得我是在用東宮壓人,那就是。反正我若是沒有如願以償,葉青霄這輩子也娶不到新婦。”

      葉誕︰“……”

      他看看垂著頭的兒子,一下傾身手掌拍了過去,打在葉青霄腦袋上,“臭小子, 你在這兒,還美得很是不是啊!!”

      他惡狠狠地看著葉青霄,就是這個混小子,在溫瀾住在府上時,兩下勾搭在一處,簡直不知禮法,虧他還以為葉青霄真的是在盯著溫瀾。現在看來,根本是被人家盯上了。

      “哎呀!”葉青霄差點栽倒,又不敢躲,收起眼中的喜色,“……沒,沒有。”

      溫瀾端茶吃了一口,恍若未聞,“我是真心誠意的,您考慮一下。”

      葉誕氣悶地沉默了半晌,他倒是有那個骨氣拒絕皇城司的壓迫……但是他兒子沒有啊!

      怎麼看,溫瀾和青霄都是兩樣的人,葉青霄怕是被溫瀾賣了還不自知。

      這樣的情形讓葉誕覺得很荒謬,心情異常沉重,他就是嫁女兒,也沒有這般操心對象過。

      ……這可能是本朝最荒謬的提親了,他就沒見過新婦親自來提親事的。

      葉誕糾結地道︰“……可是,看起來溫指揮使還要為君效忠。”

      “不錯。”溫瀾並無隱瞞,“此事還需安排,我可以假造一個姊妹的身份完婚,如此兩家也可正經走動,只是婚後青霄可能要住在我府上。”

      葉誕沒想到溫瀾想得如此細致,他被話中意思嚇得站了起來,“這,這怎麼能行!這到底是誰娶誰?叫我們青霄上門?”

      葉青霄狂喜道︰“爹,你同意了?”

      都論起婚後住哪兒了,豈不是默認同意?

      葉誕又是一巴掌給他,“你閉嘴!”

      溫瀾一挑眉,“伯父,您若要我繼續住在葉府也是可以的,我也不怕麻煩,但是,闔府上下,願意嗎?”

      葉誕︰“…………”

      以前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之後,以溫瀾身份,她住在這裡,來往的都會是些什麼人?全家人哪個還能過得自在?

      這一語,葉誕竟然無言以對。

      溫瀾也不急著催他,繼續喝茶。

      葉青霄眼巴巴地看著葉誕,很想和他爹說,他年紀也這麼大了,就別耽誤他婚事了,再說了,溫瀾的腿都被他看光了。可怕他爹又給他來一下,著實不敢。

      葉誕瞪著地面看了許久,才緩慢地說道︰“我還要再想想。”

      溫瀾並不意外,俐落地站起來,“那就回見了,伯父慢慢想,我且去同母親說話。”

      溫瀾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葉青霄。

      葉青霄半站半坐,不知道能不能走,大氣也不敢喘。

      葉誕慢慢抬頭看著葉青霄,“滾。”

      ……

      葉青霄狼狽地「滾」出了屋子,“我爹生氣了。”

      溫瀾笑笑,任誰的兒子反被別人的來提親,也高興不了,更別提她的身份還不同常人,“沒事,伯父是聰明人,他會想明白的。”

      這好像是威脅出來的,葉青霄想到溫瀾說的那句話,但是他必須說,沒有更好的方法了。以他和溫瀾這繼堂兄妹的關係,放在別人家裡,是萬萬不可能成的,就算她獨立一戶出來,也難得很。

      溫瀾打量葉青霄幾眼,“在顯州勞累,倒是瘦了不少,也黑了。”

      一提顯州,葉青霄心有亂跳了,眼神不由自主在溫瀾胸口也掃了幾下,“……你也是。我現在才知道,我真的是傻子,竟然從未想過你真就是三嬸的女兒。”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瞎子,那時撞見溫瀾換衣裳,才……

      溫瀾︰“主要怪我,怪我從前欺負你太狠。”

      葉青霄︰“……”

      溫瀾看著葉青霄這憋屈樣,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他。

      “咳咳。”

      一聲清咳響起。

      溫瀾若無其事地放下手,側頭一看,“姐兒。”

      葉青霄也尷尬地偏開臉,“……妹妹。”

      青霂也只能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了,緩步走過來對溫瀾一行禮,“我想著一直都未給姐姐道謝。”

      “你是說台長府上?”溫瀾道,“那本就是職責所在,不必言謝。”

       她伸手去扶青霂的胳膊。

      葉青霄看著覺得格外礙眼,尤其溫瀾今日穿的男裝,即便這是他親妹妹,訂了親的親妹妹,他也有那麼些不自在。

      青霂被四哥灼熱地盯著,不自覺站直了,又好笑地道︰“看來如今揚波姐姐和四哥得償所願了,我給二位道賀了。從前我還想過,姐姐得自立一戶才有可能。”

      溫瀾和葉青霄都笑而不語,到底葉誕那裡還沒有個準話。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青霂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那些繡活,都是姐姐自己做的嗎?”

      溫瀾的笑意更大了,“當然不是。”

      青霂鬆了口氣,隨即不好意思地道,“見笑了,我總想著,若是姐姐連刺繡也會,那真是……”

      “那也太過分了。”葉青霄接了一句。

      青霂卸下心頭的大疑問,回房去了。

      ……

      溫瀾和葉青霄自往三房去,移玉與一眾皇城卒正在那裡等她,虹玉躲在柱子後面,避著那些皇城卒的目光,也在等溫瀾。

      虹玉一看到溫瀾,就興奮地喊了一聲︰“姑娘!”

      喊完又抿著嘴,小心地道︰“是不是不該這麼叫?”

      “你說呢?”溫瀾拍了拍這小丫頭的後腦勺,“你帶青霄到我房裡坐坐,我先去找母親。還有其他人也別傻站著了,移玉你把他們帶去吃茶。”

      “我不去嗎?”葉青霄有些猶豫。

      溫瀾想想道︰“不必了,我去。”

      她們母子間單獨相處,有些話倒是好說一些。

      移玉等人守在外頭,令整個三房的氣氛都為之一凝,待溫瀾進房,過了一刻鐘,裡頭就傳來徐菁的低泣聲,連葉謙都聽到了,在書房探頭探腦,又不好過去。

      再過一刻,溫瀾才出來。

      “揚波啊,這是怎麼了?”葉謙趕過來,一邊往裡頭走一邊問。

      溫瀾沒說話。徐菁自從知道她是皇城司指揮使後,對她的婚事幾乎不抱期望了,滿腦子都是為國盡忠一輩子——這樣的身份,怎麼成親?

      當她說要和葉青霄成親,徐菁除了驚愕就是歡喜了,哭出聲來,又傾訴了好半晌,這才安撫好。

      溫瀾往自己的房間走,只聽得身後屋子裡傳出葉謙一聲嚎叫︰“什麼?!”

      她腳步停了一瞬,隨即繼續走下去。

      ……

      葉青霄坐在凳子上,在窗紙上的海棠對面添上竹子,自得其樂,見溫瀾回來,才放下筆,期待地看著她。

      溫瀾對他點了點頭,溫和地道︰“你繼續畫。”

      葉青霄又提筆描竹子,心虛地道︰“我見竹影正好映上來,這麼巧,才沒忍住……”

      “沒事,你隨便畫。”溫瀾道。

      葉青霄一愣,又莫名有點面紅耳赤,偷偷去打量溫瀾。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他已經試想了無數日後兩人成親,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大理寺的同僚,知道他要和「溫瀾的姊妹」成親,會不會嚇死?

      看著看著,葉青霄不自覺說出聲來︰“若是日後我調到州縣裡去,可怎麼辦啊。”

      他總要謀外放的,現在已經苦惱起來,要與溫瀾兩地分離怎麼辦?

      “你想得還挺遠。”溫瀾看到葉青霄窘迫,笑道,“好,若是你外任了,我也謀個走馬承受。”

       走馬承受全稱是走馬承受公事使臣,差遣品級低,但位卑權重,是專門到各路去替皇帝奏聞當地一切事宜,包括官員言行。當初皇城司欲謀外地,就常充任此職行事,陳琦去世後再沒設立過。

      葉青霄一聽,就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趁機再去謀劃其他州縣,完成未竟之業……”

      溫瀾哈哈一笑,“那我還是留在京城等你?至多三任也就回來了。”

      葉青霄︰“……”

      葉青霄知道溫瀾在說笑,瞪她兩眼後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我聽聞趙理之事,如此驚險,你是如何得知他謀反的?”

      溫瀾笑容淡下去,沉吟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後事。”

      如此玄妙的事,聽得葉青霄半信半疑,“夢到的?那你還夢到什麼了?可夢到我了?”

      “夢裡沒有你。”溫瀾如實地道,只見葉青霄臉一下拉了下去,便兩手交握抵著下頜,微微笑道,“……但我心裡有你。”

      她的眼睛帶著笑意時不再冷淡,宛如山嶺積雪被春風含化,紅嫩的雙唇吐露了令人心頭一動的話語。

      葉青霄呼吸一窒,緊緊看著溫瀾,眼神濕潤地道︰“我也是。”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7 05:26 PM

五十五 番外一

    葉青霄是個混蛋。

        他的友人們最近都這樣想。

        因為葉青霄在大家吃酒的時候,公然宣布了自己的婚訊,在大家舉杯慶賀的時候,又告訴所有人,他要娶的人姓溫。

        沒錯,就是溫瀾那個溫。

        所有人的酒都噴了出來,葉、溫兩家結親?腦子沒暈吧?

        葉伯父做出這種事,不怕朝臣暗笑也就罷了,葉青霄是怎麼答應的?

        溫瀾回京就夠讓人糟心了,還帶回來一個妹妹,要和葉家結親了,這讓他們如何接受。

        凡是知道這件事、又不解內情的人,都要深深懷疑︰發生了什麼事?

        這讓大家以後,還如何與葉青霄坐在一起,大罵皇城司。以前罵的那些,又要不要擔心。想來應該不用,因為葉青霄那時罵得最狠。

        在知道這樁婚事是東宮做媒之後,他們又為葉青霄心酸起來了。東宮與皇城司親近,想來,極有可能是東宮亂點鴛鴦譜,恰好葉青霄治水有功,東宮一看,年輕俊彥,我寵信的溫瀾還有個妹妹,那就配做一對吧。

        就算是皇族,這樣做也過了吧,陛下也沒有給臣子胡亂指婚的呀。

        可嘆葉家就這麼忍氣吞聲,也不去找陛下告狀。太慘了,是溫瀾拿刀威脅葉青霄了,還是葉家欠錢還不上了?

        到了婚禮當日,一眾同僚被請去觀禮,現場除了他們,客人中最多的就是皇城吏。從司長王隱,到馬園園,還有一干熟悉的面孔。

        相顧無言,盡是尷尬。

        馬園園微微一笑,嚇得大家險些背過氣去,“如此良辰,諸位這是什麼臉色,還不笑起來?”

        眾人渾身一寒,生生把嘴角提了起來。

        反觀葉青霄,這家伙接完新婦後,一臉憋不住的笑意。

        說起來,溫瀾生得那般俊秀,他妹妹也差不到哪裡去,雖說和溫瀾長得像有點嚇人,但在心中一描摹,單論長相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葉青霄,大約也是苦中作樂吧。

        大家抱著對新婦的好奇,可惜,婚禮上新婦並未露面,事後,更是一起搬入了溫瀾府上,因為溫瀾說和妹妹多年分別,要好好相處。

        這讓朝臣對葉家更憐愛了,明明是娶婦,卻活出了嫁兒子的模樣,渾似倒插門。

        溫瀾的妹妹幾乎不怎麼到外頭走動,這些人誰又敢上溫瀾家去做客,只為了見她妹妹,故此好長時間無人知道葉青霄妻子的模樣。

        ……

        到了次年,陛下駕崩,東宮繼位。

        葉青霄被放到地方去做通判了,溫瀾也領走馬承受之職,伺察河北西路。

        一去五六年,再回來時,葉青霄遷為兵部侍郎兼太子詹事。溫瀾則為勾當皇城司之一。

        葉青霄的舊友們紛紛請他出來吃酒,敘一敘舊情。

        葉青霄把自己三歲的兒子葉愉給帶上了,就在當初目送溫瀾出京的酒家二樓,此處還與當年一般,就連樓下的攤販、來往的行人好像也沒有變過。

        故交們本是興致勃勃,要逗一逗葉青霄的兒子,一看那張臉他們就說不出話了。

        沉默半晌,才有人乾巴巴地說道︰“還真是……外甥肖舅啊。”

        葉愉這張臉,長得和溫禍害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連細微處神情、小動作,也像足了。

        “我兒子好看吧?”葉青霄得意洋洋,他仿佛沒聽到大家說的那句外甥肖舅一般。

        好看是好看,也不看長得像誰。大家甚至在心底猜測,葉青霄看到自己兒子和溫瀾那麼像,平時管教起來是不是也很開心。

        葉愉安靜得不像一個小孩兒,葉青霄把他放在椅子上,他不動不鬧,自己吃些糕點,玩會兒隨身帶著的泥偶,任葉青霄和人敘舊。

        等到酒過三巡,又約去瓦舍中看相撲。

        葉青霄說︰“爹給你買一個京師最出名的玩意兒,董大的面人兒!”

        其他人開始懷疑自己是假的都人,否則他們怎麼不知道董大的面人兒在全京師都出名了?

        “娘!娘!”葉愉忽然大叫起來。

        葉青霄嚇一跳,四周看了看,並未看到溫瀾的身影。

        其他人也張望了一番,好像沒看到疑似弟妹的人出現啊,這條街上多是茶坊,而且是花茶坊,沒什麼良家女子出沒。

        “娘!”葉愉小臉仰著,大喊。

        眾人也抬眼看去,這才看到旁邊那家花茶坊的窗被慢慢推開了,溫瀾探身出來,“……咳。”

        葉青霄︰“……”

        溫瀾原本一瞥看到葉愉,就想關上窗,誰知道這孩子機靈得很,還是瞧見她了。她也正並司中幾人敘舊,叫了幾名女妓在相陪。

        葉愉的眼睛是越來越亮,葉青霄卻是獠牙都要露出來了。

        其他人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咦,怎麼是溫禍害……”

        “大佷子沒看清男女?”

        “弟妹和溫瀾長得確實是像吧……我兒子有時候也分不清我和我弟弟。”

        他們倒是主動幫葉青霄找好了理由。

        葉青霄想走,但葉愉拼命揮舞著胳膊要上去,而且他心底也很氣很不願意,最後蹬蹬就往上跑,跑到一半才想起回頭︰“你們來不來?”

        其他人︰“……”

        他的朋友們還有什麼辦法,本就是為了與葉青霄敘舊出來的,這個正主跑去找自己的大舅子,他們只能硬著頭皮跟上去了。

        ……

        上頭。

        溫瀾站起來,拉屋內的女妓們︰“出去,都出去。”

        馬園園︰“噫……”

        王隱好笑地揮了揮手,讓那些面色猶豫甚至不大想走的女妓退下,“別噫了,小愉也在。”

        溫瀾將小閣子門打開,葉青霄一上來,她就將展開雙臂的葉愉抱了過來,葉愉趴在她懷裡里看了半天,回頭和葉青霄道︰“爹,我娘今天怎麼不一樣了。”

        未免給葉愉造成什麼誤會,溫瀾在他面前鮮少穿男裝。好在他小孩兒一個,也不至於跟著溫瀾出門。待他大一些後,才好解釋。

        大家一聽卻是笑了,“自然不一樣了,你看清楚了,這是你娘嗎?”

        葉愉又仔細看了看,篤定地道︰“是吧!”

        “哈哈哈哈哈。”葉青霄的老朋友都狂笑起來。這小孩兒,真有趣。

        葉青霄可沒心思笑,他在小閣子裡環視了一圈,問道︰“就你們?”

        雖說窗口看不見什麼,但是,到花茶坊來喝茶,難道會不叫女妓作陪嗎?

        馬園園裝傻道︰“不就等你們了?”

        葉青霄哼了一聲,他可不怕馬園園,“上花茶坊喝清茶,不像馬指揮使的做派。”

        馬園園面不改色,甚至微笑著說道︰“有心無力,只能喝清茶了。”

        眾人︰“……”

        他們實在佩服馬園園這樣的本事,換做他們,大抵是沒有拿自己內侍身份說事的勇氣。

        馬園園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葉青霄要是再說下去,便如同在羞辱人了,只能悶悶不做聲。

    王隱輕描淡寫地打了個圓場道︰“不過是聽一聽這里的彈詞,近日來了個好琴師,唱罷已下去了。”

        葉青霄這才徹底平靜,不是他沒事找事,什麼都防著,而是出去任官時被嚇到了。

        溫瀾乃走馬承受,地方官員為了討好她,無所不用其極。男的女的都變著法兒地塞過,大約只有溫瀾懷孕告病生子那段時間清淨過。就連自己府上養的、知道底細的人裡,也有春心萌動的婢女,就像那個莫金珠一樣,把葉青霄給氣死了。他不擔心溫瀾啊,他怕有人算計,還有馬園園他們這種愛看人熱鬧的。

        兩路人相遇,並作一起。

        葉青霄的朋友都覺得很彆扭,看到溫禍害單手抱著孩子,笑容溫和得令大家毛骨悚然,同時一捂住著葉愉的耳朵就肆無忌憚地和馬園園嘲笑這幾年禁軍的傻蛋做了些什麼事。

        也不知道該說這個舅舅做得是好,還是不好。

        葉青霄就坐在溫瀾旁邊,不時餵葉愉吃點東西,其餘時間便聊一聊做通判時地方上的風土人情,或是聽聽這幾年京師的變化。

        葉青霄在大理寺的故交要去更衣,一下站起來從內側往外走,結果猝不及防便看到桌上隔著半臂寬的葉青霄和溫瀾,居然在桌子下頭手拉手。

        故交︰“………………”

        葉青霄迅速鬆開手。

        溫瀾則鎮定地抬眼看他,“幹什麼去?”

        故交摸了摸臉,神思恍惚地道︰“……沒什麼,我可能喝多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7 05:27 PM

五十六 番外二

    休沐日,葉青霄一天從賴床開始。

        當官很累,辦公很累,他的腰都要直不起來了。

        而這個時候,溫瀾已經起床一個時辰,盯著奶娘、丫鬟管不住的兒子吃完了飯,然後把兒子一下丟在葉青霄背上,砸醒葉青霄。

        葉青霄慘叫︰“哇——”

        兒子還要彈一彈,葉青霄在重壓之下只好起床,再被溫瀾捏去吃飯。

        葉青霄一面吃一面抱怨衙門裡的人,這個人辦事不仔細,那個人故意拖著我的事,說完後一定要補一句︰“揚波,你千萬不要找他們麻煩,我就是背後罵罵。”

        溫瀾笑著點頭。

        相比之下,溫瀾就要安靜得多,就連喝醉、睡夢間都絕不會提起自己所見所聞。

        葉青霄有時抱怨︰“總是我發牢騷,難道你沒有什麼苦惱的嗎?府裡這麼多人,有沒有人偷奸耍滑啊。”

        溫瀾沉吟道︰“誰敢?”

        葉青霄︰“……”

        葉青霄︰“我只是那個意思,你別老悶著,快點,你也抱怨些什麼,別憋著。”

        溫瀾沉默片刻,說道︰“陛下有時很過分,故意叫我去陪長公主蹴鞠,以此逃避……”

        葉青霄聽了半截就捂住她的嘴巴,驚魂未定地道︰“皇家的事就別說了吧。”

        就算他娘子自己就掌管皇城司,他也忍不住四周看了看,就怕傳到哪個人耳朵裡去。

        夫人不抱怨則已,一抱怨驚人,都扯到天家去了,導致葉青霄又吃了兩口餅才反應過來,“等等,長公主叫你陪她蹴鞠???”

        溫瀾默默點頭。

        葉青霄恨恨一捶桌子,埋頭道︰“……太過分了!”

        溫瀾因身份時常出沒內廷,那些見不著幾個外人的姑娘當然喜歡看,尤其先皇膝下兒女單薄,甚是寵愛,前頭兩位長公主出嫁後,陛下只有一個妹妹還在宮中住著了,也是奉如掌上明珠。

        長公主時而驕縱發脾氣,皇帝和皇後沒法了,就會叫溫瀾去附近轉悠一圈,長公主心情便會好許多。不過,蹴鞠還是沒有過的,這可真是過份了。

        葉青霄恨得牙癢癢,這如果溫瀾真是男子,陛下難道要叫他尚公主嗎?就算是女子,也不妥啊,真是太荒唐了。

        這就又換做溫瀾來安慰他了,“我已經看中了幾名青年才俊,到時找人遞上去,暗示陛下給長公主挑個婆家。”
  
        “只怕陛下還想再留長公主。”葉青霄說著忽然想起什麼,“青年才俊?誰家的青年才俊?有多俊?你看中哪一點?”

        溫瀾︰“……”

        ……

        休沐日上午睡個懶覺,下午一家人耍一耍,偶爾出門。葉青霄經常拉著溫瀾在家待著,就讓心細的婆子和小廝領葉愉出去玩。反正在京畿地區,是不必擔心葉愉出什麼事的。

        遇著節慶,就不得不帶著葉愉看熱鬧了。葉青霄最喜歡的,就是在葉愉看完雜耍、幻術後,讓溫瀾細細給兒子講解這是怎麼完成的,再結合所謂的仙術教導一番。導致葉愉時常對他爹翻白眼。

        而說起出門,在地方時倒也罷,回京後若是出門,溫瀾必是要著男裝的。葉青霄偷偷去買些她愛吃的東西,自己吃了才給她一些。溫瀾覺得好笑,但也接受他這小心翼翼。

        也難免遇到同僚,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溫瀾和葉青霄做親戚後已化干戈為玉帛,可能是因為小孩兒的關係,畢竟溫瀾看上去極為喜歡這個外甥。

        令葉青霄苦惱的是,溫瀾也太討女孩兒喜歡了,幾年沒回京,京中的女子怎麼越來越大膽了。他想了很久,決定讓葉愉出門時都抱著溫瀾,管她叫爹。

        葉愉有時候叫慣了,在葉府時都脫口而出。

        葉家的人非常尷尬,尤其是葉誕,他覺得這是葉青霄夫綱不振,導致兒子才叫溫瀾爹。

        徐菁也有點抱歉,勸溫瀾有時也別太欺負人了……

        她是極後來才知道,溫瀾是半逼著大房結親的,所以心裡總有點虛,所幸女兒和女婿到現在為止處得都還好。

        葉青霄老實承認︰“是我讓愉兒這麼叫的,不然老有小姑娘覬覦揚波怎麼辦。”

        眾人︰“……”

        葉誕忽然覺得,就讓兒子這麼嫁……娶溫瀾也挺好的,住在溫瀾府上,倒叫他省心。孫子時常回家看看老人,但被教養得也極好,既心細又熱忱,繼承了父母的長處。

        就是他實在不明白,他好好的兒子,怎麼一遇到溫瀾就傻兮兮的。

        ……

        葉青霄覺得,溫瀾除了不愛發牢騷,也不愛透露自己的喜好。

        這應該是她久在皇城司養成的習慣,從飯菜、茶酒等入口的食物,到衣裳鞋帽、一應用具,她都沒有定數,有時葉青霄問起來,她也只說隨意。

        起初葉青霄還未覺察,久了便反應過來,雖然理解,仍是忍不住偷偷道︰“不如,你悄悄告訴我,都喜歡什麼樣的……”

        溫瀾對他的喜好如數家珍——當然,溫瀾對很多大臣的愛好都如數家珍,但是葉青霄覺得還是不大一樣的。

        平日,溫瀾也時常叫人備著葉青霄喜歡的吃食,反倒是她自己,竟一直不動聲色,連自己喜好都藏著。這也太讓葉青霄心疼了吧。

       溫瀾聞言不說話。

       葉青霄看她沉默,有些傷心,還是道︰“不說也行。”

        看來比起喜好,溫瀾還是在意私密。他們才認識多久,溫瀾又在皇城司待了多久。葉青霄一邊想要理解溫瀾,一邊又有些悵然若失。

        溫瀾無奈地看他一眼,附耳輕聲道︰“茶,我俱是不愛喝的,不過解渴罷了。偶爾想喝些黃柑酒。栗子糕真是最討人厭……”她一氣兒說了半晌,長長的眼睫忽然垂下,“人呢,我喜歡你這樣的。”

        “……”葉青霄的臉一下紅透了。
作者: lqin11    時間: 2018-8-17 05:27 PM

五十七 番外三

     京外坑洞、溝渠相連,數不勝數,流匪、盜賊多藏匿其中,官兵難以追拿。時有賊人擄掠良家婦女,共藏坑洞中供人淫樂,都人稱之為鬼樂坊。

        葉青霄彼時任職大名府,親見案卷多冊,賊人非但擄掠婦人,連美貌少年也未放過,家眷傷心欲絕,無處尋找。知府命皂吏於城外搜尋。

       只是坑渠之多,賊人又可流竄,府吏搜尋多日也未找到。葉青霄在市坊中蹲守多日,終於見到一伙竊賊犯事後往城外去。他已盯著這些人許久,他們在城內已盤桓了數日,必然要找地方銷贓。

        葉青霄悄然跟在這些人身後,一直到了城外。

        可惜,這些賊人都是老手了,路上居然發現了葉青霄,以多敵一,把他給拿下了。

        葉青霄被五花大綁,這些人看他穿戴甚好,就商量著帶回去,問他家裡索要贖金。葉青霄羞憤交加,只想伺機逃走,順便看準了這地方所在。

        半道上,這伙賊人還遇到了另外一伙人,那些人趕著牛車,兩方熟識地打招呼。

        葉青霄看到他們的牛車,就覺得不對。

        果然,抓葉青霄的人商量著︰“這是我們路上抓的肥羊,跟著我們,約莫是東西被偷了,一起放你們車上吧。”

        對方滿口答應,說道︰“嘿嘿,我們抓了一個去圓墳的小寡婦,還帶著孝哩。還有個細皮嫩肉的小子,這下兄弟們都有福氣了。”

        果然,那裡面是他們擄來的人。葉青霄強忍住要大罵的衝動,被他們丟上了牛車。

        葉青霄本以為自己會摔在硬處,誰知道身下軟軟的,還有嚶嚶哭泣聲,他低眼一看,是一抹白色,嚇得往旁邊一翻,引來賊人們大笑聲。

        小寡婦披麻戴孝,喪夫不久就要被人抓到鬼樂坊去,嘴巴被堵著,只發起低泣聲,兩只眼睛高腫起來,倒也難掩俊俏,尤其配上這一身孝服,難怪那些賊人會看上她。

        葉青霄訕訕地不敢多看,轉過頭,卻對上了另一人。

        這車上,除了小寡婦,就是賊人們說的,細皮嫩肉的小子。

       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雙烏黑水潤的眼睛,怯生生的,真是個叫人一見生憐的少年,也的確是細皮嫩肉,白皙的臉上,眼角哭過的紅痕更加明顯了,嘴巴被堵住。

        這少年半躺在車上,手腳和葉青霄一樣被困住,身形縴弱,烏黑頭髮有些散亂。與葉青霄對視後,便慌忙挪開了目光。

        葉青霄看到他,竟是忍不住小聲道︰“……別怕。”

        這模樣,他幾乎要以為對方是易釵而弁的女兒家了,說話都不禁放柔和了。

        少年︰“……”

        葉青霄蹭著坐起來,敏銳地觀察了一下少年,溫聲詢問︰“看你手上有墨跡,也是個讀書人,不小心被抓來了?”

        少年打量他幾眼,好像確定他沒有惡意,才慢慢點了點頭。

        葉青霄得到回應,又道︰“沒事,你別擔心,我肯定把你救出去。”

        少年的眼神忽閃了一下。

        小寡婦的抽泣聲忽然提高了一點。

        葉青霄︰“……”

        葉青霄︰“咳咳,我肯定把你們都救出去。”

        他正說著,外頭上來一個賊人,將布團塞進他嘴裡,罵罵咧咧地道︰“有完沒完,囉哩吧嗦的。”

        葉青霄︰“……”

        ……

        到了一處隱秘的坑洞口子,車上的人都被拉下來,點著火把往裡頭走。葉青霄的手一直在扭動,把繩子掙得鬆了一些,到了一處狹窄的地方,他忽然將身後的人撲倒,用他的火把將繩子燒斷,然後將火把也踩滅。

        因中間隔著小寡婦和小公子,這窄處通行不便,其他賊人一時也抓不到葉青霄,待火把滅了,又暫時陷入黑暗。

        趁他們還沒再拿出引火奴燃起亮,葉青霄憑著記憶,拉著那少年和小寡婦的手就跑,坑洞相連,拼命跑了一截,賊人們的叫罵聲遠了,他也停下來,喘著氣道︰“我送你們出去。”

        他本想跟到裡頭去,探明地方再脫身,誰知道遇著兩個無辜的人,萬一他逃了,這兩人卻被糟蹋了怎麼辦。

        少年︰“……”

        葉青霄把他們的繩子和堵嘴都解了,然後道︰“我記得應該是往……”

        少年忽然低聲道︰“我記得往哪裡走。”

        “那,那你來帶路吧。”葉青霄對這少年頗有好感,立刻說道。

        於是少年摸著黑走在前頭,小寡婦在中間,葉青霄則在最後。黑暗中只有三個人的呼吸聲和輕輕的步履聲,少年走得非常穩,看來他記憶力很不錯,慌亂中都記住路了,連葉青霄可也有點不確定。

        “你們這些小畜生!”

        猛然一聲大喝,火光亮起來,前頭一段竟是有幾個人從拐角處撲了出來,“看你們往哪兒跑,又落到我們手裡了吧?”

       葉青霄臉色一變,將小寡婦拽到自己身後一推,“快跑!”

       小寡婦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葉青霄攔在那處,只見縴弱的少年毫無抵抗之力,已被抓了起來,他沒攔多久,也被一拳砸在臉上,頭一暈就倒了下來。

        葉青霄暈暈乎乎地被拽著走,只覺得那少年還在扶著自己,可能有些害怕吧,他頓時就不忍心怪少年了。緊張之下,記錯路了也不是少年的錯。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一處寬闊一些的地方,壁上都懸著燭台,燈火煌煌,周圍的坑洞就像一個個小房間,有人在裡頭休息,有人在喝酒,也有婦女佝僂著身形往來。

        葉青霄心中一凜,這恐怕就是鬼樂坊了。

        此處非常簡陋,也是為了隨時搬動,靠著地下相連的坑洞溝渠,這些人才得以逍遙法外。

        葉青霄還不及多看,就被人推進了一個坑洞裡,那少年也被丟在了他身上,丟下一句“好好待著!”就去吃酒了,他們自然要大吃大喝一番才有心情做正事。

        這一次他們的嘴沒有被堵上,只是葉青霄手上的繩子被換成鐵鏈,少年手上倒還是麻繩。

        葉青霄早做了完全準備,也包括萬一被抓,他立刻坐了起來,低聲對少年說道︰“告訴你,我是大名府衙的人,特意潛入這裡,你跟著我,千萬莫怕,我帶你一起出去。”

        少年︰“……”

        葉青霄︰“來,幫我從頭髮裡拿一下銅絲。”

        少年看他一眼,慢吞吞把手抬了起來,在他髮髻裡摸索幾下,抽出一根銅絲來。

        葉青霄一低頭,咬住那根銅絲,捅起了鎖鏈的鎖眼。可惜他幹這個活兒不是很熟練,半天了才好不容易把鎖鏈打開,嘴都酸了,還要一副自若的樣子,“呵呵,開了。”

        少年盯著落下來的鎖鏈看,說道︰“真厲害。”

        葉青霄飄飄然,說道︰“過獎了。小兄弟,你叫什麼?”

        少年︰“溫瀾。”

        “好名字。”葉青霄誇了一句後,忽然有點遲疑地道,“咦,你竟然和皇城司的小禍害同名。”

        少年眨了眨眼︰“……小禍害?”

        “咳咳。”葉青霄想著反正這少年也摻和不到衙門的事去,小聲道,“就是皇城司的一個人,皇城司你知道吧?”看到少年點頭後,他才繼續道,“我也還沒見過他,不過我的同僚們都說最好別見到,這人是個特別陰險的太監,我們都私下裡這麼叫他。唉,你倒是不巧,和這種人同名。”

        溫瀾︰“哦。”

        葉青霄聽了會兒外面的動靜,回頭道︰“這裡燈暗,到了他們都休息時,我們就悄悄溜出去。若是待會兒他們要你……咳咳,你就裝肚子疼。”

       溫瀾︰“知道了。”

        ……

        葉青霄背靠著土壁休息,還大方地對溫瀾說︰“溫小弟,你就靠著我睡吧。我看你也是嬌生慣養出來的,一定不適應這里裡。”

        溫瀾笑了一下,“那就謝謝了。”

        兩人倚靠著閉目休息。

       葉青霄是沒有等來什麼鬼樂坊的夜晚,大部分人都休息的時刻,反倒聽到外頭喧嘩之聲,仿佛有大量披甲之人衝了進來,火光映得洞外如同白晝,那些賊人都被按在地上。

        “?”葉青霄探頭一看,仔細分辨,衝進來的竟然都是皇城司親從官。

        還不等葉青霄細想,溫瀾已一步跨了出來,手上一用力,將麻繩掙斷了。

        葉青霄︰“……”

        他瞪大了眼睛,看到那羞怯的溫小弟步子邁得極大極灑脫,一邊走一邊把麻繩都甩開,順手從一名親從官腰間抽出一柄佩刀,腳步不停走到一名正在極力反抗的盜賊面前,一刀便捅進起腹部,鮮血順著血槽流了一地。

        溫瀾不耐煩地道︰“我沒有說過都要活捉吧?”

        整個鬼樂坊頓時安靜了許多,那些還試圖掙脫,從其他坑洞再度逃進黑暗中的人,都有些膽寒地住手了。

        葉青霄也頭皮發麻,他突然間意識到,這個溫瀾,可能就是那個溫瀾……

        葉青霄想爬出去,可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栓上鎖鏈,而且這一次他去摸銅絲的時候,銅絲也不翼而飛了,“…………”

        葉青霄倏然看向外頭,正好溫瀾也望過來一眼,兩人對視片刻。

        “喂!把我解開!我是大名府的官員!”葉青霄大喊道。

        親從官們看向溫瀾。

        溫瀾懶洋洋地道︰“被擄掠的婦孺少年都錄下名字,送回原籍,其餘的帶回獄中,一一拷問。”

        親從官們機靈得很,一聽溫瀾並未理會葉青霄,立刻一擁而上,把他也抓了起來。

        葉青霄︰“……”

        溫瀾走到被摁住的葉青霄面前,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紅嫩的嘴唇一翹起,全然沒了最初所見的可憐樣兒,反而是滿滿的惡意,微笑著對葉青霄道︰“如若不是常年生活在黑暗的溝渠中,眼神怎麼會那樣差呢?有什麼身份,還是到獄中去自證吧。”

        “你……”葉青霄憤憤道,“你這個混蛋!”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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