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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腿毛略粗 -【第一科舉輔導師!】《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8:20 AM     標題: 腿毛略粗 -【第一科舉輔導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3-3 02:24 PM 編輯

【書名】:第一科舉輔導師!

【作者】:
腿毛略粗

【內容簡介】:

學生:“先生有仁義之心,傳道授業!”

誰讓她也要吃飯呢?

學生:“先生有若谷胸懷,淡泊名利!”

誰讓她參加不了科舉呢?

學生:“先生有八鬥之才,學貫古今!”

誰讓她熟背典籍,是經歷過二十四年現代教育淬煉的人呢?

眾學生:“先生,真乃神人也!”

哪裡哪裡,誰讓她是穿越的呢?

為人師表最爽的時刻,就是看著諸學霸,只能拿著凄慘的成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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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8:30 AM

第1章 宋問其人

  宋問。

  二十四歲,研究生畢業。

  為了實現耳根清靜的終生夙願,被她親媽趕去應考公務員。

  不慎中第。

  面試體檢政審全部審核完畢,正准備提包上任,又不慎車禍。

  終生夙願,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實現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動鎖定模式。

  等她再次睜開眼,看見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個相當漂亮的人。所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只可惜,她不常笑。

  這樣一位出口可成詩,低眉可吟賦。

  她娘親帶著她,住在一個畫風與她們格格不入的小鄉村裡。

  五年後,宋問成功五歲了。

  那日,她娘親給她換了身衣服,便一言不發的牽著她出門。

  她們路過一片蘆葦塘。

  宋問偏頭望去。

  蘆葦被風壓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層層鋪去。

  蘆葦塘的另外一面,是一條小溪流。

  宋問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餓了嗎?”

  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當然是餓了。

  只是時間過去太遠,無論是當時的感覺還是感情,她都記得不大清楚。

  宋問獨自下了蘆葦塘。

  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首顧望。

  那是一副無聲的場景,永遠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親站在路邊,與她四目相對。

  將塊玉佩放到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宋問急忙回頭去追,可待她到了岸邊,已經沒人。

  她在路邊侯了一晚。

  等殘陽落下,等日出湯谷。

  仰頭眺望混沌天際,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為一名遺棄兒。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駕著馬車來到她面前,對她說:“我是你爹。”

  宋問答:“我還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滾的熱淚一滯,差點倒回去。

  又在岸邊侯了一晚,她娘親的屍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賈,將她娘親好生安葬,隨後帶著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著實待她很不錯,也的確是她娘的舊識。

  只不過,宋問始終不能接受那是她親爹。

  因為差距實在是太顯著了。

  顏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狽跪在宋家祠堂裡。

  面對一干列祖列宗,她覺得自己跪得頗有些不明不白。

  要說原因,得往前倒半個時辰。

  彼時她正在花壇喂魚。

  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喝,打斷了她閑靜的情調。

  “宋問給我滾出來!”

  宋老爹手執家法,一身狼狽的衝進後院。

  一眼掃見,追去,對著她毫不猶豫抽去一鞭:“你又給我出去惹事!”

  宋問手裡抓著魚食,來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占領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為什麼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罵道:“你弟帶把!你帶嗎?”

  “我弟帶把怎麼了?我敢帶個帶把的回來,我弟敢嗎?”宋問吃痛嚎道,“他要是帶個帶把的回來,我看你怎麼活!”

  “哎喲……哎喲我的老命。”宋老爹拍著胸口喘氣,“不孝子,怎麼就出了這麼個不孝子?”

  他現在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這春耕之際,你去霍霍人家牛老二,你是想弄死誰啊你?牛二他媳婦過來,差點沒弄死我!”宋老爹掀起自己的衣袖,“你瞧!你自己瞧,我這把老骨頭給擰的!”

  宋問道:“你連人媳婦你都打不過,你也就打打我了。”

  宋老爹回嗆道:“你連人媳婦都不敢欺負,也就欺負欺負你爹我和那老實牛二了!”

  “那不叫霍霍,那叫嫁接。等人西瓜長出來了,三跪九叩都不夠謝的。”宋問哼道,“有本事,來日你去找他媳婦,擰回來啊!”

  “我看是你三跪九叩都不夠賠罪的!”宋潛喊道,“那牛二不過一小小佃農,種兩畝薄田勉力糊口。好容易碰上幾個風調越順的年月,仗著他信你,你就這樣戲弄他?”

  “不容易我才幫他啊,科技致富!他是第一個試點,會流芳百世的那種!”宋問鄭重聲明道,“而且我說了那不叫霍霍,那叫指點迷津!”

  宋潛撕心裂肺的懇求:“你管好你自己吧祖宗!!”

  “爹。”宋毅聞聲跑出來,喊道:“爹!”

  宋問招手呼喚:“把弟!把弟你爹冥頑不化!”

  “你還不住嘴!”宋潛匆忙左右看了看,確認這等丟人的事無人旁觀,跳腳道:“祠堂跪著去!”

  於是,她就跪到了宋家祠堂。

  宋問灰溜溜的哀嘆:“好人難為啊。”

  宋毅失笑道:“這話當是我說才對。”

  宋問糾正:“你這叫助紂為虐。”

  “豈會?從心而已。”宋毅道,“我覺得姐姐做事,必有道理。”

  宋問仰頭,靜思己過。

  她就是太聰明,太善良,太低調,才會犯下如此大錯。

  宋毅從袖口處抽出一封信箋,放在地上,推到她的面前。

  “嗯?這什麼?”宋問撿起拆開,“請任函。雲深書院,宋問?”

  “這是先前孟先生差人送來的,讓爹扣下。好在我看見,就悄悄收了起來。”宋毅道,“只是一直猶疑,究竟該不該給你。”

  宋問將帖子一丟,繼續跪好道:“罷了,還不如你去。我連爹都講不過,更何況一群黃毛小子。”

  “不是黃毛小子們,雲深書院,是長安首屈一指的名院。”宋毅朝她解釋,“雖說比不上國子監,但也相差不遠。裡面不乏風流名士,學生也有不少是權貴之後。他們既能請你任課,定是孟先生著力向他們保舉。這等機會,實是少有,也是先生一片苦心。”

  “那我更去不得了,這不是誤人子弟嗎?”宋問摸摸眉毛,不甚在意道:“論詩文經義,你才是孟先生的得意門徒。若是我都能去,那你必然能去。”

  “我縱是教他們詩書,也不過是讓他們多背背舊籍而已。可為人官者,擅吟詩,擅作對,又有何用?我卻教不了他們,於己於世,當為求何?”宋毅挪了挪膝蓋,跪正了,急道:“孟先生乃江浙名儒,卻對姐姐多為推崇。他願收我為徒,也多數是看了姐姐的面子,可見姐姐的才學,非宋毅能比。”

  宋問眼睛朝後一瞥。

  “看見了嗎?”宋問指指後面,扒著門框咬袖口的某人道:“如果我真去了,他會先殺了你,然後追來殺了我。最後,再自殺。”

  宋毅:“……”

  宋潛發現,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於是走過來,裝模作樣的拂一拂袖,昂頭哼道:“跪好!不成體統!”

  他正要重新離去,卻是眼尖,看見了落在地上那則函令。

  當下心頭一慌。

  宋潛也知道,宋問和他們不一樣。

  畢竟沒有哪個五歲小孩能那麼坦然的亂認兒子。

  而且。

  無人教她識字,她卻能讀百書。

  無人教她農耕,她卻能通時令。

  無人教她算學,她卻能核賬目。

  這已經不在常理的允許範圍之內了。

  縱然這閨女兒不大正常,那如今也是他閨女兒。

  兩人四目相對。

  而後一手一腳,同時伸出。

  宋問率先搶過信函,背到身後,瞪眼:“不告而取是為偷!”

  宋潛抬起右手,用衣袖擋住面容。忽然悲從心起,嗚咽一聲奪門而去。

  真是兒大不中留!

  宋問:“……”

  宋問望著還在晃動的門扉,扭頭問她把弟道:“什麼情況?”

  宋毅點頭:“爹同意了!”

  宋問:“……”

  她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宋問吃了午飯,席間也未見宋潛。

  想他是在牛二婆娘的魔掌摧殘下提前凋謝了。

  提了籃棗子和一把油傘,下田去找人。

  牛二正在栽苗。

  宋問啃著還帶酸澀味的青棗道:“不厚道啊牛二!你我好歹算生死至交,我才將秘密告訴你,你竟然轉頭告訴你媳婦!”

  牛二老實巴交道:“不曾啊!都是她自個兒猜出來的。”

  “也是。”宋問大剌剌蹲在田埂上,繼續自戀道:“畢竟這世間,如我這般機智的,再無第二。”

  牛二摸摸後腦,歉意道:“對不住啦。我盡力了。”

  宋問搖頭:“這話聽著尤為心酸。”

  牛二將放在一旁的幼苗拿過來:“宋先生您看,這是活了嗎?”

  宋問一點下巴:“栽吧。只要別讓它半路被人拔了就成。”

  牛二過去繼續勞作,扭過頭笑道:“盡管放心吧。就是她扒了我的皮,這苗子我也不拔!”

  牛二忙活,忽然道:“若是先生能告訴更多的人,讓天下人都能吃得飽飯,那便更好了。”

  宋問:“不怕他們搶你生意?”

  牛二嘿嘿笑道:“吃飽喝足,上天垂憐,沒有誰搶誰的生意。”

  牛二兀自說道:“若是無論大旱大水,都不必忍飢挨餓,那可好了。”

  宋問道:“沒有農耕之人,是可以不靠時令活的。”

  “哦對了,先前花葉出油,照先生說的法子打藥,果真有效。”牛二眨眼道,“先生,您放心。這次我絕技不告訴她。”

  宋問:“……”

  宋問捂著心口,一陣鈍痛。

  倒是別不告訴她啊!

  壞事都算她頭上了,好事怎能瞞著不說呢?

  宋問別過頭。

  她不該跟牛二這種人打交道,太特娘的虧了!

  “先生有大才之能,不應與我等草莽困於田間。先生教我識文斷字,我也終還是名佃農。”牛二捧著瓜苗到她面前道,“如先生所說,須得根系粗大,方能茁壯成長。這裡地平土薄,焉有屈居之理?”

  “誰教你說的?”宋問有些好笑。這不倫不類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問也沒追究,“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都記得了?”

  “都記得。”牛二說,“等西瓜出來,就先送個到宋府去。”

  宋問點頭,便也放心。

  將籃子留在田埂上,復又打著傘回去。

  宋問抬起手揚道:“再見了朋友!”

  牛二:“誒!”

  翌日清晨,宋問甩著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現銀。

  留書一封,北上就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8:39 AM

第2章 大路朝天

  長安。

  數百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之人,擠在城門前。

  守備列作兩排,細細排查。

  “且讓讓,且讓讓!各位壯漢,讓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先過去!”

  眾人扭頭,想看看是誰這般不要臉。

  一名白衣書生高舉左手擠上前,嘿嘿笑著將手上的文書遞過去。

  守將接過。

  見裡面夾著封雲深書院的請任函,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

  這人看似吊兒郎當,卻是個不顯山露水的人。

  兩手將文書遞回去,道:“先生路途幸苦了。”

  原本他們這些門吏,對待讀書人,都是非常客氣的。

  在長安城這樣的地方,誰也不知道來日這人會有何造化。

  何況此人年紀輕輕,竟能為雲深書院請為師表。

  來日自當不可限量。

  宋問進得城門,後面推搡的群眾越發激動:“為何他能進去,我等就不能進去?”

  守備攔住,將前面的人狠狠一推:“爾等暴民,再鬧事者,一律關押!”

  老朽被推倒在地,衣襟擦淚,泣道:“求官爺給個說法,草民真是無心鬧事吶!”

  宋問聽著動靜,駐足觀察片刻。

  而後轉身,繼續趕往雲深書院。

  雲深書院在長安城的位置算是偏僻,但勝在安靜。

  縱是車馬行人路過,也要放輕些聲音。

  其實書院建的極大,從正門路口到念書的學堂,也有好長一段路走。

  就是策馬疾馳,裡面也未必聽得見響動。

  宋問轉了許久才轉到正門,就在正門前看見兩張熟悉的臉。

  “少爺!可算等到您了!”

  小五提著蒲扇上前,給她扇風:“少爺,您怎麼來的這般慢啊?我同小六早兩天便到了!”

  宋問:“你們怎麼來的?”

  小五道:“馬車啊。”

  宋問控訴道:“你少爺我是搭牛車來的,你們竟然是駕馬車來的!”

  小五道:“誰讓您不告而別的?這不找也找不上。我們只能早早來此守候了。”

  “少爺,老爺讓我們帶東西給您。”小六指著另外一邊道,“馬車停在那邊後巷裡。帶了鹽,水果,些許糕點,還有幾套剛買的衣服鞋子。老爺說,切莫讓那群書生小覷了您。”

  宋問一驚:“還糕點?爛了沒?”

  “沒有沒有。”兩小廝摸摸肚子笑道,“我們先吃完了。”

  宋問:“……”

  小五接過她的行囊,要隨她進去。

  宋問邊走邊問道:“你們進城的時候,門口那群人,在嗎?”

  小六點頭:“在的。”

  宋問:“那你們駕著馬車進來,他們沒搶你們的嗎?”

  兩小廝面面相覷:“未曾啊。為何搶我們?”

  “哦,沒什麼。”宋問抬手一指,“我進去了。”

  宋問進院,門人前去通報。

  隨後來人領著她進去。

  小五小六便在門口等候。

  傅知山曾也是進士出身,如今年老閑賦,受邀來出任助教一職。

  宋問來的不巧,院長主簿等人皆是有事,便由他領著招待。

  傅知山見她年輕,就多說了一些。

  課程,學生,院規,以及各科目安排。

  宋問道:“宋某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

  傅知山:“請講。”

  宋問:“宋某進城的時候,見城門有一群平民,屢遭轟趕卻又不散。敢問先生,原因為何?”

  傅知山聽她說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就是乍一聽,不像正經讀書人的樣子。

  但是再一聽,又有點像讀書人的樣子。

  宋問:“先生?”

  傅知山方回神,答道:“非是平民,當是暴民。自然輕易驅散不去。”

  宋問意味深長的哼了一聲:“嗯?”

  傅知山視線一斜,迷惘道:“怎麼?”

  宋問:“暴民而已?”

  傅知山被她問得滿心疑慮,也問道:“有何不對?”

  “沒有沒有。”宋問直起身,擺擺手道:“只是覺得,這等人實在是太過囂張了。”

  傅知山被她弄得雲裡霧裡,當下只能干笑兩聲,以作應和。

  傅知山虛禮引路:“宋先生,今日要先去見見學生嗎?”

  宋問欠身跟上:“我負責講授經義嗎?”

  傅知山不明所以道:“孟先生舉薦你來,自然是請你來講經義的。”

  宋問道:“其實我擅……算科!”

  “算……”傅知山道,“可是學院,不缺算科先生呀。”

  “啊。”宋問失望道,“是嗎?”

  傅知山:“此事我也無權插手,不如待院長回來,你再去問問他?”

  宋問跟著他繞了幾個彎,忽然站定,告歉道:“今日沒有准備,明日我來就任。學生嘛,也明日再看好了。宋某先行告辭。”

  傅知山被她過於隨性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

  正要送送她,人已經走遠了。

  小六正坐在台階上,起身相迎道:“少爺,這麼早就出來了?”

  宋問抬頭看了看日色:“我才想起來。我早飯都還沒吃呢。”

  這可險了。

  差點去見見學生,差點連午飯也沒了。

  小五跟在她的身後,忙不迭問道:“少爺少爺,怎麼樣啊?”

  宋問贊道:“不錯不錯,風景優美格調高雅,風水擺設也是順勢而為,相當到位。”

  “少爺!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他們為人和態度如何啊?”小五說,“若是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該如何是好?”

  宋問無所謂道:“知道就知道了。這又不是國子監,不過是所私人開設的學院而已。何況,是孟先生推舉我來的。要是出事,他們不依不饒,就讓他們找孟先生去!”

  小六在前面帶路:“少爺,這邊來。”

  他們的馬車牽在後院一戶人家的門口,托人看守片刻。

  宋問進了馬車,兩小廝在外面駕馬。

  小五尚在不停叨叨:“少爺,他們可有問你家室?可有欺負您?”

  “這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你知道嗎?”宋問抖著腿瀟灑道,“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會把你家底給打探清楚了?院長又不在。”

  小五:“少爺少爺,那還有什麼要買的?帶的須得都帶齊,別讓人覺得您寒酸了。好欺負。”

  小六笑道:“誰若是覺得公子好欺負,那未免也太可憐了。”

  馬車忽然一個顛簸,而後停了下來。

  小六在外面喊道:“少爺!過不去了!”

  宋問掀開簾子走出來。發現將將出巷口之際,前面竟然橫出一輛馬車。

  巷口前就是一條大道,道上往來行人不少。

  這樣兩車相遇,橫在巷中,也不是初次。

  不過,那馬車可不是他們能比的。

  馬車豪華不豪華,看的不是經濟地位,而是社會地位。

  像宋家這樣的商賈之戶,就算再有銀子,為表低調,只馭一匹馬,那車廂也是破破爛爛的。

  而對面,兩馬齊馳,金玉鑲頂。

  說明不但有錢,還非常有權。

  宋問是不想惹對面的,只是扭頭朝後面了眼,又覺得不得不惹。

  要兩車並馳,對面的馬車偏寬,看路窄了點。

  小六沒這樣的本事,也怕撞到對面的馬車。

  而這條巷要長個兩百來米,掉頭又很不容易,還得先卸馬。

  掉頭繞個一圈再回來,實在太過麻煩。

  不如趁著對面還未進來,讓他們先出去。

  他們在大道上轉向,可方便多了。

  只是,不知道對面是不是好相與的人。

  對面馬夫見他們沒有動作,凶道:“爾等卑賤之人,可知我車上人是誰?難不成還等著給你們讓路?”

  旁邊坐著的另一名隨從打扮的人。張口欲言,又止。

  小六仰頭:“少爺。”

  宋問略一施禮,道:“我等卑賤之人,自然不敢叫公子讓路。公子身份尊貴,日理萬機,自然也比我等卑賤之人要繁忙的多。我等卑賤之人僵持在此,並無多大損失,若是衝撞了公子,倒是惶恐。”

  馬夫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說不出來:“……那還不速速讓開?”

  “我等卑賤之人自然也想讓開。只是我等卑賤之人帶的卑賤小廝,這駕車的技術也甚是卑賤。加之這匹卑賤的馬,只會往前,不懂往後。才不敢動作。”宋問抖抖衣袖,狀似痛心疾首,放聲道:“這若馬發狂,只是傷了我等卑賤之人也便罷了,可若是不小心傷到公子的神駒,公子的尊軀,還有足下的尊臀,這讓卑賤小民如何擔待的起?”

  “你……”那馬夫郁結道,“你別再說卑賤二字了成嗎!”

  “這不是方才足下說的嗎?”宋問攤手無辜道,“雖說車上公子如此俊姿約素,自然不會與我等卑賤之人計較。只是卑賤之人,心中自覺卑賤。這卑賤……”

  馬夫忍無可忍,出口打斷道:“你住嘴!”

  哪裡見到他們公子了?

  一口一個卑賤,說是在貶低自己,分明是咬著舌頭罵他們。

  反倒襯得他們借勢凌人。

  “只恨卑賤小民在進巷前,未曾查探方圓十裡,可否有貴人出沒,這才唐突了公子。”宋問又是一施禮,放低了姿態,懇請道:“要麼煩請足下來替卑賤小民給馬車掉個頭。”

  這一番譏諷的譏諷,嘲笑的嘲笑。暗中辱罵出氣。說客氣可真是一點也不客氣。

  偏偏還讓他們說不出話來。

  繞明白一圈後,之剩下氣結。

  而宋問說完,行動也很迅速。

  直接跳下車,招呼兩位小廝也跟著下車。

  宋問自顧著就開始指示:“將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小心摔碎了。”

  馬夫心覺不對,當下喊道:“……且慢!”

  宋問卻是不管他,拍拍馬屁股,繼續誠心勸道道:“足下可千萬小心,我這馬呀,如我這般卑賤,不識抬舉,怕是聽不得您的喝罵抽打。您若好言相勸,它或許還會乖乖聽命。”

  那馬夫張口結舌,面色發黑。

  諷得這般明顯,怎會聽不懂?

  他就是沒見過這麼擰巴的人。

  非逼著他也對某人來個好言相勸?

  倒是他旁邊那名隨從,幾不可聞的笑了一下。

  宋問負手而立,站在街旁。面帶微笑,耳聽八方。

  反正她閑的蛋疼。

  比爭辯,他們兩人之間,還隔著一條忘川河的距離。

  非重新投胎不可破。

  兩邊人還真就僵持下來了。

  馬夫想要訓斥,卻再也找不到理由。

  人家不是不讓,人家只是讓不了,所以現在把車夫的位置都給空出來了。

  他又哪能去給別人駕車?

  不知不覺竟被牽著鼻子走了。

  旁邊有人拂袖哼道:“區區一馬夫,也如此囂張?”

  “這車上究竟是何人?”

  “看這馬車,是三殿下吧。”

  “寧惹君子,勿惹小人。誠不我欺啊。”

  “這位小哥,勸你還是讓下道吧。”

  馬車裡的人終於出聲,只說了一個字:“退。”

  旁邊隨從打扮的人先應了一聲:“是!”

  馬夫遲疑片刻,垂首道:“是。”

  於是抖著韁繩,將路口讓了出來。

  宋問抬手高聲道:“謝公子相讓!”

  兩輛馬車終於交錯離開。

  宋問撩起簾子,朝後面張望。而後摸摸下巴。

  小六問:“少爺,您看什麼?”

  “記住他們馬車的樣子。”宋問說,“下次見到,直接拆了他們的車轱轆。”

  小六失色:“少爺!”

  “嘖,慫什麼呀?”宋問嫌棄道,“我就隨口一說嘛。”

  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知道這種事情,她不會僅是隨口一說。

  馬車內,一人問道:“此人善詭辯,三哥何必忍他?”

  “既知他善詭辯,又何必再與他多言?縱是說贏了他,也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另外一人道,“何況,是我等出口無狀在先。”

  “三哥說得是,是我治下不嚴,失了禮節。”太子唐清遠方對外面道,“初九,回去自領三十鞭。”

  車夫應聲:“是。”

  唐清遠又笑道:“三哥。父親命你處理城門鬧事一案,可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

  唐毅說:“這等小事,不用。”

  唐清遠安心道:“如此便好。”

  馬車行至宮門外,唐清遠下車。

  宮人已經守候許久,將人迎了進去,說是陛下宣見。

  見人走遠,前頭聞樂終於舒了口氣:“可算是走了。”

  他重新駕馬前行,卻忍不住道:“那群小吏也敢如此放肆,竟不將公子放在眼裡,還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呢。”

  唐毅叩桌,煩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領個三十鞭?”

  聞樂不服,閉嘴不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8:47 AM

第3章 與誰有關

  “少爺,一大早您去哪裡了?”

  小六端了小菜過來,放在桌上。

  宋問大早天未亮就出了門,如今剛剛回來,額頭上已經沁了層薄汗。

  小五起來後沒見著人,便開始打掃屋子。

  他們在距離書院不大遠的地方,買了一間小宅。

  雖說位置不好,地方不大,卻也花了不少銀子。

  小六較為沉穩,小五則截然相反。

  見她回來了,匆忙跑過來問道:“少爺少爺!您想好今日要教他們什麼了嗎?”

  小六說:“少爺昨日不是說過了嗎?她負責主講經義。”

  “不,我不給他們講經義。”宋問說,“他們這群人,不乏士族子弟,雖然沒能擠進國子監,但也心高氣傲。見了我,必然不服。”

  “為何啊?”小五道,“您是先生啊。”

  “若你是一名頗有天賦,又略有小成的人,會隨意接受一個,與你年齡相差無幾,看著像是初出茅廬的人來做你的先生嗎?”宋問搖頭道,“先不說服不服,我肯定想先試試他。”

  雲深書院大部分的學生,在十七八歲至二十五歲之間。

  大部分的學生和宋問一般大,甚至有的比宋問還要大。

  小五想了想道:“那沒問題,少爺厲害的很,他們上過您的課,定會明白了。”

  “你又錯了。他們自幼熟背四書五經,聖人之言。這些經文裡講些什麼,又豈會不知?”宋問搖頭道,“經義的先生,很難有什麼一鳴驚人的解讀。所以大多要請那些名儒坐鎮,以己身多年的涵養來授人。我嘛,本身就年紀輕輕,加之偏見。路遠且長啊。”

  所謂經義,就是講解文章,詩詞的意思。

  大致內容翻譯一下,就是諸如:

  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思想感情?本文主旨是?該處的“某”指的是?作者寫此文的意義是?

  類似於現代的閱讀理解。

  總之相當之玄乎。

  “那該如何是好?”小五急道,“不然就不去了?難不成去就為了受欺負?”

  “要讓他們肯乖乖聽話,不是沒有辦法。只有讓他們認清自己的短處。徹底擊潰他們的驕傲。讓他們明白,我們之間,是有決定性差距的。”宋問惡劣笑道,“我會先讓他們好好感受一下,如夏日般的嚴酷。然後再告訴他們,什麼叫如春風般的溫柔。”

  小五:“……少爺,您還有春風般的溫柔啊?”

  宋問哼了一聲:“去。”

  小六問道:“少爺,那您今日到底要講什麼?您從未執教過,是否先去其他先生那裡旁聽幾次?”

  宋問抽出戒條,拍在桌上,聽著清脆的聲音,挑眉笑道:“不。我要給他們講經義。”

  兩小廝面面相覷:“啊?”

  方才不剛說了不講經義嗎?

  “今日天氣好喲。”

  宋問兩口喝完已經放涼的清粥。

  一手握著折扇,一手握著戒尺,搖頭晃腦的再次出門而去。

  小六提了東西,也快步跟去。小五則留在家中收拾碗筷。

  書院安排宋問任教的,是雲深書院進士科乙班經義。

  朝廷為了選拔專業人才,科考林林總總共有五十多個科目。

  以明經科(簡)和進士科(難)為主。

  先前宋問說的算科,在雲深書院裡的地位,類似於現代大學裡的垃圾專業。

  院長也想先讓她旁聽兩課。

  畢竟他們這是名院,進士科的學子大都來頭不小。

  而宋問年輕,且看著不大靠譜。

  縱然得孟先生著力保舉,仍舊心中無底。

  宋問執意要先去見見自己的學生。

  “若在下實在是難司其職,自會退任。學生若有不滿,盡管罰我便可。只請院長先給我這個機會。”

  院長想想也可。

  孟先生看中的人,必然有不凡之處,便隨她去了。

  宋問循著路走到學堂門口。

  沒有先生在,還有朗朗讀書聲。

  這群小子確實不錯嘛。

  抬腳進去,略微頷首,朝眾人道:“諸位好,從今日起,我就是你們的先生。我叫宋問。”

  眾學子起身行禮,拉長了音問候:“先生好。”

  宋問跟著彎腰問好:“好。”

  眾學子就要坐下,宋問一敲桌案:“誒,且慢!都先站著。”

  眾生微愣,便也站著。等宋問下一步的指示。

  宋問已在上首坐下,然後蹺起腿看著他們,在手心拍著戒尺道:“招呼我就不多打了,直接上課。第一堂課,我來給你們講講,土。”

  為首一學生問道:“土?先生是要給我們講五行嗎?”

  宋問笑道:“五行裡的確是有個土,但,今日,我給你們講的,是農耕的土。”

  “土壤有非常多的種類,有不同的顏色,不同的粗細,不同的結構。所以,地域不同,土壤也不同。”宋問說,“我大梁國境,就有不下十種土。所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水土之異也。是這個道理。”

  “不同的土壤……”

  為首學生打斷她道:“先生,學生可否坐下了?”

  宋問搖著戒條拒絕道:“不可。我看有人在犯困,所以先站著聽課。當然如果你們有站著睡覺的本事,也請隨意。”

  眾生一片喧嘩。

  為首那學生,儀容一絲不苟,身上書卷氣濃。彬彬有禮的模樣,此刻有些慍怒道:“先生,授課是先生的職責,若是先生……”

  “若是課講得無趣,讓你們犯困,那也該是我的罪過對不對?”宋問點頭道,“所以我正在盡力補救。如果你們有本事,也可以不接受我的補救。”

  學子指責道:“先生,你這是強詞奪理!”

  宋問換了條腿翹著:“那……只能說你們理站的不穩,誰讓我是先生呢?”

  為首那學生深吸一口氣,施禮道:“先生,不知我等做錯何事,要受此責罰?”

  “責罰?這怎麼會是責罰呢?”宋問無辜道,“就像犯困,是人的天性一樣,無關對錯。這站,是人的能力啊,不過讓你們站一會兒,怎麼能叫罰呢?”

  眾生皆拂袖冷笑。

  求學十多載,還沒見過這麼不靠譜的先生。

  宋問站起來,接著道:“就像人,會生病,動物會生病,有病因病灶一樣。植物會不會生病呢?植物若是生病,年年收獲之後,病灶,又會不會留在土裡呢?”

  一學生不屑一哼:“聞所未聞!”

  宋問指著他問:“那你又如何解釋,一塊地,如果年年種西瓜,它的產量,會越漸減少呢?”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的學子站起來道:“這些與我等何關啊?”

  其余人紛紛迎合。

  “不錯!這些與我們何關?我們只是來上經義的!”

  “看先生年紀輕輕,不會就是來教我們種田吧?”

  “書院為何會請你這樣的先生?講這些無用的東西。教我等農耕,莫不是要我等回去種田去?”

  宋問指著那身材魁梧的學子道:“他們暫且不說,不過你,我肯定不會讓你去種田。你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不適合農耕,更不適合為官,只適合混吃等死。”

  那學子一噎,強忍住沒有開罵,道:“請先生明示。”

  宋問:“為何要明示?天下之理都告訴你們,你們學什麼?拾人牙慧嗎?”

  眾生皆怒,也不客氣。

  “先生,‘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必也其聽語乎。’是為何意?”

  “先生,請給學生講講,‘今之教者,呻其占畢,多其訊言,及於數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是為何意。”

  “先生,再請問‘陳力就列,不能則止’是為何意。”

  宋問被奚落一番,也不見慍色。

  其實就是她方才多番無禮,也未見她臉上有所輕視。

  她只是拍手鼓掌,還一副很高興的模樣,贊道:“好好好,不愧是名院的學生,問得不錯。念書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說像人話的鬼話嘛。特別好。”

  為首那學子道:“先生何必嘲諷,彼此彼此罷了。”

  宋問嗤笑:“誰與你彼此?莫將我與爾等同流。”

  學子跟著嗤笑:“我看先生,是擔不得先生一職。”

  宋問走到他身前,用戒條指著他。

  青年會意,答道:“李洵。”

  宋問又指了另外那個健壯的學生。

  學生不屑哼了聲:“孟為!”

  宋問點點頭,也不見慍色。問道:“李洵,你為何念書,為何為官?”

  李洵不卑不亢道:“為民請命。”

  宋問:“好。凡學,官先事,士先志,那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李洵彎身恭聽:“請說。”

  宋問:“為農者,奉天時而勤耕作。可若縫天災,顆粒無收,該當如何?”

  李洵:“朝廷自會酌情減稅,以度災年。”

  宋問:“若風調雨順,還是顆粒無收呢?”

  李洵略一沉吟道:“探其緣由,再做定奪。”

  宋問接連問道:“可若是探不得緣由呢?”

  李洵氣結道:“又怎會探不得緣由呢?”

  眾生應和。

  表示先生這分明是無理取鬧!

  “那我換個問題。”宋問道,“若風調雨順,卻顆粒無收。朝廷尚未查出緣由,暴民卻聚眾鬧事,打傷官吏,該當如何?”

  李洵呵出口氣:“先生原來是想說城門鬧事一案。何必繞這麼大個圈子?”

  宋問虛禮:“求教。”

  李洵偏頭,朗聲道:“暴民鬧事,自當遣散。遣散不得,殺雞儆猴。”

  宋問轉身,面向眾人:“可有異議啊?”

  無人出聲。臉上皆是怨忿。

  “啪!”

  宋問一戒尺大力拍下。

  巨大聲響,將眾人都是嚇得一震。

  “錯錯錯!全錯!”宋問厲聲道,“零分!”

  宋問輕聲問道:“暴民?輕巧兩字就將百姓打成暴民,可名正言順施以暴行。”

  而後臉色一變,逼問道:“我且問你們,他們暴在何處?”

  李洵一頓,道:“是先生您先說的暴民。”

  宋問快語連珠:“我說是你便信?我是誰人?你又是誰人?來日你若為官,旁人說什麼你便信什麼?你沒有雙目,沒有雙耳嗎?你也要同陛下一樣,管九州疆土嗎?有朝一日,若你們真能登科及第,那就是朝廷的耳目,而你們這些,卻只會聽,不會思考嗎?”

  李洵氣結道:“朝廷未曾說不管,派人前去查看,他們為一己私欲,直接圍堵了辦事官吏。毆打朝廷官員不說,還聚在城門鬧事,硬逼朝廷撥款,這如何還不叫暴民?”

  宋問:“你是道聽途說,還是親耳所聞?你所聽所見,與他們的所聽所見可否相同?不知道可去問,可去看。你去了嗎?”

  李洵無言以對。

  孟為看不過眼道:“滿京之中誰人不知?”

  宋問又踱到他的面前,問道:“你知,那你知為何良田會欠收嗎?你知嗎?你知他們為何要動手嗎?你知他們為何拼死也要進城嗎?你知這群只為一己私利的暴民,為何不去爭搶過路人的銀錢嗎?你就不曾覺得奇怪嗎?”

  孟為也跟著閉嘴。

  “誰人會知啊?”宋問失笑,推開一步,攤手道:“他們不是暴民,他們只是愚民。未曾念過書,未曾識過字。他們不能學,你們不想學,那誰去學?那問題,誰去解決。緣由,誰去探查?總歸不是你們,因為你們不在乎。可這管民生民計的,來日不就是你們嗎?”

  宋問:“一畝三分地,那便是他們的天,便是他們的命!你們卻說什麼,這與你們,無關。無關啊小子們!你們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孟為擰著手別扭道:“才疏學淺,從未聽聞,無從下手。”

  宋問:“我不求你們有多博學,能知萬事。但那群農戶,盤踞城門已有數日之久。我就想問問,你們這群未來的父母官,未來的青天老爺,可有一人,去看過,問過,質疑過,關心過,安撫過?”

  宋問:“於眼前的事,尚且不放在心上。來日登高廟宇,可還會曾記得自己是誰?你們靠什麼而活?逢迎,拍馬,虛榮?”

  宋問一番批評凌厲帶刺,咄咄逼人,是一點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她舉起手,高聲道:“便是聽你們短短幾句話,我就可以歷數你們三宗罪。”

  “一!孤高自傲,閉塞言聽。”

  “二!聽信讒言,不分是非。”

  “三!愚昧不堪,自欺欺人!”

  “縱然是你們將來身居高位。與屍位素餐又有何異!”

  一番訓斥,再無人敢出聲。

  宋問再次走到李洵的面前,歪著頭道:“你先前說,你是為何讀書,為何為官?為民請命?”

  宋問冷笑道:“算了吧。總歸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她伸手撥了下他們桌上的書冊,“天之驕子們,繼續背你們的經文吧。你們要學的不是為官之道,而是愚人之道。”

  宋問轉身,走出門口。

  又停下補了一句:“我對你們很失望。非常失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8:58 AM

第4章 城門查探

  宋問的背影遠去。

  許久之後,學堂內還是一片靜默。

  他們從未被人如此嚴厲的訓斥過。

  宋問的話,就像一把利刃,將他們的尊嚴剮得干干淨淨。

  氣憤……還帶著羞愧。

  因為竟找不出反駁的話語來。

  李洵兩手捏成拳,垂在身側。

  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決計不承認,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宋問說的話是對的。

  傅知山走進來,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麼看見宋先生走了?這課上的怎樣?”

  無人回答。

  傅知山點點頭嘆道:“總歸是年輕了些吧?書院讓他這樣的人來負責授課,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當宋問是壓不住火,被這群學生氣走的。

  傅知山說:“若是你們實在不願意,我去找院長說一說,將宋先生調去講明經的課。”

  孟為立馬道:“不成!”

  其余學生紛紛望去。

  孟為怒道:“在他未將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錯。”一學子哼道,“說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實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臉!”

  “不錯!”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盡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聽他們所言,猶自疑惑,見學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許走!去哪裡?書院有書院的規矩,現在是上課的時候,先生不在,也得留著念書。”

  “先生留了一份功課。”李洵回頭,冷漠道:“我現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經義課。”

  守在門口的小六,剛剛坐下,見人又出來了。

  起身迎去,驚道:“少爺,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被轟出來了?”

  “這群小子們道行太淺,我隨意激了兩句,他們就上道了。”宋問嘆氣道,“終歸是閱歷尚淺,做事喜歡先入為主,易被蠱惑。”

  小六:“……少爺,您要笑就笑唄,這樣子忒滲人。”

  宋問扯著他的衣服,躲到牆後,朝門口張望。

  小六抱著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爺,躲著做什麼?不回去啊?”

  宋問道:“先等等,看看他們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還是朽木。”

  未多時,她的學生從轉角出來。

  嘴上罵罵咧咧,走下長階,結伴往城門的方向過去。

  “咦?”小六道,“他們怎麼也出來了?”

  “肯定是來找我報仇的。”宋問睜眼瞎編道,“我剛剛問候了一下他們長輩。”

  小六一驚,隨後譴責道:“少爺!您這也太過分了!”

  宋問笑笑往前走去。

  “少爺,離他們遠點。”小六快哭了,“別去討打了!”

  宋問領著小六,繞了條道,避開學生,然後去了城門前的酒館。

  酒館伙計迎出來:“客官,您來啦?”

  宋問甩去一串銅錢:“我要二樓靠窗的位置。”

  伙計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問說,“沒關系,我只要窗子,我願意和他拼桌。”

  隨後便自己衝了上去。

  伙計一時不查,讓人溜了上去,只能在追在後面喊道:“誒,客官!沒有這樣的道理啊客官!”

  二樓窗邊,站著一名華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問的目的大約一樣,正望著城門的方向。

  宋問走過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個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宋問是誰?

  直接當他默認,很自然的湊了過去,扒著窗台查看情況。

  酒館伙計躲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雙方都很和善。

  即沒有爭吵也沒有喧嘩,於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爺讓煎的藥快好了,現在去端過來嗎?”

  小六懵道:“藥?”

  “是啊。”伙計道,“大早過來,托我們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過去吧。”

  此時城門口,雲深書院的學生,和守城門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為何尚來不及問清,所見卻是直接顛覆了眾人認知。

  一群老翁幼童,個個看著羸弱不堪,只是跪在城門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門口,見人要進來,便手執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邊才是暴?哪邊才是錯?

  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撕破宋問臉的眾人,此刻真是瞠目結舌,難以形容。

  一學子道:“這與傳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學子道:“不應該啊,前兩日我路過的時候,也沒這般凄慘。哪來那麼多老翁啊?”

  “不會真是別有隱情吧?”

  “許不是裝的?博取同情?”

  “裝?裝能裝出這幅面黃肌瘦的樣子?”

  “莫說前天了,我昨天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呀。那群農漢吶?”

  “不會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鬧事,如今見事態已定,便安心離去?”

  “切莫胡說!”

  他們這邊人遠遠站著討論,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衛橫出槍身,攔在他的面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漢再支撐不住,軟軟倒在旁邊人的懷裡。

  李洵匆忙過去,探手去摸,發現他額頭滾燙,確實病了。

  學生見狀,皆簇擁而上。

  一直在城門處風吹日曬,看來是感染了風寒。

  他原本年歲就高,如今更是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著他的人淚目道:“城門都進不去,哪裡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進去。”

  “莫開玩笑了。”守衛道,“少管閑事,快回書院去!”

  學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誰?這位可是御史大夫的長子!”

  守衛聽聞匆忙行禮:“公子贖罪。”

  孟為背起老漢,正要進去,卻被眾守衛齊齊攔住。

  守將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瀆職。如無公文批示,不得進城。哪怕御史公親至,也是如此。”

  一學子激動道:“那便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在城門?六旬老漢,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這不僅是見死不救,更是不義不孝!”

  守將別過臉:“軍令不可違。此人不得進城。”

  “老漢死便死了,聽老漢說句實話。”那老漢抓住孟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後面人戚戚跟著磕頭喊道:“冤枉啊!”

  場面叫人頗為動容。

  守衛們沒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樣。

  前幾日叫囂的人此刻全沒了蹤影。

  不能如往常般進行武力鎮壓。一時間竟束手無策。

  一方是學生,一方是官兵。

  後面是凄凄低訴的百姓。

  行人紛紛停步。

  怕是從未見過,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06 AM

第5章 唐毅其人

  “哈哈哈。這群人真是太蠢了!”宋問扭頭對旁邊人笑道,“若是用張嘴就能解決問題,這世間還要制度和武力做什麼?你說是吧?”

  他們這邊,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看場景,也猜得個七七八八。

  那人手指敲著窗台,似在思索。

  聞言又多看了她兩眼,還是沒有說話。

  真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宋問心道。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公子。”“少爺。”

  兩人異口同聲喊道:“藥煎好了。”

  宋問和兄台一起望去。

  四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那僕從驚道:“是你這——”

  宋問搶答:“卑賤之人。”

  唐毅又一次盯住了她。

  宋問摸摸眉毛。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實在是很有緣分。

  “原來是殿下。”宋問說,“我這等卑賤之人在看卑賤之人。只是不知道公子這等尊貴之人,為何也在看這些卑賤之人呢?”

  唐毅終於出聲了,聲音很低沉,卻很有力度:“民無卑賤。”

  宋問腆著臉點頭道:“所以,只有我這位不慎攔了公子馳道的人是卑賤之人了。實在是對不住。宋問現在當面向公子賠罪。”

  唐毅眉頭一跳,嘴唇輕抿:“聞樂。”

  僕從連忙回道:“小人在。”

  唐毅:“道歉。”

  聞樂覺得自己是相當冤枉的。

  尤其是替太子的人致歉,

  但前者悲壯的結局還在歷歷在目,他不想跟宋問吵上。立馬躬身行禮:“小人先前口無遮攔,衝撞了先生。望請恕罪。”

  言語間不見不忿,倒是情真意切。

  宋問知道和他無關,咳了一聲道:“其實,我真的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方才的話……”

  未等她說完,唐毅已經轉身,帶著聞樂離去。

  宋問目送著主僕二人的背影,半截話噎在嘴裡,挺不是滋味。

  搖頭補道:“可惜看來你是。”

  小六端著自己的藥碗,左右為難:“少爺,這還送嗎?”

  宋問拉了椅子坐下,嘆道:“人不是已經煎了藥嗎?你還送什麼?”

  小六便將碗擺到桌上,道:“看這三殿下,也不像傳聞中的那樣。還會體恤百姓,給人送藥,是個好人吶。”

  宋問點頭:“論人品,他看起來是不錯。眉宇間有正氣,多半是個好人。”

  “可他先前的作為,讓小六想不通。”小六摸著手臂搖搖頭,“為何要如此兩面作派呢?”

  宋問笑道:“兩面作派的人,應該不是他。”

  小六問道:“少爺,此言何意啊?”

  “先前那馬車上有兩個馭車之人,一人穿著家僕的衣服,一人卻穿著宮中的衣服。在宮中自然是要穿內監衣服的。可三殿下出門,還宮裡帶一個人,再回家裡帶一個嗎?何況三殿下如今不住在宮中,平日也很少進宮。所以車上,一定還有其他人。”

  小六:“……是誰啊?”

  宋問說:“明明是三殿下的馬車,卻肯讓別人馭馬,說明那人一定比他位高權重。他是皇子,除了陛下,還能有誰?”

  “啊?”小六驚道,“那位殿下,不是人人稱道嗎?”

  宋問:“所以謠言不可盡信啊。如此御下,想必就是知道,外人會當他做三殿下。所以即不出聲,也不收斂。”

  小六忿忿道:“過分!”

  宋問輕笑。

  與唐毅的經歷比起來,這叫什麼過分?

  全天下都知三殿下碌碌無為,平庸無能。無人敢替他說一句好話。

  這原因是非常操蛋的。

  陛下膝下兩子,皆是早夭。隨後便一直無後。

  過程為何,原因為何,外間都不知道,但心照不宣。

  總歸是難以啟齒的,男人的毛病。

  這是天下人唯一可以同情九五至尊的地方了。

  終於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在群臣進諫下,過繼了親侄唐毅,作為皇子。

  哪知,翌年,後妃有孕,誕下皇子。

  照宋問來看,哪有那麼巧的事?

  但是,人生要想過的去,哪能頭上沒點綠啊。

  就算是頂綠帽子,也得把它想成紅的。

  陛下甚喜,直接封為太子。

  這下唐毅的身份就相當尷尬了。

  原本唐毅年幼聰慧,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如今陛下有親子,他的聰慧便成了威脅。

  只是鑒於臉面,他不能做的太明顯。

  偏偏不巧。

  唐毅親爹,今上親兄,聯合今上的拜把子兄弟,造反了。

  滿門抄斬,徒留唐毅。

  今上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討厭他。

  而無論他如何處置,天下人也不會說他一句不是。

  只是可憐了唐毅,並無過錯,卻處處遭人瞧不起。

  史上最憋屈的皇子,沒有之一。

  小六:“可是,外人怎會知那是三殿下的馬車?難不成人人都識得三殿下的馬車?”

  “差不多吧。”宋問點頭道,“他有兩匹良駒,是和人打賭贏的。他的車廂,是太子送的。他的府邸,是陛下賜的。那都是他最值錢的東西了。”

  唐毅自己是個窮逼,出門撐面子的裝備,都是別人給的。

  所有的俸祿,大抵都用來買衣服和養下人了。

  宋問一想到,他每次出門,就相當於把全部家當帶在身上。

  雖然不大厚道,但總覺得莫名好笑。

  小六奇道:“少爺,您怎麼知道的那麼多?您不才剛來長安嗎?”

  宋問鼓勵道:“每日早起,多逛逛街,多聊聊天,你也可以的。”

  八卦,是最沒有溝通障礙的一門語言。

  宋問喝了口水,點頭道:“還是三殿下好。背攬所有罵名。”

  明明不是他的錯,卻偏偏總是受罪。

  明知天下人對他頗有誤解,卻還是來此處查探情況,關切民情。

  宋問腦海中全是唐毅各種背鍋後,內心委屈咆哮,外表坦蕩淡定,擦干眼淚繼續上的情形。

  宋問:“冷漠,是他最後的倔強。”

  她微微偏頭,余光內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衣角,頓時又被自己嗆到,連連咳嗽。

  小六匆忙倒了杯水過去:“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宋問重新坐正,一本正經道:“三殿下其人,有勇有謀,沉穩冷靜,大肚能容。外面那些謠言,通通都只是偏見。他是一名真君子。牛二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小六宛如看見了一個瘋子:“少爺?”

  唐毅走上前來,默默站在她的旁邊。

  “喲!這不是三殿下嗎?竟然又遇見了。”宋問端起茶杯道,“與有榮焉,牛二敬您一杯!”

  唐毅道:“殘暴,才是我最後的倔強。”

  宋問:“……”

  小六卻是直接嚇到膽裂,跪到地上請求道:“請殿下贖罪,我家少爺口無遮攔,可並無冒犯之意。”

  宋問抖抖衣袍,躬身行禮道:“那便請三殿下責罰,牛二絕無怨言。”

  唐毅走近,拿過落在桌上的折扇,對著她小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宋問心道。那扇子,一定值錢。

  ——節儉,也是他最後的倔強。

  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12 AM

第6章 回院稟報

  小六猶自未回過神來,兩人已經走了。

  小六爬起來,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氣了吧?”

  宋問點頭:“是的。”

  小六迷糊問:“為何生氣?”

  宋問道:“他氣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氣:“這定不是少爺的本意。”

  “嗯。”宋問點頭道,“這三殿下脾氣也太好了。”

  宋問自覺是玩笑,但聽在唐毅耳裡,想必非常難受。

  任誰都有不能為人道的地方。

  驕傲之人,宋問此番幾乎是踩到了底線。

  宋問咬著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裡泡一泡。”

  小六嫌棄道:“……少爺。”

  三言兩語,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宋問就徹徹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問覺得自己真是天賦異稟。

  又或者說,他們兩人,當真八字不合。

  宋問尤為心痛,深深嘆了口氣。

  兩書生打扮的人,從樓道口上來,一路交談。

  “此事聽聞,是由三殿下負責。”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邊,不然也不至於此。”

  “就因他不作為,如今鬧大,陛下定要責罰。”

  “看這群人,真是可憐。上訴無門,卻被打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惻隱之心?”

  宋問一聽,頓時一聳。

  三殿下負責?

  這三殿下怎麼就那麼倒霉?

  第一次遇見她,被她黑了名聲。

  第二次遇見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現實的處境,恐怕還真是難逃一罰。

  宋問咬唇。莫名覺得不快。

  小六也回過味來,悄聲問道:“少爺,門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這事鬧大,豈不是……”

  “我還挺喜歡他的。他怎麼能這麼倒霉呢?”宋問嘆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結交。”

  小六懵道:“為何啊?”

  宋問:“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爺,您放過他吧!”

  宋問悲道:“可我真是無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覺就結的大了。

  交個朋友怎那麼難吶?

  宋問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劍拔弩張的兩撥人馬,已經冷靜下來了。

  學生們正同百姓談話,守將們也睜只眼閉只眼。

  宋問倒不擔心他們真打起來,畢竟乙班有一個李洵。

  李洵為人沉穩,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對他頗為信服,皆馬首是瞻。

  宋問猜他父親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親考慮。

  於是宋問也拿了東西,准備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問又是大早趕去雲深書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課,看見她便攔住道:“宋先生,你昨日豈可早退,獨留學生在學堂不做管教,你這……”

  宋問朝他施禮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學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張表給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須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問又一施禮:“那就多謝了。晚些時候晚輩去拿。”

  傅知山點頭:“好好。”

  待宋問走後,又忽然轉身,咋舌道:“宋先生!書院不得早退!學生也不得在授課期間擅自出院!”

  宋問走進學堂,裡面人已到齊。

  這次眾人沒有在念書,而是互相交談。

  見宋問進來了,皆各自歸位,施禮問好。

  待她回禮,學子馮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經問清楚了。”

  宋問不慌不忙的坐上藤椅:“說。”

  馮文述上前一步,單手負後,便開口說道:

  “那群農戶,不過是長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際,如往年種上瓜苗。卻不知為何,幼苗盡數枯萎。”

  “不過,這並非他們盤旋城門的原因。”

  “先前,鄉人集錢,向縣衙買了東直門官道旁的攤位,挑些蔬果進城販賣,賺些生計。如今瓜苗枯萎,原先也不求朝廷補款。村中幾人為湊今年稅賦,商議後用僅余的積蓄,去別處低價收購了一些,想著擔到攤位上賣,也能混些時日。”

  “但近日,因為官道狹窄,常有馬匹受驚傷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請奏陛下,清道拓寬。如此一來,這些攤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這原本是好事,不成想卻是問題症結。收銀子的是縣衙。清道的,卻是金吾衛。金吾衛不聽他們言語。縣衙不予接見。如今真是竹籃打水。田中無糧,積蓄無存,還留了幾擔子的蔬果,放到如今,也已是腐爛。血本無歸。他們才慌了。”

  “此時朝廷派營田使去查看情況,不成想那官家人心術不正,要收些銀子才肯辦事。鄉裡又確實沒錢了,他們便坐視不管,還以此威脅,不予撥款。鄉裡的壯漢氣不過,才莽撞動了手。”

  “這幾人便添油加醋的上報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性格衝動,急於進城,對門吏多加推攘。衙令見事情鬧大,怕遭追責,便擅報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說。”

  馮文述說話的語速不慢,卻是咬字清楚,邏輯鮮明,思維敏捷。

  將前因後果,一趟說了清楚。

  此人善辯。

  宋問敲著戒條問道:“那該是誰的錯?”

  馮文述撇嘴,扭過臉行禮道:“是先生說的對。我等之前多有誤解,謝先生提點。”

  還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也不足以彌補先前的嫌隙。

  宋問撐開半闔著的眼皮,忽然發出聲冷笑,有些滲人。

  眾生不解。

  宋問攤開手問:“可還有異議啊?”

  又是這個問題。

  眾生間略有騷動,互相對視,以做確認。

  總歸還是更相信自己一些。馮文述仰頭道:“先生莫非有異議?請直言。”

  宋問道:“異議?若此事分對錯,方有異議。可聽你們所言,我只判真假。”

  馮文述低頭重新思索了一遍,覺得自己所言並無紕漏,便道:“莫非,我說錯了?”

  “我不知你們所言是對是錯。”宋問緊盯著馮文述道,“可你們所為,錯。”

  宋問站起來,指著他們道:“錯錯錯!全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26 AM

第7章 明辨是非

  “又有何錯?”孟為不滿道,“我等都已經問清楚了,也承認了先前的過錯。先生可別是蓄意為難。”

  宋問挑眉:“問清楚了?你問了幾個人?問了哪些人?相關的有幾人?知情的有幾人?目擊的有幾人?旁觀的又有幾人?”

  宋問怒道:“先前聽信官吏的一家之言。如今重蹈覆轍,見他們可憐,又聽信他們的一家之言。莫不是你們以為這世間,耳聽即為實?自己覺得可信便為真?比的是誰人更可憐,而不是誰人更可信。你說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竟還不覺得自己錯,你說你是愚鈍還是愚蠢!”

  馮文述道:“可這皆是我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俱已問的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絕無紕漏。”

  “你只問了一方的人,他們對完口供,自然毫無紕漏。”宋問轉而面向他,“問過門吏了嗎?問過過路百姓了嗎?為何他們在城門盤旋數日之久,被稱以暴民卻無人反駁?打傷官吏的村民是哪幾個人?打傷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們所說嗎?一村之人,全數無辜嗎?考慮過了嗎?”

  馮文述氣道:“先生,你先前說他們是對的,如今又說他們是錯的,那你究竟是為何意?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宋問跟著喝道:“我不是在教你們何為對錯,我是在教你們如何明辨是非!”

  宋問:“我覺得對錯又有何用?這世間原本就有許多是非難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惡,也沒多少絕對對錯之事。如何辨別,是將來交到你們手上決定的!”

  “觀念不同不是錯誤,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結論,是錯!是大錯!”

  宋問戒尺指向馮文述:“你可知,對斷案官員來說,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毀掉他一生仕途。這就成了你的罪過,你擔的起嗎?”

  “你們覺得,今日是在幫助那群無辜百姓,覺得熱血滿懷,覺得慷慨激昂?”宋問又問所有人,“可若是他們有所欺瞞,不需太多,便只是一點點。而今日,你們就是斷案的官員,那涉案的官吏,又將受到怎樣的懲罰?蒙受怎樣的冤屈?來日他們就是你們的同僚!那你們現在的驕傲,與自豪,不是可笑與荒唐又是什麼!”

  宋問喝道:“明確你們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沒有任何事情是你們可以小覷的。愚蠢的正義,才是罪惡。”宋問冷冷道,“你們自己再想想吧。”

  宋問說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馮文述氣之不過,拍桌:“他究竟是為何意!”

  其余眾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辯,無論何事都說不過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與我們一般大嗎?”

  “我打聽清楚了,他前兩日才剛來的京城。彼時百姓早已聚在城門,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無論我們做什麼,他想必都不會贊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哈哈,對!”

  尷尬笑過兩聲,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開口道:“你們真要自欺欺人嗎?”

  孟為喊道:“李洵!”

  李洵問道:“有多少人冷靜後也覺得,事有蹊蹺?”

  眾人低頭。

  “先不說對錯,為何前後口供,竟無一言是對上的?又為何,今日城門鬧事的人都不見了,只余下一干老弱病殘?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見的又是什麼?”李洵搖頭道,“枉信了他們,竟連自己也不信了。”

  馮文述跟著開口道:“昨日與他們閑話,口供出奇一致,竟無一絲出入。現在想想確實奇怪。這分明該是有人指點才對。”

  李洵:“即有諸多疑點,為何我們沒能發現?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錯?”

  李洵的話,比如今宋問的話,有重量的多了。

  身為內部領袖,他一開口,表示信服,眾生不得不去查證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見待人,因人廢言。我等才真落為小人。”

  門後宋問老懷欣慰。

  倒是還有個明白人。

  她是那種故意惹事的人嗎?

  ……她是啊!

  宋問抬腳重新進去。

  眾生見她,皆是一愣。

  宋問哼了一聲,從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後又哼了一聲,走出去。

  眾生:“……”

  重新留下一干學生,面面相覷。

  李洵道:“我去找城門郎要批文,我要親自去問個明白。”

  其余人便道:“我們也要去。”

  宋問掂著手裡的扇子,向前走著,感慨道:“真是個偷聽的好辦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見了宋問。

  “誒?”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該在授課嗎?”

  宋問道:“上完啦!先生幸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誨:“……哪有課上完的道理?這才剛開課呀,他們可都是應考生啊。宋先生,這書院有規矩的……”

  宋問從他手裡抽過紙,掃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謝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氣。”

  宋問收進懷裡:“先行告辭,來日必當答謝。”

  “誒?”傅知山空著兩手,“誒!”

  隨後,乙班學生也魚貫而出。

  傅知山搖頭跺腳:“不成體統!”

  這群學生的辦事效率相當高。

  畢竟身為官二代,雖然尚未入仕,平日裡也潛心念書。

  但刷臉,靠譜。

  宋問放學放的早,學生徒步趕到城門的時候,天色也還不晚。

  隨後便跟著幾名帶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時宋問還在書院的階梯旁,對著紙張咬手抖腿,不住驚嘆道:“御史大夫,正三品官員啊!李洵這小子可以去國子學了啊。這還有個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幾個!他們為什麼不去太學?”

  宋問渾身打了個寒顫,沉思道:“這群學生來頭好大,為何都要來雲深書院?莫非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

  宋問偏頭看了一眼:“聖光普照?靈山寶地?還是開過光了啊?”

  國子監裡分六個學院。

  國子學面向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太學五品,四門學七品。

  國子監的學生和先生,是有嚴格人數規定的。

  小六問道:“少爺,您的學生啊?”

  “是啊。”宋問拍拍紙道,“搭上一個,即可平步青雲。在長安還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夠橫行無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爺,那是不是得罪了一個,你也完了?”

  宋問:“……”

  宋問繼續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30 AM

第8章 是非曲直

  宋問將上面的人名都記住了,然後將紙重新揣回懷裡。

  小六問道:“少爺,現在去做什麼?”

  宋問拍拍手:“我得跟過去看看,可以鞭策一下他們,順便布置今天的功課。”

  於是小六過去架車,兩人趕往城外。

  宋問的馬車,已經頗為老舊了,哪怕路面平坦,速度稍稍快些,也要顛簸震顫。

  宋問坐在後面,時不時要來一把離心運動。

  暈頭晃腦之際,小六忽然道:“少爺,前面是三殿下的馬車誒。看著也是要出城的樣子。”

  宋問陡然一個激靈,鑽出車廂,仔細一看。

  可不就是唐毅的車?

  當即在後面揮手吶喊道:“殿下!喲,三殿下!”

  聞樂聽見聲音,微微扭頭:“公子?”

  又聽後面喊道:“聞樂!聞樂!”

  聞樂便放慢了速度,然後停在路邊。

  宋問跳下馬車,衝了過去,笑嘻嘻的抱拳道:“有緣有緣,二位,竟然又相逢了。”

  聞樂驚道:“怎的是你?”

  他想說的是,怎的還有臉會主動過來?

  宋問不僅有臉,還非常熱絡。合手殷勤問道:“二位吃了嗎?吃的什麼呀?”

  聞樂叫她問懵了。

  唐毅沉聲問道:“攔車所為何事?”

  “同殿下一樣,是要事!”宋問道,“不如邊走邊談吧!”

  說完直接蹬上馬車,然後掀開門簾,鑽進車廂。

  聞樂和唐毅皆是一愣。

  唐毅忽然間與她四目相對,一臉懵逼。

  小六手執馬鞭,孤獨的站在路旁。

  宋問坐到唐毅對面,催促道:“真的,走著呀。我有良策。”

  唐毅沒有出聲,於是聞樂試探性的的抖動韁繩:“駕?”

  馬蹄抬起,繼續緩緩向前。

  宋問搓搓手,滿意道:“這車,不錯。”

  唐毅:“……”

  宋問端起小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唐毅倒了一杯,推倒他的手邊。

  唐毅倏然間收回了自己的手。

  咦?

  宋問挑眉,然後望去。

  唐毅戒備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掐著蘭花指陰陽怪氣道:“不要這樣嘛殿下,人家就是想請你喝杯茶。”

  言畢又去抓唐毅的手。

  唐毅躲開貼在車壁上,蹙眉厲聲道:“你別動!你究竟是何人?”

  看他緊張成這樣,宋問內心狂笑不止。

  宋問惡劣道:“討厭~人家已經說過了,我是牛二嘛。”

  唐毅扭頭:“聞樂,停車!”

  宋問收斂神情,抬手施禮道:“在下宋問,得孟樂山先生舉薦,數日前來雲深書院的任教。平素不拘小節,如有冒犯,望請殿下見諒。”

  這哪叫……不拘小節啊!

  唐毅審道:“你究竟意欲何為?有何意圖?”

  “宋問只是想替殿下解惑而已。”宋問身體朝外面探去,喊道,“出城直行,見岔口左拐,遇田停車,我帶殿下逛逛。”

  唐毅輕呵:“你數日前才來,要帶我逛逛?”

  宋問道:“所以我要帶殿下逛的,自然不會是風景了。”

  唐毅聽過孟樂山的大名,也覺得宋問不是個尋常人士。但摸不清她的底細。

  見她時而正經又時而無狀,與瘋癲無異。

  抬眼間見她咧嘴給他露出一個誇張的表情,立馬別過臉,不想理會她。

  此人,多半有病。

  宋問有些悻悻。

  他真是一點都不善於觀察人類隱藏的真善美啊。

  行至目的地,聞樂停下馬車,宋問和唐毅相繼走出。

  宋問走到前面,示意他跟來。

  兩人站在田埂中間,眼前成片剛剛翻新的泥土。

  宋問打了個響指:“第一個問題,為何今年的幼苗會無故干枯。”

  “西王村的田地,土壤肥沃,年年收豐。”宋問抬手示意他看去,“但,其實這裡地勢偏低矮,呈抖斜之勢。凡縫雨天,上層的水,就會順勢而下。”

  “這條水渠,原本是建來引流之用。夏季日烈,時常干涸。營田使看著覺得並無用處,便擅自讓人把尾端截住,堵積流水,以便耕作。”宋問道,“不過近年來,泥沙淤沉,水面上漲。加之下流,被農戶堵塞。凡縫雨天,這裡就要漲水。之前多下了幾天雨,水反而漫入了田間。土壤太過潮濕,西瓜幼苗,根系脆弱,又透不過氣,極易患病。而西瓜苗的枯萎病,是傳染性極強的。如此一來,成片干枯。”

  唐毅點點頭。

  “第二個問題,村民究竟為何要毆打營田使。”

  宋問說:“因為營田使調查之後發現,此事恐與自己脫不了關系,為防惹禍上身,不想鬧大,便想私下處理。”

  “田間荒蕪,眼看要錯過春耕之際,村民便等著朝廷的撥款,豈料營田使卻百般敷衍推脫。眾人得知真相後,怒火難當,加之裡正從旁慫恿,幾名壯漢,未做思考,便莽撞動了手。”宋問補充道,“不過多數人,還是無辜的。”

  唐毅四面掃了一眼田地,只嘆真是可惜。

  “第三個問題,村民為何聚在城門,是否鬧事。”

  “一是營田使蓄意激怒,二是縣衙拒不受理,三是金吾衛作風強橫。這田中已經荒廢,朝廷補款無望。買的攤位卻又被莫名收回,甚至連城門也進不去。家中老少,該如何贍養?”宋問道,“性格衝動,性情急躁。求訴無門。為求生計,想拼死一搏,卻不料用了最笨的方法。所以,他們也切實是動手了。”

  唐毅問道:“你不是說,你數日前剛到京城嗎?”

  “我剛到京城,卻會問,會聽啊。”宋問笑道,“不過這些多半,是我猜的。”

  唐毅頷首:“也相差無幾吧。”

  宋問知道他在細查此事,真相為何,應該是最為清楚的。

  這事棘手之處,不在雙方各執一詞,難辨真偽上。而是即便知道真相,也難以調停解決。

  涉案部門太多。

  處理的好,得罪一批官僚。

  處理的不好,得罪一批官僚外加一批百姓。

  “要真說來,涉案之人,無一人是無辜的。各自鬼話連篇,為己牟利。要說源頭嘛……”宋問偏頭想了想,“果然還是因為太笨。多讀書還是好的。”

  他們正說著,旁邊小道上傳來一陣熙攘聲。

  “我記得先生先前說過的,土有病灶,所以逐年減產。”

  “不是土有病灶,是植物有病灶。”

  “這植物有病灶,將病灶留在土裡,不就是土也有病灶了嗎?”

  “你若是在長安生了病,這離開長安,長安便是病灶了?”

  “你強詞奪理!”

  “你還無理取鬧呢!”

  宋問擋住光線,偏頭一看,笑道:“看,一群笨蛋到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36 AM

第9章 技術嫁接

  兩人朝著路邊走去,眾生望見,停下腳步。

  “先生?”

  “旁邊那位是……三殿下吧?”

  “他們怎會在一起?”

  眾生朝兩人致禮,問好。

  前頭領路的老漢,看見宋問,躬身拜道:“宋先生!”

  孟為詫異道:“你怎麼會認識我們先生?”

  老漢:“多虧了先生勸導,不然我們這些粗人,怕是要鬧出大事。”

  宋問搖開折扇笑道:“哪裡哪裡,我不過就是給他們出了兩個主意而已。”

  那日清晨,宋問只是去城門前和他們說了幾句話。

  “你們不應該讓年輕力壯的人站在前面,而應該讓年老體弱的人擋在前面。”

  這就是數代人的智慧。

  跨階級鬥爭的精髓。

  再加上現代人的精練整合——碰瓷。

  “有人來,你們就喊冤枉。越慘越好,別急著訴苦。這種時候,表達心情,比表述事實有用多了,明白?”

  百姓永遠不能和朝廷硬碰硬。你來硬的,你就是暴民,你來軟的,你就是難民。

  他們的劣勢,與他們的優勢,是一樣的。那就是弱。

  “那番說辭,也是先生教我們的。”老漢連連鞠躬告罪,“實情已經照先生吩咐,同你們澄清了。迫不得己,郎君們可千萬別計較。”

  “是了,多求求他們。”宋問沐風悠哉道,“這些人各個來頭不小。你們跪死在城門,也不會有人同情你們。上告縣衙,不如求訴他們來的有用。”

  馮文述道:“先生是故意的?騙我們的不是這群農戶,是先生?”

  “哼哼哼。”宋問昂起頭道,“一試便試出來了,是你們自己上鉤,可不怪我。”

  學子回過味來:“先生是先騙我們,叫我們上心,而後再激我們,讓我們來查清原委。”

  宋問道:“激你們是真。可我罵的也沒錯啊。”

  何況原委,哪是他們查的?他們只不過聽一聽而已。

  想到一切皆是算計,眾人頓時有些忿忿。

  孟為粗聲粗氣道:“先生盡可直言,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宋問:“直言,有幾人會在意啊?你不還說,此事與你無關嗎?”

  孟為被噎的無言以對。

  宋問道:“他們確實有錯,也錯該當罰。但是,罰歸罰,人卻不該不管。若是無人重視,對他們來說,真是絕了生路。”

  幾人看了眼唐毅,心道:不管不顧的人,正站在你的身後。

  “可先生也不該作假。”李洵低下視線道,“此非君子所為。”

  “那如何才是君子所為?同他們一起,在城門口哭訴陳情嗎?”宋問搶先說道,“他們有苦卻也有過。你只會說,此事,應當秉公辦理,朝廷自有定奪。”

  李洵被一番搶白,又發現自己確實會如此作為。

  宋問道:“你是如此,別人也會如此。”

  宋問轉身眾人道:“諸位君子們,可有想到破解之法啊?”

  眾廂沉默。

  唐毅見她要開始實地授課了,自己也插不上話,於是准備離開。

  “殿下且慢。”宋問叫住他說,“我說的,殿下可以聽一聽。如能推廣,有利無弊。”

  眾人便沉心聽她說。

  “早春多雨,而西瓜根細,極易造成大面積的枯萎病。且今年種了西瓜,得了枯萎病,那根須還留在土裡,來年一樣會傳染。這種時候,有種技術,叫做嫁接。”宋問撓撓頭道,“具體原理我就不和你們說了。單西瓜來講,可以把它的幼苗,和根系粗壯的葫蘆接在一起。不僅可以有效防止西瓜的枯萎病,還可以提高西瓜的產量的質量。”

  眾人面面相覷,如聞天書。

  馮文述道:“先生莫不是玩笑?怎麼接?這西瓜是西瓜,葫蘆是葫蘆啊。”

  “葫蘆播種後十五至二十天,西瓜播種後三至五天,在葫蘆幼苗上劃一刀,然後把西瓜苗插進去。現在開始播種葫蘆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去找野生的,或者去別處收。”宋問簡略說了一遍,道:“總之屆時,我會來做指導。如今雖然已經過了立春,但仔細一些,應該還能有所收成。”

  李洵懷疑道:“這……能行?”

  孟為呼道:“聞所未聞啊!”

  “你除了一句聞所未聞還會說什麼?所以我讓你多學一些,誰讓你那麼愚鈍。”宋問面上嫌棄,嘴上吹大話道:“在江浙,這技術都已經量產成功!今年入夏,讓他們運進來給你們嘗嘗!”

  她相信牛二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的。

  嗯。

  孟為多次被她痛批,終於學乖了,不再和她抬杠。

  唐毅猶自思索。反正他是不相信。

  這事若是真的,早該引起轟動。

  哪有切一苗接另一苗上還能活的道理?

  難道將一個人的手接到另外一人的身上,也能再長出來?

  無稽之談。

  唐毅再次深信。

  此人,果然有病。

  眾學生卻是半信半疑。

  主要是未得事實佐證之前,他們不想被罵了。

  宋問叮囑道:“還有,把你們堵著的那孔給通了。”

  老漢道:“早便通了。”

  眾生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情況。

  “那……”孟為試探道,“若是田地一事得解,這事也算是完滿了?”

  雖然究竟解沒解,還是一個迷。

  “這便完滿了?”宋問恨其不爭道,“查緣由查緣由,查出便好了嗎?你考試考試,難不成審完題就算答完了?”

  唐毅直接離開。

  是,他應該忙得很。他還有許多事亟待處理。

  宋問眼一斜,忙追過去道:“誒,殿下!殿下別走!殿下你得把我順回去啊!”

  宋問走了。

  孟為笨頭笨腦,還在原地懵道:“題是什麼?題不就是……這個嗎?”

  李洵解釋道:“先前先生問的是。‘若風調雨順,卻顆粒無收。朝廷尚未查出緣由,暴民卻聚眾鬧事,打傷官吏,該當如何?’這分明是以朝廷的立場問的。你我皆是應科考生,來日難免也會面對這樣的問題。證明暴民非暴,查清枯苗緣由,不過只是第一步而已。尚未處置,如何算解?”

  眾人如醍醐灌頂。

  隨後又一陣疲憊。

  連日奔波,該不會……還只是一個開始?

  李洵斂袖:“走吧。事已分析清楚,各人回去用心寫篇文章,明日交予先生。別再讓她小覷了。”

  眾生精神一震,熱血重燃。

  是,的確該讓她明白,他們苦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是為了什麼。

  李洵回到府中,就鑽進書房。開始查找過往文書,隨後參照判案。

  幾番提筆,多次思量,總算寫完一篇。

  又拿著細細看了幾遍,稍做修改。怕叫宋問找出一絲瑕疵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

  “洵兒。還不用飯?”御史大夫李伯昭推門進來,說道:“聽聞你最近對城門一案諸多關注。今日還出城了。”

  李洵起身喊道:“父親。”

  李伯昭抬手虛壓,走到他桌旁,問道:“有何看法?你覺得誰對誰錯?”

  “村民出手打人是真,縣衙不聽民訴也是真。各執一詞,皆不可全然取信。”李洵垂首道,“雙方各有苦衷,然,無一方是對。”

  “哦?”李伯昭有些高興,“你既有這樣的見解,說明你是的確上心了。”

  李洵實誠道:“多虧先生提點。”

  李伯昭:“先生?哪位先生?”

  李洵道:“書院新從江南請的先生,名宋問。”

  李伯昭:“你寫的什麼?”

  李洵兩手呈過:“略微見解而已。”

  李伯昭拿起,閱覽了一遍,頗有意味的笑了笑。

  李洵不明所以:“父親?可有問題?”

  “寫的已是不錯。”李伯昭道,“你拿去問問你們先生,讓他看看,可有問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42 AM

第10章 設身處地

  宋問搭唐毅的馬車,進城便被丟了下去。

  她就慢悠悠的蕩回家中,好在宵禁前到了。

  第二日早上沒有排課,晚上熬了會兒夜,到晌午的時候,宋問才出發去書院。

  她次次來,都能被傅知山給逮著。

  這次繞了個彎,還是被看見。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因你讓學生外出,其他課業的先生都找不到學生了!這樣下去,如何趕考?屆時書院顏面掃地,誰來負責?”

  宋問暗暗叫苦,謙卑交握著兩手,應聲道:“我一定教育他們,讓他們好好上課。這群學生,簡直是無法無天,竟敢蹺課!”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們去的?”

  “冤吶!真與我無關。”宋問拍手道,“不過他們對時政倒是的確很感興趣。我如何罵,也罵不醒他們。做先生,難呀。”

  “他們現在根本無心上課,你怎能罵他們呢?”傅知山耳提面命道,“他們都是因為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的,為人最怕是沒有想法。但你要讓他們明白,輕重緩急。”

  宋問點頭:“明白明白。”

  李洵在盡頭處喊道:“先生,上課了!”

  宋問保持微笑。

  傅知山無力擺手:“去吧去吧。”

  宋問總算松了口氣,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錯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問道,“我不想剛來幾天,就同他爭吵。”

  宋問走到門口停住,李洵道:“那學生先進去了。”

  宋問點頭,而後在外面聽了會兒牆角。

  裡面諸人在緊張討論。

  “李洵,你再幫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還看什麼?李兄幫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這順序,該調一下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風大氣,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親的話,未有開口。

  宋問抬腳向前,出現在門口,裡面瞬間安靜。

  宋問搖著折扇,心中哎喲哎喲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們都呈上來。

  隨後一張張開始翻閱。

  眾生挺直脊背,在下面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各文章大同小異。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問精髓,將人說的一文不值。

  從百姓愚昧莽撞,營田使弄巧成拙,城門守衛的漠然處之,到縣衙屍位素餐,再到金吾衛暴力執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無作為。

  概括的倒是很全面。

  尤其是孟為、馮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馮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諷。

  李洵用詞謹慎,較為內斂。

  宋問將紙都推到一旁,然後看向她的學生們。

  眾學子頓感渾身不舒爽,挪動了一下屁股。

  這怎麼看,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宋問提著戒尺站起:“可還有補充?”

  眾生心猛得一提,四處顧望。

  略有猶豫,但實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沒有。

  宋問冷下臉道:“若照你們所寫,你們還漏了。”

  學子忐忑問道:“還漏了何人?”

  宋問字字政地有聲:“漏了古今聖人,漏了陛下,漏了他們的父母,漏了這天下蒼生,還漏了你們自己!”

  不知為何,被這樣說後,眾學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氣。

  竟有種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問眉毛一挑。

  怎麼沒有炸毛?

  馮文述起身求教:“請先生直言。”

  “這篇文章,若讓我來判分。全部零分。”宋問提起李洵的卷子,到他面前道:“只有李洵,我會給你六分。”

  李洵接過:“學生自認,並無多少出彩之處。”

  宋問道:“不是因為你的文章出彩,只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所以來日你前途無量。你只要開口,你說他們錯,他們便是錯。因為你官大,他們只能受罰。”宋問道,“所以你今日所寫這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談,盡是放屁。可如果,你和他們一樣,那你的分,也會和他們一樣。”

  李洵直接將紙撕了,丟到一旁:“請先生明示。”

  “明示?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只要你們,做到‘設身處地’這四字。”宋問回身道,“若今日,你們是守城門吏,現有兩條路給你走。一!違抗軍令。不忠,不義。二!見死不救。不仁,不孝。現也有一群正義凜然的學生在後面催著你走,你們選哪條?”

  眾生沉默。

  “孟為!”宋問點道,“你選哪個!”

  孟為沉默。

  宋問卻不給他機會:“說!”

  孟為道:“學生哪個都不選。”

  “好!那因你未司其職,百姓硬闖入城,終被你同僚擊斃於城門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四個全占!你還累你的同僚也要擔上不孝的罪責!”宋問指著他道,“無論作為還是不作為,那群學生都要將你們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仔細想想,你做錯了什麼?執軍令是錯,還是心懷猶豫是錯?”

  孟為埋頭道:“先生,我錯了。”

  “認錯,認錯抵消不了你對他人的中傷。”

  學子弱弱道:“莫非就沒有第三條路走?”

  宋問轉向他:“他不過一小小門吏,何來第三條路?你說,你倒是給他指條明路!”

  那學子別開視線:“暫未想出來。”

  “那很好啊,暫未想出來,先給他們打了罪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是吧?”宋問罵道,“你以為你誰啊?公理,律法,還是聖人,天道!”

  班內再次沉默。

  他們此刻的心情是復雜的。

  覺著她不對,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飛速在腦海中,給自己整理思路。

  宋問望著一眾黑壓壓的腦袋,喊道:“都抬起頭來!盯著桌子做什麼?”

  眾人不情緣的抬頭。

  看著她的臉能有做什麼?

  宋問:“罵的還盡興嗎?你們是否想過,哪怕一個念頭,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處?”

  馮文述終忍不住道:“門吏人微權輕,所以無從選擇,進退兩難。方能理解。那金吾衛和縣令呢?難道他們也沒錯嗎?”

  宋問過去:“那我問你,金吾衛的職責是什麼?”

  馮文述起身,答道:“守衛皇城和京師治安。”

  “奉誰的命?”

  “陛下。”

  “為何要清道拓寬?”

  “因為道路太窄,馬易受驚,踩傷行人。”

  “該不該做?”

  “該。”

  “他們可有收受一金一銀?”

  “未曾。”

  “可有權利越過縣令向戶部追討稅賦?”

  馮文述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後面已經含糊不清:“沒有。”

  宋問:“那你指望他們能做什麼?他們做的最錯的事,是將陛下和太子的話,放在心裡,處置事件速度太快?還是沒能自掏腰包,給那群百姓賠還攤費?”

  宋問:“你以為金吾衛的權責是什麼?你以為各級官員的權責是什麼?你以為各司其職是為何意?”

  眾生已經一派萎靡。無人搭腔。

  宋問摸摸下巴。

  覺得自己這次還沒說什麼嚴重的話,怎麼這群憤青就偃旗息鼓了?

  不至於吧?

  “像馮文述這樣的便很好。有問題,就大膽問出來。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何況我是你們的先生,問我,是理所當然。”宋問誇贊道,“如有異議,自然可以提出,互相探討。像馮文述,孟為,李洵這三人,就做的很好。有自我的間接,所以他們的文章,也最為出眾。”

  眾生同情看去。

  是了,所以這三人也是被批得最慘的。

  想他們先前也配稱得上風流才子,作出的詩賦,廣受吹捧。

  遇到宋問之後,方覺一切皆是飄渺。

  作得好詩,卻做不好官。

  此次已是下了心力,再難找到借口。

  治國之道可以侃侃而談,付之實際卻漏洞百出。

  已不知該如何正視,“所學為何”這個問題了。

  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

  以防有變,他們還是先竭著吧。

  沒人再給宋問牽引話題,宋問只能自己往下說了。

  他們的情緒,嚴重影響她的發揮。

  咳了一聲,掩嘴道:“我知道你們還想問什麼。還有長安縣令嘛。”

  一雙雙求知的眼睛,深情凝望著她。

  “收繳的款項已列入賬目,呈交戶部。收支也照常支取,你讓他從何處抽出一筆錢來?你讓他如何去與戶部,把所交的銀錢再取回來……”宋問頓了頓,說:“縣令這人,確實有些無恥。我也不是很想替他推脫。”

  眾生:“……”

  她重新過去看了眼文章,道:“說明你們也沒全錯,這次可以給你們個半分。”

  眾生:“……”

  就不能湊個整?一分也成吶!

  “在你們筆下,所有人都是錯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的確如此。但,也遠沒有你們想那麼罪惡。”宋問淳淳教誨道,“我不是要為他們推脫,他們的確有錯。善惡,就跟對錯一樣,原本無絕對。懷善意,也會行惡事。但無論是何時,何人,何事,我都希望,你們能看的多一點。不要被自己的衝動和怒火所蒙蔽,不要忽視他人的立場。你可以指責,但在指責的同時,要先全面看清整件事情,這樣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這世間,有幾個願意,去做遭人謾罵的惡人?”

  “這便是官場。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而官場尤甚。上下同級,皆有聯動,難能獨善其身。為官為官,便也是尋的諸人相處之道。”

  “只要但凡,你們不將自己的地位放的那樣高,便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虛心萬事能成,自滿十事九空。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叫人窒息的寂靜。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09:53 AM

第11章 因材施教

  宋問可愛的學子們,似乎被她打擊的不輕。

  宋問安慰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凡事都是從無到有,歷練如是,你們也不必自慚形穢。”

  “我再給你們一個機會。”宋問用教條敲著自己的後背,“這次,不讓你們寫策論,我讓你們寫分析。”

  眾生疑惑道:“分析?”

  宋問點頭:“分析,才是看清本質最快速的方法。既然你們已經插手此事,我就讓你們看個清清楚楚。一狀民訴,是如何上達天聽的。諸人聽聞的,又有何不同。”

  宋問從懷裡掏出一小疊紙,開始點名分發:“孟為,你帶著這上面的人去找門吏。馮文述,你帶這些人去找營田使。梁仲彥,你們去問問打人的農戶。趙恆,你有關系,去找縣衙主簿,可以旁敲側擊的問問他縣令的意思。李洵,你去探探,上面的官員,是怎麼看的。”

  這是她根據各位學生的家室背景分的組。

  打通關系來說,是李洵那樣的高官子弟比較容易。但梁仲彥這樣的平民子弟,從氣場上更容易讓人親近,更適合做基層慰問工作。

  宋問原本是打算,如果他們還不聽話,就把最不合適的人分到最不合適的地方去,給他們磨一磨。

  可看他們現在這模樣,也不用敲打了。心都已經碎了。

  他們的起點是不一樣的,將來會接觸的事情,也是不一樣的。

  宋問希望他們一步一步向上。

  宋問道:“這些人想做什麼,做了什麼,能做什麼,該做什麼,顧慮什麼,通通都給我問清楚。然後,打報告。可以商量,但是不允許抄襲。注意,結合自身。”

  眾學子齊聲道:“是!”

  看著終於有精神了,宋問滿意點頭。

  從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和竹條,微笑朝眾人頷首,然後腳步快速往門口挪動。

  一眨眼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又又又一次早退了。

  她走的毫無前奏提示。馮文述剛想喊住她,無奈晚了一步。

  面面相覷之後,數人開始照著分組集結討論,互相約定時間。

  “哦對了。”

  正在火熱處,門框邊上探出一個頭。

  宋問折回來道:“好好上課,不得早退。我不是指我的課,我是指其他先生的課。再會。”

  隨後又迅速消失在門口。

  眾生:“……”

  對於雲深書院,進士科乙班的學生來說,和宋問的課比起來,其他先生的課,都有些乏味。

  講大道理,他們也是會的。

  他們現在只想動手做事。

  於是第二天,他們輕車熟路的集體蹺課了。

  孟為端著一大鍋湯,來到城門口。

  用勺子舀了一碗,親自奉給門將:“大哥,大哥來喝碗湯吧。”

  門將兩指推回去,戒備道:“你們想做什麼?”

  孟為哈腰道:“就是覺得大哥辛苦了,來給大哥送碗湯。”

  門將退開一步,惶恐道:“不辛苦,不必。”

  孟為繼續施禮道:“先前是我們莽撞,得罪了各位,因此才來賠罪,希望大哥不要介懷。”

  門將道:“不介懷。”

  “既然不介懷,請喝了這碗湯。”孟為又將碗往前推了一點。

  門將眼睛一眯。

  如此堅持,有……毒!

  沒毒也有巴豆!

  好生惡毒!

  他遂義正言辭的拒絕:“不喝。”

  孟為:“那其他兄弟呢?”

  門將扭頭問道:“你們誰要喝嗎?”

  眾門吏齊齊搖頭。

  門將道:“看,大家都不喝,你們快回去上課吧。”

  孟為:“……”

  馮文述那邊的營田使門口。

  營田使打開門,掃了眼幾人的服飾,又迅速將門合上,慍怒道:“你們究竟還想做什麼?走!”

  馮文述等人被閉之門外,有些怔神。

  門內營田使道:“我都說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無端端去害他們做什麼?你們不信便罷,別總來煩我了!”

  馮文述拍門道:“我信!勞煩尊駕開個門,我們只是想隨意聊兩句。”

  “無話可聊!你們回去!”他說完,甩手進了裡屋。

  梁仲彥帶著一群人去西王村打人的那幾戶家中,准備著挨個詢問。

  梁仲彥問:“營田使來的時候,你為何要動手?當時想著什麼?”

  壯漢低著頭答了。

  梁仲彥又問:“在城門的時候,你動手了嗎?當時情形是什麼?”

  壯漢遲疑片刻,含糊的說了幾句。

  梁仲彥又細細問了幾個問題。

  旁邊一直聽著的農婦兩腿顫抖,終於害怕忍不住,撲騰就給他們跪下了。

  他娘子抓著梁仲彥的衣角道:“這是不是官府要查呀?這是不是要把我家郎P帶去關了?小郎君,我們不告了,也不要銀子了。求求你們放過他吧!”

  幾名學子頓時慌了神。

  “非也非也。”梁仲彥匆忙去扶她起來,解釋說:“我們只是隨意來問兩句,並沒有追究的意思。”

  農婦磕頭痛哭道:“他真的只是一時衝動。若是下了牢,坐上個幾年,我們這一家老小都沒有活路了呀!我們不要朝廷的銀子了。打也可,罰銀子也可,只求你們別再追究了!”

  幾位學子皆暈頭轉向,不知所措。

  而趙恆和幾位同窗,請了縣衙主簿出來喝茶。

  主簿開口便道:“賢侄啊,聽說你近日對城門那些農戶的事情很感興趣,叔叔也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趙恆忙敬上一杯茶:“叔叔請說。”

  主簿拍腿道:“衙門難呀!在衙門當差更是難,稍有差錯,就要遭人詬病。這無差無錯,也要遭人陷害吶!”

  隨後他甚為悲痛的闡述了一下,衙門窮,縣令窮,衙門忙,縣令忙。總之大家又窮又忙。不是刻意不管下訴,而是實在管不了了。

  趙恆眾人:“……”

  誰人不知長安縣令是當今國師的遠親。因此才無功無績,從鄉頭小吏一路提拔到京師。

  這樣一塊油水豐厚之地,可不要賺得太缽滿盆滿。

  眾學子忽然發現。

  不就套兩句話?怎憑的難啊!

  宋問呵呵一笑。

  叫你們先前做事那麼高調。

  該。

  唯有李洵那邊,進度良好。

  因為他問的是自己親爹。

  李伯昭聽他說完,大笑道:“你們先生這樣罵了?”

  他點頭道:“說的是對的。人情世故,可以靠磨,靠練。四書五經,可以靠讀,靠背。唯有人的眼界和心胸,卻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

  李洵道:“那兒子想問,陛下和父親,於此事究竟是怎麼看的。”

  “真相為何,其實並不重要。陛下日無暇晷,這等小事,只看結果。”李伯昭道,“此事一聽,牽扯到了百姓,縣衙,金吾衛,司農寺等部。往遠了說,還有戶部和太子。縱然查清事實很簡單,處置起來卻一定也不容易。”

  李洵:“既然如此,三殿下又無人脈,陛下為何要將此事交由三殿下?”

  “我兒啊,就是如你想的那般。若是殿下處置的不好,陛下自會將職責轉交於太子。”李伯昭拍著他的肩道,“‘世間多是身不由己,官場尤勝。’然也。我們要做的,便是在逆水之中,尋一條前行之路。卻也要懂,明哲保身之理。三殿下的事,你管不了。”

  李洵道:“父親是說,三殿下,並非刻意袖手旁觀。”

  “他不是袖手旁觀,他是自顧不暇呀。”李伯昭嘆道,“我兒,縱是虎落平陽,切勿做落井下石,跟風之輩。”

  李洵追問道:“那父親認為,三殿下是怎樣的人?”

  李伯昭斟酌片刻,評判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是個好人,卻不是你該結交的人。”

  李洵低下頭道:“父親不必多番重申,兒子明白。”

  李伯昭點頭。

  李洵向來不需他太多擔心,是有分寸的人。

  轉念想到一人,說道:“你們先生……照傳聞聽起來,很奇怪啊。”

  “他……”李洵措辭道,“很隨性。”

  宋問此刻確實很隨性的在街上閑蕩。

  她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想吃街邊攤的欲望。

  只能夢回千年之後了。

  不禁淚眼潸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10:04 AM

第12章 改造長街

  宋問在被清空的官道上晃了一圈,准備繼續晃到縣衙門口去。

  宋問自認沒什麼強健的體魄,走到半途的時候,感受到了一種進退兩難的絕望。

  車,真是人類社會,改變世界的偉大發明。

  不管是兩個輪子的,還是三個四個輪子的。

  在她即將撲街之前,遠遠望見了縣衙的牌匾。

  繼續走近,又看見一輛金光閃閃的馬車。

  宋問虎軀一震。

  不知道她到底是和唐毅有緣,還是和唐毅的馬車有緣。

  擦了把汗,掛在門口的石獅子上,聽幾人講話。

  聞樂怒斥道:“我不管你們主人在不在,你一奴僕竟敢將我公子攔在外面?於禮何存!”

  門役依舊攔住兩人:“小人不敢,只是我家主人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後宅還有女眷,真是不方便進去等候。”

  聞樂道:“在不在,我們要親自進去找過才算!”

  僕役:“對不住,公子。真是不巧,還是抽個時間下次再來吧。”

  聞樂氣到發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先前傳喚百般推辭,我公子親自上門竟還拒之門外。分明就是故意刁難!不過小小縣令,未免太不識好歹!”

  唐毅臉上也顯出一絲慍怒,只是站著沒有出聲。

  宋問皺眉。

  長安縣令是正五品上官職,唐毅就算沒有官職,那也是親王,屬正一品。

  不將唐毅放在眼裡,還如此明著羞辱。往大了說,是藐視皇權。

  唐毅若真要追究,朝上的老臣,都會站在他這邊。

  這是士族的禮儀,也是朝代的制度。

  哪容他一個關系戶來挑戰?

  可也不能指望這草包能識大體。

  長安縣令,宋問真是越來越討厭了。

  她打開折扇蕩過來,插嘴道:“這日正當頭的,你們縣令不在處理政務,能去哪兒呀?”

  聞樂因憤怒而紅起的臉上,看見她後,又暴起兩股青筋。

  怎麼又是她?!

  僕役打量了她兩眼,答道:“這小人也無權知曉。諸位還是下次來吧。”

  “讓我走?”宋問呵呵冷笑一聲,“你知道我是誰?”

  僕役被她氣場震住,立馬放低了身段:“請問公子是誰?”

  宋問指著自己道:“我是,御史大夫……”

  僕役瞪眼。

  宋問:“的兒子……”

  僕役繼續瞪眼。

  宋問終於喘完氣了:“……的先生。”

  僕役:“……”

  宋問教育道:“不要小看我這七裡十八彎的關系。說的上話,我就是厲害人。”

  僕役多看了兩人幾眼,躬身道:“我家主人真的不在,二位請下次來吧。”

  聞樂強上了,跺腳:“不成!”

  唐毅覺得沒趣,先一步退開,走向自己的馬車。

  宋問和聞樂扭頭一起跟上。

  宋問兩步助跑,率先衝上馬車,掀開車簾鑽了進去。

  唐毅:“……”

  聞樂跑來拍門:“快出來!你們這些人真是太過分了!”

  宋問道:“他不見你們,自然是不將你們放在眼裡。可我又不是他,我怎麼過分了?”

  外頭聞樂聽了大概,勃然大怒道:“好你個宋先生,又無故奚落我家公子,快給我下來!”

  宋問淡定的給自己倒茶。那茶已經涼了,她喝了一口,也不講究,舒坦道:“殿下,上來吧。正巧我餓了,請你吃飯。”

  唐毅已經坐進來了。

  宋問拍拍腰包:“我有錢。”

  聞樂怒喊:“公子!”

  “宋問奚落不了殿下。誰謂犬能欺得虎,焉知魚不化為龍?殿下,根本毋須將這種人放在心上。因為他即將為自己的愚蠢,開始深深的悔過。”宋問道,“不如去吃頓飽的,何必與自己置氣呢?”

  唐毅試探問道:“你是何來歷?你在跟蹤我?你有什麼意圖?”

  宋問笑道:“殿下,你我多次相遇,真的只是緣分。或者說,也不叫緣分,只是我們想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唐毅:“那你來找張縣令,所為何事?”

  “我不是來找縣令的,我是來找主簿的。”宋問笑道,“我來找他,轉幾家店鋪。”

  唐毅不明所以。

  宋問拍了拍門框,朝外面喊道:“誒,外面的走不走了?我請你家公子吃飯,記得去大點的酒館!”

  聞樂哼了一聲,跳上車轅,拍馬起步。

  宋問抓住衣擺,換位置去了唐毅旁邊。

  唐毅挪啊挪,遠離了她。

  宋問:“……”

  唐毅指著她道:“你就這樣說。”

  末了又補充道:“這是我的馬車,我說了算。”

  宋問:“……”

  宋問給他服了:“我就是想和殿下親近一點而已。”

  唐毅嚴詞拒絕:“不必。”

  “行行行。”宋問點頭順從他,為了不被轟下去,開始談正事:“其實殿下不必來找縣令,即便找了,你也知道,他不會如你所願。畢竟進了他腰包的銀子,如何能再掏的出來?”

  唐毅幾不可聞的嘆了一氣,說道:“我知道。其實應該是,我如何能讓他在掏的出來。”

  宋問說:“殿下,其實凡事,不一定要單刀直入,曲線迂回,效果尤佳。”

  唐毅看向她。

  宋問忽然很猥瑣的笑了起來。

  唐毅震驚道:“你該不會是想……打家劫舍?”

  “打家劫舍也有文明的方法嘛。”宋問笑道,“殿下,長安城中,最繁華地段是哪裡?”

  唐毅想了想道:“……廟會?”

  “錯!應該說,沒有能稱之為最的地方。”宋問兩手環胸道,“廟會,一般要等到祭祀的時候才會舉行,且各大寺廟,位置分散。縱觀長安,沒有哪個地方,是平日閑著沒事,也想去逛逛的。”

  唐毅試探道:“……閑著沒事,呆在家中……不好嗎?”

  宋問:“……”

  “殿下,殿下不是這樣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出門總是引人關注,不大自在。”宋問強忍住自己的內心道,“於普通百姓而言,出去游玩,舒緩一下情緒,放松一下心情,調整一下狀態,也是很好的。”

  唐毅:“你接著說。”

  “金吾衛清的那條道,就處於長安交通樞紐。平日裡往來馬車過多,四通八達,所以狹窄的街道,屢次引起馬匹受驚。”宋問道,“但這也說明了,這條道上,途徑的人流,是很多的。”

  唐毅:“你想做什麼?”

  宋問打了個響指道:“清道,不如改造。索性直接打造一個黃金商業街出來。”

  唐毅:“黃金商業街?”

  宋問道:“整條街上,全部設置商鋪和攤位。可以有酒館,當鋪,金銀店,裁縫鋪,琴行……總之,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通通可以有。無論是什麼人,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想要的。可以多半幾場活動,請幾個戲班子來做表演。將人吸引過來。再將道路兩旁裝潢一下,建幾座亭台,就是無事可做,出來走一走,坐一坐,同陌生的人聊一聊,也是好的。”

  唐毅沉思片刻,問道:“那,商鋪怎麼租出去?你說的那些人,又會來嗎?”

  “這就是所謂的招商引資了。”宋問道,“殿下,商人的嗅覺是很敏銳的。像這樣一個,類似全年無休的廟會,還比廟會更完整,更齊全,更有趣的地方,他們是不會不來的。只要有人,就會有商。”

  唐毅:“那原先的官道呢?”

  “改道啊!他們乘著車馬,從前頭就開始改道,也多駛不了多長時間。”宋問道,“我就直說了吧殿下,那條路上,地段絕佳,清了攤位,還有商鋪。免不了要有行人途徑。何況它是真的窄。除非將兩旁的商鋪全給拆了,給它清出一條陽光大道來。否則驚馬傷人的事件。轟趕攤販也只是權宜之計,並無多大用處。勞民傷財,又無甚起效,徒留名聲了。”

  唐毅沉默。

  太子的諫言。難道在宋問眼裡,就無一點可取之處嗎?

  宋問咧著嘴朝他靠來,蠱惑道:“殿下,我敢說,這黃金商業街若是建立起來了,絕對對得起它的黃金二字。但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群農戶的攤位,就算還有效了。他們可以繼續來這裡做營生。也不必去找縣令退錢了。”

  唐毅意味深長的悶哼:“嗯……”

  “我打聽過了,這邊的攤位,短租三年,長租十年。西王村的人,是去年新按的長契,也就是說,理應還有九年的時效。”宋問滔滔不絕,以利誘之:“若這邊穩定了,縣令看著先前低價租出去的攤位,縱然街市再繁華,卻收不到多余的銀子,想必他也是很心痛的吧?”

  唐毅低下頭,扯平自己的衣擺。臉上無比嚴肅。

  宋問再接再厲:“而且,除卻攤位,是縣衙負責的。經我打聽,那條街上,有不少鋪子,原先是縣令和主簿的私下財產。這次清道的消息出來之前,他們便將商鋪全部轉手賣出了。若是改建商業街,地價必然水漲船高。屆時看他們追悔莫及,痛快不痛快?殿下再告訴他們,是您提的建議,就看看他們會是副什麼模樣!”

  宋問大聲道:“爽!”

  宋問在他耳邊重復道:“殿下,您聽我的沒錯!”

  唐毅險些被她洗腦,抬起手道:“你先別說話,容我再想想。”

  宋問點頭,握拳。

  小吃街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10:27 AM

第13章 終是零分

  唐毅聽她說了一遍,什麼叫商業街,以及商業街的規劃。

  不知不覺中聞樂停下馬車。

  聞樂在外面得意喊道:“宋先生請公子吃飯?春風樓不介意吧?”

  “不介意。”宋問搖著扇子走出來道,“所謂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就一個人頭嘛。”

  聞樂:“……”

  趙主簿剛與趙恆等人聊完,告辭離去。

  在春風樓的大門口,竟然看見了唐毅。

  他當下心頭一慌。

  這殿下不會追人追到這裡來了吧?也未免太會糾纏了!

  先行禮再說。

  唐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是?”

  主簿:“……”

  主簿內心悲痛道:“下官是長安縣衙主簿趙瑞安。”

  自己撞上門來?

  唐毅冷哼一聲。

  “主簿?”宋問立馬推開唐毅道,“三殿下請先進去,在下有事想找主簿談談。”

  宋問抱拳,笑得一臉殷勤道:“趙主簿,久仰久仰!”

  唐毅冷冷瞥了趙瑞安一眼,轉身先進去。

  二樓趙恆等學子看見他上來,有人認得,也立馬起身行禮。

  趙恆問道:“三殿下一人來品茶?”

  唐毅看了眼樓下:“你們先生帶我來的。”

  “先生?”趙恆道,“哪個先生?”

  也只有那一位先生了。

  趙恆迅速撲到窗台上,果然看見正站在門口交談的宋問與趙瑞安兩人。

  幾名學子紛紛跟上。

  一學子道:“他們在說什麼?”

  “你聽不見,我們自然也聽不見了。”

  “先生方才給了他什麼東西?”

  “銀票啊!”

  “這……行賄?還是討好?”

  “先生竟是……這樣的人?!”

  唐毅默默聽著,相當嫌棄的翻了個白眼。跟著跑堂去了隔壁的包廂。

  討好?

  不。

  宋問只會下套。

  沒多久,宋問就甩著手樂顛顛的上來。

  “喲!”宋問看見他們驚喜道,“這不是我的學生們嗎?看見三殿下了嗎?”

  “看見了,他在包廂裡。”趙恆攔住她問道,“先生到底是,如何認識三殿下的?”

  宋問回憶道:“先前,我得罪了三殿下。”

  趙恆問:“為何?”

  宋問說:“因為一件小事。”

  眾生點頭,等待她細說。

  宋問:“隨後,我又得罪了三殿下。”

  眾生:“……”

  宋問:“但再隨後,三殿下不計前嫌的幫助了我。”

  眾生:“……”

  宋問用折扇點著下巴,欣慰道:“這就是緣分吶。”

  眾生:“……”

  沒聽出哪裡是緣分。

  只覺得三殿下實在是——

  忒倒霉了!

  “我去見我的有緣人了。”宋問抱拳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期待你們的明日佳作哦。”

  趙恆看著她跳脫離去的背影,懵道:“先生……可能會去賄賂主簿嗎?”

  眾學子紛紛搖頭。

  “先生引我們插手此事,便已經是得罪了他們。又如何會再去討好他們?”

  “先生該不是將銀子給了主簿,讓縣衙代為發放補款,給那些農戶?”

  “這倒不無可能!”

  學子由衷感慨道:“先生真是,高風亮節之人吶。”

  宋問與唐毅聊了一個下午。

  擴建,改造,商鋪位置調整和分配。各種前期與後期的處置。

  如果要弄的完整,是需要些時日的。

  宋問趁機諫言。

  真正主要的是還是小攤販。靈活自由且多變。

  至於其他,可以邊開放邊建設。

  而最容易吸引客流的,是吃。

  接下去的時間裡,宋問給唐毅科普了一下,適宜用作街邊小吃的多種食物。

  唐毅全程沒插上一句話。

  宋問激動道:“殿下!怎麼樣?殿下,你覺得還有什麼?”

  唐毅艱難道:“不如你……寫下來吧。”

  宋問:“好嘞!”

  唐毅補充:“我是指,具體安排,而不是吃食種類。”

  “自然!”宋問拍著胸脯道,“為人師表,我是那種只想著吃的人嗎?”

  唐毅:“……”

  唐毅別過了臉。

  這邊交代完畢,宋問又蹭唐毅的車回到了家中。

  第二次天明,提著教條去書院。

  宋問心情甚好的走進學堂。

  眾學子傾刻安靜下來,等她開口。

  “交功課交文章。”宋問敲了敲桌面,申明道:“其實我不看你們的遣詞造句,只看你們的判斷分析。所以也不必百般修改,互相討教。只管寫自己想寫的。”

  眾生點頭,依序將文章呈交上來。

  宋問前後,只是粗略掃了一眼,並未細看。

  如此眨眼間,便將文章都翻閱完了,推到一旁。

  眾學子屏息凝神,等她評判。

  宋問微一抬頭,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視死如歸的壯烈感。

  不禁覺著有些好笑。

  和她較勁,何必呢?

  “我記得我先前說過,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你們自己覺得,這次怎麼樣?”宋問不動聲色道,“不如都先說說,昨日的感想。”

  孟為率先站起來道:“先生,真是太難了!我等磨了許久,那群門吏才願意同我多說幾句話,還滿是戒備,生怕被我套了什麼。”

  其余學生紛紛附和:“不錯啊先生。那營田使根本不讓我們進去。我們在門外待到了傍晚,好說歹說,才松了口。”

  “那農婦說不到兩句話就跟我等跪下了,實在是不忍心。”

  趙恆叫苦道:“同主簿喝了兩壺茶,也未套問出什麼有用的。”

  “該!”宋問失笑道,“你,孟為。先前逼迫他們的時候,就穿著這身衣服。還有你們,先前去西王村查案的時候,也穿著這身衣服。”

  宋問站出來道:“你們這是什麼衣服呀?”

  孟為不明所以道:“這是書院的衣服呀!”

  “對呀!”宋問道,“全京城還有幾人不知你們在查這事?幾人不知你們是想幫那群農戶的?還穿著這群衣服去,這不是第一面便告訴人家,你是來者不善嗎?想做什麼呢?”

  孟為拍腿道:“真未想道,還有這等講究?”

  “哪怕是官家人,出門查探案情,詢問證詞,最好也是身著便服。微服私訪。”宋問道,“否則,拿人的官差莽莽撞撞的就進了人家裡去,民風不化的地方,生怕鄰裡誤會,也只會想盡快將你們請出去,問不出什麼的。”

  眾生恍悟。

  “與人為便,方是於己為便。多體貼,多擔待一些。”宋問道,“此番讓你們多長長見識,倒是不錯。現在明白,勿論何事,看著容易,也未必做著容易吧?人不知而不慍。往後對待他人,多一分諒解。”

  眾生受教點頭。

  宋問終於說向正題。

  她隨手拿了一張道:“其實,每一份,都寫的不錯。但是,都寫的不對。照我以往來判,零分。”

  眾生聞言,搖頭輕嘆。

  失落之情,溢於言表。

  泄了口氣,抿唇,又強打起精神。

  恭敬道:“請先生指教。”

  宋問:“先前,你們行事,那都是傾巢而出。錯。朝廷不會給全部的人手,委派一樣的任務。就像煮飯做菜一樣,你們何曾見到後庖裡,全部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

  “先不說耗時耗力。有時候,人多,反而辦不好事。”宋問道:“所以後來,我給你們分了組。可你們有想過,我給你們分組的用意何在嗎?”

  李洵叫她提點一句,當下了然。慚愧低笑。

  孟為急道:“李洵,你便直說了吧。”

  “先生其實已多番提點。這次叫我等去詢問情況,目的,也還是分析朝廷該如何處置。”李洵道,“可我們,只是寫了各自的見聞分析出來,仍不是朝廷的。”

  “是啊。”孟為不信邪道,“我怎的總是忘了呢?”

  宋問敲著戒尺,笑道:“不錯,朝廷分六部,分九寺五監,是明確各官職責,方便處理政務。但這並非意味著各自為政。也沒有一樁案件,會只涉及到一個部門,一類官員的。”

  宋問道:“再好比於煮飯做菜一樣。鹽是鹽,糖是糖,魚是魚。可你不能端著一碗調料和一疊生魚就出來了,這是不能吃的。”

  “往後你們也要記住。你們知道的,未必別人是知道的。許多誤解,往往便是理所當然所致。切不可,獨斷獨行。”

  眾學子頷首,在心中反思己身。

  孟為喃喃道:“怎麼全是吃的?”

  宋問道:“唉,治大國如烹小鮮嘛。”

  宋問一指敲著那疊功課上,嘿嘿笑道:“零分哦。全部哦。”

  眾生:“……”

  宋問正色道:“最後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在書院鐘響之前,寫出一份完整的文章來。”

  宋問補充道:“當然你們本次課業,還會是零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10:36 AM

第14章 胡攪蠻纏

  宋問給他們布置了功課,便坐在上首,隨手翻一本雜談,任由他們討論。

  諸學子爭得面紅耳赤,也沒能討論出兩全的結果。

  終於知道,只要涉及多方,別說補款,便是退款,也是阻礙重重,難以施行。

  要處置這樣一件小事,就已經焦頭爛額。

  若要他們這樣的情況入朝為官,怕是宛如泥潭滯足,寸步難行。

  自己早被嚇懵了。

  好歹趕在鈴響放堂之前,呈了一份文章上來。

  只是,這是他們最無底氣的一篇。

  分析了一通,尚未給出確切的結果。

  宋問掃了一遍,然後意味不明的摸摸下巴。

  馮文述提筆道:“先生,盡管說吧,我等已經做好改的准備了。”

  “我說過了。我只看你們的判斷分析。”宋問合上紙,不厭其煩道:“公正客觀的描述,也好過天花亂墜的胡吹。只要腳踏實地,就是在向上前行。”

  “經義第一課,畢課。”宋問合上紙,笑道:“全體零分。”

  眾生嘁聲。

  孟為道:“先生,不必再多說幾遍了。”

  梁仲彥抱拳:“學生收的心服口服了。”

  李洵還是不敢置信:“如此……便好了嗎?”

  宋問點頭道:“好了啊。你們以為,我要你們做什麼?這事朝廷尚未想出萬全之策,便要你們想出?我真是這般蓄意為難之人?”

  諸生有些恍惚。

  “嘗聞顏淵聞一知十,子貢聞一知二。聰明人聞一知一也算不錯了。而你們,聞五尚不知一。”宋問趴在桌上,告誡道:“路漫漫其修遠兮,不要驕傲哦。”

  眾人苦笑。

  哪裡來的驕傲?

  如果先前還有一些驕傲,如今真是連渣也不剩了。

  這邊說完,院內鐘響。

  沉悶而有力的撞擊,回蕩在諸人耳邊。

  這是宋問第一次,在進士科裡,待完了整堂課。

  宋問卻沒有立馬離開,起身站起,兩手按在桌案上,道:“我也要向諸位道歉。”

  “先前,對你們說的話,誇張嚴重了些。皆不是我的本意。”宋問抱拳道,“諸位皆是未來棟梁之才,敏學,善行。較之他人,無論才學品識,都高出許多。切勿受我影響,妄自菲薄。”

  眾生受寵若驚,連忙道:“先生嚴重了!”

  幾次三番,方寫好一篇文章。

  只是這文章,與先前那空口無憑的論述差之許多。

  眾人如何還能不明白宋問苦心。

  “我等先前,自視甚高,對先生無禮。先生若非如此嚴厲,恐怕我等,也不會聽在心上。”

  “學生未免太過慚愧。說是才學品識,卻只知苦讀,不知踐行。先生所言所語,並無一句差錯。”

  “先生苦心孤詣,若還責怪先生,豈非太不識好歹。”

  “不必如此了吧先生?見識已經輸給您了,如今連風度都輸給先生了。”

  “先生,學生向先生告罪。”

  眾學子齊齊施禮:“請先生勿要怪罪。”

  一派和諧。

  宋問微笑。很好很好。

  於是她拿起自己的東西,頷首告別。

  剛一轉身,視線裡就映入了半張熟悉的老臉。

  傅知山正躲在門後,探出半頭,死死盯著她。

  眼睛中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氣。

  宋問一嚇:“傅先生?有何事嗎?”

  學子側目看來。

  “宋先生!”傅知山指著她陰惻惻一笑,“總算是找到你了。同為雲深書院的先生,想見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宋問沒臉沒皮的打哈哈:“我記得前兩日你我剛剛見過。不想助教如此賞識宋問。一日不見……”

  “休得胡言!”傅知山喝道,“宋先生,你來書院不久,卻幾番翹掉課業,還帶著進士科的學生一同逃課。我已多次提醒於你,可你……你不但不知悔改,竟還變本加厲!”

  傅知山氣急道:“我書院學風,都要教你給帶壞了!”

  宋問無辜眨眼,指著外頭道:“傅助教。方才已經響過鐘了。”

  “我不是指這次!昨日你去哪裡了?前日你又去哪裡了?”傅知山道,“我雲深書院的學生,從未出過這樣的事情。短短幾天,你究竟是對他們說了什麼?!”

  “嗯……”宋問蹙眉道,“宋某自知與助教相差甚遠。於是,在家苦心鑽研,靜思己過!他們……自學!”

  傅知山煞為失望:“你這人說話,真是不著邊際。你隨我去見院長,我是決計不同意,雲深書院裡留你這樣以為先生的!”

  “誒!助教且慢!”中學子聽聞,匆忙站起道:“想要是誤會,先說清楚的好。”

  傅知山想來正好,學生指控,總比他有用的多,便道:“好,你們也隨我一同前去!”

  傅知山於是揪著宋問與眾學子,一路浩浩蕩蕩朝院長處殺去。

  宋問道:“助教,助教。宋問當真沒有懈怠。只是該講的都講完了。我在或不在,皆是一樣啊。”

  傅知山回頭道:“現在你不必多說!”

  李洵:“傅先生……”

  傅知山打斷道:“你們也不必多說!”

  眾生:“……”

  幾人踏進院長的房間。

  傅知山立馬拉著院長,開始歷數宋問種種罪過。

  越講便越氣憤,真是不思進取,頹墮委靡。哪有一點為人師表的模樣?

  年紀輕輕,原本得大儒賞識,該是前途無量。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他心痛!

  宋問摸摸耳朵,立在一旁,時不時點頭附議。

  院長舉著書,便在兩人之中來回巡視,完全摸不清狀況。

  等傅知山終於說完,院長便問道:“宋先生,想必是有所隱情吧?”

  “並無。助教說的皆是實情。”宋問搖頭道,“只是不想助教原先對我如此看重。慚愧慚愧。”

  傅知山對她道:“傅某比你大幾歲,莫怪傅某說句不好聽啊,勞思逸淫啊宋問!”

  宋問點頭道:“您說的不錯。可宋某,確確實實,已是非常用心了。”

  傅知山:“那我且問你,你為何……”

  “且慢且慢。”院長攔道,“宋先生,請回避片刻,我有幾句話,想問問幾位學生。”

  宋問:“是。”

  待房門合上,院長便轉轉身為道:“你們先生,教唆你們逃課了嗎?”

  孟為道:“不曾,都是學生自己決定的。”

  院長:“那你們先生,可有荒度時日,怠於教學?”

  梁仲彥上前一步道:“先生用意深遠,跟著先生上課,受益匪淺。”

  眾生附和。

  傅知山:“你們先前,不還說宋先生辱罵你們?”

  “罵得罵得。”孟為拍手稱快道,“就是該罵!”

  其余人跟腔道:“不錯,學生不識趣,險浪費先生一番苦心。”

  “說來慚愧,多虧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吶。”

  傅知山:“……”

  不……不該如此呀!

  傅知山一口氣堵著,跺腳道:“你們別怕!該不是他威脅你們了?盡管說,院長自會替你們作主!”

  趙恆笑道:“傅先生是覺得,孟為這樣的人,是受得了脅迫的嗎?我們進士科的人,是那樣容易被威懾的嗎?”

  傅知山點道:“李洵。你來說,你如實說!”

  李洵出列道:“宋先生是我見過,最擔得起先生二字之人。先生微言大義,學生難以領會。循循善誘,誨人不倦。”

  傅知山:“……”

  傅知山一時哭笑不得,搖手道:“你們吶,你們。那唬騙西王村瓜苗一事,又有和解?”

  眾生語塞。

  李洵道:“此事學生確實不大了解,不知真假。只是料想先生,不會騙人。”

  院長:“先將人叫進行吧。”

  於是孟為出來喊人,宋問回到回到房間裡。

  院長問道:“你方才說的瓜苗一事,是為何意?”

  “簡直是無稽之談!”傅知山道,“她竟讓村民,將西瓜的幼苗,嫁到葫蘆的根莖上,再要他們重進土裡。這不是打著雲深書院的名號,在行騙嗎?這,書院對外,該作何解釋?”

  宋問不樂意聽了。這可是後人智慧的結晶啊。

  就是因為他們的不願意接受,得阻礙社會少發展多少年吶。

  宋問道:“助教,您如何就斷定,宋問是在行騙了?可有憑據?”

  傅知山拂袖:“聞所未聞之事,你說誰人能信?莫非宋先生也要來神鬼亂事一說?”

  “聞所未聞,也不能否認它存在的可能啊。”宋問道,“先生飽讀詩書,不也正是因為,想去探求那些未知之事嗎?若凡事,唯有已知,方是可行,那還需求索些什麼?世間又有何意思呢?”

  宋問道:“譬如這蒙恬造筆蔡倫造紙。這紙筆出現之前,誰人見過?誰人聞過。可它不就出現了嗎?”

  傅知山指著她,一時語塞:“你……”

  孟為在一旁拍手:“先生說的極是!孟為相信先生!”

  其余學生跟著無主見道:“學生也相信先生!先生非常人也!”

  “先生年紀輕輕便得孟先生舉薦,必是有所過人之處吶。”

  “歪理,盡是歪理!”傅知山感覺頭腦一陣眩暈,便無意識的下了狠話:“你這若是都能成,我……”

  “你……”宋問一時嘴快,將他卡住的話說下去:“難不成還能割了自己的胡子?”

  傅知山眼睛一瞪:“你——!”

  “助教,您是宋問的前輩,德高望重,磊落坦蕩。宋問確實是取巧了。您看不慣我的行事作風,也是無可辯駁。但卻也證明不了我是錯的。”宋問彎腰恭敬道,“玩笑而已,先生切勿認真。縱然是真的,宋問也不能逼您刮胡子。哪能占了便宜,還得寸進尺?”

  “割!”傅知山決絕道,“若你真是對的,我便割胡,以做賠罪。”

  宋問:“……”

  宋問哭笑不得道:“我真只是隨口一說,並無此意。助教不必放在心上。”

  “不。若是我見識淺薄,誣陷好人,也是割得。”傅知山逼近一步道,“可若是你,在生事造謠——”

  宋問起誓道:“那宋某便自行請辭,絕無二話。”

  “好!”傅知山甩袖,“那便等著!”

  這約便定下了。

  宋問忽然頭疼。

  她其實真無心和這老先生擰巴來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10:41 AM

第15章 財在望

  月上梢頭,夜風輕奏。

  燭火一閃,而後一個黑影翻進屋來。

  唐毅低伏在岸上的脊背動了動,抬起頭來。

  黑影道:“別湊的那麼近,傷眼。”

  抬手挑了下燈芯,在一旁坐下:“夜半約我來,是有何好事啊?”

  唐毅將手頭上的東西丟了過去。

  許繼行伸手撈住,展開粗粗一看,滿腦皆是不解:“商業街?這是何物?這真能成?還規劃?這般復雜?你都補全了?”

  “你去找戶部尚書,以及宋太傅問一問,聽聽他二人的看法。”唐毅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有些疲憊道:“或交予太子,讓他定奪。”

  “好吧。”許繼行將東西揣進懷裡,便四處張望:“同你喝兩杯。許久未同你喝酒了。”

  唐毅道:“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別教人看見,免得自惹麻煩。”

  許繼行燭火下半明半暗的臉上,露出一絲譏笑,擺手道:“搞什麼?偷偷摸摸的。所以我不樂意與你見面,總覺得太過羞恥。”

  唐毅也不客氣:“那你盡管留著吧。明日再大搖大擺的從正門走出去。”

  許繼行挑挑眉毛,換了話頭:“對了。先前害你被陛下一通責罵的那位小先生,查清是什麼來頭了嗎?”

  唐毅斟酌片刻,道:“他不是個壞人。你手上的東西,就是他寫的。”

  “既然他不是個怪人,那就同你一樣,是個笨人咯。”許繼行笑著拍拍手道,“國師自然沒空與他計較,那長安縣令卻是閑的荒。初來乍到就敢得罪京中權貴,猜猜他還能自在多久?”

  唐毅捏著手指道:“金吾衛的人近來尤為囂張。難道也要改姓張了嗎?”

  “放心吧,我盯著,造不了次。”許繼行憤而拍桌,“只是陛下一日還肖想著長生不老,這京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張姓家奴。”

  唐毅看了他一眼。

  國師再一手遮天又如何?那也是遮不過他父親的。

  官拜正一品太保,身兼驃騎大將軍。

  許繼行拍拍胸口的奏疏道:“你若無異議,我便將功勞,送與太子了。”

  唐毅點頭:“去吧。”

  便趁著夜半,又悄然離去。

  宋問與人打下了賭,她倒是氣定神閑,李洵等人卻皆是憂心忡忡。

  整日湊在一起,替她商討對策。

  “先生不會,真是玩笑吧?”

  “或是權宜之計,安民之策?實則真是騙人的?”

  “那可就糟了!”

  孟為拍桌道:“你們幾人,先前不還說相信先生嗎?”

  梁仲彥:“我是相信先生的為人。但先生若真是無奈之舉,也指不定呢?”

  趙恆“先生既然誇下海口,那必然是有所考量的,哪需要我們擔心?”

  眾生沉默片刻,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實在是太罪惡了。

  還是有人忍不住說了出來。

  “若先生原本就是想請辭的,故而借此機會……”

  尾音消散,眾生繼續沉默。

  雖然這是一個讓人悲傷的猜測,但不得不說,它是相當有可能的。

  尤其是和西瓜苗事件的可能性對比起來。

  感覺像是遭到了無言的羞辱和抗議。

  諸生捧著自己破碎的心黯然傷神。

  誤會。

  這裡面必有天大的誤會!

  宋問正甩著手晃進來,在門口大喊道:“李洵李洵!有空沒有?今日陪我去個地方!”

  李洵起身。

  孟為揪住了他的衣袖:“李洵,你要說服先生!”

  諸生凄凄呼喊:“李兄!”

  李洵:“……我盡量。”

  宋問馬車停在書院院前。

  出了學堂,便悄悄問道:“你們方才在嘀咕些什麼?”

  李洵道:“他們覺得先生,去意已決。”

  “哈哈。想太多了!”宋問笑道,“有時候人說的是真話,卻沒有人相信。人做的是好事,也沒有人相信。”

  李洵:“那是世道錯了嗎?”

  宋問:“世道是永遠不會錯的。它只是一個結果而已。錯的永遠是人。”

  李洵追問道:“那先生信鬼神之說嗎?”

  “這就不知道了。世上究竟有沒有鬼神呢?沒人能證明他們存在,也就沒人能證明他們不存在。不過。”宋問話頭一轉道,“沒有親眼所見的鬼神傳說,我是從來不信的。”

  兩人上了馬車,李洵問道:“先生找我去哪裡?”

  “都已經上了車才問?”宋問笑道,“想找你幫我簽幾份書契。”

  李洵:“書契?什麼契?”

  宋問悄悄道:“我找縣衙,租了幾家店鋪,他們又多送了我幾個攤鋪。”

  李洵有股不詳的預感:“哪裡的攤鋪,該不是……”

  宋問嘿嘿一笑。

  “先生,您怎會不知呢?那邊如今清道了,商鋪不值錢!”李洵吸了口氣道,“您租了幾間?”

  “十幾間吧。”宋問搖著扇子道,“主簿說了,如果有,幫我一起找了。順便再送我幾個攤鋪。”

  李洵拍案道:“先生,您怕是被騙了!”

  宋問搖頭晃腦道:“誰被騙還指不定呢。”

  “那麼多商鋪,莫非都是一條街上的?莫非都是那張縣令的?他哪來那麼多私產?”李洵神情,由憤怒轉為失望,嘆道:“這可是天子腳下啊。”

  “錯。你以為,這世間貪污,只有真金白銀的交易這一種嗎?如今誰還會做如此愚蠢的事?”宋問道,“自然不會全是他的。不過那些商戶為了討好他,‘主動’用極低的價租給了他,讓他再用高價轉租出去。後來朝廷放話要清道,消息未傳出去之前,縣令連同主簿,急忙找人重簽了個長期的高價書契。”

  李洵冷笑道:“可真是煞費苦心。”

  “這種小人行徑你就忘了。莫學。”宋問道,“總之如今事情暴露,地價大跌,那些租戶頗有怨言,只是怒不敢言。我一出現,各個樂意之至,巴不得全送到我手上。主簿見了了一樁麻煩,自然也很樂意,幫我轉戶。”

  李洵道:“先生,那些鋪子如今就是燙手山芋。您既然都知道,為何還要伸手去接?”

  “縣令早些知道金吾衛會清道,所以早些處置了那些商鋪。而我覺得他們不會清道,所以我也早些買入,有何錯處?”宋問道,“情報,就是最大的財富。”

  李洵哭笑不得道:“這都清完了,還靠覺得?您覺得可沒有用。連我父親也未曾聽說這樣的事情。清道已成事實!”

  “我賭它不會,所以我選擇買進。”宋問樂道,“找你來嘛,我是怕將來漲價了,他們要反悔。畢竟初來長安,無根無基。可你不一樣。他們難道還有膽子,去找御史大夫毀契嗎?”

  有背景就是好。再也不怕惡勢力了。

  李洵搖搖頭,指著她道:“先生,您是想銀子想瘋了!”

  宋問抬頭,滿足微笑:“想想那麼一大筆銀子,是會容易發瘋的。”

  李洵:“先生,學生是真不懂你。”

  宋問逍遙道:“你不必懂。你盡管按手印便是,只要先生掙了錢,就請你們喝酒。”

  李洵發現自己,真的是看不透宋問。

  一點也不。

  馬車沒多久便在了縣衙的側門。

  宋問同李洵進去,跟著主簿,一次辦完了所有的事情。

  主簿不管這許多。

  她傻也好,另有考量也好。

  總歸要在她回過味來之前,先把事情蓋章定論了。

  叫他有些意外的是李洵的出現,只是李洵百般不願,而宋問固執己見。

  心中不禁譏諷。

  又是一讀書讀壞了腦子的人。

  將公文放到馬車上,宋問心情甚好:“請你吃飯?”

  “省著吧。”李洵甚是無奈道,“我怕您再過兩天就吃不起飯了。還是學生請您吃吧。”

  宋問看了眼日頭:“這時辰,你也該餓了。那不如去我家。我家小五的手藝,還算不錯,也近。吃完恰好送你回書院。”

  李洵也不推辭:“如此便叨擾了。”

  李洵傍晚到家的時候,李伯昭已下朝回來。

  看見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哈哈,我兒啊。你可知,那西區官道,可能不清了。”

  “不清了?”李洵愣在原地,下意識的問道:“難道是宋先生的提議?”

  她還有這般通天的本事?

  “你們那宋先生?”李伯昭也是一驚,“這是太子殿下提的奏疏呀。”

  “天子殿下?”李洵道,“那為何今日先生就與我透露了朝廷可能不清官道的事?”

  李伯昭上前一步,正色問道:“你們宋先生,難道認識太子?”

  李洵想了想道:“他方來京城不久。認不認識太子不知道,但他與三殿下的關系,似乎還不錯。”

  “三殿下?”李伯昭蹙眉沉思道,“對了。太子今日說,這起初是少將軍給他提的議啊。”

  這一串串人名連出來,兩人都是有些懵了。

  李伯昭道:“許繼行?可他與三殿下不是素來不和嗎?之前還負氣同殿下打賭,輸了兩匹愛馬。怎還會摻和此事?”

  父子倆這樣私下一核對,立馬止了話頭,決定不再深究。

  李伯昭負手走了兩步,叮囑道:“千萬別與外人說道。”

  李洵點頭:“明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11:24 AM

第16章 久仰大名

  數日之後,西王村便傳回了消息。

  雖然還未開始結果,但接上的幼苗,沒有枯萎的跡像,切實的在生長。

  如此一來,滿城皆驚,堪稱神跡。

  誰見過長著胡蘆根的西瓜?

  那究竟得是葫蘆還是西瓜?

  多數人不信,去看過後,卻不得不信。

  連朝廷都派了專人,去查驗真偽。

  最終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西王村不必再怕今年無收,如今還是幼苗,成瓜已被人高價定下。

  不少權貴迫不及待的就想見識一下,這傳說中的西瓜,得是什麼模樣。

  村民掐指一算,照往年收成來算,甚至要多賺個十番不止。

  因此事影響最大的,大約就是那些個算命的了。

  陛下崇尚修仙,長安城街頭就有不少游方術士。

  先前不屑漠視的還好,放過狠話的人,如今只覺得臉頰生疼。

  捂著臉,抱著自己的報牌,開始瞎掰。

  宋問這冷不丁的來這一下,真是讓不少人措手不及。

  消息傳的洶湧,百姓不知道宋問的名字和來歷,卻知道雲深書院。

  此番一來。

  雲深書院被吹得天花亂墜,世間無二。

  一不小心傳得誇張了些,就說書院裡面有一位高人。

  已經得道成仙的那種高人。

  街頭巷口處,還在消化這個消息。

  唯有成仙的宋問,依舊悠哉。

  實在是跟她沒多大關系。

  村民賺錢了,又不會給分成。

  書院出名了,又不會漲薪酬。

  宋問依舊是那個低調的宋問。

  這天她如往常般到了書院,在門口就被等候許久的傅知山給逮著,抓住後急急往裡拽。

  “不要衝動!”宋問安撫道,“助教,助教我知錯了。往後我一定更早來,不讓你發現我逃課的!”

  孟為趴在長階前,看見她的身影,追在後面喊:“先生!先生今日上課嗎?!”

  “上課上課!”宋問喊道,“助教您看,我還得去上課!”

  傅知山道:“上課不急,先等等!”

  傅知山竟然也會說上課不急?

  孟為瞠目結舌。

  看他那架勢,怕拿自己先生出氣。

  回身吼一嗓子,喊了自己的兄弟,跟在兩人的身後。

  傅知山一路帶著人去了書院正廳。院長也在。

  諸位學生隨後湧了進來。

  傅知山將宋問按在椅子上,轉身道:“院長,您來做個見證。”

  院長不明所以。

  “幾日前我同宋先生打賭。後來偶然聽到城中傳言,於是我便去西王村查看,發現確有其事。是我輸了。”傅知山別過臉,搖頭道:“原來真是我見識淺薄。”

  院長說起這事,心情便一陣輕快。在中間打圓場道:“誤會解開便好了。你二人既是同僚,往後好好相處。宋先生你年紀尚輕,可多向傅先生討教討教。可也所學甚廣,怕是知山你也比不過呀。”

  宋問點頭應和:“不錯不錯。宋問莽撞,平日裡多虧助教提點。”

  院長揚手道:“好好好,那上課了。宋先生帶著學生們去吧。”

  “且慢,你還不能走!”傅知山轉手遞給她一把剃刀,“你來割!”

  宋問:“……”

  竟然是要她動手?

  “先前宋某是玩笑話,助教竟還當真了。”宋問干笑著問她身後的學子們道,“你們當真的嗎?”

  眾生搖頭,表示豈會豈會。

  傅知山硬要塞到她手裡:“言出必行。我傅知山還不至於如此老不羞。你盡管割。”

  宋問:“……”

  宋問道:“我不會啊。”

  傅知山道:“隨意割。也不要求你割得好看。”

  宋問見他如此堅持,又看了眼手中的剃刀。

  鋒利的刀刃,將她看得眩暈。往旁邊一遞:“你來?”

  李洵倉惶退開一步:“學生不敢。”

  宋問道:“先生也不敢呀。動刀動劍的多不好呀。”

  他們這邊推搡來推搡去,傅知山看不過,拿起一把剪刀,自己動手,狠心一剪。

  那原本打理整齊的胡須,頓時就像割過的韭菜一樣,只剩了詭異的半茬。

  眾人凝固在原地。

  “既有錯,自當該罰,否則何以服眾?宋先生尊我年長,不忍動手。我也不該逼你。”傅知山摸了把自己的胡渣,“夠了嗎?要不再剪一刀?”

  眾人搖頭,然後又匆忙點頭。

  宋問道:“夠了夠了!”

  傅知山朝她欠身行禮道:“宋先生,從今往後,您便也是我的老師。”

  宋問忙回禮:“不敢當。助教嚴重了。”

  傅知山堅持拜道:“一字便可為師,何況傅某這次,受益匪淺。”

  隨後掏出個手帕,將手上抓著的一把胡須包住。

  宋問兩手恭敬的遞還剃刀。

  傅知山接過,便行告退。

  孟為沒忍住笑出聲來。

  馮文述等人也跟著笑出聲來。

  宋問在後面踹著他們趕緊回學堂去。

  孟為回身道:“先生。院長平日裡不在書院的。傅先生都說要尊稱您一聲先生,在書院裡,您是誰也不用怕了。”

  宋問還未開口,馮文述先行:“此言差矣。先生就沒有在怕的。”

  梁仲彥跟著打趣道:“誰敢來抓先生的錯,怕是要先小心自己的胡子吧。”

  宋問摸著下巴道:“可我這人,偏偏就是喜歡抓別人的錯處。尤其是我學生的。”

  眾學子立馬噤聲,快步逃開。

  宋問的學堂,今日已經被擠滿了。

  除了原先的座位,走道上,還有後排的空地,滿滿當當都是人。

  這都是其他科的學生,慕名來旁聽的。

  他們對嫁接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又對外面流傳的仙道學說不置可否。

  所以來聽聽宋問的講解。

  帶他們來的先生先道:“未經商量便來了。請宋先生勿要責怪。”

  “哪裡?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之樂也。”宋問道,“諸學子看得起我,倒是成了我的樂事。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諸生行禮道:“先生好。”

  狹小的學堂,與擁擠的學子。

  這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宋問望著他們,仰頭回憶道:“我來這裡的第一課,是講‘土’,當時我的學子們吶……”

  “咳咳!”

  底下一排的誇張的干咳聲。

  孟為打斷她道:“先生,往事已矣!”

  眾生:“已矣已矣!”

  宋問好笑,也不再奚落他們。

  和他們講了一堂課的生物。講些淺顯的。

  雖然大部分學子都沒聽明白,但起碼也知道,所謂嫁接,跟佛道玄說是無關的。

  早上課業結束,宋問便收了東西,准備回去。

  從書院中央的長階上下來,被一人攔住去路。

  “宋先生?”那人上前,淺笑道:“久仰大名。”

  宋問打量他兩眼。衣著華貴,氣質彬彬。

  看著比她小上兩歲,十七八的模樣。

  不是雲深書院的學生。

  公子道:“方才在外面聽了先生半堂課,真是茅塞頓開。”

  宋問:“你聽懂了?”

  那人微微一愣,又笑道:“怕是我太愚鈍。只聽懂了個大概。”

  宋問轉而笑道:“公子有把折扇,我也有。真是有緣。”

  “哦?”公子看了眼手裡的扇子,“唰”一打開搖了搖,笑道:“朋友送的。”

  宋問看清扇面,卻是眉毛一挑,推開半步,再行施禮道:“宋問見過太子殿下。”

  唐清遠動作一滯:“先生見過我嗎?”

  宋問道:“這把扇子,宋某在三殿下那裡見過,看他很是珍惜。如今在您手上,便也應該猜到,您的身份了。”

  唐清遠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折扇:“原來是我奪人所好了。回去便還給三哥。”

  宋問繼續道:“二位殿下真是兄弟情深。”

  唐清遠問:“宋先生與我三哥,交情甚好。連這種小事也知道。”

  “說不上交情。不過於城門一案,見過兩次而已。”宋問又退開一步,疏遠道:“宋某素來喜拘泥小節,上不得台面。”

  “先生實在過謙了。說到這城門一案,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好在為時尚晚,已向父親請奏。”唐清遠道,“我想整頓官道,將其改為商鋪聚集之處,先生您看,可行嗎?”

  “哦——?”宋問眼睛眨了眨,饒有意味道:“敢問殿下,是想如何整頓?”

  唐清遠道:“封鎖官道,車馬不得入內。召集不同各行的商人,來開設商鋪。再行舉措,吸引百姓來此。”

  “哦——!這想法實在是……超前!”宋問拖長了音,嘖嘖稱奇,抱拳敬佩道:“殿下愛民如子,慧眼獨具,實乃萬民之幸也。”

  “過獎了。”唐清遠沒體會到她的陰陽怪氣,笑道:“先生若是感興趣,不妨一起小酌兩杯,探討探討?我也想聽聽先生的意見。”

  “這……”宋問摸摸自己的肚子,煩惱道:“恰是不巧。近日腸胃不順,喝不了酒。”

  唐清遠:“那便去品茶。春風樓的茶,倒還是不錯。”

  宋問致歉道:“若是品茶,宋某已與人有約。先行告辭。”

  唐清遠喊她一聲,但宋問腳步極快,連走帶跑,已經離開老遠。

  唐清遠對兩件事情感興趣。

  一是孟樂山的舉薦。二是所謂的嫁接。

  所以他才親自前來。

  這宋問初見他時還有親近之意,得知他是太子後,便避之不及。

  唐清遠站在原地,蹙眉沉思。

  莫非是唐毅和她說了什麼?

  宋問是很想告訴他的。

  不,就是覺得那場面太尷尬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 12:32 PM

第17章 君子報仇

  翌日,朝廷便迅速頒出公文。

  由戶部主管,清點街道商鋪。

  封鎖官道,招攬商賈。正式著手商業街。

  消息一出來,宋問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了唐毅。

  唐毅正捧著一盆從村民手中買回來的瓜苗,來回翻轉觀察。

  守門僕役進來稟報:“殿下,一位叫宋問的先生來訪。”

  唐毅手一抖,險些將盆栽摔下去。

  他匆忙將東西塞給聞樂道:“快,快藏起來!”

  聞樂捧著那盆瓜忐忑道:“藏哪兒呀?”

  唐毅:“別讓他看見的地方。就藏我床底下去!”

  “好嘞!”聞樂應了一聲,埋頭直衝向唐毅的寢居。

  僕役看傻了眼。

  唐毅朝他一拂袖:“讓他進來。”

  僕役躬身道:“是。”

  轉身出去放人。

  唐毅重新在上首端正坐好,深吸口氣。

  手指順著衣擺理了一道,然後搭在膝上。

  門口便已傳來宋問蕩漾的喊聲:“殿——下~~”

  唐毅:“……”

  宋問轉著折扇到他面前,瀟灑一抱拳,笑道:“三殿下,別來無恙啊。”

  唐毅頷首。

  他們應當不是很熟稔的。

  唐毅一臉嚴肅問道:“何事拜訪?”

  “說來也短。”宋問自顧著坐到他身旁,小聲道:“昨日太子殿下來找我了。”

  唐毅偏頭:“有何事?”

  宋問說:“我發現太子殿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

  唐毅:“怎麼?”

  宋問:“他來找我,說要給我介紹一下,商業街的事情。然後請我吃飯。”

  唐毅:“……”

  宋問道:“於是我稱贊了他的才華,然後拒絕了他。”

  唐毅默默扭過頭,眺望遠處。

  第一次,有些同情他這位弟弟。

  不過,他也同情自己。

  宋問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露齒微笑:“再然後我就決定,來找你吃飯了呀!”

  唐毅將她的手揮開,閉著眼睛推理了一遍她的邏輯。

  失敗了。

  “這跟你要來找我吃飯有何關聯?”唐毅絕情拒絕道,“不去。”

  宋問一手撐在桌上,朝他那邊靠去:“我來找你吃飯,是因為前兩天的事情。”

  唐毅脊背一僵,又挺直了一些。嘴裡悶哼道:“嗯?”

  宋問抖著腿,高深道:“一切皆如我所料,所以我來找你了。”

  唐毅:“到底什麼?”

  宋問:“隨我一同前去。”

  唐毅:“去哪裡?”

  宋問攤手:“自然是去縣衙啊。”

  “去縣衙做什麼?”唐毅五官一皺,扭過頭道:“不去!再也不去!”

  宋問:“誒?不去怎麼報仇?”

  唐毅疑道:“你和他也有仇?”

  “那倒沒有。”宋問很有自知之明道,“不過他可能,即將跟我有仇。”

  “都什麼和什麼?”唐毅心情煩躁,很堅決的重復:“不去。你自己去。你走吧。”

  這般大的火氣?這不是還耿耿於懷嗎?

  “你不去我還去做什麼?”宋問道,“他將你拒之門外,我也頗為氣憤。所以,才來找你組團報仇的呀。”

  “他將我關在門外,那是我的事。何況!”唐毅咬牙,一字一句道:“他只是恰巧不在而已,並非拒我於門外。”

  這麼愛面子。

  宋問無語,搖搖手道:“成成成,你怎麼說都成。我為了君臣綱紀,看不慣他的所作所為成嗎?可是商業街那事兒,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如今終於順利施行了,怎能不到他眼前晃一晃,給他堵堵心?”

  唐毅偏頭一想。

  才發現她指的是商業街,不是嫁接的事情。

  不過有點道理。

  “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啊。”宋問握拳道,“就是這份期待,才讓我樂呵到了今天。殿下,您不是要讓我失望吧?”

  唐毅松了口風:“那你想怎樣?”

  “他如此貪財,要他難受,自然是要誆他一筆。”宋問往手心裡砸了一拳,陰森笑道:“把他喊春風樓裡大吃一頓。帶上我那一幫吃貨學生,不信吃不哭他。”

  唐毅哼道:“他怎麼可能會答應?他怕是連見你都不肯。”

  “我說去請他吃飯就成了。”宋問昂頭道,“你不懂,他一定會答應我的。”

  唐毅斜眼道:“小人得志。”

  宋問挑眉一笑。

  唐毅扭頭,對外面喚道:“聞樂,去將我那件新制的披風拿來!”

  縣衙內,縣令張炳成看著桌上的一疊公文,怒火中燒。抓起硯台往地上狠狠砸去。

  那上好的歙硯,瞬間便裂做兩半。

  張炳成怒吼道:“這宋問,究竟是誰!!”

  宋問是很想回答他的。

  她不過是一個,曾被他攔在門外,等待著,創造奇跡的少年。

  衙役正巧走進來,稟報道:“老爺,門外有一位叫宋問的人求見。”

  來的這般巧合,張炳成倒是很想將人抓了出口氣的。

  “不見!”張炳成怒道,“他竟然還敢來?叫他趕緊滾!不然就大牢裡見!”

  “且慢!”一旁主簿攔著他道,“老爺。我覺得,這事應該尚有轉機?”

  張炳成吼道:“哪裡來的轉機!難不成你還真去御史家毀契不成?這少了一大批的商鋪,如今如何與戶部解釋?他們定會懷疑是我中飽私囊!”

  主簿腹誹道:你倒是想。可惜沒這本事。

  主簿道:“老爺莫急,或許這宋問,是主動來交還的也說不定。”

  張炳成緩出兩口氣:“哦?”

  “老爺您看,太子上奏這事,連您也不知道,這宋問一升鬥小民,又如何會知道?她來這裡高價租了那麼多的商鋪,怕本是想討好您的。誰能想到朝廷會變卦,反弄巧成拙了。”主簿上前一步勸道,“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又來找您。還明知您是在氣頭上?老爺,您還真得去見他。指不定他這次來,就是來向您示好了。”

  張炳成回過味來,點點頭。心中倒也定下些許。

  下側衙役接著道:“他是乘的三殿下馬車來的,三殿下或許也來了。”

  張炳成瞪眼:“他又來做什麼?”

  趙主簿道:“這三殿下如今,找您也無事,怕是跟著宋問一起來的。”

  “這宋問竟是三殿下的人?”張炳成揮手道,“去不得去不得!一並打發了!”

  趙主簿道:“老爺,老爺且聽我說。這宋問初來京城,怕是不知道京城的狀況。可能見三殿下出身權貴,便巴巴貼了上去。可這奏疏是太子提的,宋問既然與三殿下交好,便不可能與太子交好。更說明了他不可能知道商業街的事。那我們先前的猜測,應當是對了八‥九不離十。”

  張炳成聽在耳裡,揪著手指,很猶豫啊。

  一邊,是大把的銀子和商鋪。

  另外一邊,是他那倔強的驕傲。

  趙主簿再接再厲:“老爺,這宋問來找你,或許就是知道自己搞砸了,想再送您個人情。您只要見他一面,這些煩心事便可引刃而解。不管他說什麼,盡管敷衍兩句,不必全然答應。先將這邊的事解決了,又有何關系?”

  張炳成咬牙拂袖:“此人真是愚笨之極!你看看他做的這些事啊,哪件是做成了的?討好討好,他這麼笨的人,討好了我,又能做成什麼事!”

  趙主簿阿諛道:“是是是,老爺說的是。”

  衙役小聲問道:“那……見還是不見?”

  張炳成很是嫌棄道:“見!”

  那衙役領命跑出去,沒多久又跑了回來,道:“老爺,人已經走了。就留了這封信。”

  張炳成不悅道:“什麼?”
  竟弄得好像,是他非要見他似的。

  心中對宋問的印像立馬又壞了兩分。打算事成以後,就好好羞辱他一番。

  趙主簿拆開信封一看,是張請柬。

  請兩位今晚,於春風樓一會。

  “就這一張破紙,也想請動本官?”張炳成將它丟到地上狠踩一腳,“當本官是誰?半點誠意也沒有!”

  凡是和唐毅一起的,他通通看不慣。

  趙主簿跟著批判道:“這宋問,怕是個書讀傻了的愚人。老爺切勿與他計較。就去看看又何妨?他既然設在春風樓,先前出手也闊綽,想是家中有些積蓄。去見他一面,總不會不好。”

  張炳成點點手指,勉為其難道:“那就見吧。”

  趙主簿哈腰應下,心中卻在狠狠唾棄。

  蠢鈍如此,偏還自命不凡。

  去收人銀子,也是這幅作派。

  若非有國師罩著,哪能過得這般痛快?

  宋問窩在馬車裡,畫此刻張炳成那張猙獰的臉。

  “我不把他捧在手心裡,就能氣他一氣。”宋問哈哈笑道,“因為他是小公舉呀。”

  唐毅:“……”

  唐毅:“你確定他真會來?”

  那麼多的學生,還設在春風樓。要是結賬的人不來,他怕宋問會傾家蕩產。

  “不怕人聰明,也不怕人貪婪。就怕人不夠聰明,還偏偏不夠貪婪。”宋問說,“人不來我們就先不點菜唄。難不成坐一會兒也得收錢?收錢就收唄,坐坐的錢我還是有的。”

  這去人春風樓,占大半個店,就只是坐坐。

  唐毅覺得自己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但宋問丟得起。

  因為她不在乎。

  聞樂在門口偷瞄回來道:“衙役出來,將請柬拿進去了。”

  宋問拍手道:“看!說什麼來著?他肯定會來見我的!”

  唐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4 03:41 PM

第18章 行商不易

  兩人這邊說話,馬車已經到了雲深書院。

  宋問跑進去,對著自己的學生宣布。

  “今日晚間,我在春風樓設宴請客,所有人不得缺席!”宋問扒著門口道,“有朋友的可以帶朋友,放堂即可以動身了。我在春風樓等你們。”

  隨後又一陣煙似的消失在門口。

  孟為手中的筆掉到了案上,呆呆道:“先生知不知道,春風樓,是長安城裡,最貴的一家酒館?”

  宋問與唐毅,先去春風樓裡占座定位。

  兩人來的較早,點了幾疊小菜。

  到了申時三刻,雲深書院的學子結伴來此。

  眾學子到了二樓,未料到,還真看見了宋問。

  而且她竟一口氣包了四張大桌。

  宋問眼睛一亮,叼著筷子興奮道:“都隨意坐,想吃什麼點什麼,千萬別客氣!”

  諸位學子卻站著不動。

  他們是知道這春風樓價位的。平日裡來喝喝茶,談談風雅倒是可以。

  這麼一幫人來大吃大喝,先生怕是吃不起。

  馮文述道:“先生。即是請客,在意不在形,我們隨意吃些便好了,何必來這春風樓呢?”

  孟為跟著委婉道:“先生,這春風樓的東西學生還真吃不習慣。不如去北街的酒館,學生請客。”

  諸位學子附議道:“不錯不錯。”

  “噓——!”宋問一指抵著嘴唇道,“今日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不要壞了我的好意。”

  那邊樓道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跑堂領著張炳成上來,殷勤道:“老爺,這邊請。”

  人上了樓,露出面來,雲深書院眾學子,皆是臉色一黑。

  竟是張炳成!

  張炳成也是臉色一黑。

  這什麼意思?

  沒有包廂也罷,還帶著這麼多無關人士,當他是什麼人,隨意打發?

  這宋問也太過不識好歹!

  趙主簿有些遲疑。

  請了這麼多人,莫不是有所圖謀?

  見機行事吧。

  宋問指了左側的位置,笑道:“張老爺來了。老爺請坐這裡。”

  正首坐著唐毅,眯著朝他瞪了一眼。

  趙主簿扯了扯張炳成的衣袖,張炳成不情不願的扯出笑臉,拜見道:“原來是三殿下,下官見過三殿下。”

  唐毅不輕不重的點了下頭。

  宋問回身招呼道:“都站著做什麼?人來齊了,坐呀!”

  幾位學子抖抖衣袍,坐到旁邊的桌上。

  “這兒空著!”宋問拍了拍自己的桌道,“不要擠在一團,怎麼好吃?李洵,馮文述,還有那邊,你們幾個都過來。”

  張炳成五官一揚。

  李洵?

  李洵等人在宋問下位入座。

  張炳成笑道:“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洵敷衍道:“過獎。”

  張炳成還想說,宋問打斷了他的話,喊道:“吃,隨便吃!梁仲彥,你吃過這裡的燕窩海參魚翅嗎?”

  梁仲彥起身答道:“未曾。”

  宋問大手一揮,豪氣道:“那就各桌都來上一盤。大盤的,不必吝嗇!管飽!聽聞這裡手藝好,嘗嘗鮮!”

  跑堂被這群人震驚了,幾乎抑制不住唇角的微笑,還是提醒道:“客官,這價錢……”

  “嘖。”宋問聞言立馬不悅道,“瞧瞧我們這桌上都是些什麼人!堂堂三殿下,唐堂縣太爺。說價錢,你這是一種侮辱啊。”

  跑堂立馬哈腰道:“是是是。客官還想點什麼?”

  “還想吃什麼海鮮?盡管挑自己喜歡的。”宋問扭頭道,“張老爺,您想吃什麼?”

  張炳成哼了一聲,側過臉點道:“清燉蟹粉、紅煨魚翅、香酥悶肉……”

  一連點了十多道春風樓的招牌菜。

  然後輕飄飄的,帶著絲挑釁意味的看了眼宋問。

  怎樣?今日不吃垮他,他就不姓張。

  哪知宋問不見肉疼,卻是眼也不眨道:“老爺點的,各桌都再來一份!”

  張炳成目光一沉。

  莫非這宋問,真深藏不漏,大有來頭?

  趙主簿也是多看了她幾眼。

  此人行事乖張,難以琢磨。

  卻也來歷成謎,不容小覷。

  幾位學生皆是驚得要拿不住筷子。

  他們先生,莫非是什麼巨賈不成?

  春風樓不愧是對得起它的價位。

  上菜速度極快。

  掌櫃也知這幾人不可怠慢,催著後庖加緊烹飪。

  馮文述道:“吃吧。既然已經點了,大家都吃。別留著浪費。”

  宋問贊許道:“馮文述同學,就是聰明。大家不必拘束了。”

  張炳成抿了口酒,問道:“宋先生家中,是做什麼營生的?”

  宋問道:“我父親,是一名商人。所以我身上帶著些余錢。”

  原來是個地位低下的商賈。

  張炳成不屑呵了一聲,在眾人聽來甚是刺耳。

  張炳成道:“行商之人,多是不義。”

  眾人都以為她要發火,宋問放下筷子,一臉大為贊同道:“老爺您說的可真是太對了,行商的確不易!”

  “這要真說來,該是有兩點。一,辛苦。日日三更起,五更眠。平日裡少不得東奔西跑。要外出跑商,更是許久見不著家。外人總以為日子過得蠻好,但其實吶。”宋問咋舌,不忍回憶道:“這出門睡得不安穩,吃飯吃得不習慣。衣食住行,皆是講究不得。風霜雨雪,哪有一日敢耽誤?這進店的客人,各個都得捧成大爺。銀子是有了,卻一點也不逍遙啊。”

  張炳成道:“呵,這多是自作自受吧?”

  宋問打了個響指:“老爺一語中的!我看,他們也是自作自受。”

  眾生放下觴觥,就聽她說。

  宋問手指敲著桌面,感慨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點。”

  “這世間有許多事,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可也有許多事,是不願與外人道的。”宋問長嘆口氣,悵然道:“我尤記得,當年錢塘大雪,父母看管不慎,一幼子落入湖中。當天的湖面,都已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孩子落下去,只撲騰了兩下,便掙扎不了。”

  眾生皆是緊張的倒抽一氣。

  宋問呲牙:“父母痛哭,路人觀望。是一位金店掌櫃,脫下衣服便直接跳了下去。嘴唇青紫的將孩子舉了上來,救了人一名,自己卻險些被凍死。”

  李洵唏噓道:“勇士也。”

  “不錯,是勇士啊。”宋問下一刻卻嚴厲批道,“可他卻做錯了。他做了好事,卻埋在心裡。不外宣,不張揚。久而久之,便被人忘記了。”

  眾生皆有些騷動。

  李洵道:“先生,舍身取義,又不圖回報,這不是君子所為嗎?何錯之有?”

  “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宋問拿著一根筷子敲桌道,“他錯在沒讓那些愚昧的人都知道,這人性好惡,與所職營生是無關的!他錯在,沒有讓別人知道,這利與義,並非是衝突不可得兼的。他錯在,讓那些輕視,小覷,羞辱他的人,都成了空言無補,目光短淺的小人!你們說他錯沒錯?”

  眾學子齊聲道:“錯了!”

  宋問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各行各業,皆有惡人。這商人一貫唯利是圖的表像,便是這些惡人,張揚出來的。這惡人張揚好人卻不張揚,無怪乎外人會誤解。所以他們錯了。所以,他們的確是自作自受!”

  宋問舉著筷子給諸位教導道:“這行商行商,究竟是不義在哪裡了?靠的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汗,皆是毫釐掙來的,有何見不得人地方?總好過那些備位充數,靠著中飽私囊,卻顧盼自雄的人好多了吧?本就應當堂堂正正的說出來!讓眾人都知道,何必藏著掖著,是不是?”

  諸學子強忍著笑,更大聲的答道:“是!”

  張炳成被暗諷了一頓,臉色陣黑陣白,狠狠剮了她一眼。

  馮文述給宋問倒酒,忍笑問道:“先生。這行商,真如此不易啊?”

  宋問道:“能說的出來的苦,那都不叫苦。只能留在心裡自己品味的,那才是又酸又疼。”

  張炳成一手拍在桌上,哼道:“宋先生方才說的,是誰啊?”

  “自然是於心有愧的人。”宋問眯著眼,反問道:“老爺,你於心有愧嗎?”

  張炳成憤欲離席,已經起了一半,又聽宋問大聲笑道:“玩笑玩笑,像老爺這般高風亮節之人,必然是不懂他們這些蛆蟲的心思的。”

  張炳成差點脫口而出,聽你娘的狗屁!

  宋問又接著道:“老爺一片赤膽忠心,為國為民。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如何不教人欽佩?宋問早有所聞,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竟夙願得嘗,實在是,喜不自勝。快哉快哉!”

  張炳成稍有遲疑。

  實在是宋問的表情和語氣,都顯得太過情真意切。

  眼中甚至還帶著點點淚光,教人不得不信。一時被說得動了心志。

  莫非方才真不是在嘲諷他,只是他自己想多了,意會錯了?

  趙主簿看他模樣,覺得委實丟人。

  別過了臉,暗自搖頭。卻沒有開口。

  只要張炳成不生氣,他就求之不得了。

  對方的面子,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又有哪個給他送錢的人,是真的瞧得起他的?

  只是沒有哪個,和宋問這般大膽而已。

  趙主簿朝宋問白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太過分。

  宋問呵呵笑著端起酒,朝他敬了一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2:18 AM

第19章 連吃帶拿

  宋問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指著道:“來,李洵,快給老爺敬杯酒。”

  李洵起身,對著他一飲而盡。

  張炳成不能不給李洵面子,便也喝了一杯。

  李洵坐下,親自給旁邊的孟為的滿上酒。

  孟為又站起來,對著張炳成道:“學生孟為,也敬張縣令一杯。先干為敬。”

  張炳成吸了口氣,又跟著喝了下去。

  緊跟著是馮文述。

  張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來。

  喉結一動,這是要合伙來灌他?

  伸出手制止道:“點到即可,過猶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勸酒了。”

  “趕緊吃。”宋問又催促道,然後夾了兩筷子蝦到唐毅碗裡,朝他擠擠眼。

  唐毅:“……”

  唐毅實在是太低調了。

  張炳成總算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主。指著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這裡,你們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聞樂道:“我家公子不勝酒力。”

  張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給下官面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問咳了一聲,提醒道:“張縣令,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親國戚,給你個毛面子?

  張炳成:“……”

  趙主簿嘆了口氣,繼續搖頭。

  蠢成豬了。

  張炳成鼻間重哼出一氣,心情煞為煩躁。

  看著宋問與唐毅,更是越發不順眼。

  只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過明顯。怕就傳到御史大夫和那幾位老臣耳中。

  只能放軟語氣,賠笑道:“是心意,不是面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後喝干了手裡的酒,轉身道:“城門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偉,你們此前不是饒有興趣嗎?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張縣令教訓的是,點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經說了不勝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眾生皆道:“是啊是啊。”

  張炳成:“……”

  張炳成改而望向宋問。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問一介草民,他還是可以的。

  宋問脊背朝後一靠,無辜的看著他。

  “說起城門案。”

  張炳成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為,雲深書院,身為長安名院。從底蘊與學風來看,學子當都是極為嚴苛自律的。只是為何,我最近聽聞,該在授課的時候,學子卻不在書院呢?”

  宋問道:“老爺您錯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傳,是某位先生帶著他們玩樂,才敗壞了學風。以往這雲深書院的先生,都是才名遠揚的大家。”張炳成笑著問道,“宋先生,任教幾年了?”

  “韓愈道:‘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宋問微笑道,“有沒有資格被稱為先生,只應當與個人能力有關。我能教會他們不會的,那任教過幾年,又有何所謂呢?”

  張炳成眼睛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過宋問。

  “說的……有理。”馮文述求知道,“先生,韓愈是誰?”

  “看,這就是師也。”宋問回答他說,“一位你不知道的人才。”

  馮文述:“……哦。”

  這張炳成不停的找宋問麻煩,只是總也學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三卻勇了。

  那麼多吃的,也沒能堵住他的嘴。

  張炳成道:“宋先生教什麼?”

  宋問:“經義。”

  “哦。經義。”張炳成道,“既然是教經義的,怎麼又帶學生出來喝酒,又帶學生出去逃課呢?這是在行哪本經文的義理?”

  “非也非也。”宋問點著筷子,“馮文述,是以《大學》始教……?”

  馮文述起身背道:“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致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宋問笑道:“不錯。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是互有聯系。任何看似不起眼,無大用的事物,若是細心去鑽研,便會發現並非如此。孔聖的論語,所言所感,不也都是基於一些人之常情嗎?孝悌仁善,以己度人。這不是只有君子該做的,這應當是人人都該做到的呀。”

  眾學子點頭附議。

  宋問面向大家,微笑:“所謂明察秋毫。不正是從微毫之中,從已知之中,去探尋那些未知之裡,這才是《大學》的深意呀。此謂知之至也。”

  眾學子拍手應和。

  宋問:“張老爺,您覺得呢?”

  張炳成辯不過她,又是哼了一聲。

  趙主簿看不下去,覺得這宋問今日是存心找茬來了。根本意不在歸還商鋪。

  扭頭對張炳成道:“若無其他人,老爺,我們還是回去吧。縣衙還有一干公務呢。”

  宋問哪能讓他走?

  “且慢且慢!”宋問道,“這方酒過三巡,哪有走的道理?”

  李洵起身道:“縣令如此關心我等學業,實是慚愧。再敬您一杯。”

  張炳成笑著受了,陪他喝了一杯。

  宋問端起酒道:“不過,說起這城門案,宋問的確要敬殿下一杯。請請請。”

  唐毅不明所以。

  宋問挑挑眉毛,示意他喝。

  唐毅便喝了一杯。

  宋問又給了倒了一杯,唐毅再喝下。

  如此灌了他三杯。

  宋問咂嘴:“好酒!”

  唐毅蹙眉。

  還好酒?

  人要是走了,看誰來討錢。

  “呀——!”宋問轉了個視線,忽然驚呼道:“殿下,我看您,兩眼無神,臉色發白,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唐毅:“……”

  宋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殿下,殿下?聽得到我在說什麼嗎?”

  聽的特別清楚。

  唐毅背著張炳成翻了個白眼。

  “咦?”宋問關切道,“當真如此不勝酒力?聞樂,還干站著做什麼?快扶住你們公子!”

  聞樂:“……”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吶。

  宋問過去拍了拍唐毅的肩膀:“殿下莫非是喝多了想吐?來,我帶您下去走兩圈,先醒醒酒。”

  唐毅心底是一萬個拒絕,揉揉自己的額際,表情很是痛苦的站起來,任人扶著下樓。

  “失陪了,馮文述,你們先招待著,切莫怠慢了老爺。”宋問裝模作樣的和幾位學生交代,然後扭頭衝下面喊道:“跑堂,快沏壺茶來!”

  三人一路下了樓梯,來到大堂。

  掌櫃的親自出來招待:“客官這是,喝醉了。”

  宋問道:“是啊,不勝酒力,多喝了兩杯。”

  唐毅硬著頭皮點頭。

  掌櫃看了他兩眼。

  覺著不像啊。

  喝醉了,怎麼臉一點也不見紅?

  他趕忙倒了杯茶過去,唐毅兩指一擋,推離開去。

  宋問抬手指道:“掌櫃的。您這木雕不錯啊。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掌櫃順著看去,笑道:“客官好眼力。這是我請江南有名的木雕師傅雕的。擺在店中,添些靈氣。”

  “這春風樓就是不同一般。如此有品味!”宋問直接過去,伸手拿了過來,豪氣道:“我買了!我出雙倍的銀子買。結賬的時候,記得加進去。”

  掌櫃震驚道:“這……本店不賣雕制品。”

  唐毅:“……”

  對此人的無恥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竟然連吃帶拿,真是一點也不害臊。

  宋問眼睛一轉,又是驚呼道:“哇——!這是核雕吧?簡直鬼斧神工!看這鳳戲牡丹,剛勁有力,線條分明。堪稱人間絕品。”

  掌櫃快步過去,想搶過來。

  宋問先他一步拿起,往自己懷裡揣,沒臉沒皮道:“買了!雙倍價錢,千萬別跟我客氣!盡管開價!”

  掌櫃捂住眼睛,痛得“哎喲”一聲。

  誰與她客氣?

  心肝兒都在泣血。

  他的館藏,又沒了一件!

  宋問搜刮夠了,沒再看見喜歡的。也不給那掌櫃勸說的機會。

  將木雕夾在腋下,然後拖住唐毅的手臂,急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唐毅額頭青筋暴起。

  是快忍不住了。

  從配合她開始就是個錯啊!

  怎麼還不走!

  宋問神色張皇的對那掌櫃道:“不行了你看,三殿下臉色如此蒼白。我得趕緊送他回府就醫,快去結賬。哦對,你到樓上去,找一位叫李洵的人。找他即可。”

  掌櫃也有點慌了,管不得許多,點頭護送他們出去。

  宋問走兩步,又一個急回頭:“記得,千萬不要讓張縣令結賬。他是我的貴客,這於禮不合。就找李洵即可。”

  掌櫃道:“明白的明白的。”

  這樣一頓胡點,哪敢叫張炳成結賬?

  他可不敢開這口。

  唐毅幾次想掙脫宋問的桎梏,都被緊緊抱住。

  在她的攙扶下,走上馬車。

  聞樂跟著坐上車轅,抓緊韁繩,迅速逃離。

  宋問癱在一邊,幾欲笑翻。

  唐毅整整衣袍,甚是嫌棄道:“你就把你的學生們丟在這兒了?”

  宋問道:“怕什麼?難道張炳成還能先走,讓其他人去通知御史大夫,來春風樓贖兒子嗎?”

  除非是活膩了。

  要知道大半的菜可是他點的。

  宋問捂著心口,鄭重申明道:“那是他心甘情願要自己付的,與我無關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2:33 AM

第20章 我很有錢

  宋問一手一個雕制品,左右看了看,難以抉擇,便問道:“你選哪個?”

  唐毅別開臉:“你自己留著吧。”

  “見者有份啊。”宋問道,“而且你也勞苦功高嘛。”

  唐毅:“……”

  唐毅怒道:“此事與我無關!你自己留著!”

  “拿去送禮也是很好的。我知道,你們的同僚們嘛,沒事就喜歡擺擺宴。生孩子要擺,娶妾要擺,百日宴要擺,什麼都要擺。你能不送禮嗎?”宋問將兩個都塞到旁邊的小箱子裡,大度道:“我的也送你了!”

  唐毅:“……”

  春風樓二樓。

  掌櫃的目送的宋問等人離去,噔噔衝上二樓,立在一旁問道:“請問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轉過頭。

  掌櫃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說,麻煩您結賬。”

  李洵:“……”

  眾學子:“……”

  眾學子瞠目結舌的望向他。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李洵淡定的繼續吃道:“沒帶銀子。身上分文沒有。”

  掌櫃臉上的笑容頓時掛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馮文述心眼靈活,最先反應過來,攤開手道:“我這也是,剛放完堂出來,身上分文沒有。”

  孟為埋怨道:“先生怎麼也不先打個招呼呢?”

  掌櫃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只說讓一位叫李洵的人結賬。這……”

  李洵繼續淡定道:“既然如此。請人去御史府,找我爹來贖我吧。”

  張炳成一聽,臉色瞬間白了。

  御史大夫是誰?掌監察執法。

  李伯昭是誰?出了名的廉潔不阿。

  他不來自己的麻煩,已經是謝天謝天。

  哪還有自己湊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華無度的一餐,叫御史公子請客,不是正是活膩歪了嗎?

  張炳成立馬道:“我來付!誰也不用與我客氣。哪有讓小輩付錢的道理?這頓,算是我請。”

  掌櫃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貴客,決計不能讓您付錢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來:“還是去我家拿的。這點銀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張炳成按住他道,“我請,我請。”

  掌櫃又道:“不敢不敢。”

  張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說了我請!”

  趙主簿也知事情嚴重:“大家不必衝動,不要傷了和氣。這頓飯……原本就該是老爺請。宋先生為百姓出了良策,老爺愛才惜才,想感謝他,所以才來赴宴。這原本就是老爺的本意嘛。”

  張炳成吐出一口氣道:“不錯不錯。”

  起碼名聲先給掙住了。

  張炳成朝他套近乎:“賢侄啊……”

  馮文述這猴精一拍腦袋道:“我險些給忘了!院長說今日要親自給我們授課的。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別吃了!還要回一趟書院,趕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彥收到他眼神示意,拍著手站起來,拍掉旁邊孟為的筷子道:“還吃?這時辰已經不早了。還不快走!”

  其余學子紛紛放下碗筷,起身。

  李洵出列,朝他致謝道:“如此多謝張縣令款待。”

  其余學子也跟著齊聲道:“勞縣令破費了。”

  隨後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一群人攜手散席,酒桌頃刻便空。

  張炳成仍舊呆坐在原地,和趙主簿面面相覷。

  款待?

  破費?

  人已離去。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總不會……

  趙主簿終於回過神來,拍桌,心道:“著道了!”

  好他的宋問!

  好大的膽子!

  他是萬萬沒想過這種可能的。

  這長安城裡,竟然還有敢這樣誆騙他們的人。

  這宋問不過一介商賈之後,初來京城,不敢相信有這樣的膽量。

  是以他雖然覺著奇怪,卻不曾放在心上。

  趙主簿偏頭看了眼張炳成,不知道他回過味來沒有。

  也在遲疑要不要告訴他。

  多是他們坑人。怕是第一次,被人坑了。

  還偏偏,說不出別的話來。

  張炳成問:“多少銀子?”

  掌櫃:“五百二十一兩。這零頭免了,五百二十兩。”

  張炳成:“什麼?!”

  不多不多。

  也就他十年的俸祿而已。

  雖然他不是靠俸祿過活的。

  張炳成白眼一翻,幾欲暈倒。

  趙主簿在後面也是抽了口氣。心道還好沒叫御史公知道。

  一頓飯吃它個五百多兩,陛下都沒有這樣的排場。

  外間傳出去,他們是有口難言。

  只是……

  張炳成抖著手道:“你哪來那麼貴的菜?你春風樓這是什麼?欺客嗎?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不敢不敢啊。”掌櫃的低下頭快速道,“只是,那客官還拿走了我鎮風水的兩座木雕,他說也算在賬上。那雕品,出自名家之手,選材,雕工,那都是上佳。有價無市啊。”

  “宋問……”張炳成咬牙,“好他個宋問!”

  走出春風樓的幾位,各個眉飛色舞。

  孟為摸著肚子大笑道:“早知道是那張縣令付銀子,我就該多點它幾道菜!我還能吃!”

  幾位學子紛紛附和:“我能再多吃一頓,吃撐了不怕。”

  趙恆:“難怪先生總叫我們快吃快吃,多吃多吃。可我還頗為忐忑。”

  馮文述見好友有些沉默,靠過去問道:“李兄,怎麼?”

  “為何先生要得罪張縣令呢?”李洵蹙眉,不得其解道:“他似乎並不在意,得罪他的後果。”

  馮文述也是困惑道:“這長安城之中,誰敢得罪國師?有的是叫人死無其所的法子。怎樣說張縣令也是國師的遠親,幾次三番,倒覺得他是故意的。”

  馬車內,唐毅也在問宋問這個問題。

  “就是我不得罪他,他也討厭我。何況我就想知道,他能對我做什麼。”宋問笑道,“看他是能給我下咒,還是能讓惡鬼附我的身了。”

  唐毅:“要人死,多的是辦法。何況你一無官職,二無家室,誰給你的這信心?”

  宋問:“嗯?自然是因為有恃無恐咯。”

  唐毅:“你恃什麼?”

  宋問聳肩道:“我是人啊。”

  唐毅翻了個白眼,不欲和她說話。

  宋問哈哈笑道:“我是人,自然是恃才咯。沒聽說過恃才傲物嗎?”

  唐毅道:“恃才傲物的人大都死的早。三國許攸,西漢楊輝,你想做哪個?”

  宋問打開折扇朝他笑道:“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抱殿下大腿的。你總不能踹開我吧?”

  唐毅哼道:“我為何要讓你抱?”

  “我有錢呀!”宋問理所當然道,“我非常有錢!”

  唐毅挑眉。

  宋問嘿嘿笑道:“先前,消息還沒有傳出去之前,我找主簿,以一千兩,在未來的商業街上,買了十六間商鋪十年的租用期。他還送了我十多個空余的攤鋪。等那邊建設起來了,我就用五千兩一年的價格全數轉租出去。轉眼間,我就可以賺四千兩。明年,我再提個一番價,就能賺到一萬兩,乃至更多。十年之後,我就有賺了九萬四千兩!”

  宋問搓著手,越想越高興,仰頭大笑道:“我父親在江浙做一輩子的生意,恐怕也賺不到我這筆錢!”

  唐毅看著她,又一次生出此人有病的想法,哼了一聲道:“轉眼你就想賺個一百番?你覺得會有人買嗎?你知道什麼叫做,痴人說夢嗎?”

  這想賺錢的心,也未免太狠了。

  宋問拍手笑道:“哈哈,殿下,您不知道房地產的魅力。只要是有錢賺的,就一定有人租。這行商嘛,歷來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唐毅搖搖頭道:“別說你父親。我一輩子,也賺不到,一萬兩。”

  宋問:“這我是知道的。但我父親,一萬兩還是有的。”

  唐毅朝她一瞪。

  宋問賠笑道:“我可以借你嘛,我會賺錢啊。你可以跟著我買買買,我保管你賺錢。”

  唐毅斷然拒絕:“不必了。”

  宋問湊過去道:“殿下啊。根據馬太效應。有錢的人,會越來越有錢,而窮人,會越來越窮。譬如說殿下您。我先前去您府中看的時候。嘖嘖嘖,那是真窮呀。一點都沒有您身份的尊貴感。”

  唐毅怒道:“我不認識什麼叫馬太的人!我也不認為他說的是對的!我府中是素樸!素樸!”

  “成成成,素樸。所以我現在想勸您奢華起來。”宋問安撫道,“殿下啊殿下。你那麼素樸,當真不考慮考慮?我又不收您銀子。”

  唐毅被她氣樂了。

  前面馬車停下,已是到了王府。

  唐毅率先下去,將人甩在身後。

  “殿下~殿下喲~”宋問笑哈哈的追去,“殿下——!”

  唐毅回頭,指著她道:“你回去!聞樂,送他回去!”

  宋問揚手:“回見!下次見啊殿下!”

  唐毅腳底下一個趔趄。

  不。

  沒有下次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8:41 AM

第21章 文武偏見

  宋問近日非常無聊。

  張炳成沒來找她的麻煩,京城也是什麼事也沒有。

  宋問和學生們講了兩堂商業街的課之後,原本就沒什麼計劃性的內容,就卡了。

  宋問道:“我如我給你們講講經義吧。現在翻出孟子,梁惠王篇。”

  趙恆驚道:“先生,您還會講經義啊?”

  “呸!我就是經義先生好吧?”宋問怒道,“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專業素養!”

  幾位學生大笑。

  馮文述起身道:“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裡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先生,這些我們都會背,也都明白意思,你不如給我們講講其他的。”

  眾學子附議道:“就是就是!”

  “我不信。”宋問道,“孟為你會?”

  孟為抬起頭:“我……”

  眾人盯著他。

  孟為摸摸後腦,心虛道:“近日不是沒有教這些嗎?”

  “唉。”馮文述搖搖頭坐下了。

  “我沒有教,是因為我覺得你們都會。可是如果你們都不會,那我就教了呀。”宋問鞭策道,“你們是要參加科考的人吶,看看看看,嘖嘖,一點正形都沒有。難不成你還能跟我上一輩子的課?”

  孟為掏出書本道:“我今日回去,定把它們都背下來。真的。先生,您講些別的吧。”

  梁仲彥壓著孟為道:“先生,我來督促他。”

  幾人跟道:“我們也督促他!”

  “既然如此。”宋問站起來道,“我來給你們講講算科?”

  “算科?”孟為不解道,“算科有什麼好講的?”

  宋問瞪眼:“嗯?”

  孟為自覺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小看算科。算科能解決很多事情。應用廣泛,超乎你們的想像。”宋問道,“我倒是覺得,將算科拘泥於做帳,普通的加減,就是大錯。你們這些進士科的學生,更應該學習算科才是。”

  馮文述道:“是嗎?可先生,平日裡,也用不到多難的算術啊。”

  宋問道:“那是因為你們沒有想著去用。比如說,密碼本。用數字來表示文字。將要信轉換成,只有你才能看得懂的密碼。這個作用,就廣泛了啊。軍師啊,密報啊,可以說相當厲害了。”

  眾生私下探討,驚道:“聞所未聞。”

  不過聽著確實可行。

  宋問搖扇:“那是,你們聞所未聞的事情可多了。”

  馮文述:“請先生接著講。”

  “嗯……”宋問道,“比如說概率學吧。概率學是個大難題啊。但是,非常厲害。”

  梁仲彥問:“先生不講密碼本了嗎?”

  宋問道:“現在講了你們也用不到啊。我還是給你們講一個,錯位重排的問題。”

  她跳下講台,背著手給幾人:“編號一至六的六個信封,以及編號一至六的六張信紙。現在,要將不同的信紙塞進信封裡。要求是,信封和信紙的編號不能相同,一共有多少種可能。”

  諸學子乍一聽,覺得挺容易的,提筆便寫。

  宋問嘿嘿一笑。

  錯位重排對他們來說,應當是相當復雜的。哪怕是現代,也是一種較難理解的數學模型。

  涉及到排列組合的相關內容。

  宋問笑道:“你們慢慢算。我出去逛逛。”

  “誒!”孟為頭也不抬道,“我馬上就算出來了,先生你等等!”

  宋問才不信他:“算出來再說嘛。”

  隨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學堂裡的學子們開始騷動。

  馮文述:“怎麼覺著有點不大對?”

  梁仲彥撓頭道:“這能算的盡嗎?”

  李洵:“這裡面應該是有什麼訣竅的吧?”

  孟為朝旁邊張望道:“不是就十多種嗎?”

  “孟為。”馮文述笑道,“好在你念的是進士科啊!”

  “小可愛們小可愛們!”

  剛走的宋問又很快衝了回來,靠著門框,猥瑣笑了兩聲:“都別算了!大好時光算這些做什麼?”

  馮文述抬起頭:“先生,您這麼快就逛完了?”

  “不。我看見了春夏之交裡,最美麗的景色!”宋問張開雙臂道,“小可愛們。要為國效力,最重要的兩件事是什麼?”

  諸學子面面相覷。

  宋問道:“那就是文明的精神,和強健的體魄!”

  諸學子:“……”

  “不要總坐在學堂裡。”宋問抬手一指外面,“我要帶你們去征伐雲深書院!”

  要去征伐的小兵們,不明所以的跟在宋問後面,去了雲深書院後面的草地上。

  那裡是一個蹴鞠場,武舉班的學生,正在進行蹴鞠比賽。

  馮文述驚道:“先生,您總不是讓我們和他們比吧?”

  孟為擼袖子:“好!上次沒找著機會打,這次來個痛快!”

  “先生!”趙恆發狠道,“我們乙班與他們勢不兩立!”

  宋問道:“嘖,做什麼就勢不兩立呢?說話要留有余地。你現在嘴裡呼的氣,還有他們吐出來的呢。你們怎麼不把自己嘔死?”

  眾生:“……”

  群眾臉色蒼白,想想的確有些惡心。

  武舉班的學生也看見他們了。

  為首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抱了竹藤球,朝他們走來。

  青年道:“這裡是我們先來的,你們想做什麼?”

  馮文述針鋒相對道:“你先來便是你的了?我每日都比你先來書院,這書院便是我的了?簡直是無稽之談!”

  青年不屑冷笑一聲:“看來是打架來的了?”

  馮文述:“黃世謙,你是就等著這個機會吧?以為我們會怕你不成?有本事比文啊!”

  “笑話!人都在這裡了,還娘們兮兮的比什麼文啊!”黃世謙帶領著諸同窗扎上袖子,“想來?那來啊!”

  “且慢。”宋問抬手攔在兩人中間,冷冷道:“都當我死的呢?”

  黃世謙看她一眼,半生不熟:“你?又是誰?新來的?”

  宋問點頭:“我的確是新來的。”

  黃世謙囂張道:“我管你新還舊?新來的也得講規矩!”

  宋問補充:“新來的先生。”

  黃世謙:“……”

  眾武舉班:“……”

  “哈哈哈!叫你們橫!”進士科諸學子幸災樂禍,在一旁大笑:“先生,的確該同他們講講規矩!”

  宋問回身,一個個腦袋敲過去:“閉嘴閉嘴,通通閉嘴!我該先跟你們講講規矩!無賴嗎?禮記都學哪兒去了?上來就強詞奪理,我看你們才橫著呢!”

  眾學子頓時蔫了。

  黃世謙一愣,而後也大笑起來。

  宋問扭頭,對著他一戒條抽了下去:“還有你們!憑什麼就覺得只他們有錯,憑什麼就覺得我不會罵你們?你傻呀?”

  黃世謙:“……”

  進士科學子看見,背著宋問,樂嘻嘻對他們做鬼臉。

  黃世謙憤然舉報:“先生,你看他們!”

  宋問反手一抽。

  孟為抱著被打中的手臂彈起,委屈呼道:“先生!為什麼打我?”

  宋問道:“反正你肯定鬧了。”

  孟為:“可那也不止我一個呀。”

  “都站好!”宋問對著自己的一干學生喝道,“我又不是帶你們來找茬的,我是帶你們來交朋友的。都是同窗,好歹還有相識的緣分。平日裡常要見面,往後指不定還會共事。怎麼,不想著和解,只管著挑釁?知道錯了沒有!”

  眾生點頭,乖巧道:“錯了。”

  孟為還想說話,被馮文述一手肘撞在腹部,給堵了回去。

  後面伸出一雙手,趁機捂住了他的嘴。

  武舉班諸位看得津津有味。

  一人忽然拍腦袋道:“先生莫非就是,傳聞中新來的那位?能讓葫蘆變成西瓜的……道長?”

  宋問:“……”

  道長二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大腦。

  宋問說:“我不止能讓葫蘆變成西瓜,我還能讓西瓜長出葫蘆娃。然後葫蘆娃去救爺爺。”

  眾生皆是一頭霧水:“什麼?”

  “我是說!不要輕易聽信傳言,這樣多可笑啊?”宋問扯著自己的衣服道,“哪點看我像道士了?你哪裡覺得我像修仙的人了?”

  幾人噤聲。

  “聽不懂的事你們還信?信了你們還傳?你們還有半點讀書人的自覺嗎?”宋問批道,“不懂便問!虧你們還是同一書院的學子呢,怎麼就沒想過,來找我求證?”

  武舉班的人,也乖巧的埋頭聽訓。

  孟為:“知道我們先生的厲害了吧?”

  黃世謙哼道:“那你是你們先生厲害,與你們有何關系?”

  宋問得瑟道:“說的不錯!”

  黃世謙等人上道,立馬朝她拜禮:“見過先生。”

  進士科學子紛紛嚎道:“先生——!”

  胳膊肘歪了喂!

  “但是!”宋問轉了個語氣道,“先生厲不厲害,卻不是看先生的水平,而是看學生的水平。既然我是一位好先生,那我的學子們,應當也是好學子。”

  眾生又滿意的哼哼,朝對面撣撣衣角。

  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武舉班集體黑線。

  這群臭不要臉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們結惡的原因。”

  宋問指著武舉班的人問道:“這樣。你們先說,瞧不起他們什麼地方?”

  幾人立馬爭先恐後的貶低。

  “做作虛偽。”

  “空講大話,自命不凡。”

  “娘們兮兮!”

  “光知道念些之乎者也,出事了卻躲的最快。”

  進士科學子咬牙。

  終於論到他們。

  宋問:“那你們呢?”

  “他們粗魯莽撞!”

  “渾身汗臭,毫無君子之風。”

  “凡事只想著武力,做事根本不經思考!”

  “不聽人言,自以為是。”

  “沒別的原因,就是他們太笨了,還偏偏要自作聰明。”

  雙方都狠狠數落了一頓,罵個痛快。

  宋問摸著下巴道:“其實都有些道理。”

  眾人:“先——生!”

  “人的確是有缺點的,不管什麼人都有。甚至有一些,根本不能算是缺點,只是誤會而已。”宋問道,“這就是所謂的第一印像,先入為主。只要換個人,做同樣的事,你們恐怕就不會討厭了。”

  幾位學生不服,別過了臉。

  宋問道:“你們方才說的,是毛病嗎?非也,不過是個模糊印像而已。這種印像,就是文人與武人間的刻板印像。和你們各人己身,未必相同。”

  宋問指著黃世謙問:“你洗澡嗎?”

  黃世謙驕傲道:“一日兩次。”

  宋問又指著孟為問:“他娘嗎?”

  黃世謙語塞:“額……”

  宋問攤開手:“看!”

  “朝中有文官也有武官,一個安邦,一個治國。看似截然不同,說到底,卻是殊途同歸。”宋問道,“他們能像你們一樣,隨性而為?能毫無根據的跟對方挑刺,找對方決鬥嗎?他們若是只因為不喜歡,鬧起來了,你們以為最倒霉的人會是誰?”

  “你們討厭讀書的,那許大將軍還是從文轉武呢。你們討厭學武的,宋太傅年輕時候,劍術也是名滿江湖的。”宋問道,“自古英傑追求的是文武雙全,你們自己少了一半,不覺得羞愧,還去嘲笑另外一半。什麼意思啊?”

  幾人這麼一想,忽然覺著有些好笑。

  “何況。一人品行如何,應當從他的言行中觀察而出。高貴的人,品格便也高尚了嗎?威武的人,意志也堅定了嗎?這才叫無稽之談!我就說風度吧,風度總無關乎文武了吧?”宋問兩邊,一人一掌,從頭上拍下去:“你們兩邊都是因為沒有風度,才鬧出這樣的事情。彼此彼此,各自給我好好反省!”

  “你看看人家蒙恬和蒙毅,你再看看人家藺相如和廉頗。慚愧不?”宋問說,“不過對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廉頗。”

  馮文述小聲問:“為何?”

  宋問道:“因為我欣賞,有勇氣道歉的人。”

  幾位學子悻悻低頭。

  李洵抱拳道:“抱歉了。”

  “對不住。”

  “方才是我們無理。”

  “我們口出惡言的。”

  兩邊互相作揖。

  雖然還是惡聲惡氣,卻客氣了不少。

  “很好很好。”宋問摸摸眉毛,滿意道:“這才叫青春嘛!”

  宋問從黃世謙手裡拿過藤球:“既然是春天,那就是奔跑的季節。我們都已經出來了,不如就來一場別開生面的蹴鞠大賽!”

  “大賽?”武舉班的人挺直腰背,秀出自己的胸肌。

  黃世謙道:“你們和我們?比蹴鞠?”

  “我們這裡,自然也是有厲害人的。”宋問一揚手,“孟為!叫他們見識一下你的體魄!”

  孟為出場,聳動了一下肌肉。

  “嘁。”武舉班學生不屑扭過頭。

  “不正經蹴鞠賽。不講形式,不講人數。以勝利為目標,以和諧為己任!拋棄規則,意在交流。”宋問舉手道,“現在,我來開球!”

  那邊頓時手忙腳亂。往場中間跑去。

  進士科學子:“先生等等,還未站好!”

  武舉班:“你們選哪邊場啊?”

  孟為:“進士科都到我身後來!”

  黃世謙:“你們全班都上?武舉班的學生都進場!”

  宋問抬手擋住陽光,見眾人如此活躍,欣慰至極。

  不給他們反應調整的機會,抽腳,猛踢出去。

  蹴鞠遠遠飛起,場中眾人抬眼一看,顧不得站位,拔腿開追。

  眾人視線皆是盯著那球,就見球滑出一個高高的弧度,徑直飛出了場地,終於要落到地上。

  只是要落地的地方,衝過來一個人。

  眾人迎風,齊聲吶喊:“啊——!”

  宋問:“哇——!”

  球穩穩砸了上去。

  目標人物撲街。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8:58 AM

第22章 無證之案

  人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然後朝著傷員開始狂奔。

  宋問忐忑的伸出一指,試探對方鼻息。

  有氣,估計就是被震暈了。

  頭上也只是紅了一小片。

  畢竟是個藤球嘛,沒多麼的殺傷力。

  眾人齊齊呼出一口氣。

  孟為後怕道:“先生,您這踢的也大力了!您是瞄准了踢的吧?”

  宋問:“呸!我要有這技術,一個個先把你們都踢趴下!”

  黃世謙:“那開球也不是這樣開的呀。這那兒,到這兒,一般人還真踢不出來!”

  “不會開球才開嘛!我哪知道我還有這功力?”宋問道,“而且我的弧度是可捕捉的,他的行跡是不可捕捉的!他可以做無規則運動,躲開呀!”

  幾人七嘴八舌道:“先生,您這一點風度都沒有!”

  “先生,哪有這樣的蹴鞠賽啊?一個招呼都不打你就開球了。”

  宋問揮手道:“都散開散開!給他喘口氣!你們這廢氣都堵著了。”

  幾人將頭朝後遠離了一些,留出一個空間。

  可憐的娃緩緩睜開眼,就見一群人圍著他。

  坐起身,摸了摸額頭,懵道:“怎麼了?”

  宋問吸了口氣,真誠道:“你太餓了,所以撲街了。”

  眾生:“……”

  那鄙視的目光真是不加掩飾。

  宋問:“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哪個班的?還有哪裡不舒服?”

  撲街男子四面轉了一圈,沒有理會她的問題。

  忽然眼睛一瞪,大聲叫了出來。

  “李洵!”

  他喊著,然後撲過去抱住了李洵的大腿。

  眾生:“!!”

  李洵驚嚇,連忙後退:“你做什麼!”

  幾人去掰他的手:“喂!有話好說,不是李兄踢得球,你先放手!”

  男子喊道:“李洵!”

  他們越用力,那人也抱的越用力。

  李洵後退,他跟著膝行追上,哭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現場又是亂作一團。

  無數雙手抓在李洵和撲街男子身上,要將他們分開。

  兩邊都是痛苦不堪。

  宋問怒道:“我去!你丫碰瓷也碰的太明顯了吧?是我踢的球!是我踢的球!!”

  眾生喊道:“是先生踢的球!”

  男子聲嘶力竭的喊道:“救——命!”

  “比大聲是不是?”宋問道,“李洵,你也喊救命!”

  李洵:“……”

  男子終於放開李洵的腿,跪到地上猛力磕頭,懇求道:“求求你,李公子。救救我大哥,我真是走投無路了!”

  幾人立在原地,紛紛望向宋問。

  這腦袋……就砸壞了?

  武舉班一學子驚呼道:“我認得他!他是明經科的學生,前幾日還聽說他阿兄因為……犯事被抓了。”

  宋問一驚:“真……是碰瓷?”

  “學生名叫鄭域。冤枉的,我大哥真是冤枉的!”鄭域痛嚎道,“我願指天發誓,如有虛言,不得好死!”

  李洵緩了緩,問:“你大哥現在何處?”

  鄭域說著又哭道:“人現在衙門。”

  “人在衙門,你也應該去衙門喊冤啊。我從未聽說過有人攔著學生喊冤的。”宋問道,“別說李洵只是個學生,縱是他想管,御史台也是管監察糾劾,管不了衙門斷案啊。”

  “誰人肯見我!!”鄭域瘋魔道,“我一無背景二無人脈,此事還牽扯到了國師的公子,縣令哪肯聽我一言?我出現在縣衙門口,他們便要將我打出去!”

  又是國師。

  宋問皺眉。

  此人真是無處不在啊。

  鄭域低伏在地,哽咽道:“我真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縱是無法,也求您讓我見大哥一面。求您了。”

  李洵問:“他究竟犯了何事?”

  武舉班的學生好心提醒道:“我奉勸你們還是別管的較好。徒惹得一身麻煩,而且真是插不上手的。”

  鄭域悶聲道:“奸淫。”

  眾人倒抽一氣。

  “真的不會是他!”鄭域抬起頭激動道,“我大哥素來為人正派,何況他與那位姑娘已是有婚約在身,如何會行這荒唐之事!更重要的是,我阿兄當時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那個地方!”

  如此這般,從情理上講,的確是說不通。

  宋問:“那又為何會牽扯到國師公子?”

  “楚姑娘不堪受辱,自行了斷,留了封絕筆。楚家去衙門報案。衙門不予受理。她祖父,原是國子博士。氣之不過,便奏疏一封,遞給了太傅。太傅開口,張炳成才不得不辦。卻是不加審訊,便差人來拿了我大哥!”鄭域捶地,大罵道:“禽獸!畜生!”

  宋問:“……”

  一句話也沒提到國師公子啊。

  感情根本沒聽她說話呢是吧?

  鄭域抹了把臉道:“我父早亡,長兄如父,若非是他,我早已隨先父而去。若大哥喊冤而死,我亦無法為之昭雪,不如也下了黃泉,以報恩情。”

  宋問:“……你這報恩情的方式,有點獨特啊。”

  有人小聲道:“國師的事,誰人敢管?認命吧。”

  宋問拿著戒條指向他們:“這莫非是什麼險惡世道?認命二字你們也說得出來?”

  黃世謙別過臉:“先生,實在是有前車之鑒。”

  “大家都不敢管,那誰人管?”鄭域仰頭絕望道,“說是天子腳下,是天要亡我嗎?!”

  “我知道你們多有顧慮,我也不求別的了,我想見我大哥一面。”鄭域再一次抱住李洵的大腿晃道,“就一面,讓我送他一行,求求你了,李公子!我不求冤屈,就見一面!”

  李洵有些無措,望向宋問。

  宋問用竹條敲敲鄭域的肩膀:“撒手。”

  鄭域終於失了最後一絲希望,癱軟到地上。

  宋問蹲到他旁邊:“我……講緣分。既然你的頭是我砸的,那我就管一管。”

  鄭域不解看向她。

  宋問站起來,一手指天道:“本次經義課,我們就講,斷案!”

  宋問行事,向來迅速。即刻便帶領學生回到學堂。

  眾人將書桌都推到一旁,中間留出一塊空地。

  武舉班的人也留了下來。

  馮文述小聲道:“先生,您可要想好了。”

  宋問道:“唉,擔心什麼?我就問問嘛。問了又不一定管,是吧?”

  “你們這邊,喊威武。”宋問指揮道,“馮文述,李洵,還有梁仲彥,你們三人問話。其余人拿筆記錄。”

  梁仲彥站上上首,有些不知所措道:“這怎麼審啊?”

  李洵開口:“堂下何人?”

  鄭域又要跪下。宋問道:“坐著,不用跪。我們這又不是真大堂。”

  黃世謙便從後面給他搬了一張椅子。

  鄭域坐下,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也能說的清楚了,便講事情都說了一遍。

  鄭域與他大哥,鄭會,出身寒門。

  鄭會才學甚高,機緣巧合下結識了楚姑娘。

  楚博士原是四品官員國子博士,雖然楚家本輩已無人在朝為官,但也是書香門第,名門大家。

  楚家未嫌棄鄭會的家室,許兩人定了親。

  大約半月前,楚姑娘忽然暴斃。

  隨後不久,官府直接來家中拿了人。

  梁仲彥:“朝廷有什麼證據嗎?不然如何拿人?”

  鄭域搖頭:“不知。他們不說。”

  梁仲彥:“人證也沒有?”

  鄭域:“什麼也未跟我說,就將人抓走了。”

  李洵問:“那你如何知道,與張兆旭有關?”

  鄭域直起身道:“我大哥先前從楚府吊唁回來,大醉一場,夢中低泣,不住咒罵張兆旭。他被抓走那日,也是喊的張兆旭的名字。不是他還有誰!”

  李洵:“也就是說,並無證據,僅是猜測?”

  鄭域急道:“我連我大哥都見不到,我哪裡來的證據!”

  馮文述:“那你總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大哥無罪吧?”

  鄭域搖頭。

  馮文述:“你去楚家問過了嗎?這凶犯是誰,他們總知道吧?你不是說楚姑娘留了封絕筆嗎?”

  “絕筆在我大哥那裡,我未曾看過。大哥被抓後,它究竟還在不在,我也不知道了。”鄭域道,“至於楚家,我大哥出事後,他們便避不見客,我根本見不到他們!”

  馮文述攤手:“那你這什麼也不知道的,如何證明你大哥是無罪的呢?”

  鄭域指天發誓道:“我所言句句屬實!確有絕筆,能證清白!”

  馮文述:“可你拿不出來啊!”

  “錯。”宋問走上台道,“沒有證據證明他無罪,不代表他就是有罪。”

  台上三人將位置讓出來。

  “疑罪從無,寧可放過,不會錯殺。刑部備案,若是證據不夠充足,一律會被打回。”宋問道,“譬如,若是我要誣陷你偷了東西。我沒有辦法證明它,可你也沒有辦法證明自己,那你就是有罪的了嗎?這樣是不行的。”

  眾人點頭。

  李洵意味不明道:“可刑部尚書……”

  是國師的人呀。

  宋問抖眉:“……我去!”

  這特麼犯罪還一條龍服務啊?

  宋問端坐,認真問道:“你大哥認識張兆旭?”

  鄭域低聲道:“是。”

  宋問:“而且關系應該不錯。”

  鄭域道:“是。張兆旭表面禮賢下士,我大哥有心入朝,的確與他交好。”

  宋問:“衙門開堂審理了嗎?”

  “沒有!”鄭域膝行兩步上前,“我大哥只是個書生,原本身體就不好。我怕衙門故意在牢裡用刑,再弄個偶感傷寒。拖個幾日,我大哥就一命嗚呼了啊!”

  “這也只是你的猜測而已。”宋問寬慰道,“你見不到他,心裡慌了,不要自己嚇自己”

  “我哪是自己嚇自己!”鄭域捶地激動道,“這不正是他們張家人的作派嗎!!”

  宋問看向李洵。

  李洵嘆了口氣。

  人人都知道他們作惡,可是他們偏偏還能繼續作惡。

  難道還真是一顆扳不倒的大樹,除不掉的毒瘤嗎?

  “這個案子,沒有人證,沒有物證,也沒有罪證,有意思。”宋問手指敲著桌面道,“如果真像你說的。衙門不開堂,一來,是想拖。二來,他們覺得自己還不夠安全。”

  這說明,沒有證據能證明鄭會有罪,但卻可能有證據,能證明張兆旭有罪。

  等他們一切都處理好了,那鄭會真是要一命嗚呼了。

  宋問自語道:“沒有見到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即便是要找疏漏,找突破,也要有鄭會的供詞。”

  李洵:“可如今的問題是,不讓我們見,我們也的確見不到。”

  鄭域忽然道:“我想起來了。楚姑娘出事那一天,大哥跟我說,他有事要去城南的興安賭坊一趟。而楚姑娘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北啊!他若是去了興安賭坊,再趕去楚家,然後重新趕回來。來不及的,都宵禁了。”

  宋問:“你大哥還會賭啊?”

  “他不會!”鄭域道,“他說去見一位朋友。是誰,我不知道。”

  馮文述附到她耳邊輕語道:“我見過張兆旭出入興安賭坊。那賭坊想必跟他是有關系的。”

  宋問微微頷首。

  “今日就這樣吧!反正你也什麼都不知道。”宋問站起來拍拍手,“時辰差不多了,大家散!”

  鄭域:“那我……”

  “那你想我們做什麼?”宋問道,“說了只是問一問嘛。”

  鄭域吐出口氣,自嘲的笑了一聲。憔悴朝幾人作了個揖,轉身離去。

  宋問望向武舉科的人:“你們留下,是想摻和?”

  幾人無奈搖搖頭,也跟著離開。

  宋問收拾了東西,和諸位告別。

  李洵數人追上來,問道:“先生,您要去哪裡?”

  宋問:“我去衙門看看風景。”

  孟為大驚:“先生,您還敢去啊?”

  “我為何不敢去啊?”宋問攤手無辜道,“我與張老爺,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眾生:“……”

  李洵道:“先生,去了也無用的。”

  如果真是有心包庇,無論是誰,都不會讓見的。

  “有用啊。”宋問道,“我可以去膈應一下他嘛。”

  眾生:“……”

  宋問說了便做,轉道去了。

  如今說要求見,必然是不會見的。

  宋問就在衙門不遠處,來回轉悠,碰碰機會。

  轉啊轉的,她就看見了一個熟人。

  唐毅端著茶杯,坐在對面的茶攤上,一臉生無可戀的看著她。

  宋問:“……”

  宋問跑過去,坐到他對面,驚道:“殿下,您怎麼在這兒?”

  唐毅:“散步。不知不覺就走過來了。”

  宋問嘿嘿笑道:“我記得你說你再也不來這裡了的。”

  唐毅不理她。

  宋問於是猜道:“你有事,找張炳成?”

  唐毅沉默。

  宋問:“還是不得不找他的事。而且你知道他多半不會答應。”

  唐毅繼續沉默。

  宋問打了個響指:“鄭會!”

  唐毅眼睛猛得一睜,表情凌厲道:“你怎麼知道?”

  “我隨便猜猜的。巧了!鄭會的弟弟,是我們雲深書院的學生。”宋問搭過唐毅的肩膀,感慨道:“所以說啊。世界,很小。你我,很有緣。”

  唐毅:“……”

  宋問:“殿下,您跟這事又有什麼關系?”

  唐毅沒回答她,朝那邊一指:“人出來了。”

  張炳成帶著主簿,從縣衙大門走了出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9:15 AM

第23章 賭坊逃命

  “老爺!”

  宋問快步向前,朝張炳成行禮,一臉自責道:“先前殿下喝醉了,宋某走的匆忙,沒來得及付銀子,聽聞是老爺墊付的,慚愧慚愧。實在是宋某考慮不周。”

  張炳成抬起眼皮。

  難道她要還錢了?

  “原本,說好了是我請的。應當將銀子還給老爺。只是如此,反顯得您斤斤計較。”宋問道,“何況李洵說了,您是一番心意。我哪能搶了老爺的心意,這銀子,我也不好給您了,你看這……多尷尬啊!”

  張炳成瞪眼。

  別尷尬啊!

  他好意思收啊!

  宋問拍額:“不如這樣,我再請您去春風樓吃一頓,如何?”

  趙主簿大聲咳嗽,用手肘撞了撞張炳成。

  多吃一次五百兩,怕是縣令府都要空了。

  誰知道這宋問還有什麼鬼主意。

  “可惜了可惜了。”宋問湊過臉去道,“老爺不會生我氣吧?”

  張炳成咬牙恨恨道:“自然不會。”

  宋問:“哈哈,也是。老爺您這般寬宏大量之人,怎會與我計較呢是吧?宋問便也放心了。”

  張炳成拂袖要走。宋問錯步上前。

  張炳成怒斥道:“你想做什麼!”

  “老爺近日很忙吧?聽聞城中出了一樁大案。”宋問道,“天下腳下,竟敢有人違法亂法,老爺是想如何處置?”

  張炳成哼了一聲:“自然是律法處置!”

  宋問:“能否見一見如此為非作歹之徒?”

  張炳成冷笑,陰狠道:“我倒是很想讓你進去見一見。不妨你可以試試。”

  宋問搖手道:“那便不必了。”

  張炳成:“閃開!”

  宋問讓開:“正午出門,老爺是要去見什麼貴客嗎?”

  張炳成未再理她,直接走了。

  宋問望天。

  然後小步跳的跟了上去。

  唐毅從後面追了過來。

  兩人照著車轍,在後面慢慢追著。

  直到在楚府後門,看見停住的馬車。

  宋問靠在牆上,問旁邊的人道:“這楚家好歹也算名門望族,為什麼出了這樣的大事,長安城裡,卻一點風聲也沒有呢?”

  “你想他們自己去宣揚,還是國師去宣揚?鄭域若想他兄長死得更早一點,也盡可以去說。”唐是低垂著眼,嘲道:“何況知道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宋問:“殿下啊,你會管這件事,是因為那鄭會,還是因為這兒的人?”

  唐毅沉默半晌,道:“楚老先生,是我的啟蒙恩師。也曾經追隨過,安王。”

  宋問:“哦——。”

  安王便是唐毅的生父。

  難怪從此之後,楚家再無人入仕。

  只是再遭遇這等無妄之災,卻是如此境地,委實叫人心涼。

  對唐毅來說,各中滋味,想必很難形容。

  唐毅:“你看我做什麼?”

  宋問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這次有我在,我一定幫你。”

  “你幫我?”唐毅輕呵道,“你有幾條命可以幫我?”

  宋問道:“一條命就夠了。我就是命特長。算起來,快是你的兩倍。”

  唐毅:“……”

  淨特娘的胡扯。

  唐毅又往門口瞥了一眼,決定離開。

  宋問跟在他的身後。

  張炳成會來這裡,多半是威脅封口來著。

  只是憑他那副嘴臉,宋問覺得他多半會適得其反。

  唐毅忽然道:“你說的是錯的。”

  宋問:“什麼?”

  “誰謂犬能欺得虎,焉知魚不化為龍。”唐毅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而且我也從未見過化龍的魚。”

  宋問摸摸眉毛:“殿下,您這也太消沉了吧?不是您沒看見,而是您沒遇見而已。”

  “魚能不能化為龍我不知道。但盡完人事,才能聽天命。否則我是不甘心的。”宋問停下腳步道,“何況此案才剛剛開始,想必您也不會放棄。殿下不妨報些期待。”

  唐毅回頭問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道:“鄭域說,楚姑娘出事當天,鄭會去了城南的興安賭坊。”

  “呵,我道你要說什麼。”唐毅擺手道,“興安賭坊是張兆旭私下的產業,你問那裡的人,是問不出什麼的。”

  宋問:“錯。我沒有說要去找張兆旭的人。”

  唐毅:“那你想找誰?”

  “每一個賭場裡,都會有一個,不管春夏秋冬,霜雨霧雪,都按時出現在那裡的人。他嗜賭如命卻偏偏逢賭必輸。”宋問小跳著衝到前面帶路,“我猜興安賭坊,也有這樣一個人。只要他能證明,鄭會當日出現過,就能說明他是無罪的。”

  唐毅道:“即便他看見了,也不會為你作證。他們這些人,小心謹慎,不會惹禍上身的。”

  “哦對了。”

  宋問忽然轍回來,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塞到唐是的手裡:“送你了。也算是,名家手筆。比你先前的要好。”

  唐毅困惑接過:“你送我折扇做什麼?”

  宋問反手抓住唐毅的胳膊,雙目有神,定定道:“哪怕魚化不了龍,被人欺負我。就算我打不過那個人,也會讓魚把少了的都補回去。”

  “你。”唐毅手指一緊,蹙眉道:“……在羞辱我?”

  宋問:“……”

  唐毅沉臉道:“誰告訴你我沒有扇子?我有很多扇子!比你這個好的!”

  宋問四處張望,辨了下方向,點點手指。

  走反路了。

  於是越過唐毅,往旁邊的小路過去。

  唐毅跟在她後面,鄭重申明道:“我府中也有許多扇子,還有李斯的真跡,只是未拿出來。”

  宋問聽不過去,提醒道:“哥,李斯那時候,還沒有紙呢。”

  唐毅:“竹書。”

  宋問:“竹書還能用來做扇子?”

  唐毅咬牙:“扇骨。”

  “哦——這樣啊。”宋問道,“殿下您家真的是要奢華啊!”

  唐毅惱羞成怒:“宋問!!”

  宋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宋問閃身想躲進巷後。

  一個急轉彎,一個急跟上。

  就在轉角處,直直撞了個正著。

  宋問:“……”

  李洵:“……”

  兩人站起,彼此對視。

  場面相當尷尬。

  李洵問好:“殿下,先生。”

  宋問瞪道:“你跟蹤我!”

  李洵結巴道:“巧……巧合。”

  宋問教育道:“說謊的時候,緊張,就不要看著別人的眼睛。”

  “是,先生。”李洵受教點頭,別過臉道:“是巧合。”

  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還是不放心。”李洵道,“先生。縱然是進了牢裡,也未必能見得到鄭會的。”

  “呵呵。”宋問不屑道,“你當我是誰?你是覺得我太蠢,還是覺得我太衝動?”

  李洵搖頭道:“學生只是覺得先生太大膽。”

  宋問:“……”

  老實孩子。

  宋問朝他身後看了眼,戒備道:“還有誰?”

  “沒有了。我讓他們都先回去了。”李洵問道,“學生可以跟著先生嗎?只是想漲漲見聞而已。”

  宋問:“跟吧。”

  宋問便在前頭引路,回頭一看。

  兩人亦步亦趨的跟著。

  很像她的小弟。

  宋問:“誰知道,興安賭坊在哪裡?”

  兩人:“……”

  半個時辰後。

  三人停在賭坊的門口。

  唐毅遮遮掩掩的往後躲:“我不能進去。”

  朝廷命官是不得私下聚賭的。

  雖然他其實沒有官職,但是他怕彈劾。

  一彈一個准。

  宋問:“那你留這兒看門?”

  唐毅斷然拒絕:“不行!”

  豈不是更丟臉了?

  宋問抽出折扇,打開,擋在他的面前:“看,這不就用上了?”

  唐毅自己抓住了扇柄。

  想想這個動作,露在外面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李洵問:“先生,還有嗎?”

  宋問抓起他的手,擋在自己臉前,點頭道:“你這樣就可以了。”

  李洵:“……”

  偏心!

  於是唐毅用折扇半遮著臉,李洵用長袖半蒙著面。

  宋問正大光明的往裡面逛。

  三人衣著氣質都是不錯,就是動作鬼鬼祟祟,很惹人注意。

  宋問不像是找人的,在各個賭桌上駐足觀看,對什麼都似乎很有興趣,李洵手都快發酸,急了,在一旁催促道:“先生,您究竟是要來找誰的?”

  宋問道:“先看看。看完就知道了。”

  唐毅:“你要看什麼?我幫你看!”

  “你幫我看?”宋問驚道,“你還能眼睛長到我身上?”

  “冷靜一點。”宋問道,“像這樣的大賭坊,暗地裡盯梢的人不會少。賭坊魚龍混雜,聰明人不想惹禍上身,看著有絲毫的可疑的,都要被請出去。”

  李洵看了眼周圍:“我們幾人……可疑嗎?”

  宋問點頭:“你現在很猥瑣。”

  李洵:“……”

  猥瑣兩字仿佛說在唐毅心口。

  唐毅拂袖道:“所以行事利落些,問清楚了就走!”

  “哪有人來賭坊,是來問人的?你信不信只要你開口,他們就會出來了。”宋問走在前面,小聲道:“所以只能多看,少說話。”

  宋問逛了兩圈,終於停了,笑道:“這家賭坊,很有意思。”

  李洵:“先生?”

  宋問徑直去了正中間,人最多的一張賭桌。

  在裡面挑了個人,湊在那人耳朵邊上喊道“喂!”

  賭徒沒理,依舊大喊:“大!大!大!”

  宋問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很是嫌棄的從她手下滑了過去。

  宋問:“……”

  宋問從袖口抽出一張銀票,拍在他的肩上。

  賭徒終於有了反應,轉身殷勤問道:“有事兒?”

  “沒什麼大事兒。”宋問說,“就是想送你一句話。玄不改命,氪不改非。”

  賭徒錯愕:“什麼意思?”

  宋問:“意思就是說,就算把整個國庫都送給你賭,你也是贏不了的。”

  “呸!”賭徒勃然大怒,直指她的面門道:“小白臉你詛咒我?”

  “不是我詛咒你。子不語怪力亂鬼神。賭坊裡會發生的不尋常的事,原因我不信你想不多。”宋問道,“你輸的還不夠啊?”

  賭徒微愣,然後道:“你什麼意思?”

  前面的莊家道:“賭坊是來快活的,這位小郎君,從進門起就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為?”

  宋問笑道:“自然是來玩的呀。”

  莊家一指桌面:“那請下注吧。”

  宋問笑道:“這樣吧。如果你用左手的骰子,我就下大,如果你用右手的骰子,我就下小。如果你用中間的那兩副嘛,我還真得看運氣了。”

  她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也看著對方道:“你先選吧。”

  莊家眼神閃避了一下,而後猙獰道:“你是何意?這是誣陷我們賭坊出千?知道這是哪裡嗎?興安賭坊也是你這種人可以造次的!”

  周遭一陣騷動。

  賭坊若是出千。這群瘋狂的賭徒,可以砸了這裡了。

  “如果你們不是做得這麼明顯的話,我還真看不出來。畢竟我不會賭。”宋問道,“只是從概率學的角度上來講,你甩出的數字,已經明顯不合常理了。”

  “有何證據?”莊家一揚手,從四面八方走出十多個打手來。

  他惡狠狠道:“今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要麼跪著爬出去,要麼橫著躺出去。”

  唐毅與李洵頓時緊繃,靠到宋問旁邊。

  唐毅郁悶道:“真是……比你們大膽。”

  “殿下跑得快嗎?我攔住左邊的人,你和先生跑出去。”李洵觀察周圍,嘴唇發苦道:“千萬別三人都被抓了。”

  “怎麼?送個出去好收屍?”宋問道,“都慌什麼!”

  李洵:“……”

  唐毅去夠宋問的手,宋問卻掙開了。

  “大家都想想!”宋問上前一步,高聲喊道:“一副骰子,如果經常出現一和六,會叫人注意。可是如果經常出現三和四,卻不會叫人注意。因為大家總是下意識的認為,出現中間數字的可能,是比較大。但不是!出現一、三、四、六的概率,應當是一樣大的!”

  莊家直起身,指著她道:“你是說我對這副骰子做了手腳?放屁!白面小兒空口無憑的,你倒是說說什麼手腳!”

  他抓過左手邊篩盅,隨後一搖,打開一看,是一副小。又抓過右邊的,篩盅,一搖,是副大的。

  松了口氣,抬起頭對宋問呵呵冷笑一聲:“還有什麼屁話要說?”

  幾位打手就要上前。

  唐毅和李洵,更加死死擋住自己的臉。

  唐毅隨手拉了個人,推到宋問的前面去。然後抓住了她的腰帶。

  李洵另一手摸向自己腰間的牌令。

  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對不住他父親了。

  宋問沒理他們,接著道:“一副骰子,如果經常沒有一和六,會引人注意,可是如果經常沒有二和五,卻不會有人多放在心上。因為大家往往只關注兩端的數字。加上他不是只用一副骰子,四副混著來,混淆視線。醉心賭博的時候,根本不會觀察得到。”

  “他左邊的篩盅,開了十六次,出現帶二的場數有十五次。三個骰子,翻出二的共有二十二次。這也太奇怪了。畢竟,照常來講,出現二的次數,應該是在八次左右才對。”宋問道,“因為三和四,是對立面。二和五,也是對立面。單單一個二或五,還決定不了點數的大小。只能可能變高了而已。偏偏他今天手氣太好,該大的大,該小的小,就被看出來了。①”

  宋問道:“我不說全部吧。但起碼有一個骰子,是有毛病的。”

  人群立馬開始騷動起來。

  “這樣一說,確實是這樣。一邊很少有二,一邊很少有五。中間的兩副,很少有三或四。”

  “他是四副輪著來的,所以根本看不出!”

  “出千!興安賭坊出千!”

  莊家趁大亂之前,對大手呼喝道:“抓住他!別聽他在這裡造謠生事!”

  他舉起了兩邊的篩盅:“大家不要衝動!骰子都在這裡,若是你們不信盡可以自己查!”

  宋問迅速上前,一腳踹上桌子。

  然後撲去,用手將上面的銀子都揮了下去。

  隨著銀子落地,尖叫聲頓起。

  眾人再顧不得其他,一個勁嘶吼著往前面的地方擠。

  旁邊桌位的人聽見動靜,跟著湧了過來。

  打手都被推到了後面。

  鬧事之人,趁亂開始明爭暗偷。

  整個賭坊陷入一片瘋狂之中。

  唐毅還拽著宋問的腰帶,不防她力氣如此之大,跟著撲了上去。

  宋問被重力壓在桌角上,旁邊又是不斷推攘的人流,頓時一口心竅血都要被擠出來,身負重傷。

  前面莊家已從桌下掏出一條長棍,對著她腦袋要敲下。

  李洵同唐毅,俱是驚駭。

  抓著她的手猛力往後拉扯。

  宋問只覺得關節處一陣刺痛,能切實的感覺自己要長高了。

  然後旁邊一位可憐的胖子補位上來,以頭迎棍,擋下了那蓄力的一招。

  翻了個白眼,癱倒在桌上。

  宋問放聲喊道:“興安賭坊不僅出老千,還想打劫啦!”

  外圍的人陷入恐慌,看不見裡面的情形。

  搶到了一些,不管多少,開始往門口擠去的人流瞬間轉變了方向。

  幾位打手,在群眾的大趨勢面前,被蹂‥躪得不成樣子。

  唐毅拽著她,往門口擠去。

  宋問眼疾手快,又拉了之前那個賭徒出來。

  李洵已經被身後的人撞出了門。

  三人出了賭坊,玩命狂奔。

  李洵耿耿於懷,倉惶道:“我方才,擋住臉了嗎?”

  唐毅一驚,望向自己的雙手。

  扇子已經不見了!

  宋問道:“露臉了的都是英雄!怕什麼!”

  賭徒哭爹:“救命啊——!救命!好漢我真沒銀子啊!”

  宋問拐進小巷,將人甩到地上。自己也差不多廢了。

  一停下來,剛才被撞的腹部就疼的厲害。

  坐到他的對面,搖頭道:“喊什麼呀?我們就是在救你啊。”

  賭徒叫苦道:“莫開玩笑了。你們把興安賭坊鬧得一團亂,還帶著我走。你們這是害我啊!”

  “嘁。”宋問指著他道,“你就說,你撿了多少吧。如果被那幾個打手抓住了,你是想卸手,還是想剁腳啊?”

  賭徒心虛的抱住自己的胸口,然後搖頭。

  宋問又說:“你知道,貪得無厭,是人性的死罪嗎?”

  賭徒撇撇嘴。

  唐毅一手扶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洵在旁學習,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宋問道:“你經常在賭坊,肯定認識一個叫鄭會的人。”

  賭徒點頭道:“是認識啊。誰不認識啊?張公子經常帶他來的。”

  宋問:“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我哪知道啊!”賭徒試探道,“他……不是惹事了吧?”

  他瞬間改口道:“我不認識他,我只是見過他!”

  宋問掏出銀票,放在他面前:“你上次見到他去賭坊,是什麼時候?”

  賭徒搖頭:“我……我不記得了。”

  “你不要緊張。”宋問道,“他之前告訴我,那賭坊是張公子的地方,他答應替我引薦的,收了我的銀子人卻不見了,所以我才要找他。”

  賭徒看著她的眼睛,暗自思忖,沒有說話。

  “只要你說,沒人知道是你說的。賭坊那麼多人,他哪能想到你啊?”宋問道,“我不會出賣你的,何況我出賣你也沒什麼用處。也不會去找鄭會麻煩的。你看我這樣的人,我不過一介書生。找他就是想心裡求個明白。”

  賭徒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好吧。念在這次你的確幫了我,我便說了。”

  宋問點頭:“說。”

  他從宋問手裡抽過銀票,揣進懷裡說:“我記得很清楚的。上月二十,鄭會來賭場,幫張公子收銀子。之後就沒見過他了。他若是不在家,或許就在張公子那裡。他們關系很好的。”

  宋問:“什麼時辰?”

  “晌午啊。”賭徒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看看你是不是在騙我。”宋問道,“畢竟我是付了銀子的人。”

  賭徒咋舌:“我雖是老賴,可我沒必要騙你呀!”

  宋問又問:“他們二人的關系真的很好?不會是那鄭會一廂情願的吧?或者,鄭會不過是虛與委蛇,靠近張公子,圖謀利益而已。”

  “哼,這你便不懂了。”賭徒給她語重心長的教育道,“你知道這興安賭坊,一月之間,能賺進多少銀子嗎?張公子會讓那鄭會來收賬,必是對他深信不疑。那鄭會原本是要陪楚姑娘去上香的,這邊張公子傳信,他立馬便回了人家。”

  賭徒道:“他們這樣,若還稱不上是朋友,那如何才能算得上交情?”

  宋問:“……”

  她第一次聽人將爽約,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

  “哦——原來如此。”宋問點點頭道,“可是,你怎麼連人家的家事都知道?”

  賭徒抬手一指:“他自己說的呀。因為他同楚姑娘快成親了,所以心情好,便聊了起來。”

  “哦——”宋問又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賭徒不敢相信道:“我……真可以走了?”

  宋問:“走吧。”

  賭徒:“沒別的要問了?”

  宋問真誠道:“你看我像惡人嗎?我真的只是,來救你的。”

  賭徒看傻子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拔腿即跑。

  宋問:“……”

  宋問指著巷口道:“你們把他拉回來,我要多問他幾句。”

  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出來。

  李洵和唐毅跑不動了。

  靠過來,也坐在她旁邊休息。

  “我來一個合理的推測。”宋問道,“張兆旭知道,鄭會約了楚姑娘去上香。於是故意在那時候讓他去收賬。鄭會以為自己深受重用,便喜滋滋的去了。托人去回絕楚姑娘,這個是誰就不知了,或許就是張兆旭。總之最後見到楚姑娘的人,是張兆旭。”

  李洵道:“看來這鄭會,是真被利用了。張兆旭哪曾將他放在眼裡?”

  “雖總說人無貴賤,卻分高低啊。”宋問感慨道,“高階的人但凡對下面的人稍好一些,便會感恩戴德。呵呵。”

  唐毅:“不如說,是他自己送上門的。他竟然不會防備張兆旭,也是因為想往上爬罷了。”

  人的弱點,往往就是自己的貪欲。

  這樣的弱點,致命,而弱智。

  宋問道:“現在的事情,大致,或許已經清楚了。”

  唐毅:“原本就是清楚的。可仍舊是什麼也做不了。”

  “起碼我知道,鄭會,是確實無辜的。安心了。”宋問道,“張炳成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包庇,且親自上門勸誡。長安城裡不漏一絲風聲。除了張兆旭,怕是沒有第二人了。”

  李洵道:“又如何?是張兆旭,那便更遭了。”

  這意味著孤立無援,困難重重。

  “這案,斷的不是真偽,不是是非。”宋問摸扇子的手,摸了個空,頓時有些惆悵道:“是世道啊。”

  李洵問:“先生,那您還斷嗎?”

  宋問:“殿下,您斷嗎?”

  唐毅目視前方,眼神飄渺:“我斷的是恩情。縱然有心無力,也不能坐視不管。”

  宋問道:“那我斷的是兄弟情。朋友有難,豈能袖手旁觀?”

  唐毅望向她,提醒道:“你惹不起國師的。縱是三公九卿,也要敬他三分。他若要殺你,易如反掌。”

  “喔。”宋問擦擦臉道,“這年頭神棍的地位這麼高?”

  宋問腹誹:沒湊上秦始皇,也沒湊上漢武帝。但是他湊上了同樣瘋狂的今上啊!

  李洵問:“先生您不信嗎?”

  宋問驚道:“你信啊?”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李洵道,“但自我見過之後,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宋問:“那你也就瞎信信唄。”

  李洵:“……”

  “這樣說來。”李洵疑道,“先生您真的不會賭博嗎?為何短短時間,就能看出他們在出千?”

  絕大多數的賭博,實際上,都可以通過對概率學的運用來提高勝率。

  牛逼的數學家,連六‥合‥彩的規律都算出來過。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宋問得瑟道,“不要問我什麼會,什麼不會。天知道。哈哈哈!”

  兩人:“……”

  “那天知道,你今日會發生什麼嗎?”

  渾厚狠戾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宋問笑聲一滯,循聲望去。

  巷口被幾個滿身橫肉的大漢堵住。幾人身上還穿著興安賭坊標志的衣服。

  宋問默默扭回頭,看眼唐毅,又看眼李洵。

  宋問:“會爬牆嗎?”

  兩人搖頭。

  “好巧哦。”宋問道,“我也不會。”

  所以說,掌握一門逃生技術,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宋問四處一看,巷子裡空蕩蕩。

  伸手一摸,身上也是空蕩蕩。

  連個防身的武器都沒有。

  唐毅起身,開始扎袖口:“你們自己保重。”

  李洵也擺好架勢:“先生。你應該是學過些身手的吧?”

  宋問:“……”

  她什麼都學過,就是武力值沒學過。

  宋問轉身撲牆:“你們攔住,我來爬!”

  那牆高不說,還滑。

  上面積了一層苔蘚,無處落腳,也無處使勁。

  宋問撲騰了兩下,還在原地。

  累。

  她可累了。

  唐毅那邊喊道:“小心!”

  宋問應變能力超強,直接下蹲,躲過,然後轉向,往前爬去。

  來人雖胖,但動作靈活。

  手腕一翻,朝她後背砸來。

  宋問准備就地滾,滾到一半,後背被一股大力扯住。

  抱住頭,等著一頓胖揍。

  不認命的繼續撲騰。

  然後一人道:“站穩!”

  宋問兩腳踩實,睜開眼,發現不知何時,眼前站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衣著有些窘迫,個子不是很高,但看著很是精神。

  一雙手穩穩抓住了那根棍子。

  宋問呼吸一滯,淚目道:“英雄!”

  英雄道:“付銀子,我救你。”

  “……”宋問,“少俠,你誰啊?”

  “你好,我叫林唯衍。”林唯衍道,“一百兩,多少人我都救下你。順便還有你的朋友。”

  被藐視了的壯漢怒吼道:“去死!”

  他抬腳一踹,就見林唯衍也抬腳一踹。

  大腳底板對上小腳底板。

  然後壯漢飛了出去。

  宋問瞠目結舌。

  他不是開玩笑的。

  林唯衍轉身將她拉遠了一些:“快點考慮。不然我走了。”

  宋問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林唯衍重復道:“一百兩銀子,我救你。”

  “你怎麼不去搶呢!”宋問大怒道,“你讓他們把我打成十級傷殘,我把骨頭再接回去都不用這麼多!”

  林唯衍道:“那……少一點。十兩。”

  宋問:“成交!”

  就等她這話。

  林唯衍反手握住背後的長棍,然後衝上前去解圍。

  唰唰唰幾道風聲,還在糾纏的幾人就被打飛出去。

  這少俠力氣真是極大,出手間招式也很漂亮。

  壯漢被揍了一拳,吃痛道:“我們給你一百兩,將那幾人交給我們!”

  “願意出這麼多銀子的,肯定是不珍惜銀錢的。不珍惜銀錢的,肯定都是不義之財。賺不義之財的。”林唯衍很有道理的分析了一通,然後舉棍:“打!”

  那壯漢腹部中擊,發出一聲慘叫,兩眼暴突。又一次橫飛出去。

  宋問驟然間出了個寒顫。

  砍價真是個好習慣啊。

  林唯衍立在三人面前,扎下馬步:“接著打,還是跑?我窮寇不追。”

  幾人想也不想,互相攙扶著,屁滾尿流的跑了。

  不過幾個眨眼,一群人都被清了個干淨。

  宋問忽然有了一絲懷疑。

  ……他們這是仙人跳?

  林唯衍站直,將長棍往地上一震,灰塵蕩起一圈。

  宋問眉毛一挑。想給這位大佬獻上膝蓋。

  人總是要崇拜一些自己沒有的東西。

  林唯衍朝她伸出手。

  宋問感動的握了上去:“少俠。多謝你路見不平。”

  “還好。”林唯衍道,“我跟你們一路了。”

  宋問:“……”

  林唯衍:“付錢。”

  宋問:“……”

  林唯衍:“我知道你有錢。”

  宋問:“……”

  宋問退開一步,不服道:“我們三個,他們倆穿的都比我好,為什麼你要找我!”

  林唯衍很實誠道:“因為你看著最需要幫助。”

  “神特麼幫助!”宋問指責道,“你這叫打劫啊!”

  林唯衍依舊不鹹不淡道:“還好。因為我沒錢了。”

  宋問:“……”

  宋問抹了把臉,乖乖掏錢,然後拍到少年手裡。

  肉疼。

  特娘的幫鄭域查個案子,怎麼消耗那麼大?

  李洵過來道:“先生,不如你再給他一百兩,讓他貼身保護你。”

  “……”宋問呸道,“誰給了你我很有錢的錯覺?”

  唐毅此刻發型凌亂,心情也很凌亂,說:“但是你很危險,不是一種錯覺。”

  “明白了。”林唯衍快速道,“那我就便宜你十兩。你只需要給我一百兩。”

  宋問:“……”

  “不用了。”宋問摸著自己的腰包道,“十兩是救我的命。一百兩是要我的命。以命換命的行為,我是不贊同的。你殺了我吧,順便,把十兩還給我。”

  林唯衍悠悠道:“生命可貴……”

  “我知道生命可貴!老特麼的貴的!”宋問怒道,“老子都養不起自己的命了好嗎!我一世英名,我不能接受!我寧死不屈!”

  李洵道:“先生,他這樣的身手,值一百兩了。那些高官富商的護衛,也比不上他。”

  “我不會保護他們。”林唯衍握著自己的木棍道,“我的道。不會。”

  宋問:“好巧。我的道,也不會。”

  林唯衍:“我的是義道。”

  宋問:“我的是智商道。”

  林唯衍:“……”

  林唯衍勉為其難道:“那好吧。我只收你十兩銀子,你包食宿,我保護你。”

  他補充道:“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

  宋問眯眼看著他。

  她總覺得這人在碰瓷。

  最近的社會風氣真的是太差了。

  唐毅沉沉呼出一口氣,疲憊道:“我回去了。”

  李洵:“學生也回去了。”

  “我們也回去嗎?”林唯衍道,“需要我背你嗎?”

  宋問簡直快哭了,撲到他背上:“走吧走吧,包食宿。你是我大爺。”

  林唯衍將長棍遞給她,宋問伸手一接,險些沒拿住。

  這重量,哪是木棍,得是鐵棍吧?

  林唯衍道:“你要是拿不動,掛我胳膊上。別讓它掉下去就成。”

  幾人終於散了。

  宋問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

  青紫了一片,於是在家修養了幾日。

  等她再次出門的時候,發現,鄭會,要被開堂提審了。

  匆匆趕去書院,眾學子看見她,幾要涕零。

  宋問:“你們怎麼不去找我呀?”

  孟為道:“先生,沒人知道您住哪兒呀!”

  宋問:“……”

  宋問覺得老委屈了。

  你們一個個住哪兒她都知道,她住哪兒竟然沒人知道。

  沒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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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靈感來自狂賭之淵。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9:29 AM

第24章 十尺之內

  然而其實他們找到宋問,也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畢竟宋問左右不了縣衙開審。

  宋問左右看了一圈,問道:“李洵呢?”

  馮文述道:“好幾日沒見到他了。你請假之後,他也請假了。”

  宋問疑道:“他也受傷了?”

  “也?先生您受傷了?您不是風寒嗎?”馮文述腦子一轉,怒道:“先生,該不是您去找張炳成,他動手了?”

  馮文述聲音不小,叫其他人也聽見了。

  頓時群情激憤。

  孟為拍桌站起:“張炳成實在欺人太甚,想只手遮天不成?!”

  “想什麼呢?都給我坐下!”宋問拍拍胸脯道,“傷,是我身為男人的證明!”

  梁仲彥小聲道:“先生,我聽聞,興安賭坊前幾日被人劫了,該不是……”

  “胡說!”宋問喝道,“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麼能劫的了人家的賭坊!”

  然後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以示清白。

  諸生將信將疑。

  傅知山站在門口喊道:“宋先生!”

  久違的語調啊。

  宋問立馬站起:“助教!”

  “書院裡, 無關人等還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傅知山搖頭道,“你怎能將家屬帶進書院,還不加安置呢?”

  “家屬?”宋問想了想道,“不。我家不養老鼠。”

  林唯衍背著他的武器,從門扉後面走出來。

  宋問:“……”

  傅知山指著他疑道:“他不是你弟弟嗎?”

  “……”宋問,“這個說來話長。”

  傅知山回過神來:“不是宋先生帶你進來的?你是偷溜進來的?”

  “偷?”林唯衍不滿道,“沒人看見我,可我是正大光明走進來的。”

  傅知山不信道:“無關人等, 豈會放你進來?不然你隨我去找他對峙!”

  林唯衍腳下站實:“我不走。找到宋問了,我為什麼還走?”

  宋問頭疼,站到兩人中間道:“我會處置,我來。助教,請把他交給我。”

  傅知山:“可是……”

  宋問一路送他出學堂,忽悠道:“我自有打算,助教,您看這快上課了。”

  待她回來,林唯衍已經被眾星捧月般的圍住,各種詢問。

  馮文述:“你背上背的是什麼?”

  林唯衍:“這是一把劍。”

  “劍?”馮文述道,“這看著不像劍啊,這不是棍子嗎?”

  林唯衍道:“它曾經是一把劍。但是背著劍走,很麻煩。所以我把它融成了一根棍。”

  “哦——”眾生佩服道,“厲害!”

  林唯衍有種惜字如金的冷漠感,但是對待別人的問題,都會一字一句很認真的回答。

  這是一個很認真的孩子。

  還是一個邏輯新奇,不著套路的很認真的孩子。

  所以宋問和他住了兩天後,感覺整個人都不正常了。

  孟為小心道:“我能拿拿嗎?”

  林唯衍兩手環胸,點頭。

  孟為試了一把,驚道:“好沉!”

  眾生又是佩服的:“喔——”

  宋問:“……”

  宋問抹了把臉。

  一幫學生,也是智商堪憂。

  “為何背著劍走會很麻煩,而背著棍子走就不麻煩呢?不都一樣那麼沉嗎?”梁仲彥上手掂了掂道,“而且劍,不是背在身上,是配在腰間的才對嗎?”

  趙恆笑道:“這麼沉的劍,配在腰間?那還穿褲子嗎?”

  林唯衍道:“因為我背著劍,它的原主人會來找它。”

  眾人:“……”

  現場忽然詭異的安靜了。

  林唯衍補充道:“這是我贏來的。現在是我的劍。”

  “那……”馮文述試探道,“他為何還要來找?”

  林唯衍:“他想用銀子和我買,我拒絕了。”

  宋問插嘴道:“為什麼不賣?”

  “先生。”

  幾位學生這才看見她。

  孟為眼中帶著向往:“江湖人的武器,自然不是可以隨意舍棄的。銀子算什麼?順手的兵器才是無價!”

  宋問呵呵道:“順手?順手到他融了做成棍?”

  諸生有一次沉默。

  是啊……好神奇的。

  林唯衍點點頭,贊許道:“因為那人賺的是不義之財,我不能收他的不義之財。”

  宋問:“……”

  孟為等人卻很是景仰。

  馮文述感慨道:“果然是血性江湖啊。”

  宋問:“……”

  她只聽出了血啊!血淚的血啊!

  身為他們先生簡直是要哭了啊!

  宋問拍桌:“你給我回去!”

  “不行。以防你有危險,我必須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你。”林唯衍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銀子,雖然不多,但卻不能食言。”

  馮文述耳尖道:“先生有危險?”

  宋問沉痛道:“我最大的危險,就是遇到了他!”

  林唯衍不為所動。

  林唯衍依靠自己的武力,和獨特的氣質,迅速拉攏了宋問的一干學子。

  幾人騰出位置,讓他一起上課。

  “先生。”馮文述問道,“鄭會的案情,先生有頭緒了嗎?”

  宋問:“那你們呢?”

  “鄭域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想問,也問不清楚啊。”孟為道,“連案子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也說不清楚。”

  馮文述正色道:“這幾日,學生們去西明寺問了一下。情況怕是不妙。”

  宋問:“說說。”

  馮文述:“我們拿著鄭會的畫像去問的,不說名字,也不說緣由,大多人都說沒見過。可問他們鄭會,卻口風一變,說是二十日當日,見他來過了。”

  宋問:“什麼時辰。”

  馮文述:“巳時。”

  宋問:“從哪裡上去的?”

  馮文述:“西口。”

  宋問:“你們一路問下去了嗎?”

  馮文述點頭道:“一路問了,說他從西口上山,半路不見,轉到旁邊的密林裡。”

  “看。我們不知道的,對方告訴我們了。真凶是在巳時到的西明寺,從西口上山,半路拉著人進密林行凶。”宋問道,“越多的借口,就是越多的漏洞。他們知道的事情,往往會忘了別人不知道。為了讓一切變得合理,真相,也會隨著謊言冒出來。”

  宋問道:“這世間沒有能遮天的手,也沒有能變白的黑。只看你是願意呆在陰影下面,還是主動去尋求真相。所謂愚昧,一半是因為愚蠢,一半是因為自欺欺人。”

  林唯衍大力鼓掌。

  其余學生愣了一下,也開始跟著鼓掌。

  宋問:“……”

  她是在講課,但不是在演講。

  林唯衍道:“我娘告訴我,這世間,能傷的人,不是劍,而是人。”

  宋問深吸一口氣,有感而發道:“就像這世間,殺人最多的,也是人。”

  眾人心中,都有股莫名的情緒在躁動。

  宋問道:“此事你們不用再插手。”

  馮文述站起,挺胸豪情道:“先生不必擔憂,我等已做好覺悟。若今日在此退縮,往後也會退縮。今日退一步,往後會退百步。”

  宋問撓撓腦袋,道:“不,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怕你們打草驚蛇而已。”

  諸生:“……”

  “不知道開審的時候,會有什麼證言證詞。也不知道鄭會,會受到什麼指證。更不知道鄭會如今是個什麼態度。我們甚至,連案發的經過,走向,細節都不知道。是否別有隱情,也無從確定。”宋問道,“你們做的越多,他們也會做的越多。先等衙門第一次提審完了,再做決定。這幾日,都給我安分呆著,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不要再自作主張,去做調查了。”

  學生失落道:“是。”

  宋問倒沒料到,這群學生對這案子,會那麼感興趣。

  真怕他們出事,將事先壓下,等著朝廷開審。

  一直到提審當日,宋問去縣衙旁聽。

  雲深書院不少學生也來了。乙班的幾位,圍在她身邊。

  宋問敲著一把新扇子,詫異道:“李洵,竟然沒來?”

  這樣的日子都沒來,不似他的作風啊。

  馮文述擔憂道:“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不會是出事了吧?”

  叫他這樣一說,宋問也有些擔心。

  “我昨日去他府中問過,似乎是被罰了,不知道惹了什麼,御史公非常生氣。”孟為道,“出事……總不會吧?只是要被罰多久就說不准了。”

  宋問摸摸眉毛。

  她覺得不是的。

  就算被罰,也不應該半點消息都沒有。

  宋問後退,朝林唯衍使了個顏色,林唯衍靠過來:“怎麼?”

  宋問:“你身手好嗎?”

  林唯衍:“你覺得呢?”

  “……”宋問道,“你幫我去李洵家裡看看情況,究竟是怎麼了?”

  林唯衍很盡職的道:“不行。我不能離開你身邊。”

  宋問無語道:“你得了吧。這裡人多,不會出事的。”

  林唯衍搖頭。

  宋問:“一錢銀子。”

  林唯衍:“我速去速回。你就呆在人多的地方,保重。”

  宋問掏掏耳朵。

  我去他的義道!丫就是個小財迷!

  宋問同其他看熱鬧的人,遠遠被擠在公堂外。

  張炳成走出來,卻沒開堂。

  往下走了一圈,一樣看見宋問。

  眯著眼,抖抖長袖,對旁邊的衙役道:“把他,給我趕遠一些。十尺之內,不想看見他。”

  宋問:“……”

  不至於吧?之前不是還很相親相愛嗎?

  宋問還想開口,張炳成譏諷一笑,已經走開。

  宋問旋即扭頭對那要上前的衙役道:“不用你動手,我可以動腳。”

  因為張炳成的反復無常,宋問搖著扇子,去坐在遠處的樹蔭下。

  孟為同幾位學生,負責給她輪流通傳情況。

  宋問哼唧。還更涼快,自在。不錯。

  一行人又等候了許久,還是不見升堂。

  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人群開始騷動的時候,終於,又有人從後堂走出來。

  唐清遠,和許繼行。

  兩人坐到左側備好的椅子上,唐清遠同身邊人寒暄道:“少將軍怎麼今日也來?”

  “老先生蹭也是我恩師,聽過他兩堂課,受益匪淺。何況我父親,與老人家也頗有交錢。不問世事已久,卻遭逢變故,自然是來看看的。”許繼行道,“下官並無要事情,來便來了。不想殿下也有空來?”

  唐清遠道:“是太傅托我多上心。他與楚先生,畢竟二十多年同僚情誼。”

  “誒。”唐清遠扯著許繼行問道,“你先前給那份提案,又是誰給你的?”

  許繼行道:“自然不會是我做的,是雲深書院一位先生,叫宋問。”

  “原來如此。”唐清遠暗自回憶了一下,好在自己並沒明確說,是自己的主意。

  許繼行:“怎麼?”

  唐清遠道:“先前見到他,並不知情,與他聊了兩句。我想他是誤會了。當我搶了他的功勞吧。”

  許繼行心裡好笑。這難道不是事實,嘴上恭維道:“殿下多慮了吧?”

  他看了眼前面道:“誒,我看今日那麼多雲深書院的學生,會不會他也來了?”

  “不妨去問問。”唐清遠偏頭對旁邊的內侍道,“去問問,有沒有一個叫宋問的人,把人請過來。”

  內侍領命。

  於是宋問翹著二郎腿,在樹下喝茶啃糕點的時候,聽見一群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孟為急急跑來:“太子殿下請您進去!”

  宋問拍拍手站起來:“哦?”

  張炳成坐在上首發愣,抬眼乍一掃,發現宋問進來了。

  再仔細一看,發現是太子身邊的內侍領著進來的,頓時大驚。

  怎麼趕人,還趕到跟前來了?

  宋問背著人群,對他拋去一個飛吻。

  張炳成捂住自己的心口,幾欲暈厥。

  陰魂不散。

  簡直是惡靈纏身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0:19 AM

第25章 我騙你的

  宋問摸摸眉毛,對著張炳成長長嘆了一氣。

  命運轉折來的如此之快,她也是很意外的呀。

  “宋先生。”唐清遠很客氣的問好道,“又見面了。”

  宋問朝他一施禮:“殿下。”

  而後轉向許繼行。

  她是沒有見過許繼行的,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唐清遠見她遲疑,試探道:“哦?宋先生不認識少將軍?”

  “哦。的確是不認識什麼少將軍。”宋問再施禮道,“原來先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許繼行:“先生玩笑了。先前與先生聊了幾句,受益匪淺。一時忘了說清楚。擅自借了先生的點子,先生沒有生氣嗎?”

  宋問:“哪裡。是宋某榮幸。能為民謀福,感激不盡才是。”

  “商業街的事情,先生還有別的想法嗎?”許繼行抬手示意,“先生請坐。”

  兩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靠著擠眉弄眼,一副甚是熱絡的模樣聊了起來。

  唐清遠道:“給先生擺張椅子。”

  張炳成與趙主簿已經是聽呆了。

  商業街……原來就特娘的是宋問搞的鬼!

  那前前後後的事……

  張炳成一想通,指尖顫抖,氣到嘔血。

  宋問啊!他怎敢!

  “張縣令。”唐清遠更大聲喊道,“張縣令!”

  張炳成終於回神:“殿下。”

  唐清遠:“給宋先生,搬張椅子。”

  張炳成道:“殿下,這……於禮不合吧?”

  唐清遠不悅道:“哪來的禮啊?我與少將軍是不請自來,那也算於禮不合咯?”

  “不不不。”張炳成回身道,“快。”

  衙役給宋問搬了椅子來。

  宋問搬著椅子去了遠處,坐下。

  唐清遠:“宋先生?”

  宋問笑道:“老爺不是說,十尺之內不想見到我嗎?沒有這麼遠, 您將就著吧。”

  唐清遠看了眼張炳成:“這是何意?”

  “玩笑話。”張炳成只能扯下臉來賠笑,對宋問道:“本官隨口說的,先生還當真了。”

  “我也是玩笑話,老爺還當真了。”宋問搭著腿道,“這裡看得清楚一些。我只想知道,犯人究竟長什麼樣子。”

  唐清遠對許繼行道:“是嗎?那我們也過去吧。”

  於是三人的位置,從高台附近,搬到了公堂中間的左側。

  等坐定,終於升堂。

  張炳成傳了鄭會。

  一通尋常的問話,鄭會一字不發。

  案情毫無進展,宋問打了個哈欠。

  不要循序漸進了,知道他們肯定是有所准備的。

  終於,張炳成拍驚堂木:“傳人證。”

  一老漢被帶了上來,跪在鄭會身旁。

  宋問換了只腳翹著,然後直起背。

  “不錯,就是他!上月二十,他去了西明寺,在我的攤上買了個小木人,送給人姑娘。”老漢道,“哦對了,後來我還看見他與那位姑娘在爭吵。”

  鄭會跪著,依舊毫無反應,眼神中已全是死意。

  張炳成:“你看清楚了?”

  老漢點頭:“看的清清楚楚。”

  “再仔細看看吧。”宋問插嘴道,“你看他這幅模樣,形容憔悴,衣衫不整。是我,我認不出。你一眼就認出來了?”

  老漢頓時收了聲,眯著眼睛,又仔細看了鄭會一會,而後局促道:“是他。”

  宋問好笑。這演技,也是絕了。

  張炳成不耐悶哼一聲,問道:“你如何確認,他就是鄭會?”

  “我聽見了。”老漢道,“他們爭吵,吵得很厲害,那姑娘叫了他的名字。叫鄭會!”

  宋問:“楚姑娘是大家閨秀。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呼鄭會的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宋先生!”張炳成咬牙道,“這裡是公堂,不是誰人都可以插嘴的地方!”

  “抱歉抱歉。”宋問認錯道,“做先生習慣了,就喜歡給自己的學生糾錯。”

  張炳成:“既然如此,你聽見了鄭會的名字,也認得他的臉。是嗎?”

  好漢:“是的。”

  張炳成:“鄭會,你可有話要說?”

  鄭會譏笑一聲。

  馮文述蹙眉道:“這證據分明是假的,不講常理了嗎?”

  趙恆搖頭道:“假的又怎樣?在他們這裡,都是真的。”

  馮文述:“這鄭會又是那般回事?如果他想活著,理應辯解。他莫非是一心求死?那誰能救得了他?”

  梁仲彥跺腳道:“哎呀,這李兄究竟是去哪裡了!”

  “大家都先不要慌亂,我相信先生。”孟為倒是難得鎮定,“先生這次能上公堂,也許,就是天不要鄭會亡。”

  “唉。”馮文述嘆了口氣,搭上孟為道:“有時候,能像你想的這般簡單,也是很好。”

  孟為哼道:“人貴有自知之明。這一點上,我好上你們許多!”

  高台上,張炳成又問:“你看見鄭會的時候,是什麼時辰。”

  老漢:“約是巳時。”

  張炳成:“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老漢回憶了一下:“也就,午時初科左右吧。”

  張炳成:“你為何記他記得那麼清楚?”

  “因為這小郎君,長相俊俏,來的時候是陪著姑娘的,走的時候卻只有一個人。”老漢說,“而且他走的很匆忙,還撞到了個人。所以我記得他。”

  張炳成拍案:“鄭會,你可認罪?”

  鄭會依舊不語。

  張炳成:“即是沉默,便是無話可說。”

  “且慢且慢。他無話可說,我有兩句話想問。”宋問站起來道,“這位老伯,你還記得,楚姑娘走的時候,是什麼時辰?”

  老漢剛想開口,宋問又搶白道;“你既然因為楚姑娘才那麼關注鄭會,想必,也定然是記得楚姑娘的。”

  老漢將說到一半的話又噎了回去,改口道:“未……未時吧?”

  宋問:“未時嗎?我怎麼記得是申時?”

  老漢:“是未時末刻,申時初刻吧,記不大清楚了。”

  “宋先生!此處是公堂,斷案的人是本官!”張炳成道,“何況你休得在這裡胡言亂語。這楚雲走的時辰,分明是酉時,王氏已經收攤,如何會知道?”

  宋問:“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他可以說沒看見。騙我做什麼?上堂作證,非要答上每一個問題,而不是答對問題,這不是很奇怪嗎?”

  張炳成:“那你又騙他做什麼?”

  “我詐一詐他。”宋問笑道,“此人眼神飄忽,神情緊張,一臉告訴別人他在撒謊的模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對過的供詞是沒有問題,但人心態卻不好。

  畢竟也沒做過這樣害人的事情,問些別的,立馬就慌了。

  張炳成握驚堂木的手用力到有些發白,重重一敲,失態道:“你給我認真答話!”

  老漢頓時低伏在地,抖如篩糠。

  心裡殘存的勇氣,也全被吼沒了。

  宋問走過去,蹲到他面前道:“我不是故意要找你麻煩。只是有些疑慮,我相信大家都有。忍不住想問出來,你若是真看見了,尋常作答便可。”

  張炳成:“這是公堂!”

  宋問:“殿下覺得呢?”

  “無妨。”唐清遠開口道,“我也有些奇怪。”

  張炳成就知道,這宋問進來了,絕無好事。

  只是唐清遠還壓著,只能勉為其難道:“便許你問兩句。”

  宋問:“謝老爺。”

  孟為松了口氣,緊張道:“來了來了!”

  梁仲彥:“縱然先生能找出紕漏,也不容樂觀,他們肯定准備了不止一個人證。”

  馮文述道:“但論氣勢,卻是我們要贏了!”

  “噓!”孟為道,“快聽。”

  宋問擋在老漢和鄭會之間,問道:“你看他的臉,真的看得清楚,也記得清楚嗎?”

  老漢避開她的視線,硬著頭皮道:“是的。”

  宋問:“那他臉上有痣嗎?在左邊還是在右邊?”

  老漢視線下意識的朝她這邊飄來,宋問道:“這還需要考慮嗎?盡管說就是了。”

  老漢道:“左……左邊有。”

  宋問:“沒有,我編的。”

  老漢臉上濕了一塊,不知是熱還是緊張:“我記不得這些了。有痣也不明顯。”

  宋問又問:“那他眼睛哪邊大?左邊還是右邊?”

  老漢舔了舔嘴唇:“左,左邊吧?”

  宋問笑道:“我還是騙你的。”

  老漢:“你——!”

  “最後一個問題。”宋問道,“他臉上有疤嗎?左邊還是右邊?”

  老漢搖頭道:“沒有。”

  “有哦。”宋問過去,掰了鄭會的臉過去給他看,道,“而且還很明顯。就在眉骨的位置。”

  “我……”老漢張口結舌道,“是,我順口就答了。”

  “你莫不是在戲耍他?還是在戲耍本官?”張炳成怒道,“那疤明明是後來添的!”

  “不錯,我是在騙他,可他同樣,也是在騙我。他不是說他看得很清楚嗎?為何口供還三翻四覆的?”宋問道,“真或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態度。他的態度告訴我,他在說謊。他根本沒有見過鄭會!他的證詞,不應取信!”

  張炳成指著她道:“那也是因為你的問題三翻四覆,才帶得他也三翻四覆。我看是你的話不應取信才是!”

  孟為按捺不住,喊道:“強詞奪理!”

  其余人應和:“這樣的話也包庇,道理何在?”

  “這分明是有假啊!”

  “不可取信!”

  “沒錯,不可取信!”

  張炳成拍案:“何人擾亂公堂!肅靜!”

  許繼行道:“我倒是也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也不該叫擾亂公堂吧,確有疑點。”唐清遠道,“但是宋先生,你這樣的問法,有失妥當。”

  宋問欠身告罪:“那宋某換個問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0:35 AM

第26章 新仇舊恨

  宋問:“當時你看見他的時候,你離他多遠?”

  老漢埋頭含糊道:“大約……十尺吧。”

  宋問:“十尺?”

  十尺也就三米三的距離。

  宋問推開幾步,空出大約三米的距離,道:“這麼近?鄭會就這裡爭吵?可如果那是你的攤子,他站的不就是官道中間了嗎?”

  老漢又改口道:“二十尺,他當時在我的對面。”

  “二十尺。”宋問走到門口,比了比距離,點頭道:“你過來。”

  老漢猶豫的跪在原地, 兩手抓著膝蓋,瞥向張炳成。

  宋問朝他招手:“你過來嘛。”

  許繼行走過去,笑吟吟的站到她旁邊。

  宋問對上他的視線,禮貌一笑。

  看來還好,討厭姓張的不只她一個。今日還有兩個幫手。

  老漢起身,因為跪太久,還險些將自己給絆了。

  宋問扶住他的胳膊,往前帶了兩步。

  “看見那個人了嗎?”宋問指著道,“中間那位,穿著雲深書院衣服的胖子,左邊的那個。比他稍矮一些。”

  老漢:“看見了。”

  宋問:“仔細看看。”

  老漢:“看……看清楚了。”

  孟為那邊不服喊道:“……先生,我是壯,不是胖!!”

  “噓!”宋問一扇打開,擋在老漢的眼前, 然後對著他們招手:“你們幾個進來。”

  十來位身著書院服的學生走進來,一字排開,站在老漢的面前。

  宋問收回扇子,問道:“你方才看見的是那一個?”

  老漢說不出來。求救般的看了眼宋問,又看眼幾位學生。

  然後隨手指了一個。

  另一側的馮文述舉手道:“方才你指的是我。我在這裡才對。”

  老漢:“我……”

  宋問搭著他的肩道:“大伯,別鬧了。你看東西,都下意識的眯著眼。連看自己的手也是。二十尺遠的地方,看清別人的臉。別人行,你不行。”

  公堂一陣寂靜。

  公堂外也是一陣寂靜。

  老漢轉身撲到地上,顫聲道:“我錯了,我確實是沒有看清。”

  外間一片嘩然。

  唐清遠在手心拍著扇子,搖頭道:“擅作偽證,這是藐視公堂?”

  張炳成深吸兩口氣,無法,再次拍案令道:“肅靜!!大膽刁民!將人帶下去,責杖三十。”

  老漢臉色發白,喊道:“老爺!唔——!”

  已被衙役捂住嘴,如爛泥般拖了下去。

  “杖三十嚴重了些吧?”宋問道,“他年事已高,怕是撐不住。不如讓人代為受刑。”

  許繼行道:“自然應當是何人犯錯,何人受罰才對。你若擔心,我去看著。”

  宋問:“既然如此,張老爺,請繼續吧。”

  學生們推出去,張炳成於是叫了下一位證人。

  一位中年婦人。

  宋問笑著道:“記得說實話。如果說假話,是會被看出來的。方才你前面就有一人,不懂事。”

  她指了指張炳成,一字一句道:“老爺明察秋毫,你若是藐視公堂,老爺定會,秉公處置。”

  老婦匆忙點頭。

  張炳成咬牙,恨恨看向宋問,大為光火。

  閉眼,將情緒壓下。

  宋問說完,又悠哉的坐回了椅子上。

  張炳成問:“上月二十,你可曾見過楚雲?”

  婦人:“見過。”

  張斌成:“何時?”

  “即不是未時,也不是申時,是酉時。我家小子不聽話,吃完了飯,在街上玩鬧。我便在旁邊看著。”婦人道,“天色已經有些黑了,我見一姑娘只身一人從山上下來。失魂落魄的,還去同她搭話,只是她沒理我。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

  張炳成指向鄭會:“那你當日看見他了嗎?”

  婦人搖頭:“不曾。”

  張炳成被氣得梗了一口:“想清楚些,看清楚些。早上,中午,晚上,都沒見過他嗎?”

  婦人還是堅持道:“不曾。”

  宋問輕笑。

  誰還敢替他做偽證?命只嫌長不會嫌短。

  張炳成也料不到會有此般變故。

  這婦人開了頭,只怕後面打點好的功夫,也全都要廢了。

  他很想將手上的驚堂木,砸到那宋問的頭上去。

  新仇舊恨,此事沒完!

  張炳成陰狠怒視。

  只要宋問敢留在長安城,這仇他一定要報回來。

  馮文述幾人已是准備提前相慶。

  這一審想必是沒有問題了,鄭會暫且安全。他們還有更多的時間。

  隨後張炳成又傳召了幾個人,不出所料,先前說好指認鄭會的口供,全都沒有了。

  只說看不清楚,不知道。

  張炳成原本對他們就沒花多少心思,又不懂安撫,倒不怪他們反水。

  他越看不起他們,他們便越不信任他。

  只能說他是活該。

  張炳成知道再審下去,也是無果。

  “退堂,擇日再審!”

  張炳成離開,現場竟爆發出一陣歡呼。

  大多數人是來看熱鬧的,並不知真相。

  只是這熱鬧看得很開心就是了。

  一群學生在外面,揮手高喊著宋問的名字。

  宋問朝著唐清遠致禮道:“多謝殿下。”

  唐清遠:“今日本宮還有事,改日請先生喝茶。”

  宋問忙將手又舉高了一些:“恭候。”

  唐清遠點點頭,便先走了。

  宋問走出公堂,學生圍住了她,七嘴八舌道:“先生,您怎麼知道他看不清楚?”

  “他轉頭看我的時候看了很久。可明明我離他那麼近,有什麼必要?”宋問道,“何況上了年紀嘛,眼睛有些毛病,也算正常。”

  學生:“先生,您方才真是太威風了!”

  宋問搖扇,笑道:“哪裡哪裡,狐假虎威而已。”

  這個還真是。借了唐清遠和許繼行的面子,否則她早被丟出去了。

  孟為:“先生,您怎麼認識太子殿下?”

  宋問:“還可以。今日是第二次見他。”

  眾生驚道:“豈會?”

  第二次見面,就這樣相幫?

  宋問也誇張道:“豈什麼會!書院今日不上課了?還留在這裡看什麼?快回去上課!”

  “哎呀!”馮文述拍拍腿,“險些給忘了!”

  耽擱了太久,早已過了時辰。

  這次怕是要被傅知山罵透了。

  一群人又擁攘著趕緊回書院。

  學生散去,宋問在外面的樹下等了一會兒,林唯衍終於從御史府回來了。

  他看著還去別處逛了一會兒,懷裡揣著包吃的,說道:“人不在。”

  宋問:“不在哪裡?”

  林唯衍道:“不在家。房間裡是空的。可還是有人按時往裡面送吃的。看下人好像不知道他不在。”

  宋問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這樣啊。”

  林唯衍也在她旁邊坐下。

  “你這麼關心他,為什麼什麼都不問我?”林唯衍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宋問扭頭看他。

  林唯衍年紀不大,看著有些呆。

  或許是漂泊習慣了,身上確實帶著一點江湖浪客的影子。

  拳頭很硬,背影很挺。

  哪怕他個子的確不高,也有扛起千斤萬石的氣魄。

  而且他的武藝和年齡之間,顯然是有一截不正常的差距的。

  宋問撓撓頭道:“你想我問你什麼?”

  林唯衍:“問我從哪裡來。”

  宋問於是道:“你從哪裡來?”

  林唯衍思考了一會兒,答道:“我從長安來。”

  宋問:“……”

  媽個雞,她不是很想和他說話。

  林唯衍推推他:“你再問我來這裡做什麼。”

  宋問:“你可以自己問自己。你娘生你的時候,也沒問過你,你要出生嗎?”

  林唯衍:“……”

  林唯衍點頭:“有點道理。”

  宋問:“……”

  林唯衍便自己道:“我從七歲起,開始走南闖北。”

  “哦。”宋問興趣寥寥,“那你對長安一定很熟。”

  “我是不日前剛到長安的。”林唯衍道,“我去過很多地方,學過各門各派的功夫。”

  宋問奇道:“各門派?他們都願意教你?”

  “不是教。”林城衍很認真的看著她,糾正道:“是我自學。”

  宋問:“……”

  去你丫的!不就是偷師嘛!

  林唯衍看向自己的掌心:“這次,我是回來報仇的。”

  宋問一凜,小心問道:“報什麼仇?”

  “血海深仇。”林唯衍道,“找一個死人報仇。”

  宋問:“……”

  她和這位少年,真的是有點代溝。

  林唯衍又說:“有人跟我說,你是一個好人。”

  宋問:“他在騙你。”

  林唯衍:“你會騙人。”

  宋問:“是的。”

  林唯衍繼續說道:“但你的確是個好人。”

  “……”宋問痛心疾首道,“我就知道你是來碰瓷的!”

  “這是我對你的信任。當然,我也沒有那麼輕易的相信別人。”

  林唯衍帶著股未明的驕傲道:“所以,我決定先看看你的實力。”

  宋問:“如果我做不到呢?”

  林唯衍:“我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

  宋問:“……”

  宋問:“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林唯衍很平靜道:“那你就值得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宋問:“……”

  我去你丫的!

  林唯衍欣慰道:“你做的很好。”

  宋問:“……”

  宋問:“我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0:49 AM

第27章 三省吾身

  宋問正謀劃著把這人丟護城河裡去,林唯衍忽然臉色一變,喝道:“出來!”

  背後的長棍, 已經出手,迅猛朝身後砸去。

  那百年古樹一陣抖動,落下成沓的枯葉。

  宋問蹦起,搖頭躲開。再去看,樹干上已經留下一道劃痕。

  “日!”

  宋問倉惶四顧。

  不知道這裡要不要賠的啊!

  扯著林唯衍的衣袖道:“快收武器,不要傷到花花草草!”

  許繼行從樹後走出來,拍手道:“好功夫。”

  “少將軍?”宋問道,“偷聽做什麼?正大光明的出來聊嘛。”

  林唯衍手腕一轉,長棍帶了兩道風聲,重新回到他的背上。

  許繼行:“原本我是要走了的,想想還是要和宋先生解釋一下。”

  宋問:“如果宋某記得清楚,這其實,應當你我第一次見面,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許繼行:“我怕你誤會我與三殿下的關系。”

  宋問:“什麼關系?”

  “就是因為原本沒關系,才怕你誤會。”許繼行笑道,“他那樣的人,我自然不會與他為伍。”

  “是嗎?”宋問偏頭一笑,“實不相瞞。少將軍,看見你,我便想到了方才公堂上的證人。”

  許繼行:“先生所指為何?”

  “看著他們,我也是不知該作何選擇。”宋問玩著手裡的扇子道,“責備嘛,不好。畢竟也知道,多半是身不由己,他們也算無辜。可,要認同他們嘛,也不好。從事實來講,他們的懦弱與妥協,不只是愧對了他自己的良心,還是對別人的傷害與謀殺。”

  許繼行看了她一會兒,饒有興趣道:“宋先生是見誰,都要批上兩句嗎?”

  “吾日三省吾身嘛。我每日見到自己,也要批評兩句。”宋問撥弄了一下頭發,“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許繼行求教:“譬如?”

  宋問仰頭,對著陽光憂傷道:“長的太帥,為人太博學,行事太正直。”

  許繼行被她一句話逗樂了,也被她的無恥折服了,點點頭道:“是。先生,今日聽您一課,記得了。先行告辭。”

  宋問:“恕不遠送。”

  衙門後堂。

  張炳成摘下官帽,狠狠踢翻旁邊的木椅,一拳捶在桌上,怒目切齒道:“宋問!這宋問!!”

  覺得還是憋不下,一手將桌上的東西都砸了個爛。

  “原本我想一次提審就結案,以防變故,若非這宋問從中作梗,壞我大事,怎會落得如今這般,騎虎難下!”張炳成道,“鄭會必須死!”

  如今原先找來的人證,全都沒用的,還反成了鄭會的人證,叫百姓多是站在他那邊。

  事情已經宣揚開,拖得越久,怕是漏洞越多。

  趙主簿在一旁小心道:“老爺?”

  張炳成喉結一動,嚴重滿是陰狠:“畫押!一定要他親自畫押,然後直接上報刑部。批核,行刑。”

  “這……”趙主簿道,“怕是不妥吧?”

  張炳成指著他腦門罵道:“怎麼叫妥?保住你我的項上人頭妥不妥?”

  趙主簿低垂這頭應道:“是是是。”

  張炳成拂袖道:“走,隨我去見刑部尚書。”

  林唯衍道:“剛剛那人的腳步很輕,輕功很好。”

  宋問點頭。

  林唯衍:“我吃飽的時候,可以跟他一樣。”

  宋問繼續點頭。

  林唯衍重復道:“我吃飽的時候,可以跟他一樣。”

  “我不需要你跟他一樣啊。”宋問吸了口面,搭著他的肩膀道:“咱們,保持低調就可以,好吧?”

  林唯衍:“……”

  他還是一個在長身體的孩子。

  宋問客氣往他面前一推,道:“來,這是你的饅頭。”

  林唯衍:“你在這裡等人?”

  “我在這裡吃飯呀。”宋問道,“順便等人。”

  林唯衍:“……”

  順便等人,會跟土狗般蹲人家門口?

  宋問吃了半碗面,她想順的人,就順出來了。

  馬夫牽了馬車到側門,然後張炳成與趙主簿,從打開的側門裡走出來。

  宋問拍拍衣擺站起來道:“又見面了,老爺,好巧啊!”

  張炳成斜睨二人。

  宋問單刀直入道:“關於商鋪的事情,宋某覺得還是要來問問老爺。畢竟我一個人也用不了那麼多,也沒有那樣的人脈。”

  反正雙方已經撕破臉了,也不再怕什麼。

  張炳成上前一步道:“宋問,你別太囂張。得罪我,你以為能有什麼好處?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那你未免太小看了。”宋問大聲笑道,“我不止要得罪你,我還要得罪本案的真凶,還有他背後的靠山。你覺得,我能有什麼好處?”

  張炳成斥道:“你就是個瘋子!”

  “周於利者,凶年不能殺。周於德者,邪世不能亂。”宋問風輕雲淡道,“我沒瘋。只是我想,能清醒的活,也能清醒的死而已。”

  張炳成哼道:“死不得其所,多是你這樣的人。迂腐不化。”

  宋問:“是嗎?死得心安的,也多是我這樣的人。”

  宋問道:“趙主簿也是讀書人,一定是明白我意思的。”

  張炳成不屑道:“他是一個聰明人,和你不一樣。走!”

  張炳成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趙主簿爬到半途停下,半側著身,對她微微抖了抖衣袖,然後比出一個二。

  朝她作一揖,方跟上張炳成。

  隨後馬車起行,消失在街口。

  林唯衍貼近一步道:“他剛剛在勾引你。”

  宋問:“……”

  宋問翻白眼:“你不會說話,可以保持沉默。”

  “不要穿衣服,二更,去找他。”林唯衍認真道,“我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我見過。”

  宋問:“……”

  宋問給這倒霉孩子跪了。

  “你平日裡見的都是什麼呀?”宋問無語道,“他的意思是,春風盈袖,春風樓。二,我們先前就在二樓見過。”

  林唯衍皺眉:“是嗎?”

  宋問捂住自己的眼睛:“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是沒睡好還是怎麼的?從出來後,右眼就停不下來。”

  林唯衍問:“跳,是跳來的意思,還是跳去?”

  宋問搖搖頭道:“不吉利。”

  林唯衍好奇道:“你也信這些?”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這是心安的問題。”宋問失望道,“唉,李洵不在啊。靠山沒有了,感覺好沒有底氣的。”

  林唯衍跟上,指了指自己。

  宋問搖頭。

  林唯衍問:“你還會做生意?”

  宋問:“馬馬虎虎吧。”

  林唯衍鄭重點頭:“你是個高手。”

  高手現在手上空著十幾家商鋪,有點肉疼。

  不知道朝廷到底要規劃到什麼時候。

  既然是唐清遠上的題案,想來應會施行。

  宋問怕的是張炳成因己私怨,暗自壓下,非要拼個兩敗俱傷。

  那就是真坑爹了。

  宋問回過身道:“放下這倆饅頭,帶你去吃好吃的!”

  林唯衍看她的眼神,帶著光。

  兩人去了春風樓,點了一桌菜。

  宋問吃完面,肚子都是飽,林唯衍倒是吃的很痛快。

  可待天色開始發暗,酒樓都快打烊了,趙主簿也沒來。

  “他在騙你。”林唯衍抹抹嘴道,“這都快宵禁了。”

  宋問咬著手指搖頭。

  不。

  他沒自己那麼無恥。

  這邊話音剛落,趙主簿正從樓梯口上來。搭在扶手上,喘著粗氣道:“來晚了,叫宋先生久等。”

  “哪裡哪裡。”宋問道,“請坐。”

  趙主簿坐到她旁邊緩了緩,端起茶猛灌一口,也不講風度。

  宋問:“主簿這般匆忙找宋問來,可是有事?”

  趙主簿捶手正色道:“有事,大事啊!”

  “宋先生!”趙主簿起身對著她躬身行禮,“先前我以為你與那些沽名釣譽之徒並無兩樣。今日在公堂上,一睹先生風采,才知道先生,是一位真名仕啊。趙某自愧不如。”

  宋問虛扶他起來:“這實在當之不起。”

  “知先生不是凡俗之輩,我也不多客套,趙某便直說了。”趙主簿靠近了她,臉色蒼白道:“鄭會一案,老爺想強行畫押,然後上報刑部。蓋棺定論。”

  “什麼!”宋問大驚,而後怒然拍桌道,“荒唐!他以為他是誰?長安城什麼時候輪到一個五品官,來玩弄綱紀國法了!”

  “趙某也是食人俸祿,身不由己。不瞞先生說,的確幫老爺做過不少虧心事,算不上什麼好人。”趙主簿苦笑道,“但,趙某也還記得,自己是梁國子民,也還記得,孔聖先師的教導。這等殺人凶案,無道之事,豈敢再包庇啊!”

  那張炳成實在是太過衝動,又絲毫不聽勸告。

  此案根本不是宋問的問題。

  雖然交由縣衙審理,但少將軍在看,太子在看,太傅和太保也在看。

  縱然指使他的是國師,也不見得,出了事,國師會保他。

  不過是一顆旗子而已。

  他人微命賤,卻不想卷進這樣的風波裡。

  “多謝主簿犯險告知。宋某,心裡有數了。”宋問義憤填膺道,“這張縣令,怕是真糊塗了!”

  趙主簿:“好。我便只是想來同你說這件事情。”

  “天色不早,怕是馬上要宵禁了。”宋問道,“我先回去了,這事,容我再多思考思考。”

  趙主簿又是點頭。

  宋問帶著林唯衍走了兩步。

  “宋先生。”趙主簿忍不住又叫住她,“你自己當心。”

  宋問回頭一笑:“多謝。”

  兩人出了酒館。

  林唯衍抱胸道:“你方才笑的,很惡心。”

  宋問:“……”

  宋問怒道:“我去你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1:02 AM

第28章 另辟蹊徑

  林唯衍背著他的長棍,跟在宋問的後面,一路沉默。終於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麼?”

  “這件事情非常糟糕。”宋問道,“張炳成這是困獸猶鬥,最差也就落得魚死網破。可他若打定主意要做,鄭會就完了。”

  林唯衍道:“你相信那個人是的?我看你們先前,分明關系不好。”

  宋問:“這和我們的交情怎樣沒有關系。我只需要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就可以了。”

  林唯衍:“我就是說,你們沒有交情,怎麼能隨便相信他說的話呢?”

  “等等。”宋問奇道,“難道你判定真假的方式,就是你們之間的交情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就是被自己的身邊人所背叛的嗎?”

  林唯衍:“那你看什麼?”

  “自然是看人。”宋問道,“像趙瑞安這樣的人,膽小怕事,又貪慕虛榮。當涉及到他利益和安危的時候,他就會說真話。”

  宋問道:“不用管他是想利用,還是想討好。他既然會過來,說明能改變局勢的,是我們。他不信任我,我們也沒有必要信任他,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宋問負手道:“雖然這話說著很心涼。但這世上,最牢靠的,不是情義,而是利益。情義是看不見的,辨不出的。但利益,卻是切實可以分析出來的。”

  林唯衍點點頭,問道:“那你信任我嗎?”

  宋問怒指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了!你就是個碰瓷的!”

  林唯衍:“……”

  從趙主簿那裡得到的消息看,他們是把張炳成給逼急了。

  准確的說,是國師把張炳成給逼急了。

  對於張炳成才說,他就是一人得道後,僥幸跟著升天的雞犬。

  他雖然愚笨,卻也很認得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一切,不過就是國師一句話而已。

  這其中包括他的榮華,他的家人,還有他的生死。

  因此張炳成很明白,張兆旭死不得。

  最起碼,他不能在長安死。

  宋問同樣也知道,她必須在張炳成動作之前,有所應對。

  可這是一樁注定不會再提審的案子,宋問一時也沒有頭緒。

  這兩天她一直在外打聽。

  事實證明,朝廷內部事情,只能問朝廷內部人員。

  可惜內部牽線員李洵同志不在。

  她也不敢讓學生去觸這個霉頭。

  宋問終於明白。

  哎呀~果然還是應該去找三殿下啊。

  緣分吶緣分。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還沒去禍害唐毅,張炳成已經鋌而走險了。

  他動作很快。

  在眾人都還在等待後續的時候,鄭會“被”俯首認罪。

  也不過短短兩天時間而已。

  馮文述先從家中得了消息,便急著來書院找宋問。

  諸位學子聽聞,皆是大驚。

  畢竟還沒見過黑得這麼正大光明的官兒。

  “你說的當真?這怎麼會如此之快?”

  “是啊!上次提審,是非對錯,已是一目了然。那鄭會怎可能忽然認罪?”

  “馮兄,你這消息,確切嗎?”

  “這哪是快不快的問題?這分明是草菅人命,膽大妄為啊!”

  “他豈敢!”

  “敢不敢他都做了,你說的不全是廢話嗎?”

  幾位吵吵鬧鬧,宋問坐在一旁,揉了揉額頭。

  馮文述走過來道:“先生,莫非您已經知道了?”

  “嗯,有點准備,有人告訴過我了。”宋問道,“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馮文述問:“那您心中有數嗎?該怎麼辦呢?”

  宋問摸摸脖子,皺眉道:“讓我再想想。”

  眾生還是第一次見宋問如此煩惱的模樣。

  心下一涼,說不出的失望。

  不是因為張炳成的昏庸,而是面對這種不平之事,他們竟然無能為力。

  “鄭會若是落到刑部的手裡,還能有活命嗎?”

  “罪責一定下,輕則杖一百,重則絞死。我看鄭會那身子板,輕重都是死。此番真是在劫難逃了。”

  “分明在上次提審中,理是站我們這邊的。這也未免太蹊蹺了。”

  “蹊蹺?誰人不知有蹊蹺?恨就恨在,明知有蹊蹺,也只是心余力絀,無可奈何啊。”

  “真是回天乏術了,這刑部與縣衙,都是他們的人。還能如何?”

  “我看事後,他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宋問敲著扇子,面沉如水,靜靜的看著眾人。

  眾生還沉浸在消息中,憤恨不平的指責,一時沒人去注意她。

  馮文述看她神色,當她也是心情不好,走過來道:“先生,您也別自責,您已盡力了。是那張炳成太過目無法紀。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宋問搖搖頭道:“我很失望。”

  幾位學生聽見,便跟著寬慰道:“先生,這並非您的過錯。”

  “我很失望。不過我不是對張炳成失望。我從來沒有期望過他,所以我不會失望。”宋問道,“讓我失望的是你們!明不明白!”

  諸生微愣。

  宋問嚴肅問道:“你們這是已經接受事實了嗎?”

  孟為弱弱道:“那……還能怎樣?先生不也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辦法?你們想過辦法了嗎?你們只是聽見了結果,卻沒有想過怎麼改變它。你們在抱怨它如何難以接受,然後又接受了它!”宋問從椅子上站起,怒其不爭道:“你們現在仔細想想,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諸生閉了嘴。眼觀鼻,鼻觀口,一臉小媳婦的模樣。

  宋問嘆道:“如果你們都是這樣一副態度,那不管是什麼案子,你們都會辦不成。隨意來個人擋在你們前面,你們就會自亂陣腳。”

  望向宋問道:“先生,您不覺得氣憤嗎?”

  “氣憤又如何?悲慟又如何?這些情緒,能幫助你們突破困境嗎?能幫助你們了解現狀嗎?混混沌沌的大腦,除了迷惑你們自己,還有什麼用?”宋問道,“當事情出現變故的時候,就是最需要你們冷靜的時候!你們措手不及,對方也會以為你們措手不及。機遇還是打擊,轉變就在一念之間。如果你們連向前的念頭都沒有了,那讓你們滅亡的,是你們自己。”

  “這……這不是人之常情嗎?”梁仲彥道,“何況,這不是打擊,更不可能是機遇,這分明已經是絕路了啊!他已經是孤注一擲,哪裡還給我們留了機會?”

  “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鴣,而反求諸身。”宋問指道,“馮文述,你說說這是什麼意思!”

  馮文述垂下眼:“箭如果沒有射中靶子,應當責求的是自己。”

  “這世間上,路有很多條,但正確的,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只要你走的好,死路也可以走活。但永遠不要覺得一切已經結束了。”宋問厲聲道,“當你放棄反抗的時候,一切才是真的失敗。哪怕你下一秒就要死亡,前一秒也給我要思考!”

  宋問打開扇子搖了搖,補充道:“何況現在要死的又不是你們!”

  眾生叫她說得熱血沸騰,點頭道:“是!”

  他們確實沒法改變一場不提審的案子,但如果能找到關鍵性證據,倒逼官府重新開審,也不是不可能的。

  眾人互相對視,眼中已滿是決心。

  就聽宋問道:“鄭會雖然已經畫押,可刑部還未受理,我們還有機會。”

  眾生略驚,急急問道:“什麼機會?”

  莫非她已經找到證據了?

  “在刑部審批之前,將他移交大理寺。”宋問道,“我不信他們真的如此神通廣大,連大理寺也奈何不了。”

  諸生一齊愣住。

  這算什麼法子?

  馮文述道:“可大理寺只接管重案,此案已經被衙門經手了,也處置了,如何能移交?”

  “那就把他鬧成大案。”宋問道,“給他加兩條罪,讓他罪孽深重,不得不移交大理寺。”

  “哪……哪有這樣的?”馮文述被聽懵了,驚道:“先生,您這究竟是要救人,還是害人啊?”

  “置之死地而後生。”宋問道,“只要移交大理寺,下令徹查,還有洗清冤屈的可能。”

  梁仲彥:“可隨隨便便的構陷,無法叫人信服。若是不隨便的,鄭會真擔上那麼罪名怎麼辦?”

  “這也就是,早死或晚死,臭名昭著的死,或是更臭名昭著的死,的選擇。”宋問道,“何況現在,也不知道鄭會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只是給你們提個意見,幫你們打開思路。這不也是一種絕境下的選擇嗎?”

  馮文述小心問道:“那,是什麼樣的案子?”

  宋問摸摸額頭,很干脆的道:“不知道。”

  眾生:“……”

  孟為道:“也就是沒有?”

  “不一定啊。”宋問道,“查查才知道嘛。什麼事都知道了,那還需要做什麼?”

  眾生:“……”

  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味?

  宋問拍拍手,准備開溜道:“你們加油,我先去了!”

  馮文述不可置信的在她背後喊:“先生?”

  然而人已經跑了。

  課堂裡再一次只剩下了學生們。

  孟為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馮文述攤手:“你們問我?”

  趙恆說:“這,李兄不在,自然問你了嘛。”

  馮文述竟無法反駁。

  他想了想,試探道:“找……能構陷鄭會的案子?”

  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不靠譜。

  這什麼和什麼呀?

  宋問在書院裡,走到半道,和林唯衍撞上了。

  宋問驚道:“你怎麼進來了?”

  林唯衍:“你怎麼出來了?”

  宋問理所當然道:“我課上完了就出來了呀。”

  林唯衍也很理所當然道:“我翻過牆就進來了呀。”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1:22 AM

第29章 暢想未來

  林唯衍背著他長棍,跟在宋問的身後,問道:“你現在要去哪裡?”

  宋問:“小五小六呢?”

  林唯衍:“在家裡。”

  宋問道:“你來了之後,你解放了我的兩個小廝。”

  林唯衍點頭:“我會讓他們跟我說謝謝的。”

  “……”宋問,“我呸!”

  林唯衍坐上車轅:“去哪裡?”

  宋問道:“去找三殿下。”

  三殿下看見他們兩人的時候,表情是很豐富的。

  唐毅問:“找我何事?”

  宋問燦爛笑道:“想找殿下聊聊天?”

  唐毅揮手,對外喊道:“聞樂,送客!”

  宋問道:“不用送不用送,太客氣。我們再坐一會兒。”

  唐毅:“……”

  林唯衍初次來,免不得要四處打量。

  唐毅的府邸,位置不錯,風水也不錯。

  但搭得起它格局的裝潢,能沒有的都沒有。

  林唯衍很實誠的說:“這裡感覺像被搶過了一樣。”

  唐毅心口被戳一箭。

  宋問立馬道:“人家這叫樸素。”

  林唯衍在兩人中間巡視了一番,有些驚訝道:“原來皇子也那麼窮。”

  唐毅再中一箭。

  宋問搭上他肩膀:“知道什麼叫人艱不拆嗎?”

  林唯衍:“什麼意思?”

  “就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謊話,就不要去拆穿了。給對方留一點面子,彼此留一點余地,這樣下次見面的時候,才能避免尷尬。”宋問語重心長道,“不是凡事都要去爭個對錯的。你爭贏了,又怎樣呢?你能開心多久呢?你這樣會失去一個朋友的。”

  唐毅老血幾欲噴湧。

  宋問這樣的人,一定沒有朋友!

  宋問還扭頭道:“殿下,您說是吧?”

  唐毅忍無可忍,拍桌道:“你們要同我談品味?你們見過那家宅子是鑲金鑲玉的?聞樂!帶他們去看看我的馬車!”

  宋問差點笑瘋了。

  馬車?

  欺負林唯衍不是本地人嗎?

  宋問拍著林唯衍道:“朋友,你知道全京城,誰的家裡,最不怕遭賊嗎?”

  那就是一出門,就能帶走全部財產的人。

  唐毅臉色一沉,拿手戳她,喝道:“宋問!”

  宋問抬手擋住:“好好好,我不說了。其實我今日來,是想和殿下說一說鄭會的事情。”

  唐毅依舊很不高興,冷漠道:“我已經聽說了。你很威風。”

  宋問樂道:“原來你去看了?”

  唐毅:“我是聽說的!”

  宋問順道:“成成成,您說的都對。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事,我是說鄭會已經畫押認罪了。”

  唐毅驚道:“什麼?”

  宋問便將來意說明白了。

  唐毅一陣沉默。

  宋問:“長安城這邊的事情嘛,你比我熟。有沒有什麼懸案,是可以扣到鄭會頭上的?”

  唐毅被她駭住了:“你這想法……也太特別了。”

  宋問轉著扇子道:“特別不特別不重要,你覺得可行嗎?”

  唐毅低頭想了想,道:“從道理上來講,的確可行。不過施行來說,很難。”

  唐毅道:“那鄭會,畢竟只是一介書生。即無前科,年紀又輕。硬說他犯了什麼罪惡滔天的事情,是沒有人信的。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大理寺是不會接管的。”

  可如果有了足夠的證據,那就等著直接定罪好了。

  林唯衍站在一旁道:“這件事情告訴我們。寧惹君子,勿惹小人。”

  君子太過正派,就會自己的路給絕了。

  宋問:“……”

  雖然他說的話是對的,但明顯內在意思是不對的。

  宋問懇求道:“這位朋友,請記住我對你說的話。當你不會說話的時候,可以保持沉默。”

  林城衍:“為什麼?”

  宋問悲痛道:“因為我不想接你的話!”

  唐毅震驚道:“你竟然也有說不過的人。”

  宋問深深嘆道:“這貨就是個邏輯死。”

  宋問就是靠著七彎八拐的邏輯繞暈別人,但林唯衍不認繞。

  他根本不在乎你說什麼,他只管自己要說什麼。

  讓宋問時時刻刻感受到,人生艱難。

  “總之,這主意太過荒誕。”唐毅重歸舊題道,“若是弄巧成拙了怎麼辦?真的加了一項洗也洗不清罪名怎麼辦?”

  “人生不就是各種意外嗎?死和死之間的選擇,還需要猶豫嗎?世間還有比□□更為人不恥的罪名嗎?”宋問道,“當然,如果他真的心甘情願選擇俯首認誅,我也無話可說。只不過,有一點機會,我也希望他能看見。”

  唐毅道:“其實你做這許多事,都不如找到當初那封絕筆信來的有效。”

  “就是找不到嘛,連還在不在也不知道。”宋問側過身道,“誒,殿下。不如你去問問你的恩師?或許他知道。就當是去拜訪一下,總是沒有問題的吧?”

  唐毅搖頭道:“他不願意見我。想來是不想再受到什麼牽連了。”

  宋問:“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再去一次唄。”

  唐毅忍不住問道:“你為何對此事如此上心?這能有什麼好處呢?”

  這是宋問第二次聽見這個問題了,不禁笑道:“沒什麼好處。只是他們越不讓我做,我便越想做。僅此而已。”

  唐毅:“……”

  果然這是一個,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何況。”宋問笑道,“他送我一份大禮,我就忍不住想要還他一份驚喜。”

  林唯衍在一旁很是無聊,於是真的跟聞樂看馬車去了。

  唐毅斟酌片刻,道:“好吧。我可以同你去拜訪一下先生,但是他會不會見我,我不做保證。”

  宋問點頭:“自然。”

  於是三人坐上了唐毅那輛昂貴的馬車。

  林唯衍正襟危坐:“殿下。”

  唐毅:“嗯?”

  林唯衍道:“您很有錢。”

  唐毅:“……”

  宋問指指自己:“我將來很有錢。”

  等她把手上的店鋪賣了。

  “我也是。”林唯衍點頭鼓勵,“你加油。”

  宋問:“……”

  宋問道:“少年,我這是基於現實的合理猜測,你那是純屬個人的無端臆想。”

  林唯衍不理他,他現在有了個新的目標,繼續對著唐毅道:“殿下。將來我會成為像您這樣有錢的人。”

  唐毅:“……”

  他此刻心情很復雜。他選擇保持沉默。

  宋問嘖嘖搖頭。

  他的將來一定很美麗。

  年紀小的人,就是不懂事。

  三人心思各是不同。唐毅頗有些坐立難安。

  因為對面的少年,總是在朝他微笑。

  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終於,馬車在楚府偏門停下了。

  三人相繼跳下車。

  唐毅上前叩門。

  等了許久,放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請問是何人來訪?”

  唐毅道:“退文求見先生。”

  又是沉默片刻,隨後裡面道:“主人身體抱恙,不便見客,殿下請回吧。”

  唐毅看向宋問,宋問點點頭。

  唐毅道:“學生此次前來,無意叨擾。只是有一事,想告訴先生。嫌犯鄭會,已畫押認罪。不日將交由刑部處置。”

  裡面人道:“謝殿下。老奴會轉告主人的。”

  唐毅:“請先生保重身體,學生告辭。”

  裡面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卻沒人出聲。

  唐毅等了片刻,還是沒有動靜,便帶著宋問等人離開。

  宋問問道:“楚博士以前對您很好嗎?”

  “非常好,更甚親子。他以前對我,頗為照拂。”唐毅說者,很是傷感。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道:“是我連累他了。”

  宋問:“殿下,您這話聽著,會讓人傷心的。”

  唐毅偏頭:“為什麼?”

  宋問抬頭,望向遠處:“誰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好意與付出,會被認為是被拖累。”

  唐毅半闔者眼,扯起嘴角道:“你說的對。”

  唐毅平復了一下心情,而後道:“這裡看來是無甚收獲了。還是先送你們回去吧。”

  宋問朝後一指:“不必了。方才在路上,我看見了我的學生。我去接他們。”

  唐毅:“那就此別過吧。”

  宋問點頭。

  宋問回過身,看著後面的少年道:“你能這麼安靜,真是少見。”

  林唯衍道:“人在傷心的時候,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所以我保持沉默。”

  心倒是挺細的。

  宋問好笑道:“那你現在可以解除封印了。”

  林唯衍跟上前,憋不住問道:“你之前說的問題,還沒告訴我答案。”

  宋問疑道:“什麼問題?”

  林唯衍:“誰的家裡,最不怕偷?”

  宋問打著扇子,和善道:“你覺得呢?”

  林唯衍認真道:“我想了很久,應該是陛下。”

  宋問:“為什麼?”

  林唯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偷東西,對陛下而言,只不是是將自己家裡的物件,換個位置而已。”

  宋問欣慰點頭,拍拍他的腦袋:“你說的特別對。這就是答案。”

  林唯衍也很欣慰:“果然如此。”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1:30 AM

第30章 專治不服

  進士科乙班學子,謹遵宋問教誨,決定著手收集一下,長安城裡的一眾未決懸案。

  只是他們接觸不到刑部的檔案,也還沒蠢到拿此事去問家中的父母,於是選擇了深入基層,進行群眾調查。

  這街頭巷尾流傳的疑案,那就多了。

  而且玄幻到讓他們懷疑人生。

  這些街頭巷尾坐著的群眾,似乎不大懂得,不要添油加醋這句話的內在涵義。

  武舉科的學子,放堂也出來閑逛。

  來來回回就看見好幾個進士科的學子,湊在茶館街頭,聽人在說書般的講故事。

  竟還在一旁女提筆認認真真的記下了。

  簡直著魔了般。

  刻意在他們面前晃了兩趟,都沒能引起注意。

  真是好奇死了。

  最終,黃世謙代表眾人,走過來搭話道:“你們在做什麼?”

  馮文述不耐道:“沒看見嗎?我們在打聽事情。”

  黃世謙不可置信道:“就打聽這些街頭傳聞?做什麼?你們不是瘋了吧?”

  馮文述隨口道:“不瘋怎麼能救人?”

  張炳成都瘋了。

  黃世謙品味了一下,然後道:“你們要救鄭會?”

  馮文述:“不然?”

  “可這和救鄭會有何關系?”黃世謙問完,又品味了一下。

  想到什麼,臉色驟變道:“散布謠言,擾亂民心,可是大罪啊!”

  馮文述抬起頭,很是無語的看著他:“你哪裡看見我在散布了?我說了我這是打聽!”

  黃世謙擔心他們衝動,做出些什麼,嘀咕道:“這是鄭域的家事, 人家鄭域也沒讓你們管,你們亂插手什麼?”

  馮文述將紙筆一摔,站起來道:“呵,我還以為,你們這些武夫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重義氣,如今看來,這唯一也沒有了。果然還是一無是處。”

  黃世謙頓時大怒,自己好心,對面不領情便罷,卻還這樣不講道理。

  梗者脖子道:“你什麼意思!”

  “你又是什麼意思?”馮文述針尖麥芒,毫不相讓:“我們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豈容你置喙?”

  兩人一吵起來,聲音放的大,周圍的學子見勢便都圍了過來。

  進士科學子:“果然就是想打架的,我看你們是等許久了。”

  武舉科學子擼袖子:“你們不也是?這次你們先生不在,總算沒人攔著。”

  進士科:“公平些!你們練的就是打人,我們三對二!”

  武舉科:“你們還練的就是陰險呢,怕二對三都擋不住你們的陰招!”

  兩邊出口,皆很惡毒。

  忽然一人從旁邊鑽了進來,照著兩邊的腦袋,各是狠狠敲了一下。

  隨後一道勁風掃來,一側的人群開始歪倒。

  各個撞在一起,摔了一地。吃痛叫喚。

  宋問站在兩邊人馬的中間,罵道:“一群傻逼,竟然當眾鬧事?”

  諸學子仿佛見鬼了一般看她。

  怎麼每次做壞事,都能讓她撞著。

  宋問高舉著手道:“林唯衍,剛剛誰想動手,跟他們比個痛快!”

  握著長棍的林唯衍耍了套花式,然後一棍敲在地上。

  那巨大的震聲過後,似乎還帶著嗡嗡的回響。

  林唯衍宛如戰神再臨,冷冷俯視著眾人:“好。誰先來?”

  眾生:“……”

  孟為拍拍屁股站起來:“哪有鬧事?我們不過是想切磋一下而已。”

  林唯衍:“我也挺喜歡切磋的。”

  孟為慫道:“不不,我是說學術切磋。”

  黃世謙則是被他那一棍驚呆了:“敢問閣下是哪門哪派,師從何人?”

  宋問代答道:“專治不服派!”

  黃世謙這才看向她,莫名覺著脊背有些發寒。

  宋問走近他,拍拍他的背,笑道:“這位小哥。上次我說了那麼多,感情都當是放屁是吧?”

  黃世謙冷汗涔涔道:“不不不,先生所言,學生句句銘記在心,莫不敢忘!”

  宋問:“那你復述一下,我說過什麼?”

  黃世謙:“額……”

  “靜思己過,回去各寫一份檢討。”宋問不悅道,“自己給我客觀分析一下,你們對書院,對國家,對百姓,都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眾生:“……”

  有……有嗎?

  “還有對我!”宋問痛心道,“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宋問哼了一聲,扭頭即走。

  “專治不服派……”林唯衍收了長棍,跟在她後面。默默念叨兩邊這名字。滿意點頭:“嗯。”

  聽著還不錯。

  身為先生,學生總愛打架。宋問是很煩惱的。

  打架的學生連檢討都不會寫,宋問就更煩惱了。

  “我以為你們什麼都會,所以才這麼囂張。結果連檢討你們都不會寫?”宋問奚落他們幾句,摳摳耳朵道:“立足己身,正視過去,展望未來。一個不會審視自我的人,是不會有進步的!都給我好好反思,拒絕敷衍!”

  馮文述提著筆嘆道:“先生真是良苦用心,我等又叫先生失望了。”

  趙恆跟著嘆道:“慚愧啊慚愧。”

  馮文述道:“其實這次,真是我的錯。我焦躁莽撞了,還累及你們。”

  “哪能單怪你?”梁仲彥抬頭道,“君子之益友有三:友直,友諒,友多聞。身為你的朋友,卻還陪你一起犯錯,顯然是我們的過錯更大了。”

  宋問摸摸下巴。

  這群小子……挺好的。

  宋問道:“以後還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和人打架嗎?”

  “不會了!”孟為保證道,“從今往後,我們便是相交甚好的朋友。不會再因為些口舌之爭動拳腳。”

  眾學子附和:“就是就是。先生別生氣了。”

  “對了先生。”馮文述將桌邊的一沓紙拿起來,放到宋問跟前道:“這是我們昨日打聽到的案子,也不知道有用無用,您看看?”

  眾生抬起頭,兩眼希冀的看著她。

  宋問隨手翻了一遍,被裡面稀奇古怪的傳聞給震懾住了,心道果然老一輩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點頭道:“很好啊,說明你們用心了。”

  眾生欣喜。

  宋問接著道:“既然你們已經找了這麼多未明真相的案子,不如自己去試著斷一斷。”

  眾生表情凝滯。

  “譬如說,這個。”宋問拿起一張紙,“夜半時常聞人低泣,家中偶有丟失財務。看看多有意思。”

  馮文述忙丟下筆,起身道:“先生,這裡面有不少是他們誇張胡謅的。學生尚未來得及辨明。”

  “我知道。”宋問道,“又如何?你聽著覺得荒誕,對他們來說,卻是可怖。這是心中不安的緣故,你們不管嗎?任由他們寢食難安的受難嗎?往後你們碰到的案情,遠有比這些更誇張,更離奇,更不可思議的。總要去找真相的。不如趁現在習慣習慣,多好啊。”

  眾生:“……”

  究竟哪裡好啊!!

  “許多事情,看著玄乎,其實真相很簡單。冷靜一些,細心一些,拔掉它虛假的表皮,就一點都不難了。”宋問又翻了一遍,感慨道:“哎呀,這不查一查,都不知道大家有那麼多煩惱。你們說是吧?”

  “可這也太多了,得查到何年何月啊!”馮文述攤手道,“何況我們不是還要管鄭會的案子嗎?”

  宋問:“太多了?”

  眾生齊齊點頭。

  宋問:“那就去找你們的朋友幫忙嘛。武舉科的那群人?”

  眾生懵道:“啊?!”

  宋問無辜道:“昂。不是你們說的嗎?你們是相交甚好的朋友。借此機會,再多增進一下你們的情誼。”

  眾生:“……”

  眾生心中一陣悲痛。

  真是自討苦吃。

  宋問本意,就是不想讓他們再管鄭會的事情。

  鄭會這樣的案子,不是一般能遇到的。

  就算遇到,也很少會像張炳成這樣斷案的。

  進階難度實在太高。

  在斷案之前,首先要學的,還應該是明察。

  這一點,他們已經做的不錯了。

  何況,以如今的形勢,她覺得還是有些危險。

  眾生一陣哀嚎,還在試圖補救。

  “誒誒誒,都什麼態度?天下難事,必做於易。天下大事,必做於細。不要眼高手低,明白嗎?”宋問拍拍桌子,“快些檢討!”

  她正壓著一群人“三省吾身”,書院守門的老翁出現道:“宋先生,有人找您。”

  “找我?”宋問道,“這還上課呢。”

  老翁站在門口催促道:“先生,先去看看吧。這邊不打緊的。”

  宋問見他跑的很是匆忙,都有些失態,料想來的定然是什麼大人物。便也趕緊跟了過去。

  書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宋問走下階梯,快到的時候,唐清遠走了出來。

  宋問立馬趨步上前,行禮道:“太子殿下。”

  唐清遠站在車轅上,問道:“鄭會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宋問:“是。有所耳聞。”

  “我心中倒是也有些疑惑,正想去看看他。”唐清遠道,“你若有什麼話想同他說,我可以代為轉告。”

  宋問一喜。

  正愁見不到那鄭會,唐清遠願意出面,真是幫大忙了。

  “有。”宋問道,“勞煩殿下替我問問他。在獲罪之前,他有沒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有沒有覺悟。如果有,哪怕是苟延殘喘,也請他活下去。”

  唐清遠答應道:“好。”

  唐清遠也在趕時間,便不與她多語,先走了。

  宋問打開扇子,目送他離去。

  從朋友的角度來講,唐清遠不是一個適合結交的人。

  但從臣子的角度來講,他真是一個值得追隨的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1:43 AM

第31章 夜來東風

  夜間,宋問對著燭火,坐在床上看書。

  忽然前頭的簾帳抖動了一下,然後半空出現一個人頭。

  宋問心頭一梗,險些沒被嚇厥過去,拿書砸他腦袋,怒道:“想干啥呢你!”

  林唯衍將自己腦袋探進來,問道:“你這是什麼?”

  宋問:“桌子啊。”

  林唯衍眼紅道:“我也想要。”

  宋問道:“自己去做呀!不就倆木板嗎?”

  林唯衍又問:“你在看什麼?”

  “縣志。”宋問緩過神來,答道:“趙主簿給我的。”

  林唯衍:“你還沒放棄?”

  宋問:“放棄什麼?”

  “我以為你聽了殿下的話,放棄了。”林唯衍說,“畢竟聽起來,這事不大能做到。”

  “我只是不想與他爭辯,畢竟這事沒有所謂的對錯,只是各人考慮不同。”宋問笑道,“他謹慎,我大膽。可結果出來之前,誰也不能斷定,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林唯衍斷定道:“你很任性。”

  “……”宋問真誠道,“沒有你任性。下次進來,給我敲門。”

  “我敲了,你沒聽見而已。”林唯衍道,“我就想來問問你,餓不餓。”

  “我不餓。”宋問道,“出去。”

  林唯衍很是可惜,背著自己的長棍又從窗戶翻了出去。

  宋問:“……”

  丫當門是擺設嗎?

  沒看兩行字,林唯衍又從窗口翻了進來。

  宋問沒來得及罵,林唯衍壓著聲音道:“熄火!”

  宋問:“什麼?”

  林唯衍:“快!”

  宋問迅速吹熄蠟燭。

  林唯衍靠進來道:“門外有人。”

  宋問一驚:“誰要殺我?”

  林唯衍搖頭:“看著不像。他沒帶武器。我以為是你的朋友。”

  宋問無語道:“誰家朋友會深更半夜來訪?不怕街使巡查?”

  “我會。”林唯衍指著自己道,“所以你家的會。”

  宋問:“……”

  不,他不是朋友。

  宋問摸索著下床,小心走到門邊,貼著聽外面的動靜。

  林唯衍蹲在她的對面,忽然道:“來了。”

  而後朝她揮揮手。

  以防意外,宋問朝旁邊退了些。

  來人很小心,不想發出動靜。

  只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便走了。

  宋問眉毛一挑。

  怎麼情況?

  林唯衍松開握長棍的手,示意她人真的已經走了。

  宋問反身重新點了燈,准備出去看看,就見門縫下面,賽了一封信紙進來。

  打開看了一遍。

  內容叫她有些吃驚,於是又看了一遍。

  林唯衍:“是什麼?”

  “一封能送鄭會去大理寺的東西。”宋問笑道,“看來樹敵多了,總有一個,能讓你死的。”

  還用說什麼?東風已經自己來了。

  林唯衍在她身後嚷道:“這就是那封絕筆信嗎?快給我看看!”

  宋問擠開他:“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林唯衍道:“我看看是怎麼寫的,或許以後能用得上。”

  宋問:“……”

  “少年,你的好學之心完全用錯了地方。”宋問斜睨他,“非常遺憾的告訴你,這個不是。”

  林唯衍:“那是什麼?”

  宋問道:“奏狀。”

  一封死人留下的奏狀。

  前戶部尚書,王粲,彈劾國師張曦雲的奏狀。

  這人很有意思。

  在末尾著重點明了,自己近來身體安康,也暫無輕生的意向。如果不幸暴斃,請陛下一定要下旨徹查。

  不過如今看來,這封奏狀還未到陛下跟前,他已經受害了。

  隨後宋太傅復任尚書一職,彈劾一事不了了之。

  他奏狀中提到的證據,也不知去了哪裡。

  僅憑這封奏狀,或許不能將張曦雲定罪。

  但,王粲一代老臣,忠貞為國,恪盡職守。如今既死因成謎,要大理寺立案審查,是絕對可以的。

  宋問捏著手中的薄紙,忽然間覺得有些沉重。

  多少的毅然,決絕,憤恨,期盼,遺憾。都只在這幾行字上。

  林唯衍一聽是奏狀,頓時沒了興趣。

  宋問揚了揚手裡的東西,道:“你猜這是誰給我的。”

  林唯衍:“誰?”

  宋問:“楚先生。”

  “你說你今日去的那個地方?”林唯衍不明白道,“他為什麼要給你?你認識他嗎?他今日明明還不見客。你也給他打暗號了?”

  “他不是不見客,他是不能見客。我們之前去見他的時候,他就聽著呢。張炳成之前去拜訪過,定然會派了人繼續看守他。他現在不知朝中情況,豈敢輕舉妄動。”宋問道,“今日三殿下去找他了,他便能明白,是真有人想插手此事的。只要他開口,會有人替他走動。可他又不能讓人知道,所以才只能半夜來訪。”

  林唯衍:“那他為何來找你?”

  “此案中,風頭最勝的,不就是我嗎?”宋問道,“除了我和三殿下,他恐怕也不能確認,還有其他人敢攪這趟渾水。”

  林唯衍:“那為什麼不去找殿下?那不是他的學生嗎?”

  “殿下那裡太危險。我這裡偏僻,好避街使啊。”宋問道,“若是因為宵禁被抓了,豈不是滑稽?”

  林唯衍不大懂這群人的彎彎繞繞,送個信還那麼多講究。但抓住了重點,嘆道:“都是因為他們不好好學武,連幾個街使也避不開。”

  宋問道:“你說的對。所以你要能者多勞了。”

  她將奏狀仔細折好,遞給林唯衍:“明日,你將它拿去給三殿下。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習武之人渺無影蹤的功法。”

  林唯衍:“那你呢?”

  宋問道:“我自然是去上課啊。”

  林唯衍有些不樂意道:“那好吧。”

  林唯衍終於真的出去了。

  宋問回到床邊,看了眼叫她頗為痛苦的縣志,隨手就丟到地上。

  終於可以休息。只是躺下後卻越發清醒。

  輾轉反側,無法,宋問半夜又重新起來翻縣志,一直到了翌日清晨。

  宋問准備出門的時候,林唯衍正在後院晨練。

  宋問對他喊了一聲:“記得去送信!”

  林唯衍應道:“明白!”

  於是一路出了門,走到書院外邊的長街上。

  學子早已按著她的吩咐,等候在此。

  “我親愛的學生們,早上好。”宋問拿著教條指了跟前兩人道,“點一點,自己的人都齊了沒有。”

  武舉科學子一臉懵逼的站在旁邊。

  黃世謙問道:“先生,為何我們也要來?”

  馮文述道:“你我皆是朋友,朋友有難,不該相助嗎?”

  黃世謙的髒話險些脫口而出,念及宋問在此,又生生憋了回去,糾結道:“你我交情,不是很深!”

  “聊一聊就深了嘛。”宋問道,“昨日我已將原委跟你們先生說了,他說,你們今天都是我的人。”

  武舉科眾生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進士科學子在一旁幸災樂禍。

  “列隊!”宋問一手揮下,“武舉的站這邊,進士的站這邊。”

  兩邊人迅速站成整齊的兩排,相對而立。互相瞪眼,各不相讓。

  宋問道:“兩兩一組,你們對面的人,就是你們今日的搭檔。”

  眾生驚叫:“什麼?!”

  馮文述與黃世謙異口同聲:“能換個位置嗎?”

  “不成。”宋問堅定拒絕道,“好好合作,我看好你們。”

  她將馮文述整理出來的案情,拍到黃世謙的手上:“發下去。這就是你們今日的任務了。”

  黃世謙看了眼,急道:“你們這寫的都什麼呀?這怎麼查?”

  “怎麼查,自然自己想啊。凡事,都是從無到有嘛。”宋問微笑,“接受場外求助。可一旦求助者,直接零分。”

  眾生:“……”

  這也能叫接受?

  宋問指向旁邊的茶寮:“我就在那兒候著,有事找我。”

  宋問分配完了任務,坐到一旁,抖者腿,看他們暈頭轉向的開始行動。

  心中很是滿意。

  伸手往後一摸,正要將茶碗拖過來,卻發現被一股力按住了。

  宋問心下一驚。

  默默收回了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後面人出聲道:“宋先生,不喝茶嗎?”

  宋問只能回頭。

  兩位侍衛打扮的人,站在她的身後。

  一人按著腰間的佩刀,說道:“宋先生,我家主人想請您一見。”

  “請?”宋問斜了一眼他的武器,笑道:“你們倒是可以真的請,不用這樣提防我。”

  侍衛:“先生是明白人,便太好了。請隨我二人走一趟吧。”

  宋問扭頭看了眼被她四散出去的學子,心道真是冤孽。

  起身跟在兩人的身後,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彎彎繞繞,最後進了一處院子。

  剛踏進門檻,身後兩人便將門給關了。

  院中一位身著道袍的人轉過身。

  張曦雲這人,眉目清明,五官雋秀,白須紅頰,確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質。

  宋問一看見他,右眼皮便開始不住的跳。

  伸手拍了一下,嘟囔道:“現在跳有個屁用啊!”

  張曦雲:“先生在說什麼?”

  宋問退開一步,躬身行禮道:“手無縛雞之力的酸書生宋問,見過張國師。”

  張曦雲跟著道:“心有凌雲壯志的文人宋先生,久仰大名。”

  宋問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

  張曦雲笑道:“常人不敢做的事,先生都做了,一句話而已,何來不敢當啊?”

  宋問收起笑容,抬起頭。恰對上張曦雲的眼神。

  兩人就那樣對視了片刻。

  “先生放心。我既正大光明的請你來了,自然會安全的送你離開。不過是想和你說兩句話而已。”張曦雲坐到旁邊的石凳上,指著對面道:“坐。”

  宋問挺直道:“不坐了。坐下便要呆得就一些,我急著回去。”

  張曦雲收回手:“我即請你坐了,你就坐。”

  宋問:“我即說了不坐,我就不坐。”

  張曦雲看著她,眯起了眼。

  身後侍衛,拇指頂住刀柄,腳下朝她邁進一步。

  宋問挺直脊背,朝他一笑。

  氣氛陡然凝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2:32 PM

第32章 爭鋒相對

  張曦雲的眼神告訴她,他的來意很明確。

  事關張兆旭的生死,無論宋問說好話,還是說壞話,他要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只需要一個結果。

  宋問的示弱和回避女對他沒有用。

  宋問是一個決心要將他兒子送上刑台的人,那說再多好話又有什麼用呢。

  張曦雲給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為宋先生,還要與我再多假意周旋一會兒。”

  “既然國師說了,會讓我安然離去。國師都坦蕩來請,宋某自然直言不諱了。以免各自耽誤時間。”宋問也笑道,“我這人很識相的,尤其是有自知之明。求情不成,只能來硬的了。”

  “來硬的?”張曦雲大笑,對著她身後的侍衛道:“看來他是在小瞧你們。”

  張曦雲道:“你可知,他們二人是什麼來歷?”

  “國師莫要玩笑了。宋某真的只是個弱不禁風的小民而已。”宋問道,“只是到了非要硬碰硬的時候,這世間硬的, 除了拳頭,還有骨頭。”

  張曦雲撣撣衣袍:“先生為何要向我展示你的氣節,多慮了吧?我什麼也沒說呀。”

  “國師是未說,可宋某心裡慌啊。宋某一慌, 就容易犯蠢事。怕一時口快,答應了您。日後若是做不到,更要惹國師您不高興, 所以提前和您說了。”宋問道,“畢竟,除了這些可笑的氣節,宋某也沒別的好在國師面前說的了。”

  張曦雲:“怎麼會沒有?自然是有的。我也是來找先生解惑來了。”

  宋問虛行一禮:“天底下還有什麼,是國師不知道的嗎?國師不是算盡天機嗎?”

  “算盡天機也算不盡人心。”張曦雲道,“我原本也是無意找先生的,只是不知道犬子,究竟如何得罪了先生。”

  宋問道:“他並沒有得罪我。我們素昧平生,毫無交集。”

  “我膝下只有一子,他雖有些頑劣,但本性良善,想必其中是有些誤會的。宋先生年紀輕輕,可能不懂為父之情。”張曦雲道,“為人父者,有時,是不講道理的。”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宋問道,“我明白。”

  張曦雲:“先生說的好。”

  “誒。”宋問打斷道,“這不是我說的,這是人魯迅大大說的。”

  張曦雲一噎,舉著茶杯的手一頓,搖搖頭道:“先生不必與我扯這些,你既然明白,就說明白話。”

  宋問:“正是因為明白,所以見到國師的時候,宋某很是惶恐。”

  張曦雲:“惶恐什麼?”

  “惶恐今日,有來無回啊。”宋問笑道,“因為宋某和貴公子素昧平生,又甚景仰國師為人。國師該相信,宋某,絕不是要找張公子的麻煩。只是在求真而已。”

  宋問轉口道:“不過國師向來是言出必行之人,宋某的小人之心,看來是要多慮了。”

  張曦雲將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濺了出來。

  “像你這樣的人,我見過不少。向來自討苦吃,我不是明白。”張曦雲道,“人之生乎地上之無幾何也,譬之猶駟馳而過隙也。人生苦短啊,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不知來日愁。看都看不過來,為何偏認死理,叫自己難受?”

  宋問盯著他手上的水漬,眼神有些飄忽。

  “於不可已而已者,無所不已。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也。”宋問朗聲道,“宋某愚昧。但也聽先師孟子說過。對本該不罷休的事卻罷休了,便也沒有事會不罷休了。對該厚待的人卻刻薄了,就沒有人會遭到不刻薄的待遇了。但宋某不急,願意慢慢來。若是立足現在,做不到問心無愧,那麼將來,也沒有期待的必要了。”

  張曦雲:“你的立足現在,還能有將來嗎?”

  宋問:“孟先師還說了。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卻從沒有聽過,以道殉人的。”

  張曦雲:“如此說來,宋先生,是要以身殉道了?”

  宋問偏過頭:“道,從來不會掌握一個臣子的手上。”

  張曦雲:“但也絕計,不會掌握在你這樣的一個先生口中。”

  宋問:“可若無道,我這先生的口,還是說得的。”

  刀刃出鞘,寒光泠泠。一左一右,架在她的脖子上。

  宋問皺眉。

  血脈噴張,心跳透過冰冷的刀身,清晰傳進她自己的耳朵。

  仿佛將她的小命被人捏在手裡。

  這感覺實在不好。

  宋問不敢動作,呼吸漸沉,面上還是風輕雲淡的笑道:“好刀啊,利的很吧。”

  張曦雲將水倒了,重新給自己沏茶,頭也不抬道:“應當是的。畢竟喂過不少血。”

  宋問看向旁邊的仁兄:“既然看過了,該收鞘了吧。”

  侍衛冷冷道:“我的刀,從來不是拿來看的。”

  “如果是拿來用的,那你廢話那麼多做什麼?”宋問聲調一高,怒道:“要麼你現在就殺了我,要麼就把刀給我拿開!”

  侍衛眼神一黯,刀刃角度下斜,就要割進宋問的脖子。

  宋問扭頭,緊盯住他。

  眼神中驟然迸發出一股狠戾的殺氣,叫那人一驚,手上無意識輕了些。

  宋問吼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先生——!”

  一陣呼喊聲由遠及近。腳步聲紛沓而來。

  宋問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眼神向後一瞥。

  張曦雲也不亂,依舊平淡說道:“不怕死的人,我的確見過不少。可我從來不會敬佩。連生命不眷戀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談禮法仁義?”

  “我不怕死,但我貪生。該死的時候,萬死不辭。不該死的時候,我卻最討厭別人來威脅我。”宋問也是衝道,“偏生得不識時務。叫國師您失望了。”

  張曦雲走過來,一手捏住了刀刃,笑道:“是嗎?”

  宋問心中千回百轉,卻是伸長了脖子,斜睨著他,露出一個略帶諷刺意味的笑來:“你殺不了我。你不知道我是誰。或者說,你知道我是誰。”

  張曦雲一時真被她唬住了。又開始打量她。

  竟莫名覺得此人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來。

  “先生——!先生你在哪裡!”

  “宋先生!”

  “宋——問誒!”

  “亂喊什麼?你想死不成!”

  “在這樣的當口,您真會自惹麻煩嗎?”宋問道,“多少人見我進來,多少人在等著我出去。既無心殺我,何必再諸多把戲?莫非國師以為,一而再,再而三的恐嚇,我就會怕死嗎?”

  “我從未想過要殺你。”張曦雲松開手,後退一步,看著她道:“活著比死痛苦多了。”

  宋問偏頭,看向左側的侍衛,諷道:“既然總有人,背信棄義,苟延殘喘也要活著。想必活著,比死了,還是要好一些的。”

  庭院的大門,驟然間被人踢開。

  劍拔弩張的場景,暴露在眾人眼前。

  宋問閉上眼,後背都要被冷汗浸濕了。

  馮文述臉色刷白,上前道:“國師,這是何意?先生若非冒犯您了?也不必如此兵戈相向。”

  張曦雲平靜道:“宋先生說刀好,所以讓她看看刀而已。先生,那這刀究竟如何?”

  宋問道:“刀好不好,還得看人怎麼樣。凶器,還是寶刀,是由後人來定的。”

  孟為提起一口氣,覺得那刀異常刺眼,心道和他們還說什麼屁話。直接便上前來。

  一侍衛轉向,將刀鋒對准了他。

  孟為也不畏懼,紅著眼激動吼道:“有本事你就割下來,將我在這裡殺了!有本事你將我們全部的人都殺了!否則漏掉一個,就要給其他幾人報仇!來啊!下刀!你這刀不是好嗎?”

  那侍衛還真的不敢動手,被他逼得連連後退。

  孟為兩步衝到宋問旁邊,一手推開那人的刀,將宋問拉到身後。

  宋問呼出一口氣,握住自己的手。

  縱然大話說得不少,可心中是真的虛啊。

  不敢露出一絲弱點。

  只要有一點,張曦雲這樣的人,就會用它威脅一輩子。

  錢,權,命,或人。

      總有割舍不下的東西。

  黃世謙等人已是嚇懵了。

  對面的是誰?是國師,是只言片語,就可以讓你死無其所的人。

  進士科的這些人,未免太不知死活了。

  黃世謙搖搖頭。

  為心中燃起的這股念頭深感慚愧,繼而豪情湧起,咬牙,腳下跟著上前了一步。

  “不過是想請宋先生喝杯茶。看來宋先生不喜歡喝茶。”張曦雲拂袖道,“既然沒有機會了,下次再聚吧。”

  宋問退開,抬手,行禮。

  其余學子讓出路來,恭送他離開。

  宋問摸摸脖子,大約是破了層皮,有股火辣辣的觸感,但只有幾道血絲。

  能動手不嗶嗶的道理,忘記跟他們講了。

  孟為關切問道:“先生,您沒事吧?”

  “孟為。”宋問欣慰握住他的手,“你,真是我的得意門生。這一次,我要給你滿分!”

  孟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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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人之生乎地上之無幾何也,譬之猶駟馳而過隙也。譯:類似白駒過隙。

  ②: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譯:百姓不怕死,為何還要用死來威脅他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2:54 PM

第33章 何懼彈劾

  孟為試探道:“滿分?”

  “你可以值得驕傲。”宋問道,“因為你可能會保持著這個記錄直到結課。”

  孟為懷揣著試探道:“當……真?”

  武舉科的學子還在恍惚中。

  他們這個班真是……太刺激了!

  宋問揉揉胸口,問道:“你們怎麼來的?”

  馮文述道:“學生見先生不在茶寮,便出來找。好在有人看見了,我們一路問來的。”

  宋問點點頭。

  這群人倒是很警醒。

  梁仲彥問:“先生,他沒有將您怎麼樣吧?”

  宋問道:“你們都能找到這裡來,他能將我怎麼樣?只是想嚇唬嚇唬我罷了。”

  “他本意是嚇唬。”馮文述糾正到,還是止不住心驚:“我以為先生不是那樣衝動的人,怎麼會和國師鬧成這樣?”

  “他若有心殺我,多的是名目,盡可以正大光明。卻絕不會在此刻下手。”宋問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總之他不會想我活,我又何必與他客氣?”

  馮文述搖搖頭:“先生,就算不殺人,那也是很危險的。”

  宋問自然知道。也心有余悸道:“我現在知道,藺相如將刀,架在秦王脖子上的時候,是種什麼感受。”

  孟為提醒道:“先生,您是被架的那個。”

  宋問嘆道:“那是因為我,先將刀架在他兒子的脖子上。”

  “太危險了。”馮文述道,“先生, 您還是小心些。林少俠不是一直跟著您的嗎?人呢?”

  “命運。”宋問沉痛道,“這就是命運!”

  一行人出得庭院,重新回到外面的茶寮。

  林唯衍正坐在桌邊,捧著碗吃面。

  “林唯衍!”宋問大喝一聲,急急跑過去,見著救世主般的激動喊道:“你終於來了!”

  林唯衍懵懵抬起頭:“嗯。你們去哪兒了?”

  宋問控訴道:“看見我不在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你身為護衛的尊嚴呢?”

  林唯衍道:“你年紀比我大。”

  宋問:“……然後呢?”

  林唯衍:“你走丟的可能比我要小。”

  宋問:“……”

  宋問一揮手,覺得這些不重要了。搭著他的肩道:“林唯衍啊,從即日起,你要寸步不離的跟著我,明白嗎?”

  林唯衍眉毛一挑:“嗯??”

  宋問:“別忘了我是付過你銀子的。還包了你的食宿。”

  林唯衍:“……”

  人真的是好善變啊。

  之前還很是嫌棄他的。

  宋問感慨道:“李洵說的果然是對的。”

  可李洵到底特娘的去哪兒了?!

  宋問坐上椅子,對著一眾學子招招手:“給我批個功課,先壓壓驚。”

  梁仲彥道:“先生不回去休息一下嗎?”

  “不。回去也靜不下心。”宋問道,“給我看看。”

  “並未查出什麼。”馮文述道,“剛走不久,便發現先生不見了。”

  馮文述將手中的幾張紙,放到她面前,說道:“只是,問得清楚一些,不過是一些普通的案件罷了。只是他們覺著奇怪,衙門也不會受理,所以無人報案,便越傳越玄乎了。”

  宋問拿起看了一遍。其余幾位學子也將手上記錄過的紙遞過來。

  宋問摸摸鼻子,又去看另外一封。

  趙恆同旁邊人道:“不過百姓有時是真奇怪啊。剛開好的田,說不要便不要了,連句話也沒留下,逃命般的帶著家人都走了。”

  武舉科學子道:“這必然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另一武舉科學子道:“這尋常人,想得罪什麼了不得的權貴,怕也是不容易吧?也得有那個氣魄才成。”

  “說到這個,你們進士科的人,也未免太大膽了。”黃世謙抱拳道,“不得不佩服。先前說你們貪生怕死,是我們淺見了。”

  趙恆:“哪裡哪裡。先前說你們薄情寡義,也是我們淺見了。”

  雙方終於其樂融融的握手言和了。

  宋問覺得趙恆說的略微有些耳熟,去翻了他的那張出來。

  “說到人去樓空,前戶部尚書也很是奇怪的。老尚書辭世,王家便忙著遣散下人,舉家搬遷。後事也辦得寥寥草草。”馮文述道,“憑王尚書的交情,留在京中,子輩也是有人照拂的呀。”

  趙恆道:“怕是不想再入仕了吧?王家幾名子弟,都沒有科考之心。”

  馮文述:“但不得不說,王家世代忠君愛民,體恤百姓。著實叫人敬佩。尚書去得太突然了。”

  宋問抖著紙站起來,抓住趙恆問道:“這人是不是王尚書的僕人?”

  “可能是吧,學生也不清楚。但他家離王家還挺近的。”趙恆道,“那幾間宅子,如今都還空著呢。”

  宋問:“叫什麼?”

  “寧豐?還是馬豐?”趙恆想了想,“哦哦哦!蔣豐!不錯,他姓蔣。”

  宋問想起縣志上記載的,王粲後人遣散僕人,以田產贈之。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分明是來不及處置,又怕走的太匆忙叫人看出端倪來,才給隨意分了。

  可他們走歸走,那蔣豐又跑什麼?

  張曦雲當年能放王粲的族人走,想必是沒搜到什麼東西的。

  王粲的奏狀被老友藏起,那其中所說的證據,是不是有可能轉交到蔣豐手中?

  宋問拍手“哎呀”了一聲,抓了林唯衍道:“跟我走。”

  幾位學子疑惑道:“先生?”

  “你們慢慢查啊!”宋問回頭道,“我現在去休息一下!”

  宋問拖著人來到轉角的牆後,離了學子的視線。

  “你現在去縣衙,找趙主簿,讓他查一查蔣豐是搬去了哪裡,大約是兩年前搬遷的。”宋問鄭重叮囑道,“務必要快!”

  “又要去?”林唯衍搖頭道,“我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你。”

  宋問急道:“這次就不用了,快去。我先回家。”

  林唯衍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紅痕,搖頭道:“不成。我是收了銀子的。還包的食宿。”

  宋問道:“順便再去三殿下哪裡,幫我借匹馬。”

  “你要出城?”林唯衍道,“我也要去。”

  宋問拍手:“所以你去借馬,我去收拾行禮。”

  林唯衍斟酌片刻道:“那你等我。”

  宋問在他背後提醒:“縣衙!縣衙不要忘了!”

  宋問回到家中,小五小六在打掃院子。

  小五抬起頭,整個人懵了,喊道:“少爺!您的脖子給人抹了?”

  “這是怎麼了?不是去上課的嗎?難道同學生打起來了?”小六衝過來道,“少爺,您有時候就是太衝動!”

  宋問推開兩人:“幫我整理一下東西。隨意兩件衣服即可,重要的是銀子。”

  小五道:“這便回去了?那這宅子怎麼辦呀?這仇怎麼報呀?”

  宋問攔住他躁動的手:“只收拾我的,你們留這兒看家啊。哦,還有林唯衍的。”

  小五:“……”

  小五萬分悲痛道:“少爺!您逃命帶著新來的那個不帶我們!您怎能這樣!”

  “去去去!”宋問道,“我馬上就回來了的。”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林唯衍終於回來。

  帶回來一個人。

  唐毅坐在馬上策著韁繩,道:“走,我同你一道去。”

  宋問驚道:“你也去?方便嗎?”

  唐毅這樣敏感的身份,無論參與哪件事情,都是不大好的。

  偷偷摸摸來點場外幫助也便罷了,親身上陣,怕是免不了被罰。

  “他們不會輕易相信你的,但是與我見過幾面,還能說上兩句。”唐毅道,“時間不多了,待人察覺出來,再想出城就難了。”

  也是趕時間,怕刑部提前下了文書。

  他收到後,便立即讓人將奏狀上表,此時多半已到了陛下手中。

  可唐毅只有兩匹馬,而宋問只有一匹錢塘帶來的老馬。

  宋問拍拍馬屁股,對林唯衍道:“這馬就交給你了。你來墊後。如若有人追上來,能攔則攔,不能攔便跑。注意安全。”

  林唯衍點頭,將記著地址的紙條交予她。

  三人便上了馬,往城門趕去。

  唐清遠坐在馬車中,從窗口的縫隙中見一熟悉的身影跑了過去。推開小窗,喊道:“宋先……”

  緊跟著旁邊又一匹馬跑了過去,上面坐著唐毅。

  頓時半句話噎在喉嚨裡。

  又收回了視線,重新放下垂簾。

  “初九。”唐清遠道,“你去打聽一下,他們是要去哪裡。”

  外面人應了聲,而後把韁繩交予旁邊人,跳下車轅,跟了過去。

  張曦雲回到府中,便聽聞陛下請他進宮議事。

  換上官服,直接往宮中去了。

  勤政務本樓。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太子,以及太傅太保。朝中一干重臣,聚於下首。

  見他進來,稍往兩側退了些許。

  一封有些褶皺的奏狀,丟到他的面前。

  唐贄沉聲道:“自己看看。”

  張曦雲打開,仔細掃了一遍,又小心合上,道:“陛下。臣問心無愧,何懼彈劾?”

  “何況,若真是臣所謂。這奏狀,怕早已不在了。”張曦雲兩手呈過頭頂,“陛下,這究竟是從何處所得?真假未知,怕是有人要陷害微臣!請陛下明察!”

  “明察?有問題便去問羽林郎。”唐贄道,“太傅也已作證,這正是王尚書的字跡。”

  張曦雲扭過頭,望向許繼行。

  許繼行旁站著的許賀白,冷冷掃來一個眼神。

  父子兩人站在一起,偏襯得許繼行少了兩分霸氣,多了一分痞氣。

  張曦雲對著許賀白的眼神,兩道人影似有重疊,忽而豁然大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1:20 PM

第34章 快馬加鞭

  張曦雲看愣了神。

  見人沒有動靜,難得失態,宋太傅偏頭喊了聲:“國師。”

  張曦雲方回神,問道:“請問少將軍,這是從何處得來的?”

  “雲深書院一位名叫鄭域的學子,從家中偶然搜得。”許繼行道,“幾番輾轉後,到了下官手中。”

  張曦雲:“宋問?”

  許繼行頓了頓,道:“不錯。”

  唐清遠聽見,心下一陣失望。

  他自認對宋問已經足夠客氣了,不想對方還是如此不信任他。

  他與許繼行,不也只是點頭之交嗎?

  他便這樣,叫人生厭嗎?

  張曦雲回過身道:“臣, 無話可說。”

  上首唐贄道:“無話可說,國師莫非是要認罪了?”

  “陛下。若是人事代謝,盡要算到臣的頭上。那是君要臣死,臣確實無話可說。”張曦雲道,“可這奏狀上的任何一字,臣盡數不認。全是無憑無據之事,臣心有不甘,卻無從辯駁啊。”

  “便知你會這樣說。”唐贄,“關卿。”

  大理寺卿出列:“臣在。”

  唐贄:“此事交由你來督辦。嚴查不怠。”

  大理寺卿:“微臣領命。”

  唐贄:“勞煩太傅, 御史公,從旁協助。務必將此案查個清楚。”

  宋祈與李伯昭應道:“是。”

  張曦雲回到府中。

  “父親。”張兆旭迎了出來,請他入座, 立在他左側,問道:“陛下急急召您,是有何事?”

  張曦雲:“鄭會,怕是被提審大理寺了。”

  “大理寺?”張兆旭臉上一喜,“鄭會若去了大理寺,那他真是沒有翻身之地了。”

  張曦雲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心中俱是失望。搖頭道:“危險的人,是你啊!”

  還有他自己!

  張兆旭:“父親?”

  “宋問。好一個宋問,他還真有能耐。”張曦雲摩挲著扶手,冷笑道:“他莫非以為,憑他就能夠扳倒我?”

  “宋問。張炳成說的那個宋問?他不是,一個商賈之後嗎?”張兆旭也是怒道,“幾番壞事。父親,您為何不殺了他?”

  張曦雲不願回他,眼神一沉:“他很像一個人。他還偏偏姓宋。”

  張兆旭:“父親,是誰?”

  “不管是誰,都先不能動他。”張曦雲道,“孤煙,你派人去查查,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侍衛點頭道:“是。”

  “御史台,御史台怎麼會沒有動靜?李伯昭……”張曦雲問,“御史台的人近日有出過城嗎?”

  侍衛:“沒有。”

  “等等。”張曦雲倏然站起來道,“今日,宋問那一幫學生裡,看見李家公子了嗎?”

  侍衛一愣,而後搖頭道:“沒有。”

  張曦雲沉沉呼出兩口氣,道:“看來是按捺不住了。李伯昭那幫老臣,怕是蓄意已久。”

  只是又恰巧湊上了張兆旭的案子,引來宋問從中作梗。

  可若非如此,他還真注意不到李伯昭的意圖。

  張曦雲眼珠一轉:“天不欲亡我,你奈我何?”

  “父親,誰要與你做對?”張兆旭凶狠道,“我去對付他。”

  張曦雲揉揉額頭:“孤雲,你速帶人,在城門外將人攔住。千萬不要傷及性命,將他身上的東西,都拿回來。”

  侍衛:“是。”

  張曦雲咬牙道:“你須得親自去,仔細些。萬不能讓人看出端倪。”

  侍衛:“明白。”

  張兆旭聽得雲裡霧裡,插嘴道:“父親。張炳成今日派人來說,宋問與那唐毅,一道出城去了。”

  “你——!”張曦雲猛得看向他,叫他氣著了,吼道:“快追!”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正在疾馳的唐毅與宋問。

  宋問是不大會騎馬的,尤其是這樣的快馬。

  但她的求生意志很強,加上馬匹比較溫順,所以顛簸了一路也沒被甩下去。

  原本起碼是不應該說話的,畢竟極其容易咬到舌頭。

  唐毅忍了一路,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不會騎馬?”

  “我會!”宋問道,“否則你現在面前就是一匹空馬了。”

  唐毅:“可是你在抖!你別害怕!”

  “大兄弟,不是我在抖,是你的馬在抖!是它在害怕!”宋問彎腰對著那駿馬道,“崽啊,你抖沒關系,千萬記得你阿爸在你背上啊!”

  唐毅驚呆了。

  如果他是馬,他也害怕。

  “停停停!”唐毅喊道,“下馬休息一下!”

  這樣騎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宋問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哪受得了這樣折騰。

  宋問從馬上爬下來,兩眼發花,有些懵神。

  唐毅見她離癱瘓不遠,問道:“你……沒事嗎?”

  宋問擺手道:“沒事倒是沒事,只是我方才在馬上的時候,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唐毅不由對她刮目相看。

  那樣的情形,她還能思考?

  宋問道:“你說你都來了,我還來做什麼?我來湊熱鬧?”

  唐毅:“……”

  “哎呀!”宋問捶手道,“我傻了!”

  唐毅:“……”

  唐毅一想。是啊,她為什麼要跟著過來?

  “算了。避避難,也是好的。”宋問道,“長安城裡有個愛喝茶的國師。”

  唐毅還有一個百思不解的問題,於是問道:“你得罪國師,你真就不怕嗎?”

  宋問點頭道:“怕。所以我詐了他一下。”

  唐毅一愣:“詐?怎麼詐?”

  宋問忽然發笑:“我向暗示了一下,我的身份,不一般。”

  唐毅:“怎麼不一般?”

  “都說了是詐他的。他怎麼想,我怎麼知道?”宋問深沉,“不過,總有一些,可以帶號入座的人吧?”

  宋問點點頭道:“如我這般機智神勇的人,越想,越會覺得來歷不凡。”

  唐毅:“……”

  宋問哈哈笑道:“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像他這樣多疑的人,不查清之前,是一定不會對我動手的。”

  “若是查清了呢?”唐毅道,“那你就死了。”

  “所以就看這次了啊殿下!”宋問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查清之前,請一定要弄死他!”

  唐毅:“……”

  “想一想我的小命,我就有動力了。”宋問重新從地上爬起來,“趁我還有口氣之前,快走。”

  唐毅由衷感慨道:“我從未見過有人騎個馬,像赴死一般。”

  宋問道:“我也從未騎過一匹馬,像要送我破雲霄一般。”

  唐毅:“……”

  所幸蔣豐搬得不遠。

  兩人又不敢耽擱,一路疾馳,兩日後便到了地方。

  唐毅卻比被追殺還心驚膽戰,因為旁邊那人,就怕自己一眨眼,他就飛出去了。

  宋問也是很苦,可是有苦不能言。

  蔣豐住的地方,是在鄉下。

  唐毅與宋問,照著一路打聽過去,而後找到了他的家門。

  蔣豐開門出來,看見唐毅,大驚,立馬跪下請安:“三殿下!”

  唐毅扶他起身:“不必多禮。”

  宋問從馬上滑下來,艱難走到門口。兩腿一軟,就地先跪下休息。

  蔣豐嚇得魂飛魄散:“這這這……”

  重新跪下,頭貼著地,也不敢抬,問道:“這這……這位究竟是?”

  唐毅:“……”

  “你以為我是在拜你嗎?不,我是在拜天。皇天後土,讓我有命活到今日。”宋問拍拍胸口,眼角泛淚:“人要懂得感恩,人生才會燦爛!”

  唐毅:“……”

  唐毅說:“扶他進去,他快瘋了。”

  而後架著人,進院子給坐下。

  蔣豐:“殿下來此,莫非也是為了主人的事情?”

  唐毅點頭:“不錯。”

  蔣豐:“那殿下恐怕來晚了。主人留下的東西,已經被人拿走了。”

  “誰!”宋問大驚,彈起來道:“不會是國師的人吧?”

  這比她拿命趕路,更叫她痛苦!

  “小人豈會給他們!”蔣豐道,“是御史公的公子。名叫李洵。”

  宋問聽見李洵這名字,感覺魂魄回體。又重新坐下,拍腿道:“難怪。這幾日都不見蹤影。”

  唐毅問:“他走了多久了?”

  蔣豐:“已有兩日了。”

  “哎呀——”宋問抱頭,一陣眩暈:“我的天吶!”

  怕是李伯昭叫李洵秘密處理此事,卻要叫他們搞砸了。

  他快回城的當頭,恰巧碰上宋問和唐毅出城,讓張曦雲有所察覺。

  就怕李洵沒有戒心,在城門外被人截住,那就真是功虧一簣。

  唐毅想到此番,臉色很是不好。

  宋問道:“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人多手雜,只會壞事。”

  信息不流通,是怎樣的大罪過。

  “御史公想來如今心中已有數,他行事沉穩全面,就看他能否有所應對。”唐毅道,“也有可能,李洵能碰上林唯衍。”

  宋問心道:他們都沒碰上,也不知道李洵走的是哪條道,又哪那麼容易碰上林唯衍?

  何況林唯衍,宋問都摸不清林唯衍的套路。

  但這微弱的可能,也只能如此期待了。

  宋問嘆道:“我以為張兆旭,是一個坑爹貨。”

  然後她就被實力打臉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1:47 PM

第35章 官道相遇

  宋問是很想去支援李洵的,只是她現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現今當頭,先別管什麼證據不證據了。要確保李洵的安危。

  雖說他們知道,國師還不敢殺御史大夫的兒子。

  怕就怕出什麼意外,李洵誓死反抗……之類的。

  堅持著翻身上馬,准備追去看看。

  唐毅見她很是痛苦,跟著眉毛抽了一抽。

  宋問:“怎麼?干啥?”

  唐毅道:“我奉勸你不要勉強,否則等到了長安,你恐怕許久都下不來床。”

  宋問搖搖頭:“你錯了。”

  “你不信?”唐毅道,“初學騎馬的人,也不會一次騎那麼久。”

  宋問道:“不。你現在給我一張床,我就已經下不來了。”

  唐毅:“……”

  宋問嚎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兩人接著騎馬往長安趕。

  這次不敢騎的太快,只是慢悠悠的往回蕩。

  實在是宋問夾不住馬腹了。怕摔下去。

  唐毅:“你要不要……我帶你?”

  “我說了我會騎馬。”宋問道,“痛苦不是我不會騎馬,而是我在騎馬。你帶我,我也還是在馬背上,沒有用的。”

  宋問懇求道:“放我一條生路吧,我真的快不起來了。”

  唐毅:“……”

  哪知兩人磨蹭的騎了一日,遠遠的竟看見了熟悉的人。

  李洵被橫放在馬上,林唯衍騎著他的老馬悠悠過來。

  四人在官道上相遇。

  林唯衍拍著身前人的背,大喊道:“看!快看!快看宋問騎馬的樣子!”

  宋問:“……”

  李洵聞聲,艱難的抬起頭,面色蒼白,虛弱道:“先生。”

  林唯衍沒有一點重逢的喜悅。

  或者說他很喜悅,但沒有一點是因為重逢。

  指著宋問道:“快看快看!她騎馬一跳一跳的!”

  宋問:“……”

  他懂個屁!

  他懂屁股跟馬背碰撞的痛苦嗎?沒有減震器她當然只能人工的了啊!

  都說了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啊!

  李洵翻了一個白眼,嘔出口氣,又趴了回去。

  看他那架勢,宋問驚道:“怎麼了?李洵這是怎麼了?真受傷了?”

  林唯衍翻身下馬,拎小雞一般將人拎了下來。

  “沒事。”林唯衍道,“快點站好。讓你先生看看。”

  “……”宋問也下馬,走過去道:“什麼情況?”

  林唯衍道:“我在路上,撿到了一個你的學生。”

  李洵一臉滄桑,幾欲泣血。

  宋問:“你……”

  李洵嘆了口氣。

  林唯衍替他答道:“他被劫了。”

  宋問上前拍拍他的衣袍,一時不知該驚該喜還是該懵:“你們竟然真的遇見了,那……”

  “身上東西都被拿走了。馬也被他們殺了。”李洵道,“但他們沒有將我怎麼樣,搶了東西便走了。”

  宋問心下失望,還是安慰道:“沒事,人安全便好了。”

  李洵緩了緩。

  他主要是被掛在馬上,一路被壓得太痛苦了。問道:“先生,你們怎麼來了?”

  宋問:“他沒告訴你嗎?”

  李洵搖搖頭。

  林唯衍皺眉:“你告訴我什麼了?”

  宋問仔細想了想:“額……我以為你能意會。”

  林唯衍轉身面向李洵:“我以為你能意會。”

  李洵:“……”

  宋問:“你們是怎麼遇上的?我們來的時候,怎麼沒有看見你?你走的哪條道?”

  李洵半是疑惑道:“我走的小道,饒了遠路。哪知那條道上,竟也有他們的埋伏。”

  宋問看向林唯衍。

  林唯衍一指地上:“先坐。”

  他要鄭重開講了。

  於是三人成排坐在官道旁邊,仰頭等著他解惑。

  林唯衍道:“你不是叫我墊後嗎?於是我便在長安城外徘徊了一會兒。躲著看看,有什麼人會來。”

  “的確有人出來,換了衣服,鬼鬼祟祟的。於是我就出去了。一見我,他們就跑了。”林唯衍環胸道,“於是我又追。追到一半我發現,他們走錯路了。”

  林唯衍道:“所以我就明白,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想去哪裡。只是守株待兔而已。”“可若是那樣,他們人手不足,想必還有其他的人,堵在其他的岔口。”

  宋問贊道:“你太聰明了!”

  林唯衍得意一笑:“自然!”

  “然後呢?”宋問道,“你是怎麼失敗的?”

  林唯衍道:“我就返身回去找了。只是那邊岔道太多,我一條一條的過去,都沒找到。隨後看見一隊人馬,急匆匆的往長安趕。”

  宋問:“你沒追嗎?”

  “追了。”林唯衍道,“馬太慢,沒追上。”

  宋問:“……”

  宋問抹了把臉。

  命運。這真的是命運。

  林唯衍道:“畢竟追不上,所以我就回去撿你的學生了。”

  宋問:“……”

  林唯衍挑眉:“我做的不對?”

  宋問泣淚道:“你做的非常對。都是我不對。”

  李洵問:“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明明走的悄無聲息,又有張兆旭的事吸引國師的視線,照理來說,是不應該被發現的。

  宋問便將事情經過都說了。

  李洵看著她,欲言又止,然後搖搖頭,重重嘆了口氣。

  “什麼都別說。”宋問雙手合十,“讓我們靜靜的哀悼。”

  也非全是宋問的原因。

  他一路小心謹慎,遮遮掩掩,走的慢了。

  如若不是,此時他應當已經安全抵京。

  偏是這一樁樁詭異的湊巧,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叫李洵不由去想,天都在幫國師。

  李洵難掩黯然,深感無力,又道:“先生,其實,也沒全被搶完。”

  幾人眼睛一亮,全都盯住了他。

  李洵道:“其實,要拿的東西,是一份禮單。可不知為何,王尚書留下了兩封,外表看著一模一樣的禮單。我覺得很奇怪。又不敢都帶在身上,所以快到長安的時候,就藏了一份起來。”

  “李洵!”宋問大喝道,“你太聰明了!你很有行商的天賦啊!”

  李洵叫她嚇了一跳:“先生?”

  宋問:“另外一份嗎?”

  李洵道:“被我埋在長安城外,一座破廟的樹下。”

  林唯衍沉思道:“造份假的,好賺錢嗎?”

  眾人:“……”

  宋問:“國師的錢你也敢賺?”

  林唯衍認真道:“天道的錢他都敢賺,他的錢我為什麼不敢賺?”

  眾人不由對他肅然起敬。

  此人的人格,相當高大啊。

  唐毅拉回主題:“言歸正傳。你知道你丟的那份,是真的還是假的嗎?”

  李洵搖頭:“不知道。兩份做的非常相像。但內容截然不同。不加查證,難以分辨。”

  四人陷入沉默。

  一陣風吹來,枝葉簌簌作響。

  幾匹馬繞著打轉,打了個響鼻,嬉戲在一起。

  四人深沉望天。

  林唯衍皺眉道:“所以,然後呢?應該想什麼?”

  宋問:“就是不知道該想,所以才保持沉默。”

  林唯衍:“那你們現在到底在想什麼?”

  宋問:“就是不知道應該去想什麼,所以才在想,要想什麼呀。”

  林唯衍被繞了一通,然後道:“那你們和我一樣嘛。”

  宋問:“……”

  林唯衍安心道:“原來聰明人也差不多。”

  “……”宋問道,“因為你也是聰明人。”

  開心了嗎?

  林唯衍的確很開心,點頭道:“我現在知道了。”

  宋問:“……”

  “也不必如此悲觀,還是有希望的。”宋問道,“仔細分析一下,也不算什麼。如果國師拿到的是真的,那我們這份就沒有用了。如果國師手上,拿到的是假的,他現在應當知道,還有一份真的,在你的身上。”

  宋問道:“這樣,你回京的時候,看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你的是真是假了。起碼還有一半一半嘛。”

  李洵點頭:“那還是先去把禮單挖出來。”

  幾人想想也是。且看且走。還能更糟糕嗎?

  宋問站起來道:“現在我們四個人,只有三匹馬,誰願意與我一匹馬?”

  眾人回憶之前的畫面,沉默。

  沒人願意的。

  和她一匹馬,那風騷的操作,連馬都害怕。

  和三殿下一匹是不大好的。那余下的也只有一種可能了。

  李洵主動道:“我還是繼續與林少俠一匹馬吧。我們……習慣了。”

  另外兩人紛紛點頭。

  宋問:“……”

  宋問很是心痛。

  想自己窈窕淑女,竟被這般嫌棄。

  冥冥之中已經已經決定了,這三人是注孤生的命。

  但轉念一想。

  她一個窈窕淑女,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同騎。

  冥冥之中,她可能也被決定了,是注孤生的命。

  心情復雜。

  宋問道:“既然如此,林唯衍,你騎快馬,迅速護送李洵進京,然後回來接應。禮單,位置告訴我,還是我去挖。到時候,都在我家等我。”

  宋問轉而叮囑道:“李洵,還有一件事。不管國師手上的是真是假,你一定要讓他知道,禮單,是有真假兩份的。”

  李洵雖有不解,還是點頭。

  宋問點頭:“你們可以去了。”

  唐毅後知後覺的開口:“你該不會……”

  宋問真誠道:“說真的。你忍心,留弱不禁風的我,在荒郊野嶺,一個人嗎?”

  唐毅:“……”

  他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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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本文架空,但有一件事還是想跟大家科普一下,不喜歡的可以直接略過。

  佛教大約是在漢朝及以後才傳入中國的,真正蓬勃發展是在隋唐。

  李淵雖然幫助他們興建寺廟,但他是信道的,更多是為了安撫人心,國師是道士。

  宋朝雖然也支持佛教的發展,但是定的道教為國教。

  道家思想,曾經是治國的主流思想。

  道家思想主反正撥亂,儒家主治平之道。

  道家講的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其實有很多是真高人,隱士。

  原本孔孟思想和道家是不分家,學儒的人也會學道,秦漢之後才有了這樣分明的說法。

  孔子對道家思想的研究就很深入。也有認為,孔子最大的貢獻,其實應該是對易經做出的解讀和完善。

  易經是群經之首、群經之始。也稱作三墳。周易只是它的三分之一。可惜現在全部都失傳的差不多了。

  流傳下來的半冊周易,也不是專門教人算命的,真的不是。裡面什麼都有。經濟,政治,藝術,文化,處世,包羅萬像。

  可以說當代沒有人能讀懂周易,別說全本,包括研究它的文獻,很多都失傳了。有一些還流傳到了海外,連中國自己都沒有。看個囫圇,不懂它核心思想的,不叫讀懂。(當然這不是我說的-。-有興趣的同志們可以去看看南懷瑾的書。)

  另外,道家是老子創立的,但道教是張道陵創立的。

  道教分為正一和全真。只要不是全真派弟子,是可以結婚生子的。

  道士不是只會求仙算命,光靠嗶嗶真的騙不了那麼多人。

  港真教派啥的太高深我也是毛都不懂。但是古中華的精華被偏見以對,想想還是滿心酸的。

  道家思想絕對是國人可以驕傲的文化瑰寶,希望大家不要僅僅將它局限在神棍上面。

  雖然本文就是這麼干的-。-為防罪孽深重帶壞你們,所以稍作解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2:14 PM

第36章 半掛山壁

  林唯衍帶著李洵直趕京城,先行一步。

  宋問多日來焦灼的心終於安下,肉身和精神都陷入十級傷殘的狀態中。

  如今鄭會已被大理寺提審,她也用不急,畢竟急不了這兩天。

  頹廢的她, 寧願跑回長安,也不想再坐上那需要自帶減震效果的馬。

  於是在官道上開始了漫無邊際的溜馬之路。

  唐毅:“……”

  他苦。

  “不要這幅表情。”宋問安撫道,“你讓我先緩緩。”

  唐毅並不認為,連著走幾天路,她能緩得過來。

  一個容易全身廢,一個是容易腿廢,說到底還是廢。

  宋問嘆道:“如果能多找倆木板子,你的馬拉著我走也是可以的。”

  疾速滑行,風一般的滋味。

  唐毅眼睛一斜,邪魅一笑:“如果你想,我給你安一個。現在就去砍截樹樁來。”

  宋問瞪眼:“那哪能成啊!我說的是木板的拼接組合形態!”

  畢竟這種親密接觸的操作,在不平坦的泥面上滑行,抖起來的震感比馬背還要強烈。

  重要的是,會被甩出去。

  唐毅:“那你想如何?”

  宋問:“做輛簡易的拉車再走。”

  唐毅青筋一跳:“你干脆搭個房子就住下了。”

  “那倒不用。”宋問摸摸下巴,很認真的回答:“等著林少俠,駕著我們家單色的馬車來接我就成。”

  “哎呀!”宋問忽然想到,懊惱喊道:“忘了和他說駕馬車來!”

  唐毅:“……”

  宋問拍額頭。

  不,她要相信他。

  人生是充滿希望的。

  唐毅看了眼時辰,天色已經有些發暗了。

  正好停在不前不後的位置,預計今晚是走不出這條道,要在此露宿。

  重要的是,餓了。

  宋問悲傷道:“餓了。”

  唐毅:“……”

  宋問看了他一眼,識相道:“殿下,我去給您找點吃的。”

  唐毅喊住她,戒備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道:“這路邊總有點吃的吧?李子啊,野果啊什麼的。”

  唐毅點點頭,跟在她後面。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光色已是模模糊糊。

  宋問望向路邊,眯著眼道:“這樹上掛果,可看不清是什麼。”

  怕天色黑透了危險,於是就停在這邊,先生火。

  望著四濺的火星,唐毅有些恍惚。

  萬萬沒想到,他還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宋問拍拍手,舉了根火把起來,走到那邊的樹下查看。

  這處官道,修在橫穿群山的半腰上。一路過來,底下的路況或平或抖。

  若是平削的山壁,還是很高的。

  雖不知道這段路的情形,但摔下去,很是危險。

  唐毅看她一直往邊緣靠,反將他嚇得心驚膽戰的,道:“罷了。你回來吧。”

  “好像是李子。好像又沒熟。”宋問道,“這樹長得也太歪了。”

  唐毅走過去,卷起袖子:“我來,你讓開些。”

  宋問朝旁邊踏出一步,給他讓個位置。

  哪知腳下半踩實的時候,傳來一陣石礫滾動的聲音。

  她沒能遏制住自己腳做功的趨勢,最後對著唐毅送去一個震驚的眼神。

  然後理智讓她丟掉了火把,騰出手抱住唐毅的大腿。大喝一聲:“快抱!!”

  事實證明,練過的就是不一樣。

  唐毅甚至沒來得及錯愕,腳已經離地。

  反手一勾,直接就抱住了那顆李樹的軀干。

  兩人蕩啊蕩的,最終半掛在了壁上。

  宋問吁出一口氣。為自己的機智感動到不行。

  遠目處,略帶一抹憂傷。

  風肆意的吹。

  宋問能感受到手下的人渾身都在劇烈顫抖。

  不由的就想起了馬上的自己,頓時一股同病相憐的革命情義破土萌芽。

  “不要害怕!”宋問鼓勵道,“請一定要抱住它!”

  唐毅啞聲喊道:“你抱著試試!”

  就在前一刻,世界還是正常的。

  現在,滿是凌亂。

  他究竟做了什麼?

  短短幾個呼吸間,他反思過了。

  可是他沒能想通。

  宋問道:“我剛剛抱一路了!就是憑借著個人的意志力讓自己呆在了馬背上。無時無刻!殿下,樂觀點,起碼這樹干還不會動是吧?也不必感受波濤洶湧般的起伏。”

  唐毅:“我騎馬的時候身上不吊個人!”

  宋問發現他在動,也有點慌,安慰道:“我掐指一算,我最近是真的時運有些不濟。等我過了這幾天的坎,一定就沒事了。幸福美好的人生,還在等著我們!”

  唐毅強忍著沒有說話。

  “咱也不要害怕。大不了就是掉下去。我剛剛照過了,這邊的坡還挺緩的。咱們控制一下自己翻滾的姿勢,順便禱告一下上蒼,一定可以安然無恙。”宋問呼出兩口氣,感覺夜風有些嗆人,接著道:“翻滾的姿勢你懂嗎?就是不要那麼圓潤。你那麼聰明,一定可以無師自通的。”

  斜坡?斜屁!

  斜坡他能掛得那麼直?!

  唐毅終於忍無可忍,吼道:“你閉嘴!!”

  聲音在空曠的夜間格外響亮。

  那簡直是一聲可以衝破靈魂的吶喊。

  宋問切實的感受到了。

  可是她不敢閉嘴。因為她也害怕。

  沉默真的會讓人絕望的。

  宋問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人生總要經歷一些什麼,眼界才會開闊嘛。”

  唐毅:“那你下去!”

  “不行。被迫赴死,與主動求死是不一樣的。苟活一刻是一刻,人要惜命。”宋問語重心長道,“殿下,也希望您記住。珍愛生命吶!”

  珍愛個屁!

  珍愛生命遠離宋問吶!

  唐毅氣急,結果胸膛一陣起伏,卻不可抑止的笑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離瘋魔不遠了。

  宋問忙道:“不要動不要動!我錯了!您別踹我嘿殿下!”

  唐毅:“你快松手!”

  “松手我就死了!”宋問又緊了緊,道:“放心,我一定堅持住!”

  唐毅悲痛說:“你再不松手,我褲子要掉了!”

  宋問:“……”

  宋問:“哎喲?”

  這光腚掛壁迎風吹的畫面,多麼帶感。

  如果被傳出去了,唐毅估計能把自己弄死。

  可是如果她放手,現在就要死。

  宋問又緊了緊抱住:“我會努力的!”

  唐毅一口七竅老血噴薄而出。

  宋問道:“殿下您看看,能不能爬上去?岸就在您的眼前啊!”

  唐毅現在哪敢動,腿上還掛著個秤砣,他道:“你太沉了!”

  宋問聽著不樂意:“我這叫沉?我還沒林唯衍的一根棍子沉呢!”

  “起碼林少俠不會掉下來,還把我也給拽下來!”唐毅眼神朝下一瞥,怒道:“你閉嘴!讓我想想辦法!”

  “既然如此我決定將功折過。”宋問道,“殿下您千萬撐住,我要爬了。”

  唐毅驚駭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腳底下蹬著,手上抱著,開始往上行進。

  唐毅驚慌道:“等等!且慢!”

  宋問手再往上,唐毅嘶吼道:“宋——問!!”

  他氣到聲音變調,聲線顫抖:“你……你給我滾!”

  不如他就此撒手人寰吧,正好能壓死這不要臉的。

  宋問咳了一聲,才發現自己摸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匆忙換了個地方,改抓向他的腰帶。

  “不要害怕!”宋問說,“勝利在望。我馬上把你拉上去!”

  一路吭哧吭哧,踩著唐毅的肉身,成功爬了上去,然後癱在地上。

  唐毅身上重負終於消失,腿部獲得自由。

  靠著自己的力量,也爬了上來。

  一番驚魂過後,感覺生命的質量都變輕了。

  宋問原本就腿軟,此刻更是站不起來。

  唐毅活動自己的手腕,有些沒有知覺了。

  抹了把臉,也全是冷汗。

  這下也不覺得餓了。

  大約跟宋問在一起的這兩天,他都不會覺得餓了。

  宋問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然後開始解衣裳。

  唐毅跟著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後退一步。

  被她莫名其妙的舉動再次嚇到了,很是驚恐道:“你想做什麼!”

  看他衣擺在夜風中飄蕩的弧度,宋問生怕他縱身一跳就地成仙。

  “殿下,您在想什麼呢?”宋問將衣服往火堆旁邊一鋪,然後坐在另外一旁,躬身請道:“殿下,殿下請坐。”

  唐毅:“你究竟想做什麼?”

  “恩人!我在報恩啊!”宋問道,“方才是我的失誤,我說了,美好光明的未來在等著我們,現在如願,我一定照顧好你。這裡髒亂不堪,殿下的尊臀豈能落座?”

  唐毅真誠搖頭。

  宋問又殷切的朝他靠近了一點。

  唐毅委委屈屈道:“你別碰我!”

  宋問愣了一下,然後被他這話笑懵了。

  只是燭火昏暗,看不清楚。她又沒出聲,於是她咧開的大牙,顯得特別醒目。

  ……甚是可怖。

  “真的,坐吧。”宋問道,“山間風大,這裡都是黃沙。您不鋪著睡,清晨起來,嘴裡,臉上,都得是沙團。”

  唐毅將信將疑的過去坐下。

  宋問伸出罪惡的小手,摸向他的腿。

  唐毅喝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道:“我沒想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大爺,我給你錘錘腿?”

  唐毅一手揮開:“不用!”

  宋問不死心的貼過去:“那我揉揉肩。”

  唐毅惱怒道:“說了不用!”

  “我不要!”唐毅再次抖著聲線道,“你別過來!”

  宋問徹底不行了,癱在地上捧腹大笑。

  唐毅內心一陣絞痛。

  這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3:14 PM

第37章 真假抉擇

  唐毅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他是氣的。

  如果能看清他的臉,那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情緒。

  因為側對著光,半張臉陰晦,半張臉憤怒。

  他真的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人物。

  也從未見過如此沒自覺的人物。

  當然,這兩點是可以並在一起的。

  為何他總是會忘了這事呢?

  從見到他第一眼開始,不是被他坑,就是見他坑人啊。

  “殿下。”宋問說,“歷經生死,許個心願吧。”

  唐毅嘆道:“只希望別再有這般多的無妄之災。”

  宋問由衷道:“這對你來說太難了。我覺得還是應該現實一點。”

  唐毅:“……”

  宋問仰頭:“我希望,明天……額,明天晚上吧,林唯衍能過來接人。這樣我以後,願意給他改一個稱號。”

  唐毅:“……”

  宋問拿起一根燒著了的木棍,指著旁邊的林子:“我去裡面撿點柴。省得半夜火滅了,會冷。”

  唐毅用樹枝撥弄了一下火堆。

  宋問:“我去撿柴火。”

  唐毅抬起頭,疑惑的點點頭。

  宋問驚道:“你竟然不陪我去?”

  唐毅:“……”

  宋問:“我有點怕黑。”

  唐毅默默盯著她。

  宋問跺腳:“這次我真的是認真的。殿下, 您不能質疑我啊!”

  唐毅站起身道:“我去, 你留著。”

  “那也不必。”宋問道,“我可以給您打光啊。”

  唐毅斷然拒絕:“不必!”

  和她一道,他害怕!

  深更半夜撿柴火,還是得兩個人的。

  畢竟看不清路, 容易摔跤。

  唐毅抱著一摞干柴回來,丟到地上。衣衫褶皺,灰頭土臉。

  身心俱疲, 抱著自己就躺下了。

  所幸他們兩人還不算太倒霉。起碼夜裡沒有下雨。

  半夜醒來,發現自己睡在野外,先是一驚。

  回過神來,發現身旁沒有人,又是一驚。

  倉惶坐起,才看見宋問,站在不遠處,似乎是在背詩。

  “你怎麼不睡?”唐毅看了眼火堆,“我來看火,你睡吧。”

  宋問扭頭發現他醒了,笑道:“不必不必。我淺眠,瞎講究,在這樣的地方是睡不著的。”

  火點著,蚊蟲都聚了過來。

  唐毅抖抖衣擺,也睡不著了。

  兩人便一起坐著。等天色轉亮。

  唐毅和她隨便聊聊:“有兩個問題,一直想請教你。”

  宋問:“請教說不上,殿下請問吧。”

  唐毅:“你究竟師承何處?”

  “我……”宋問斟酌片刻道,“太多了。千古英魂算不算?”

  唐毅疑道:“這裡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宋問跟著疑道:“沒有啊。”

  唐毅轉了個話題:“那諸如嫁接,商業街之類的事情,你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宋問覺得他的問題,都不能愉快的回答。摸摸眉毛,特別真誠的看著他道:“千古英魂。”

  唐毅:“……”

  唐毅扭過頭道:“你不願說便罷了。”

  宋問嘆道:“人類總是對真相……特別的刻薄。但我說的真的是真的。”

  唐毅裹緊衣袍。

  還是睡覺吧。

  長安城,國師府中。

  張曦雲翻開禮單,全數掃了一遍。

  忽而悶聲笑了起來。

  旁邊侍衛:“主人。可有不對。”

  “全都不對。這是假的。王粲素來喜歡玩這些小把戲。又有什麼用?”張曦雲將禮單合住,問道:“李家小子身上,只有這一份嗎?”

  侍衛:“是。搜的干干淨淨。”

  “應當還有一份真的,怕是被他藏起來了。”張曦雲摸著自己的指節道,“行事倒是很謹慎。”

  又想起自己的兒子,心上一股悶氣。

  侍衛道:“他尚未回京,屬下派人再去城門口截?”

  張曦雲道:“不必了。一次可以,再去,恐會弄巧成拙,叫人抓住把柄。”

  他將禮單壓到了書冊的下面,笑道:“就這樣吧。他手上的那份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反正最後留下的,都會是那份假的。”

  侍衛一歪頭,不大明白。也沒有過問。

  翌日。

  不知是宋問的願望太寫實,還是她的霉運走到了盡頭。

  將近正午,兩人快走到驛站的時候,林唯衍竟然回來了。

  只是他並沒有駕著馬車,還是騎著唐毅的那匹馬。

  宋問迫不及待跑上去:“林少俠!!馬車呢?”

  林唯衍道:“沒有。”

  宋問:“那你來干嘛?”

  林唯衍掉頭就走。

  “等等且慢!”宋問認錯道,“你先下來!”

  林唯衍下了馬。

  宋問:“你怎麼回來了?”

  林唯衍:“半路你的學生遇到了熟人,就被接回去了。然後我就回來了。”

  宋問搓手:“有吃的嗎?”

  林唯衍從胸口掏出一張餅。

  宋問又期待道:“有水嗎?”

  林唯衍返身從馬背上解下水壺。

  宋問:“衣服帶了嗎?”

  林唯衍准備寬衣解帶,問道:“你要嗎?還我的時候記得幫我洗干淨了。”

  簡直髒的不行。

  宋問按住他的手,快感動哭了。

  “客氣了林大俠!”宋問道,“真是辛苦你了!”

  林唯衍看著他們兩人:“我覺得你們兩個應該……也很辛苦。”

  宋問稍稍填了些肚子,三人往驛站趕去。

  林唯衍這幾天來幾乎沒下過馬。兩邊支援,全程趕路。

  唐毅和宋問沒受過這份苦。昨晚心驚肉跳的,此刻精神疲憊。

  在驛站吃過飯,便昏天暗地的睡了一通。

  虛度人生的感覺,真的是很美好的。

  翌日,三人趕去李洵說的地方,挖出了另外一份禮單,而後終於回到長安。

  李洵早已等候多日。

  見他們許久未回,一點消息也沒有,生怕幾人遭遇不幸。

  忐忑不安之際見到她,抑制不住的大喊:“先生!”

  看見唐毅,又克制道:“殿下。”

  宋問虛弱走進自己的院門,探出手道:“先扶我坐下。”

  林唯衍隨腳勾了一只小板凳,踢到她屁股後面。

  數人朝著她圍過來。

  小五小六拿著蒲扇,站在她的身後。

  李洵見他們這幅狼狽樣,驚道:“你們這莫非是……遭埋伏了?”

  唐毅靠在一旁:“不錯。遭了自己人的暗算。”

  李洵:“什麼?”

  “一點事情都沒有。”宋問道,“就是我又一次得罪了三殿下,讓我們之間的情誼,進一步的加深了。”

  李洵:“……”

  李洵便道:“先生,正要和您說。我回長安之後,也是什麼事情都沒有。”

  宋問:“說明我們也很有緣分啊。”

  “先生!”李洵急道,“您還開玩笑?”

  宋問:“你還有第二份的禮單的事情,讓他們知道了嗎?”

  李洵答道:“放出消息了,必然是傳進他們耳朵了的。”

  宋問:“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

  李洵點頭。

  “這不就奇怪了嗎?”宋問道,“若這份是假的,國師也應該弄些動靜來掩人耳目,叫你以為你手上的是真的。什麼都沒做,反顯得很可疑啊。”

  林唯衍問道:“為何要弄些動靜來?讓我們以為是假的,我們便不會上呈了。沒有證據,不是對他有利嗎?”

  宋問搶過小五手上的蒲扇,自力更生,說道:“可若上交的是假證據,對他更有利啊。他可以在陛下面前哭可憐呀。”

  “不錯。”李洵道,“兩封禮單上面,王尚書都留下了自己的字跡,以作證明。”

  小五小六對視一眼:“怎麼……我們什麼都聽不懂?”

  林唯衍心道他也聽不懂,但不妨他驕傲:“因為,我們是聰明人。”

  “既然能證明禮單,就是王尚書的證據,那便更希望你們上交了。”宋問道,“若是交了假證據,國師便可以說,王尚書手中的證據,是受人欺瞞了,他其實是清白的。如此一來,貪污,連帶著殺人的嫌疑,都可以一並洗清了。”

  小五小六點頭:“哦——”

  還是什麼都沒聽懂。

  宋問將兩人推開:“不關你們的事。別圍著,熱死你們少爺了。”

  小五小六便轉頭煮飯去了。

  李洵:“先生的意思是,我們手上這份,可能是真的?”

  唐毅搖搖頭道:“未必吧?現在猜不准國師的念頭。或許他是將計就計,引我們防備,叫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李洵:“也或許,他手上那份是真的,可保此次無恙,便已經滿足了。如何會來自找麻煩呢?”

  宋問將禮單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笑道:“其實這份禮單,現在的真假都不重要,只看它最後到大理寺卿手中的時候,是真還是假。”

  李洵不解道:“是為何意?”

  宋問重新收回懷裡:“放我這裡。我來上呈大理寺。”

  “先生不可!”李洵急道道,“先前的奏狀,也說是您呈的。如今這份禮單,若還由您上呈,結果核實是假的,國師可能倒打一耙,說您是故意陷害。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若扣下來,他定不會輕易放過您的。”

  宋問:“不然呢,就讓它爛著?”

  李洵搖搖牙道:“我去呈。”

  “你去什麼?你傻了嗎?你父親協辦此案,你摻和到裡面,不也是給張曦雲短處,叫他說御史公,是私仇公報嗎?”宋問道,“屆時,真的都能被他說成是假的。”

  唐毅聽不過耳:“我說你們都冷靜些。未知真假之前,都不要輕舉妄動。”

  宋問朝他看去:“別說你要去。”

  “……”唐毅道,“我現在很冷靜。”

  林唯衍在四面都看了一圈,然後跟著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嚇嚇你們而已。我自有分寸,不必擔心。前幾個失眠的夜裡,我忽然之間靈感爆棚。”宋問站起來,撐著腰,痛苦道:“不過我還是得先去睡一覺。你們自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4:57 PM

第38章 真真假假

  宋問一覺醒來,發現已是深夜,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

  就是這樣隨緣的時機最好了。

  宋問坐起來清醒了一下腦子,然後喊:“林唯衍!林唯衍你睡了沒有?”

  遠遠從隔壁房間傳來一聲回應:“睡了。”

  “睡了?”宋問道,“那現在醒了嗎?”

  林唯衍:“……”

  宋問:“你又睡了嗎?”

  林唯衍:“……”

  林唯衍披著外衣,披頭散發的站在宋問面前,陰郁道:“你找我?”

  宋問洗干淨了手,點了香。

  盤坐在床頭,閉目入定。

  林唯衍“咦”了一聲:“你在干嘛?”

  宋問吸氣:“壯膽。”

  林唯衍道:“你不用壯。造反的膽你都有,還是你想毀天滅地?”

  宋問:“……”

  宋問拍胸口道:“這是你對我最大的誤解!我只是一個平凡又膽小的人!”

  林唯衍偏頭一想:“我覺得我對你最大的誤解應該是……你是個好人。”

  宋問:“……”

  宋問放棄和他聊天,鋪平床單:“來來來,你先坐。”

  林唯衍便坐下。

  宋問:“今日我們說的,你聽懂了嗎?”

  林唯衍想了想,謙虛道:“大部分。”

  宋問:“比如說。”

  林唯衍措辭道:“禮單……還不知道是真是假。”

  “總結的非常准確。”宋問拍手贊許道,“你真聰明!”

  “那是自然。”林唯衍繼續道,“說到底,是今上更相信國師的話吧。所以只要有一點疏漏,他都可以脫罪。”

  宋問由衷的發出一聲感慨:“喔~”

  林唯衍看待事物,不知是誤打誤撞呢,還是天賦凜然。

  總是能一針見血,直至關鍵。

  “你說的不錯。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劣勢的。也所有,很少有人,會願意去得罪國師。”宋問道,“這次大理寺, 御史台,尚書台,皆有參與。錯過了這一次,很難再有第二次了。”

  林唯衍點頭:“你是想考我嗎?”

  宋問道:“我的確想考你。”

  “嗯?”林唯衍頭微微後仰,糾結一陣,道:“你問吧。”

  宋問小聲道:“你身手好嗎?”

  林唯衍昂頭,不屑一笑:“你覺得呢?”

  宋問:“我想你去幫我找一樣東西。但是我怕你找不到。”

  林城衍繼續不屑一笑:“天底下就沒有我找不到的寶貝。”

  宋問從懷中掏出禮單,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先去找找,它是不是在。如果它在,就把它偷過來,把這個放回去。”

  林唯衍糾正道:“換個位置。”

  “對,換換換。你說的沒錯。”宋問伸出手指道,“你現在聽我說兩點。一,千萬不能讓人發現你去過。也千萬不能讓人發現,東西被你換了。二,如果真的叫人發現了,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禮單帶回來。”

  林唯衍:“你就確定我們手上的是真的?”

  宋問笑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份一樣的,那我們手上的肯定是真的。因為他不會讓真的禮單留到現在。”

  所有人都希望李洵留住的那份禮單是真的,畢竟這是他們最後一個機會。

  可對於張曦雲來說,不管真假,他其實都沒有壞處。

  如果他手上是真的,他可以直接銷毀了它,毋須再擔憂。

  如果他手上是假的,他就沒有偷梁換柱的本事了嗎?

  宋問認為他有。

  因為他是張曦雲。

  連刑部尚書都可以拉攏的張曦雲。

  縱然事後知道真相,也是無計可施。

  王粲啊,上面有王粲的親筆,誰也否認不了。

  誰又有證據能夠證明,是有兩份禮單呢?

  誰又能敵得過,張曦雲的一口詭辯呢?

  只要有人上呈禮單,那必然會是假的。

  張曦雲還可以借此洗脫嫌疑,他求之不得。

  所以他才這樣的冷靜。

  宋問隔著時空,幾乎已經能看見,他那張表情得意的臉。

  林唯衍伸出手,宋問將禮單拍到他手上。

  林唯衍忽然抖抖眉毛:“我便宜嗎?”

  宋問不明所以。

  林唯衍驕傲道:“我只要十兩哦。”

  “便宜。性價比特別高。”宋問欣慰的補充道,“不過還有包食宿哦。”

  林唯衍得令,回去梳洗了一番。將衣服換了,頭發束起。

  只是他沒有夜行衣。

  正要出發,宋問喊住他:“等等,你這樣不行啊!”

  這樣一頭飄逸的長發,若是在別人家中留下兩根,多不好啊。

  宋問衝回房間,隨手扯了塊布,在他頭上繞了一圈,將他的頭發固定住,然後遮住他的臉,在脖子後打個結。

  林唯衍:“……”

  虧他一向以為自己穿衣已經夠隨性了。

  宋問比贊:“一定要安全回來,小心為上。”

  夜間安靜,反倒方便林唯衍行事。

  不需要親眼看,便可知道多遠處,有多少人,在往那個方向走動。

  頂著夜色,一路潛入國師府。

  翻過圍牆,落在後院草地上。

  落地的聲音,甚至沒有夜風來的大。

  林唯衍在外間打轉了好幾圈,躲避守夜的僕人,然後慢慢潛入中庭。

  他看著對這邊輕車熟路。也明白,這裡最危險的人,最危險的地方,應該是哪裡。

  繞開那兩名侍衛的房間,撬開窗戶,翻進書房。

  拿著手中的禮單,比對了一下大小。

  然後站在書房正中,開始對著各處角落仔細查看,沒去翻動任何東西。

  如此半個時辰過去後,終於開始動作。

  又是半個時辰,終於從一沓厚重的文書下,翻出了禮單。

  林唯衍掂量在手中。確認是一樣沉的。

  翻開禮單的扉頁,也的確有王粲的名字。

  便收進懷裡,將現場的一切又恢復原樣,准備離去。

  林唯衍一腳踏上窗台,忽而眼珠一轉,將蓄勢的力道重新拉回來。

  又摸進懷中,借著微弱的月色,看了一眼。沒有什麼一樣。

  可摸到上面的痕跡,覺著有些蹊蹺。

  退回窗內,重新來到桌旁。

  抽出替換的那一份,比對了一番。

  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鎮紙,用堅硬的愣角,一面手指摩挲著,一面在紙面補上劃痕。

  看著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

  再放回去。

  總算可以安心離開。

  林唯衍回來的時候,啟明星已經升起。

  他再晚一些,恐怕國師府裡的僕役都要起床了。

  宋問吁出一口氣:“我以為你被抓了。”

  林唯衍眼白一翻。

  國師府?他都已經去過好幾次了。

  那邊的守衛又不森嚴。

  仗著兩名武功馬馬虎虎的侍衛,張曦雲放松了太多的警惕。

  被抓?不存在的。

  林唯衍將東西丟給她,宋問道:“很好很好。你再幫我做件事情。”

  林唯衍皺眉:“又?”

  他總覺得有股不詳的預感。

  一個時辰後。

  宋問站在大理寺旁的街頭,林唯衍舉著一張寫著“冤”字的白紙,立在她身後,宋問抱拳朗聲道:“不知諸位鄉親鄰裡,可還記得前戶部尚書王粲?”

  宋問:“在下從不敢忘。時刻夢中驚醒,以為使君尤在人世。常為他的浩氣坦蕩所感動,也為他的艱苦波折所痛惜。”

  眾人熙熙攘攘,只有少數幾人,駐足旁聽。

  清晨起來的,大多是忙碌著要去擺攤叫賣的。

  整條街上,雜音不斷。

  宋問鏗鏘有力,更大聲的喊道:“當年,宣州大旱,使君被調往宣州查探災情。與百姓同吃同住,不離不棄。家財盡數捐出,以安民心。貪官惡吏,嚴懲不貸。在宣州不過兩年,便被刺殺過三次!直至戶部尚書,在任期間,未收受過一枚銅板,一分賄賂。

  路人終於肯停下腳步,聽她說道。

  “一身常服,補補貼貼,穿了六年。每日早飯,只喝一碗粥,一碟小菜。於己苛刻,於人寬厚。清正廉潔,鐵骨錚錚,世人皆知!卻忽染重疾,不幸辭世。死因為何,至今不明。”

  宋問拍手,煞為心痛道:“一代清官啊,卻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如何不叫人唏噓?”

  眾人受其感染,情緒有些上揚。

  像戶部尚書這樣的正三品,他們一向是接觸不到的。

  可一旦想到,這樣的父母官,卻是這樣的結局,心中的悲戚,如何也抑制不住。

  宋問:“使君的學生,鄭會,飽讀詩書,品性賢良。謙恭有禮,不矜不伐。凡認識的,應當都明白!”

  圍觀群眾中一個弱弱道:“我的確見過,鄭會嘛,原本人看著是不錯的。可……不是那個什麼了嗎?”

  “什麼什麼?這都什麼和什麼!”

  “就是一衣冠禽獸!”

  “你莫要胡說了。”

  宋問道:“這位大哥,其實說的不錯,鄭會的確被控有罪,且已畫押。”

  現場一片嘩然,鬧不懂她要說什麼。

  宋問繼續道:“鄭會初次提審當日,在場的人,有眼皆知。此案毫無證據,毫無情理,衙門根本難以定罪。試問,此種情形,他又為何要畫押?衙門又為何,連家屬探視都不予准許?斷案為何要如此匆忙?”

  群眾一陣騷動。

  知情者開始作證,添油加醋,說的誇張至極。

  鄭會瞬間博得群眾同情。

  “如今!大理寺竟還要控告鄭會謀害使君!在下實在無法從旁視之!”

  宋問道:“英魂隕落,我心亦甚痛。可更叫我心痛的,不分黑白,徇私枉法!使君若知道,自己的愛徒,因自己連累而無辜受死,怕是九泉之下,也難得安息!”

  宋問從懷中掏出一則信封:“如今,我手上有一證據,能證鄭會清白。法不阿貴。請大理寺,勿畏強權,明察秋毫!”

  群眾振臂附和。

  大理寺丞終於忍受不住,出來喝聲道:“何人喧嘩!”

  “何人?”宋問道,“都是路見不平的義士。”

  她將手中的信封遞過去:“請將此物,上呈大理寺卿。”

  大理寺丞手下:“都且散去!大理寺自會秉公辦理。誰若繼續,在此擾亂民心,通通嚴懲!”

  宋問抬手朝他一拜。干脆的轉身離去。

  林唯衍繼續舉著他的“冤”,跟在後面。

  宋問回頭道:“快丟了快丟了!”

  “這便好了?”林唯衍將紙揉成一團,“你是為了鄭會來的?”

  “自然。”宋問道,“大理寺只受命監察王尚書一案,可鄭會最大的罪證,卻是奸淫,與此案無關。大理寺卿縱然想替他翻案,也沒有理由。何況為了讓鄭會提審,奏狀的來歷推到了他的身上。沒有合理的解釋,若是有心,硬將王粲的死因往他身上扯,也不是不可以的。”

  這種可判可不判。有證據卻又不夠明確。偏偏涉案事件過於重大的情況下,鄭會還是比較危險的。

  “哦……”林唯衍撓撓脖子道,“還有個鄭會啊。”

  宋問:“……”

  國師府內,半個時辰前。

  侍衛快步進來稟報道:“主人,宋問已經出門,看著是要去大理寺。”

  “他昨日才回來,今日便去上奏,太心急了些吧。如此迫不及待,自作聰明。”張曦雲低頭一笑,抽出禮單,“你速速送去,給付少卿。他手上的那份,你要親眼看著他處置。”

  侍衛兩手接過。

  “等等。”

  張曦雲又抬起頭,看了他手上的禮單一眼。

  走過去,在面上輕輕一拂,而後一揚手道:“速去,最好不要叫大理寺卿察覺。”

  侍衛:“是。”

  宋問帶著林唯衍,躲在國師府到大理寺的半途。

  就見國師時常帶著的一位侍衛,策馬疾馳而過。

  宋問吐出口氣,又提起口氣。

  不知該是怎麼心情,很是復雜。

  宋問摸摸胸口,問道:“朋友,你確定,你真的是偷對了吧?”

  林唯衍點了碗面,點頭道:“我確定。”

  宋問:“也一模一樣的放回去了?”

  林唯衍:“放回去了。”

  宋問:“也確定,沒有叫任何人發現?”

  林唯衍:“我非常確定。”

  宋問稍稍安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唯衍繼續道:“順便還在上面劃了幾痕。”

  “噗——”宋問將自己的小命也一並噴了出來。

  林唯衍道:“因為我偷來的上面也多刻痕。”

  宋問頓時緊張道:“你刻的像嗎?”

  林唯衍:“像。”

  宋問繼續自我安慰。

  林唯衍又道:“我覺得。”

  宋問暴走。

  大爺,您別您覺得呀!

  這種事情好歹打個招呼!

  林唯衍道:“臨摹,也是做將軍需要學習的。想做一個好將軍,什麼都要學。”

  宋問被他帶偏了,奇道:“你想做將軍?”

  “不想。”林唯衍轉口道,“沒事。大不了我帶你跑路。”

  宋問搖頭悲道:“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啊。跑路干啥?”

  “你不應該怕我,你應該怕你自己的計謀。”林唯衍道,“只要他打開看,就會知道被調換了。你竟然把真的送到他手上,你就確定他一定不會打開嗎?”

  宋問搖頭道:“我不確定啊。我也是賭嘛。我賭聰明人,總是會有一時糊塗。戒備你第一步,第二步,卻不大會戒備第三步。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聰明,太過自信。”

  林唯衍:“……”

  宋問:“所以我也沒給他時間,趕著就去了大理寺。匆忙之下,他哪會打開禮單,仔細再核對一遍真假?”

  林唯衍望天:“你不回家,收拾一下細軟嗎?順便去找殿下借匹馬。指不定還來得及出城。”

  “人生嘛,總是充滿意外。”宋問笑道,“刺激不刺激?驚喜不驚喜?”

  林唯衍同情搖頭:“順便告知你父親一聲?你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其實就算他打開發現了,我也不會怎樣。”宋問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來:“我只是把外面原裝的套給了他,裡面的紙在這兒。”

  宋問笑道:“李洵說了。兩份禮單,字跡排版內容,都極為相似。只是數據截然不同。我是照著李洵記得的數字,和真禮單上的字跡臨摹的。所以,那只是我臨摹假禮單做出來的假禮單而已。”

  林唯衍:“……”

  “我臨摹的技巧,也還可以。乍一眼!他決計看不出來。乍兩眼。”宋問想了想道,“就看他的書法造詣了。”

  林唯衍:“……”

  “等他把帶有王粲簽字的那一份銷毀了,我再讓李洵把唯一的這一份,秘密交給大理寺卿。待張曦雲回過神的時候,恐怕案子都已經查清了。”宋問笑道,“現在唯一要確認的,就是他究竟有沒有上鉤。”

  林唯衍:“……”

  “所以我說,聰明人會戒備一步兩步,卻很少會去戒備第三步。”宋問埋在胳膊裡發笑,“我惜命。你以為呢?你以為我做了什麼?不會吧?你以為我傻?”

  林唯衍:“……”

  林唯衍深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騙,怒斥道:“那你方才慌什麼!”

  虧他還真覺得宋問正氣浩然,視死如歸。

  “我慌的是怕讓他看出來,那就白費了。一切重新回到起點,再想騙他就難了。可我已經呈了假的證據。”宋問道,“我怕大理寺打我。”

  林唯衍:“……”

  宋問順了順頭發,用手肘頂朝旁邊人:“能說句話嗎?我允許你崇拜我。”

  林唯衍扭過了頭,皺眉道:“你們文人的心,都太髒。”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7:01 PM

第39章 出乎意料

  張曦雲的護衛,孤煙,進了大理寺,悄悄會見大理寺少卿。

  他拿出一份一模一樣的禮單,交到他手中。

  付少卿望了眼桌案:“那另外一份……”

  孤煙干脆道:“燒了。”

  付少卿便去旁邊點了燭火,然後拿起禮單。

  “且慢。”

  孤煙上前,走他手中拿過禮單,將扉頁帶王粲親筆的紙撕下,再放上燭火。

  親眼看著它燃燒殆盡,方將那張殘紙放入懷中。

  朝付少卿略一抱拳,轉身離去。

  原本應該是一件大事,但做完之後,宋問覺得有些空虛。

  畢竟也沒出現什麼特效,她還是她,籍籍無名的小輩。

  原本是打算去上課的,磨蹭著又猶豫了。

  之前走的匆忙,一聲招呼也沒打,不知院長和助教會作何處置。

  到了書院外,往熟悉的茶寮裡先坐下。

  搖著折扇開始哼唧。

  林唯衍目不忍視。

  這個沒出息的家伙。

  心情抑郁,背著身不想理她。

  “林少俠,不,林大俠。不對不對,林大義!”宋問拍手道,“這次你居功至偉,我允許你點你身價以內的一餐, 作為給你的犒賞!”

  林唯衍轉過來,很鄭重的與她爭辯:“我的身價,其實應該是一百一十兩。只是我看你是個好人,所以只收了你個零頭。”

  “我明白啊!”宋問露齒一笑道,“做得不錯!”

  林唯衍:“所以我的身價?”

  宋問堅定道:“是十兩。”

  林唯衍吸了口氣。

  貧賤不能移。

  轉過身去,決定還是和她繼續冷戰。

  “這位朋友,你不過太貪心啊。”宋問伸出手指道,“十兩,十兩已經夠小五小六吃一年的了。這間鋪子,你隨便吃,能得吃過一兩,算我輸!”

  林唯衍憂傷道:“他們賣力,我賣命。”

  宋問嘆道:“選你賣命的我,還在自殘呢。”

  林唯衍看她一眼,覺得受調侃的自己,心都碎了。

  兩人說著,一輛馬車停在茶寮外面。

  宋問端著茶杯,扭頭看去。

  “宋先生。”張曦雲走下來道,“為何坐在此處,不進書院呢?”

  宋問起身拜禮,笑道:“國師。”

  這次底氣足了。人形兵器在她的身後。

  張曦雲道:“宋先生前幾日去哪裡了?怎麼都未曾看見呢?”

  宋問道:“宋某即便不去哪裡,平日裡應該也見不到國師吧。”

  張曦雲道:“你今日去了大理寺,卻是知道的。”

  宋問點頭,意味不明道:“國師果然算盡天際,無所不知啊。”

  張曦雲道:“先生看起來心情不錯。”

  宋問道:“大事已了,的確如此。”

  張曦雲:“你便如此確定。”

  “確定。”宋問道,“您的反應告訴我的。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您不是會算嗎?我也會。”

  “那你算出你將來的命數了嗎?”

  “我從不算自己的命,但我算過您的命。”

  “是什麼?”

  “天理昭昭,善惡有報。各自看人咯。”

  “天底下若真是善惡有報,緣何,還有那麼多冤假錯案?”

  “所以,看人咯。”

  “呵呵。”張曦雲一聲低笑,“不打擾先生雅興了。”

  宋問:“恭送。”

  張曦雲復又坐上馬車。

  兩手交握,手指敲著自己的手背。

  後面身影漸漸遠離。

  他發現他試探不出宋問的態度來。和他想的不一樣。

  “他為何這樣肯定?”張曦雲想想,總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問道:“你確定,已經處置妥當了?”

  侍衛從懷中拿出半張殘紙:“親眼看著燒干淨的。”

  張曦雲點頭道:“不錯,是王粲的字跡。”

  侍衛道:“看來他並沒有主人想的那樣聰明,您是多慮了吧?”

  “是他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能猜得到我的心思。”張曦雲仰頭笑道,“官場可比他們這些毛娃娃以為的,復雜的多了。”

  “自然是比不得的。”侍衛問道,“主人方才為何不指出來?”

  張曦雲閉目笑道:“讓他再高興一會兒,又有何妨?他如今有多得意,屆時就該有多窘迫。”

  雲深書院的學子,聽聞她的消息,紛紛衝下院來。

  在熟悉的茶寮裡,找到了宋問。

  宋問方送走張曦雲,便迎來一大波學子。

  “先生!”李洵快語問道,“您今日真去了大理寺?”

  宋問道:“如果我去的那個大理寺是真的,那應該是真去了。”

  李洵被她還是不著調的回應給弄急了:“先生!您為何不與我商量一聲!”

  宋問嘬了口茶,點頭道:“既然我意已決,最多就是告知你一下。你看,你現在不也知道了嗎?”

  馮文述也是急道:“怎麼?你們究竟在密謀些什麼?”

  梁仲彥道:“鄭會的案子,您是怎麼牽扯上大理寺的?您還真的說了就去啊!”

  “這街頭巷裡都在傳,您到底是做了什麼?”趙恆道,“還有先生,這幾日您究竟是去哪裡了!”

  眾人:

  “先生!”

  “先生!!”

  宋問被嚷嚷的腦殼疼。

  孟為一拍桌,喊道:“先生,您這也太高調了!”

  “高調?”宋問摸著臉羞澀道,“低調是什麼?我天生不凡!”

  “誒,大家都別說這些了。”馮文述打斷眾人道,“先生,您既然來了書院,為何不上去啊?”

  “就是啊先生,我們可都在等您呢!”

  宋問試探道:“傅助教的心情好嗎?院長呢?”

  “哦,您擔心這個啊?”馮文述道,“學生已代您請假了。說是身體抱恙,要修養幾日。您再不回來,我們也要瞞不下去了。”

  宋問感動道:“馮文述,做的好!”

  馮文述:“先生也要給我個滿分嗎?”

  “這個靠做夢。”宋問臉色一收,道:“滿分多了就沒有滿分的獨特性了。是吧孟為?”

  孟為挺胸:“不錯!”

  眾生紛紛眼紅:

  “去你的!”

  “閉嘴!”

  “得了便宜賣乖!”

  “行行行了。”宋問道,“你們現在是誰的課?”

  孟為:“就是您的課啊先生,只是您不在,傅先生叫我們先背著詩經。”

  宋問一揮手道:“那先回書院再說。”

  一群人便擁攘著回去。

  林唯衍提棍跟上。

  躲在孟為的身前,借由身形也順利混了進去。

  久違的學堂生活。宋問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聽他們做了一番近日來的總結彙報,然後大力表揚了他們。

  再是對他們的案子做了些提點和修正,一課的時間便結束了。

  宋問找了個時機,和李洵單獨聊聊。

  她將紙張賽到李洵手中。

  李洵下意識的想打開看,宋問在旁咳了一聲。

  李洵方反應過來,匆忙塞進懷裡。

  宋問擠眉弄眼道:“你懂的~”

  “這……”李洵幾近崩潰道,“先生,能給學生說個明白嗎?學生真是糊塗了。”

  “這說來,就有點話長,我改日再跟你說。”宋問道,“你拿給大理寺卿後,記得把我的那份給毀屍滅跡了。那是我自己做的。”

  李洵道:“明白了。”

  御史台和大理寺,如今同是反國師聯盟戰線。

  換一份證據,哪怕張曦雲會起疑,他們只要咬死,是宋問當日呈上來的證據,他也是無計可施。

  何況他怕是要被這樣預想不到的情形給弄懵了吧。

  兩日後,大理寺著重查證禮單一事,有了些許結果。

  大理寺卿雷厲風行,手腕強硬,進展迅速。

  原本已經安心下來的付少卿,忽然發覺勢頭不對。

  接二連三,禮單上的名單竟然都是對的。

  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無力阻止。

  只能將傳回消息國師府。

  告訴他真的禮單如今就在大理寺,請他盡快抉擇。

  張曦雲聽聞,搖頭道:“不可能,這決計不可能。”

  身旁侍衛聞言色變:“屬下是親眼看著它燒毀的。而且紙也是從禮單上撕下來的。真的那一份,理應不在了才對。”

  張曦雲匆忙去摸胸口。

  掏出那張滿是褶皺的紙,鋪平在桌上。

  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道:“這是王粲的字跡沒錯啊。莫非有人能臨摹到,連我也看不出來?”

  可能性是不大的。

  他還未見過誰有那樣的本事。

  本該燒掉的禮單如今在大理寺卿手上。

  那麼本該在大理寺卿手上的假禮單,如今又在哪裡了?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侍衛試探道:“莫非……是偷梁換柱了?”

  張曦雲:“如若不然,還能如何?”

  問題便是,究竟是在何處被換了。

  張曦雲扭頭,衝回自己的書房。

  在中間四處張望。

  一切熟悉的擺設,都沒有移動的痕跡。

  來到自己的桌案前,用手比劃了一下距離。

  也都維持著原樣。

  他不相信若是有人來府中偷,能做到這樣天‥衣無縫。

  重要的是,那封禮單,他在交給孤煙之前,是摸過的。

  上面有他做的印記沒錯。

  誰又能這樣的心細?連幾道細小的劃痕也能記住?

  張曦雲問:“若是有人進來,你能發覺嗎?”

  “自然!”侍衛立馬道,“縱是一只貓經過,屬下也必然能察覺的出。”

  於是張曦雲將在府中被盜的可能,從腦海中劃除。

  唯一剩下的……

  張曦雲咬牙道:“付少卿叛我!”

  侍衛在一旁低下頭。

  不對,應當是沒有機會的。

  畢竟禮單是經過他的手被燒。

  只是他不能說。

  張曦雲此人素來多疑,他斷然不會引火上身。

  “宋問,難怪宋問當日是那樣的表情與態度。他早已猜到,所以才如此氣定神閑。”張曦雲直起身,眯著眼沉思道:“他究竟是什麼來頭,竟連我的人,也能策反?”

  侍衛沒有說話。

  張曦雲抬起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張兆旭。

  張兆旭結舌道:“父……父親?”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7:20 PM

第40章 自作主張

  那邊大理寺的案情尚在梳理中,御史公與大理寺卿忙得不可開交。

  查出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卻因為時日太久,無從考究。

  要將禮單上的明目都整理清楚,恐怕還要些功夫。

  雖然大理寺原本的任務,應當是調查王粲的死因。

  但此刻誰還管這事兒?

  兩年已過,是是非非都已說不清楚。

  當年的證據,更是已經無從尋覓。

  拿謀害王粲的罪名去套張曦雲,是行不通的。

  他在朝三十余年,與朝中百官關系盤根錯節。

  樹倒猢猻散。也只能是拿貪污受賄的名頭,讓他先吃一癟。再步步慢慢來。

  可誰知,張兆旭竟投案自首來了。

  道收賄之人是他,他頂替了父親的名義,在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形跡敗露,他不敢隱瞞。求情大理寺將他關押審問,他會坦白一切。

  大理寺內眾人頓時有些懵逼。

  這還怎麼搞?

  這日,唐毅穿著便服,站在宋問的院外。

  在走與不走之間掙扎許久。

  坐在樹頭的望風少年林唯衍看得實在心累,替他做了決定,對著下面喊道:“宋問,三殿下找你!”

  “哎喲?”宋問在後庖中,放下鍋鏟,有些受寵若驚道:“三殿下也會主動來找我?今日的黃歷是翻紅了吧?”

  唐毅扭頭就走。

  林唯衍打報告:“他跑了。”

  宋問隨手拿了包東西衝出來,喊道:“留住他!”

  林唯衍在上面大聲復述道:“他讓我攔住你!殿下您聽見了嗎?”

  唐毅忿忿咬牙,再轉個方向,自己回來了。

  尊嚴。

  為了他的尊嚴。

  宋問這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宋問看見唐毅一臉不情願的模樣,有些樂呵。轉頭對著人批評道:“我說的是留住他,不是攔住他!你不要隨意更改我的措辭,這其中的含義完全不一樣的好吧?不能體現出我對三殿下的尊重。”

  林唯衍望天。

  宋問舉起手裡的小包,然後翻開油紙,誘惑他:“請你吃東西,來嘛。”

  唐毅將信將疑的走過來。

  宋問送到嘴邊自己咬了一口:“特別好吃!”

  唐毅:“……”

  真特娘的是夠了!

  究竟是什麼意思!

  “裡面還有。”宋問對著院口大喊,“小五,上餅!”

  小五便端著一托盤用油紙包好了的東西出來。

  林唯衍跟著跳下,拿了一個。

  三人各自咬了一口,嚼吧嚼吧。

  宋問:“怎麼樣?”

  兩人點頭:“還不錯。”

  三人拿著個餅,坐在門口安靜的吃喝。

  場面一時非常和諧。

  唐毅吃完了,回味了一下,問道:“這是什麼?”

  “手抓餅。”宋問道,“方便不方便?出門可隨身攜帶,不髒手,不耗時。好吃又便宜。”

  林唯衍對著她真誠道:“那我可以每天出門。”

  宋問:“去你的!”

  於是林唯衍又伸手拿了一個。

  宋問翻著油紙,欣慰道:“我決定在商鋪裡賣這個。順便再賣些其他的。這樣大家可以邊吃邊逛,又老少鹹宜嘛。生意一定好。”

  “是不錯。”唐毅才想起來,“你那些鋪子都租出去了?”

  “沒嗷!所以才打算自產自銷嗷!”宋問捂著心口痛道,“哎呀,這戶部尚書怎麼還不找我呢?”

  “戶部尚書?”唐毅大驚道,“戶部尚書如今是宋太傅兼任,日理萬機,如何會因為這樣一點小事來找你?”

  宋問:“……”

  宋問拍額頭道:“最近聽見的都是什麼太子殿下少將軍,還有國師和各種尚書各種公,一不小心就弄混了。”

  唐毅:“……”

  宋問:“說到國師,他最近怎麼樣了?”

  “說到國師,你到底做了什麼?”唐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問道:“你是如何把真禮單交到大理寺卿手裡的?你又是如何確定自己手裡的是真的?”

  宋問道:“如果你我手裡的不是真的,那無論做什麼,都已經是於事無補了呀。”

  唐毅:“你這分明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它須得是真的,與它真的是真的,是兩件事。”

  “這兩日已經有好多人問我這個問題了。”宋問笑道,“可能是天意吧。事實證明,它的確就是真的呀。”

  唐毅聽她裝傻充愣的將話題推搡了回來,不滿道:“你不願說就罷了。何必神神叨叨的唬人呢?”

  宋問道:“其實知道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替人保守秘密,是一件不快樂的事情。”

  唐毅聽她這樣講,就知道她真的做了什麼不能言說的事情。便沒有再追問了。

  宋問隨口問道:“如何?大理寺那邊查得怎樣了?”

  “查?”唐毅道,“他自己全供出來了。”

  宋問大驚:“你說誰?怎可能?”

  唐毅道:“張兆旭,他去自首了。查也不用查,他供認不諱。”

  宋問又是大驚:“你說誰!怎可能!”

  唐毅看著她,認真道:“真是如此。”

  宋問:“然後呢?”

  “沒問。”唐毅道,“我為何要多管閑事?”

  宋問點頭:“對。這樣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

  多管閑事容易出人命。

  林唯衍手上動作一頓,忽然沉下臉來,說道:“張曦雲讓自己的兒子給自己頂罪了?他就這樣怕死?”

  “不會。我覺得不是。”宋問抱著手臂,咬唇思考道:“虎毒不食子。先前我同他談話,看得出,張曦雲對張兆旭還是很疼愛的。甚至不惜動用一切關系去幫助他,如今又怎會讓他去頂罪。”

  唐毅跟著道:“張曦雲只有一個兒子。平日裡寵溺非常,否則也養不出他這樣嬌縱妄為的個性。讓他去頂罪,是想絕後嗎?”

  宋問道:“何況,我覺得,張兆旭如果不去,張曦雲的處境,反倒不會這樣被動。”

  大理寺再如何彈劾,也就是貪污受賄一條。

  只有這一條,是有真憑實據的。

  貪污這種事若真要判,可以判得很重。

  若真要查,也可以查得很清。

  譬如朱元璋在位期間,前後六次肅貪,共殺貪官十五萬余人。

  各個全是死罪,絕無姑息。

  但誰人不知,為官也是發財之道呢?

  滿朝上下,有幾個人是真正清白的呢?

  就看陛下有沒有肅貪的心了。

  顯然陛下不是朱元璋。他們這裡也沒有過明朝。

  今上對張曦雲的態度,是偏袒的。

  那份禮單,只是列舉了張曦雲受賄的一部分。還算不得多觸目驚心。

  陛下若有心包庇,降職,罰俸,杖責,再或輕或重的處罰一頓即可掀過。

  張兆旭自作主張的湊上去了。

  冒用他父親的名義。越職,大罪。

  張曦雲不查或默許。瀆職,也是大罪。

  再加上貪污。

  好了嘛。

  事情更大條了嘛。

  林唯衍默默的將魔爪伸向了第三個餅。

  “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宋問嘆道:“慈父,真是多出敗兒啊。”

  溺愛養出來的兒子,容易坑爹。

  唐毅:“確是如此。”

  宋問滿是欣慰道:“這樣比起來,我倆上次坑了李洵,也不算什麼嘛。”

  唐毅:“……”

  “哎呀,不用猜我都知道,張曦雲現在在做什麼。”宋問道,“他在給他兒子求情。”

  被坑的爹,此刻的確在給他兒子求情。

  張曦雲跪在殿上,唐贄便由他跪著。

  就這樣跪了一上午。

  張曦雲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低聲啜泣。

  他頭發已經白了一半,身形也很是削弱。

  就那樣貼在地上,搖搖晃晃的,看著委實叫人心軟。

  唐贄忍不下去了,放下奏折道:“你有話要同朕說,你便說,非要在朕眼前找不痛快!”

  張曦雲開口,滿是沙啞:“陛下。臣,於公於私,不知該如何開口。”

  唐贄冷笑:“於私,你也會開不了口?”

  張曦雲:“臣想救親兒,可也知是在為難陛下。”

  “你也知是在為難朕?”唐贄勃然大怒道,“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張曦雲抬頭,重新往下重重一磕,說道:“陛下,臣有罪。罪難可恕。不求陛下法外開恩,但求替我兒一死。”

  唐贄狠摔奏折,氣得發抖:“張曦雲!你這是在威脅朕?”

  “愛子之心,人之常情。臣真心實意,如何敢威脅陛下?”張曦雲老淚縱橫道,“老臣就這樣一個兒子,自幼嬌縱,未多加管教,才釀成今日大禍。確實是臣的罪過。”

  唐贄沉默,喘著粗氣,側過了身。不願聽他多言。

  張曦雲:“陛下,臣當年人微言輕,卻有幸得君行道。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唯有忠心。竟不知不覺已三十余載。願陛下念及舊情,准臣一死。”

  唐贄聽他所言,如何不心痛?

  當年他還不是皇儲,當年他也沒有如今的魄力。

  張曦雲卻追隨於他,護在他左右,替他當下無數明槍暗箭。一路陪他走上皇位。

  彼時年幼。三十余年過去,卻再也沒有第二個,能叫他這樣信任的人了。

  張曦雲啊張曦雲,他如何會至於今日的地步?

  “西明寺下,臣遭人刺殺,陛下親自探望,握著臣的手說,‘子玉,你定要好起來。朕身邊,這有你了。’當年若非陛下,臣怕早已魂歸九天。陛下恩情,莫不敢忘。如今路過西明寺,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淚濕滿衫。”張曦雲哽咽道,“天底下何人,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老臣今日,卻要來為難陛下。心中,何其哀痛?”

  唐贄嘆了口氣。

  那也是替他擋的箭。

  他如今想起,又何嘗不是唏噓萬分?

  張曦雲提袖抹淚:“臣此一生,歷經幾番生死,早已看透。世間俗物,何以會放在心上?只是臣有罪,大罪。沒能教好逆子,叫他犯下大錯,竟連悔過的機會都沒有。”

  張曦雲磕道:“臣最對不住的,有兩個人。一是陛下,讓陛下失望了。二是犬子,叫他誤入歧途。此生無以償還,唯有一死,以償其罪。”

  殿上再次安靜了。

  許久後,唐贄沉沉嘆了口氣,道:“你起來吧。”

  張曦雲抬起頭,顫聲道:“陛下……”

  “你說朕,能奈你何?”唐贄搖頭道,“你說朕能奈你何啊!”

  張曦雲埋頭:“臣……有愧陛下。”

  唐贄於上首坐下,按著額頭,疲憊道:“不必說了。你先回吧。”

  張曦雲:“臣,告退。”

  張曦雲站起,跪了太久,腳底不穩,還打了個趔趄。

  復又站穩,退出殿門。

  唐贄看他模樣,又是嘆了一聲。

  抬起頭呢喃道:“朕也要老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7:43 PM

第41章 何為蚍蜉

  唐清遠在宮中,等到了前進覲見的許賀白,便喊住他,走過去笑道:“先生。”

  許賀白對他致禮:“殿下。”

  唐清遠從內侍手中拿過一個盒子:“前不久長安來了一位工匠,手藝精妙。學生去見了,順便請他打了一支玉簪。只是用不到,便想著給姑娘,倒是不錯的。”

  許賀白後退一步道:“無功不受祿,這怕是不合適。”

  唐清遠笑道:“先生對我諸多用心。即不是無功,又不是賞賜,何來不合適啊?”

  許賀白不欲推搡,猶豫片刻便接過了。

  唐清遠似是松了口氣, 眉眼都愉悅起來。與許賀白談前幾日他教的兵法。

  正說到沒兩句,他母親便尋人來了。

  何貴妃道:“子源,原來你在這兒。”

  唐清遠神色一收,問候道:“母親。”

  何貴妃笑道:“許將軍也在。”

  許賀白欠身:“臣先行告退。”

  “將軍留步。正也有事,想同將軍說。”貴妃道,“這兩日,國師舞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本宮看,都是胡言。國師對陛下忠心耿耿,豈會在乎那些身外庸俗之物?”

  師生倆都側立著,沒有出聲。

  貴妃見他們沒有回應,便接著道:“你們不常說,水至清則無魚嗎?國師哪耐得住人家給他送禮?莫不是叫小人給陷害了?”

  唐清遠臉色有些難看。

  既是無奈, 又是心寒。

  貴妃道:“還煩許將軍,向陛下求求情。”

  唐清遠先道:“如何處置,父親自有定奪,臣子豈敢妄言。”

  貴妃:“可諫言,不也是臣子的本份嗎?許將軍,您說是吧?”

  許賀白沒有回答,微微欠身表示回應。

  唐清遠道:“先生不說有事嗎?先回吧。耽誤了先生的時間。”

  何貴妃下巴一點,問道:“許將軍手上的是什麼?”

  許賀白:“殿下送給小女的。”

  何貴妃上前一步,伸手打開,看見那個玉簪,頓時喜愛不已。

  拿在手上把玩,問道:“子源,你怎麼會送將軍這種東西?”

  唐清遠道:“送許姑娘的。”

  何貴妃看他一眼,笑道:“母親倒是很喜歡。”

  這說的明白了。

  唐清遠堅持道:“這是許姑娘的。”

  許賀白:“貴妃喜歡,臣不敢奪愛。”

  唐清遠卻是執拗道:“母親,下次我再讓人給您打一個。”

  何貴妃有些疑惑道:“你今日是怎麼了?”

  唐清遠倒想說,母親何時才能有些分寸?

  “殿下。”許賀白道,“臣想小女對這些也不是很感興趣。殿下抬愛,臣替小女謝過殿下。既然貴妃喜歡,臣便代小女轉贈貴妃了。”

  貴妃笑道:“多謝將軍。”

  唐清遠握緊了手,沒有出聲。

  “殿下。”許賀白大聲了一些喚道,“殿下!”

  “哦。”唐清遠方回神,低垂了眼道:“母親喜歡便拿去吧。”

  貴妃將盒子交給內侍,拉著唐清遠的手道:“莫忘了去向陛下求求請。你是太子,你父親總是聽你話的。”

  唐清遠有些無力。

  母憑子貴。

  在她眼中,朝堂根本沒有什麼大事,都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整個後宮之中,除了陛下,誰敢不看她顏色?

  她便以為天下也是如此的了。

  李伯昭下朝回到家中,李洵迎出來問道:“父親,如何?”

  李伯昭搖頭。

  李洵心中一駭:“莫非證據又被換了?”

  頃刻間力氣也像干了。

  李伯昭道:“不,是真的。”

  李洵:“那為何審不出來?”

  “手印都按了,你說審出來沒有?”李伯昭嘆道,“陛下反悔了。”

  李洵大驚:“豈可如此!”

  “別說了。”李伯昭拍拍他,“吃飯。”

  張兆旭的案件,陛下親判。

  罷免官職,不得入仕。鞭笞三十,罰銀百兩,閉門思過。

  對常人來說,這處罰算是很嚴重了。

  對張曦雲來說,真是法外開恩。

  百姓並不清楚他們究竟犯了何事,也不知道宋問呈的證據所指為何。原本就沒多大興趣。

  只知道有貪官被按律處罰,心中已是蠻高興的。

  如此一來,該放的不該放的,全給放了。

  鄭會被赦免,濫用職權的張炳成也未被追究。

  翌日。

  李洵照舊去到書院,很是郁郁寡歡。

  坐在書院前的長階上,心中氣悶,抬眼眺望遠處,手上無意識的動作著。

  “怎麼?”宋問打了把傘,坐到他旁邊:“不是你們最喜歡的騎射課嗎?怎麼不出去?”

  李洵道:“沒什麼?”

  “沒什麼在這裡坐著曬太陽?”宋問道,“感受一下汗如雨下的快感?你是不是傻了?”

  李洵摸了把額頭,才發現是真的熱。

  低頭道:“遍體身汗。”

  宋問呵呵一笑,這些小年輕。道:“既然如此,先生給你找個道士驅驅邪,你這種症狀,多半是被惡鬼纏身了。”

  李洵看著她,半是無奈半是氣憤,道:“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張兆旭被放了。”

  宋問道:“不然你想呢?想判他一個死罪?如果真這樣容易,你父親行事,還需要如此小心?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李洵搖頭。

  他只是覺得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他們赴險入死,卻敵不過人家三兩句話。

  李洵道:“先生,您就沒什麼好說的嗎?”

  宋問不甚在意道:“你想我說什麼?當年趙高犯下大錯,嬴政交由蒙毅處置。死罪都下了,嬴政念及舊情,最終還不是特赦了趙高?”

  李洵急道:“先生,您——!”

  宋問:“所以說嘛,別問我嘛,我沒什麼好說的。”

  “先生,您是將國師比趙高,陛下比秦皇?”李洵急道,“這二者,豈可相比?”

  “我不是比人,我是在比情。”宋問道,“一個人陪了你三十年,你舍得殺了嗎?三十年啊,你殺了他,世界上,往後,再也不會出現了。時間是永遠不會倒流的。”

  李洵不知該作何回答。

  正式因此,他才覺得無奈。

  “何況那是陛下啊。有幾個人能陪他三十年。輔佐,與陪伴,是不一樣的。”宋問道,“從此你的過去,只有你一個人,你忍心嗎?”

  李洵搖搖頭。

  宋問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不能叫陛下沒有私心。沒有私心是很痛苦的。”

  宋問拍拍他的肩:“李洵,你素來不需要我多擔心。只是歷練少了些。我相信你會明白的。”

  李洵整理了一下心神,道:“先生,國師既然無恙了,那您豈不是危險?”

  宋問:“這你就錯了,起碼我最近還是很安全的。國師不會來惹我,怕我都來不及呢。”

  李洵:“為何先生如此肯定?他哪怕不自己出手,也還有許多人聽他話。”

  尤其是這一次,原本朝堂鬧得這樣大,最終還是讓他蒙混過去了。

  陛下能如此偏袒他,怕是所有人心中,都是有些想法的。

  “他能和陛下求情一次,能求三四次嗎?人情是會消耗殆盡的,尤其是陛下。陛下對他雖然有舊情,如今也數十年過去了,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會有變化。”宋問道,“國師不是那樣爭一時意氣的人。這次他出馬,是因為張兆旭。如今風波難得平息,他豈會自惹麻煩?”

  宋問這樣的人,閑的蛋疼,也不敢去惹。

  來歷不明,行事乖張,膽大妄為,叫人琢磨不透。

  宋問拍拍他:“走著。快去上課。”

  宋問同李洵,一道去了書院的騎射場。

  本是騎射課,進士科的學子,卻和武舉科的學子,一道坐在旁邊的草地上。

  沉默無言,看著心情不是很陽光。

  宋問走到場上,將傘收了,隨手拿了架上一張弓,朝他們的方向射去。

  半空無力的落到地上,還沒射出幾丈遠。

  眾生在一旁噓聲。

  孟為道:“先生,您不會射箭啊?”

  “凡是和武力相關的,我都不會。”宋問道,“所以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人總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馮文述道:“比之不能,不公更叫人難過。”

  宋問在他們面前坐下,好笑道:“蚍蜉撼樹,沒能推倒大樹,便說這世間不公平嗎?”

  梁仲彥道:“我等若是蚍蜉,那御史公,太傅,與大理寺卿,也算蚍蜉嗎?那這顆大樹,天底下,還有人能晃的動嗎?”

  眾生紛紛應和:“不錯!”

  “不服!”

  李洵怕他們衝動:“大家都別胡說。”

  宋問對著梁仲彥勾勾手指:“你起來。”

  梁仲彥遂起身。

  宋問走到他面前:“你打我。”

  梁仲彥懵了一陣,舉起手道:“我沒有!”

  宋問:“嘖,我讓你現在打我!”

  梁仲彥匆忙收回手,背到身後:“學生不敢。”

  宋問道:“你比我強大,你為何不敢打我?我說了,凡是與武力相關的,我都不會。難道你連我也晃不動嗎?”

  梁仲彥道:“我無緣無故,為何要打先生?這是大逆不道。”

  宋問道:“那我無緣無故,可以罰你嗎?”

  梁仲彥攤手道:“為何啊!”

  宋問:“因為你方才不聽我的話。”

  梁仲彥急道:“那是因為先生說的話不講道理!”

  眾學子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宋問道:“是了,你們也知道還有道理。處事講道理,處刑講律法。而不能因一己喜惡,擅自定論。”

  “正是因為有律法,有公正,所謂的蚍蜉與大樹,才不是由人的權勢和力量決定的。”宋問道,“所以,我說的蚍蜉,不是你們,而是證據。御史公,大理寺卿,太傅又如何?再加幾個尚書,沒有證據,就是晃不動大樹。”

  孟為道:“可是明明有證據啊!不還是先生您自己交的嗎?”

  宋問問道:“假如孟為家境貧寒,家中只有一個銅板。而黃世謙家境富裕,家中有一萬兩白銀。兩人都出去買餅,孟為要一銅板,黃世謙也要一個銅板。這一天,孟為和黃世謙買的餅都被偷了。兩人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兩人若自己處置,處置的方式,會一樣嗎?”

  眾生沉默片刻。

  馮文述道:“自然是不一樣的。對孟為來說是傾家蕩產,對黃世謙來說,卻只是九牛一毛。豈會一樣呢?”

  宋問點頭:“大樹用了幾十年,才長成了一顆大樹。他所付出的時間,心血,以及他與人之間的情誼,都是他的根須。他的根須比別人牢固,那是他自己經營起來。你們不是沒有晃動他,你們晃動了,只是還不夠有力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講公正,陛下如果真的不講公正,他不會罰張兆旭,但是他罰了。只是對於他來說,證據還不夠有力,比不上陛下心中的情義。”宋問道,“各人所見所想所感,都不一樣。人不夠絕情,所以的確做不到絕對的公正。事情真臨了,你們自己也做不到。”

  “其實最不平等的,是你們的身份。一個是君王,一個臣子。你們如果認清不了自己的身份,還是不要去做官了。”宋問道,“當你手上的籌碼不夠多的時候,永遠不要想著,去逼迫你們的君王。證據,證據才是你們的力量!證據,才應該是你們要去努力的方向!”

  眾生思索片刻,點頭道:“學生明白了。”

  “我希望你們遇事,不要那麼悲觀。民間說官場昏暗,是因為他們想的不多。其實沒有那麼可怕,有什麼可怕的?大家都是人嘛。”宋問攤手道,“看,鄭會不是就回來了嗎?當初多少人以為他已經在劫難逃了?絕處逢生,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一旁的黃世謙弱弱舉手道:“其實我一直沒聽明白,你們到底在氣什麼?”

  另一武舉科的學子道:“是因為楚姑娘的事情,最終不了了之吧。哪怕鄭會被人放出來。”

  “張兆旭不是被罰了嗎?”

  “是因為這事被罰?那懲罰委實輕了些。”

  “哪聽聞過這樣判的?大理寺怎麼可能管這種案子,肯定不是因為這事。”

  “鄭會被人放出來就不錯了,這無證無據的,縣令還是張家人,能怎樣?”

  “就是!”黃世謙拍拍旁邊人道,“你們還是消消氣,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眾進士科學子:“……”

  畢竟大理寺接手之後,消息並沒有過多外露。

  只有朝堂官員知道些風聲。

  大梁重文輕武,選武舉科的學子,大多都是平民。

  馮文述拍拍屁股站起來道:“沒意思。說這些太沒意思。不如騎馬去。”

  孟為跟著站起來道:“先生,讓您見識一下我的騎術。”

  武舉科學子起立:“在我們面前說騎術?看來是得露一手才行。”

  宋問道:“你們騎術好不好跟我沒有關系啊。反正你們的經義課成績,都很慘烈。”

  眾生哀嚎:“啊——?!”

  宋問擺手:“去吧去吧。痛並快樂的生活著吧!”

  教騎射的先生逛了一圈回來,被眼前的場景震住了。

  又看見宋問,走過去服道:“方才他們一個個都不理我,說是心痛如絞。如今見了你,倒是很聽話。宋先生,名不虛傳啊。能否傳授一下。”

  “其實我也很心痛,只是沒有人會來安慰我。”宋問道,“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但聽見有人說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騎射先生:“……啊?”

  宋問拍拍他的手,意味深長道:“所以你也來搭個伴吧。獨悲悲,不如眾悲悲。嗯。”

  騎射先生:“……”

  要說宋問失望,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畢竟她原本也沒抱多少的期許。

  可真要說起來,她還是高興居多。

  因為終於有人來找她,談商鋪轉租的事情了。

  送走來人,宋問高興道:“小的們,我即將變得很有錢了!”

  林唯衍也很高興:“真的嗎?那我也是。”

  “……”宋問戒備道,“你想做什麼?”

  林唯衍微笑。

  宋問:“不告而取是為偷!”

  林唯衍保持微笑。

  宋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林唯衍繼續微笑。

  宋問:“……”

  宋問:“我給你十兩銀子,你愛咋滴咋滴,別來霍霍我。”

  林唯衍點頭。

  小五小六期盼道:“少——爺!”

  宋問:“……”

  她怎麼覺得自己養了一眾大爺呢?

  商業街的事情雖然才剛剛起步,但朝廷已經將車道改了,兩頭的路也開放了。

  近兩日一直在公告,也招了不少的攤販。

  戶部也沒有經驗,就當舉辦廟會一樣,吸引百姓前往。

  宋問與家中幾位小的,都決定去看一看。

  於是一窩蜂的湧到了街上。

  商業街的名目獨特新穎,許多人是慕名前來體驗。

  其中不乏商賈,畢竟兩邊的商鋪,還有許多是空著的。

  加上朝廷大力鼓吹,此處位置絕佳。

  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看起來是很成功了。

  宋問走的很慢,夾在人群中探查情況,身後幾人便有些不耐了。

  宋問將他們三人都打發出去,讓他們屆時自己回家。

  午間,去了旁邊的一間酒館,決定先休息一下。

  出手闊綽,一人訂了個臨窗的包間。

  站在窗口,向下張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歡聲。

  宋問才算見識到長安的繁華。

  城池的繁華,都是因為人。

  哪怕年年歲歲都是不同的人。

  所有的到來與逝去,都不過是歷史長流中的一粟而已。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宋問剛念完,就聽包廂的隔壁,傳來一道聲音:“先生為何,忽生感慨?”

  這裡的包廂,並沒有明確的隔開。

  店家為了省些空間,兩個房間,隔的不是牆,只是一排門而已。

  隔壁人又道:“你我既不相識,怕也無緣再見,不如聊聊?”

  宋問仔細一聽,覺著這聲音有些熟悉,不像是不相識的感覺。

  帶著醉酒的音調,看來喝得不少。

  隔壁人自嘲般的笑道:“我亦是行人?他人於我,才都是行人。”

  宋問:“……”

  我勒個去唐清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8:14 PM

第42章 酩酊大醉

  唐清遠似乎已經在隔壁很久了,只是宋問沒在意。

  她貼到門口仔細聽了一會兒,又從門縫裡往裡看一眼。確認對面只有一個人。

  桌上擺了好幾壺酒,靠在椅背上,頗為失態,看是醉得不輕。

  這種情形,宋問不過是說了一句話而已,他應當是沒有發現的。

  那邊唐清遠又喝了杯酒,然後開始侃侃說個不停。

  “我父親很疼愛我,可我卻很惶恐。我怕犯錯。我母親從未將我放在心上,我從來不理解她。”

  宋問覺得自己該走了。畢竟有些事還是不要聽的好。

  但對面又不知道是她在聽,這樣走了似乎有很沒有禮貌。

  出於她一貫的風度與禮貌,宋問決定姑且再坐一會兒。

  “教我文武的兩位先生,我很景仰,很敬佩,我努力討好他們,他們卻從不與我親近。他們可以教我任何事。卻從不教我, 如何做朋友。他們從不將我看作晚輩。他們看我,永遠是一種陌生的眼神。”

  唐清遠干笑個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厭惡,但也絕對不是喜歡。”

  宋問扯了桌布,披在身上,以防萬一。

  話說唐清遠今日難道是一個人來的?

  也是,誰出來抑郁傾訴一下,還要帶一個可能會去傳話的僕從?

  可是這裡魚龍混雜,他也未免太大膽了。

  唐清遠繼續傷感道:“我還有一位朋友。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可他討厭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來,卻不敢讓我知道。他面對我的時候,就和我一樣,虛情假意,惺惺作態。”

  宋問抵著下巴點頭。

  這大概是在說許繼行吧?

  明面上雖然傳的是不和,但從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況上看,兩人關系應當是很好的。

  許繼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讓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會。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險的。

  而他父親又是驃騎大將軍。所謂高處不勝寒。

  叫別人誤會了自己的立場也就罷了,連累他父親,可不是麻煩,是脖子瘙癢的事。

  不過唐清遠對自我的總結認識還是非常到位的。值得誇獎。

  “還有一個人。他很聰明,也很博學。我明明是真的想結交他,禮賢下士,三顧茅廬。他對我還是頗為忌憚。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讓他討厭?”唐清遠越想越氣悶,灌了自己一口:“雖然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問叼著茶杯:“……”

  這位不受喜歡的人,不會是在說她吧?

  “這位兄台,兄台?”唐清遠半撐著身,似乎要站起來。可是沒能成。便拎了酒壺,往門邊砸來。

  宋問聽見動靜,嚇了一跳。

  立馬包住臉,躥到桌下。

  唐清遠又道:“喂,兄台,你還在嗎?”

  宋問嗲著聲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遠道,“你說我往後,是不是永遠都是這樣了?一輩子都是如此。”

  一個十七八歲,甚至還未成年的孩子。對未來的向往應當是美好的。

  可在他的眼裡,應該只剩下寂寞了。

  對於現在每日已經習慣了來說,這或許不難以忍受。

  可是如果想到,未來十數年裡,都是這樣的人生,就會覺得滿是絕望了。

  宋問道:“你不曾想過原因嗎?”

  “原因?”唐清遠道,“什麼原因?身份嗎?”

  宋問:“你方才自己也說了,虛情假意,惺惺作態。”

  唐清遠:“可這也是他們教我的呀。”

  宋問道:“他們教你的,絕對不是虛情假意,與惺惺作態。那只是你以為的而已。”

  這就和偽善叫人討厭,而仁善叫人欽佩一樣。

  唐清遠:“是嗎?可他們為何不告訴我呢?”

  宋問沉吟片刻,措辭道:“其實,不一定是討厭你。君子……”

  “砰!”

  宋問說到一半,被隔壁忽然響起的重擊聲嚇了一跳。那一幢,甚至連地板都帶著震動了一下。

  宋問猛得彈起,又給撞到了頭。

  嘴裡吃痛罵了兩句,從桌底下爬出來,隔壁已經沒了聲音。

  宋問頓時大駭,也不顧腦袋上的包,試探的喊道:

  “喂?”

  “朋友?”

  “大兄弟?”

  宋問站起來:“殿下!殿下您沒事把?!”

  宋問推開門衝了過去,發現人已經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樓下的跑堂聽見動靜,也衝了進來。

  宋問拍他的臉:“喂!兄弟!兄弟你醒醒!”

  跑堂驚慌道:“這是怎麼了?”

  “喝醉了。”宋問道,“快把門關上,別讓人看見。”

  跑堂過去合門。

  唐清遠在劇烈搖晃下睜開眼,迷迷糊糊的辨認出來,卻分不清狀況,含糊道:“宋問?”

  宋問披著一頭桌布,給他跪了:“是的大爺,是我。您當沒看見成嗎?我馬上就走!”

  跑堂立馬衝到門口以身相攔:“客官!您不能走啊客官!您不能丟下您的朋友,而且這帳還沒結呢!”

  宋問:“……”

  兩行清淚在她心底流。

  宋問將桌布轉贈給了唐清遠。將他的頭包成一團,然後讓跑堂找了個人來背他。

  也不敢這樣送回宮裡啊。

  太子酗酒,少不得一頓罵,而且實在有損他完美的君子形像。

  宋問沒那麼缺德,也不想得罪他。只能帶他回自己家了。

  送人過來的壯漢,將人放到床上。又在門口觀察片刻,方抬腳離去。

  實在是宋問這般行為太猥瑣了。

  偷偷摸摸的,跟拐人差不了些許。他還是要警惕些。

  宋問給唐清遠喂了口水,將人放平。

  然後走出門外,裡三層外三層的鎖死,准備著去找唐毅。

  她害怕。

  她只想做一名低調的女子。

  趕緊來個人把這位祖宗帶回去。

  這邊宋問剛拔了鑰匙,許繼行便騎著馬疾馳而來,停在她的門口。

  宋問回頭,驚道:“少將軍?”

  “宋先生?這是你家?”許繼行勒緊韁繩道,“殿下呢?”

  宋問:“你怎麼知道他在我這兒?”

  “他讓人來通知我接了,只是等我到了地方,跑堂又說他已經被人接走了。”許繼行狠狠松了口氣,真是沒將他嚇死,搖頭道:“原來是你啊。”

  宋問也是狠狠松了口氣。

  他很快就可以走了嘛。

  兩人從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股同情。

  宋問抓著鑰匙,重新將鎖給打開。

  許繼行下馬,候在她身後。

  推開了門,將馬交給宋問,先進去看看唐清遠的情況。

  見他確實沒事,才又走出來,同宋問道謝。

  宋問已將馬牽進來,重新合好門,現下有空和他算賬道:“少將軍,你這人太不夠義氣。竟將禍事都推卸給我。”

  許繼行裝傻道:“你說什麼?宋先生可別污蔑在下。在下沒讀過多少書,嘴笨。”

  “少來。”宋問道,“就這次國師的事情,你怎能說奏狀是我給你的呢?害我無端受人仇視,何其無辜?”

  許繼行摸摸馬脖子,道:“哦?難不成,你要我推給三殿下?”

  宋問咋舌道:“所以我說你不夠義氣。做壞事就從沒想過自己嗎?”

  許繼行大笑道:“人嘛,總是趨利避害的。”

  宋問覺得這人不厚道,太不厚道。

  有必要和他談談人生。

  宋問擼好袖子,便聽到幾聲叩門聲。

  許繼行反手開了門。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提著一個小籃,怯怯開口喊道:“宋先生,娘說這是您先前訂的,叫我送過來。”

  宋問確實找人訂了些繡布。

  “哦,小五……”宋問揚手喊了一句,方想起家中沒人,便道:“麻煩幫我丟屋裡吧。我跟這人有帳要算。”

  姑娘點點頭,便提著東西進去。

  許繼行很客氣道:“我與先生有什麼賬?我與先生不熟的。”

  “不熟的才要明算賬。”宋問道,“方才你們殿下的酒錢,是我付的。”

  許繼行爽快掏腰包:“多少?”

  宋問面不改色道:“二十兩。”

  “二十兩?!”許繼行手一頓,又收了回來:“我們殿下是喝了瓊漿玉液嗎?真不知那酒館還有這樣大的來頭。不如先生您陪我一起去看看?也叫我見識見識。”

  宋問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為了帶他回來,我損失了我的傳家之寶。”

  許繼行:“是什麼。”

  宋問指指自己的臉,哼了一聲。

  許繼行:“……”

  “你到底給不給?你不給我找他去。他不給我找戶部去。反正我不怕事兒大,你懂的。”宋問伸出手,望天:“二十兩。”

  許繼行抹了把臉,哭笑不得道:“成!怕你了!”

  這分明就是鐵心要坑他的,早知道方才就好好認個錯,免得惹他生氣。

  人果然就是怕無賴。

  許繼行將銀票拍到她手上:“也當是為了之前的事賠罪了。你以後別再拿這事說我。”

  “兩碼事。”宋問收進懷裡,重申道:“兩碼事啊!”

  許繼行:“……”

  那小姑娘進了屋,在堂前張望了一會兒。

  宋問這邊的宅子不大,統共就一個院子,也不分的那麼講究。

  個人寢居住所就是隨意挑的。

  姑娘試探著推開一扇門,見裝潢擺設,覺著應該是宋問的房間。

  便將籃子放到桌上,准備出去。

  眼睛一瞥,發現一側的桌案上,擺著不少有趣的小東西。

  又小心的看了眼門口,拍著手走過去。

  沒敢動手摸,只是覺得驚奇,心情也愉悅起來。

  唐清遠聽見些許動靜,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便覺得有一道身影在眼前晃過,看不真切。

  嘴裡還在哼著小調,能分辨出是柔軟的女聲。

  唐清遠想起身看看,只是思緒不受控制,呼出一氣,又沉沉睡了過去。

  宋問拿了銀子,便開始轟趕:“你趕緊將人接回去吧。”

  銀子也付了,人也在這兒,許繼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問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歡太子殿下。”

  宋問:“天底下誰人不喜歡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歡你就喜歡了嗎?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樣。”許繼行道,“現在就你我兩人。各自底細都清楚一些,不如說點痛快話嘛。”

  宋問便和他說說痛快話,問道:“你見過殿下生氣嗎?”

  許繼行搖頭:“不曾。”

  宋問:“我也沒有。我先前落他臉面,再見到我的時候,他還是很客氣。我遠在錢塘的時候,就聽聞他的賢明。到了京城,也從未聽過有人說他一句不是。”

  許繼行:“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並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與是個好人,是兩件事情。

  何況以好不好來評價一位儲君,是不合適的。

  “你說的不錯。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應該要怎樣做的,他就會讓自己怎樣做。”宋問道,“譬如是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後,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鬥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國師,他也未有偏袒誰。陛下親自判決之後,也未聽聞他有何異議。”

  宋問:“我聽過他的許多事跡,也見識過,他的處事風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會犒賞你。你有過,他也會責罰你。只要他認為,你是對他有益的人,他不會因為自己討厭你而刻意怠慢你,卻會因為你的才華,而放低自己的身段來招攬你。這已經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問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畢竟她就是那個被討厭的人吶。

  宋問:“他願意聽信諫言。‘好善優於天下。’冷靜,薄情。他或許不夠坦誠,但他不需要坦誠。他是一位好儲君。”

  所以被他真討厭,又對他無用的人,結局也會很慘痛吧。

  宋問聳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來肯定他。”

  “這話說的,倒是中肯。”許繼行點頭道,“我自幼與殿下相識,從未見他犯過同樣的錯誤。”

  他說完便噤了聲,扯出一個微笑。

  小姑娘背著手從屋裡跑出來,朝兩人一欠身,小跳著離開了。

  許繼行道:“聽你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就怕你們這些讀書人,拎不清輕重。”

  宋問呵呵一笑。

  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麼不安分的事來嗎?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讀書人讀書人的,說的好像你真沒讀過書一樣。”宋問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對。自省讓人快樂,明白嗎?”

  許繼行的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後哼著鼻子叫著要往裡走去。

  “什麼叫我拎不清?你說我?”

  許繼行拉住韁繩控馬,又大力將它拽回來,不服道:“你倒是說說,我哪裡讓你看不上了?”

  宋問鄙夷道:“你的馬都看不上你,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許繼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8:43 PM

第43章 些許過份

  許繼行聽她一說,便松開了手。

  那馬歡騰的朝裡衝去。

  宋問:“……臥槽!”

  許繼行攤手,無辜道:“這下,我可以好好聽你說了。”

  宋問:“……”

  那馬直接向了她院子的角落,開始禍害她的白菜。

  宋問怒道:“你賠!”

  許繼行氣定神閑的又抽出一張銀票,拍她手裡:“比不得爺的馬高興,賠就賠。不必找了。”

  “爺不缺錢!”宋問道,“爺指不定還比你有錢!起碼爺的錢還是自己掙的呢!”

  “這也是爺自己掙的啊!”許繼行被她奚落的仿佛滄桑了許多,道:“還我還我,反正你也不缺錢。”

  宋問一巴掌將他的手拍開:“去!我不缺錢可我愛錢。我不缺錢可你缺錢。能讓自己痛快的時候讓你不痛快,我為何要還你?”

  許繼行:“……”

  還真是偏自找的不痛快。

  他怎麼就耍不過這夫子?

  宋問揮手道:“你趕緊給我帶人回去!留著干嘛?還想吃飯啊?”

  許繼行:“你方才話還沒說完呢。”

  宋問指著他,咋舌嫌棄道:“如果你是我的學生啊,我一定罵到你狗血臨頭。”

  “怎麼?”許繼行不解道,“你先說說”

  宋問道:“殿下做到了他該做的事情,你做到一位臣子該做的了嗎?”

  “我?”許繼行反問道,“那你呢?”

  宋問:“我又不是他的臣子。”

  許繼行仔細想了想,道:“我也沒做什麼呀。”

  “你食人俸祿,就是沒做什麼才有錯。”宋問道,“你錯在,忘了他一個人。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他是一個,比你們還年幼的普通人。你們所謂的尊重,只讓我感受到了苛刻。”

  屋內。

  唐清遠強撐著站起來,摸到桌邊,提起茶壺,直接潑到臉上。可算是清醒了一點。

  又翻開杯子,多喝了幾口,好讓自己回神。

  坐在木凳上,眯著眼睛環顧四周。

  視線開始聚焦,才發現這是他沒有來過的地方。

  有些不大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了。

  有人背來的?

  唐清遠抬手摸向自己的側臉,深感迷惘。

  方才似乎也有人是這樣摸過的。

  是他的錯覺嗎?

  臉部感受到了粗糙的觸感,放下手來,發現指間掛著一條繩帶。

  手編的紅繩,尾端打著平結。

  忽而想起,有人在夢裡為他唱歌。

  不。不是夢才對。

  那聲音太模糊了,各式參雜在一起,他分辨不出來。

  正覺得有點頭緒,便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那聲音替代了夢裡的聲音。

  宋問道:“反正你就是不對。要麼你就對他再疏遠一些,要麼你就對他真誠些,你防他跟防小人一樣似的,這就過分了。”

  許繼行:“我何曾會當他是小人?只是哪怕知道他不會怪罪我,心裡難免還是有些害怕的。我不是你,我只是一個凡人。”

  “……”宋問怒道,“爺也只是一個凡人吶!”

  所以她也只能對不起唐清遠了。

  唐清遠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替他說話,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只覺得,就覺得五味雜成。

  站起身,走出房門。

  許繼行聽見動靜,不再說話,對著他行禮。

  宋問跟著躬身問好。

  唐清遠走過來,笑道:“這是宋先生的家?”

  宋問點頭道:“不錯。簡陋了些,叫殿下見笑了。”

  許繼行的馬還在撒歡的啃菜。

  背景是它吭哧吭哧的鼻音。

  唐清遠看了一圈,問道:“這裡不大,就你一個住?”

  “對宋某來說已經是很大了。”宋問道,“還有幾個僕人,只是現在都玩兒去了。”

  “哦。”唐清遠道,“我記得你不是長安人。還帶了丫鬟過來?”

  “沒有啊。就倆小廝一小孩兒,還有我。”宋問道,“我這出遠門來任教,哪有空帶個姑娘。殿下說笑了吧?”

  唐清遠不動聲色道:“哦,沒什麼。只是覺得全是男人住在一起,想想有些奇怪,隨口一問而已。今日真是勞煩宋先生照顧了,該不是給你添了什麼麻煩?”

  宋問客氣道:“哪裡哪裡,如有不周,還望見諒。”

  然後她瞥了一眼後庖。

  唐清遠瞥了一眼許繼行。

  許繼行:“……”

  唐清遠又問:“我怎麼會在先生家?”

  宋問解釋道:“我也去逛逛街市,路過酒館,恰好碰到殿下了。不知您已找了少將軍,也不敢放您一人在酒館,便將您帶回來了。”

  唐清遠:“哦,那酒錢?”

  宋問快速道:“對對,是我付的。”

  “……”許繼行忍不住插嘴道,“剛剛……”

  宋問打斷他,笑道:“不用客氣,我這人向來大度,最近有錢!”

  唐清遠又看了眼正在禍害的馬,蹙眉道:“少將軍,過分了吧?”

  許繼行:“……”

  “是過分了!”宋問拍拍胸口道,“不過沒關系,我原諒他。我這人向來大度!”

  許繼行:“……”

  唐清遠便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怎好意思叫先生破費?請先生務必收下。”

  “殿下客氣了!”宋問抹了把臉,伸手接過,揣進懷裡,一臉正氣道:“若不收下殿下必然難安,宋某就不客氣了。”

  許繼行:“……”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倒也沒拆穿她。

  “哦,對了。”唐清遠又掏出一條手鏈,問道:“這是你的嗎?不知何時到了我手裡。”

  宋問摸向自己的手腕,搖頭道:“不,我的還在。”

  唐清遠盯著她的手腕看了一會兒,然後又低下頭看了眼手上的紅繩。

  有些出神,一時分不清楚。

  許繼行問:“這上面系的什麼?”

  “古幣,驅邪避煞嘛。”宋問道,“身體弱的小孩,父母總給他們帶點東西。求個安心唄。”

  許繼行道:“原來如此。”

  三人聊完,一陣沉默。氣氛尷尬。

  宋問試探道:“那……不送?”

  兩人:“……”

  這逐客逐的真是太明顯了,好歹也得留點面子吧?

  宋問才不管面子,指著後面的馬匹,還催促道:“少將軍?”

  還不想留著討嫌。

  唐清遠神色也未清明,看著有些遲鈍,五官緊緊皺在一起,很是難受的模樣。

  許繼行便先護送唐清遠回宮。

  宋問送走兩人,正要重新合上門,隔壁那小姑娘又走出來。

  宋問還是挺喜歡她的,年紀不大,卻很乖巧。就是膽子太小了。

  “宋先生。”小姑娘揪著自己的衣角小聲道,“我方才有樣東西掉您家了,您能幫我找找嗎?”

  宋問想了想道:“手串?”

  小姑娘點頭。

  宋問道:“哦,原來那是你的東西啊。被人帶走了,改日我向他要回來。”

  姑娘松了一口氣。

  她就是好奇想看看那人的臉,撥開他的頭發,就被抓住了。

  等回到家才發現東西不見了。

  當下有些害怕,又覺得宋問人好,應該不會生氣,所以來問問。

  得了答復便高興回屋去了。

  林唯衍三人很晚才回來,看見滿院子的狼藉,幾乎就被驚呆了。

  宋問讓他們整理干淨,然後給他們下了碗瘦肉丸。

  四人圍著院裡的石桌,大快朵頤。

  宋問:“好玩兒嗎?”

  三人點頭。

  宋問:“其他人呢?”

  “都挺喜歡的。”小六還是很興奮道,“快宵禁了,人才開始散去呢。”

  宋問點點頭。

  果然是大有可為。

  “少爺,有件事兒總得跟您說。”小五道,“林少俠總不能一直跟著您吧?”

  林唯衍倏然抬頭,認真道:“我是收了錢的,要對你們負責。”

  宋問拿筷子敲桌,哈哈笑道:“你看看,人小五都不喜歡你。”

  小五道:“林少俠可比少爺討喜多了。每次跟著少爺您,要麼挨罰要麼挨罵,要麼又挨罰又挨罵。”

  宋問:“……”

  小六用手肘頂他:“別胡說。少爺都是在做大事。知其不可而為之,比你我想的厲害多了。”

  宋問非常滿意,指向灶台道:“鍋裡還有。”

  林唯衍這時候,卻曉得討好了,違心道:“不。還是宋問討喜多了。”

  宋問不屑扭頭:“嘁——”

  她也是個有尊嚴的人!

  小五道:“少爺,我說的是,您去上課,林少俠總不能就在門口蹲著吧?那多可憐啊?”

  小六附和道:“就是啊少爺,林少俠年紀又不大,反正他都要貼身保護您的,何不給他找個身份,讓他光明正大的進書院呢?”

  宋問:“什麼身份?學生?”

  送去進士科明經科嘛,專業不對口。送去武舉科嘛,恐怕連先生都打不過他,還學什麼?

  何況雲深書院也不是個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放著不管嘛,這少年的確是太可惜了。

  “不必,我不去書院。我願意給你打雜。”林唯衍放下碗,兩眼帶著希冀道:“你之前說要開商鋪賣吃的?我動作很利索。”

  宋問:“……你吃的更利索。”

  林唯衍:“可我吃的不多。”

  宋問搖頭道:“你對自己,還不夠了解。”

  “可是我對你很了解。”林唯衍低下頭,失望道:“你很吝嗇。”

  宋問:“……”

  林唯衍用筷子寂寥的夾著僅剩的一些菜丁,送到嘴裡,覺得寡淡無味,又道:“吝嗇。非常吝嗇。”

  宋問:“……”

  林唯衍唉嘆:“誰知道我是一個價值一百一十兩的人。”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09:29 PM

第44章 志存高遠

  林唯衍恨不得將自己的身價貼在自己的身上。

  宋問卻覺得他的身價真的是很多變。

  “我還沒有江湖稱號。”林唯衍想了想道,“就叫一百一。”

  宋問哭笑不得道:“人都給你聽老了!有本事把你手裡的東西放下。”

  林唯衍咬了一口:“小號包食宿。”

  宋問推他:“去去去,找別人。別人不摳門,還比我惜命。”

  林唯衍硬擠上前:“字看眼緣。”

  “字號是一個人的內在靈魂。”宋問道,“別去讀書人多的地方,容易被打死。”

  林唯衍不屑道:“我天天去。”

  而且如入無人之境。

  宋問走進雲深書院的大門,林唯衍熟練的翻牆而入。

  宋問出現在書院,一個個看見她都很是興奮。

  跟在她身後,不住問道:

  “先生!先生您來啦?”

  “先生今日講什麼?”

  “先生您今日看著很精神,真是風采照人!”

  宋問甩頭,驕傲道:“那是自然。”

  帶著一干小馬屁精們走進學堂,宋問拍拍桌示意眾人都坐好。

  宋問捂著心口道:“前幾日我坐在馬背上,用慘重的代價,切實的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類的生活水平,與科技發展水平息息相關。”

  眾生一臉懵逼。

  “我決定把這個重任交給你們。今天給你們講講物理……講講《墨經》。”宋問合手道,“有沒有人對水利啊,橋梁啊, 機關術, 諸如此類感興趣的?”

  一學子道:“工部?”

  “對,工部。”宋問道,“我想你們大多數人,應該對機械都會有興趣才對。”

  孟為舉手問道:“弓‥弩算嗎?”

  “算啊。物理學的好,就是四兩撥千斤的智慧。我們只需要用很小的力氣,就可以射出很有力的箭矢。”宋問道,“機械設計中,包含很多的原理。其中比較常見的一種,也是應用非常廣泛的,杠杆原理。”

  孟為又問道:“先生,何為物理啊?”

  “物理嘛……”宋問悄悄自己的脖子道,“是很玄幻的一門學科,也是幫助我們認識和探討世界的。比如《墨經》當中所提到的一些問題。大家不要太糾結於它代表什麼,只是一種分類。”

  眾生點頭。

  “衡,加重於其一旁,必垂。權、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宋問道,“這就是杠杆的平衡,你們肯定是念過的。”

  宋問給他們簡單回憶了一遍何為杠杠,而後直接把公式給列了出來。

  眾生將信將疑的將其寫下。

  梁仲彥懷疑道:“先生,您確定?”

  《墨經》中有幾句話,提到過杠杠、滑輪、斜面等簡單機械原理。比阿基米德提出杠杆定理要早了兩百多年。

  只是並不知道重量與臂長間,有這樣明確的關系。

  宋問拍拍手道:“不信可以自己去驗證嘛。歡迎打臉。”

  “這門課,你們可以多聽聽。出門別和人家比力氣,說句實話,你們還真比不過他們。”宋問道,“但是!讀書人要靠智慧!他們力氣再大能搬多少重的東西?你只要有足夠長的木板,多重的東西都能搬起來。”

  眾生欽佩點頭。

  這聽著就覺得很厲害。

  不。能將這規律總結出來的人,就很厲害。

  “但其實這些知識,難的不是學習,而是應用。”宋問道,“看見什麼,能夠想到它需要什麼。而後反思自我,自己所學的,有什麼是能夠做到的。比如說,銖秤。”

  孟為疑道:“銖秤?”

  銖秤是宋朝時期,以銖為計量單位的秤。也就是一種刻度更加精准的秤。

  宋問道:“其實還有一種東西叫托盤天平,有興趣的可以過後找我,現在就不和大家多贅述了。”

  李洵忽然站起身,驚道:“宋太傅?”

  眾人轉向門口,才發現真是宋祈,跟著院長一起過來了。匆忙起身行禮。

  宋祈抬手一壓:“坐。”

  眾生重新坐下。

  宋問握著戒條,走下高台,立到一側,請他上去。

  宋祈從她身邊走過,宋問挑起眉毛,對上了他的視線。

  宋祈清明的眼神中,帶著一股威壓。見她回望,便站在她身前不動了。

  那目光中沒看出別的意外,宋問卻挪不開眼。

  宋祈臉上的肌肉,忽然一陣輕微的抖動。

  院長不明所以,在身後急道:“宋先生?”

  宋問抱拳笑道:“失敬。”

  退到了後方,和李洵共擠一個位置。

  宋祈攏住衣袖道:“少俠既然已經聽了這般久,想來是有心向學的。不如下來一起聽聽?老夫不大喜歡說話的時候,頭上呆著個人。”

  宋問一驚。這樣竟也發現的了?

  林唯衍從房頂上跳下,輕巧落在院長的身後。

  越過前面那位仁兄,走到學堂的門口,施禮道:“謝先生。”

  而後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和孟為擠了一個位置。

  被他越過的仁兄院長,瞠目結舌呆立在原地。

  他們書院何時還有這樣的學生?

  宋問摸摸下巴,心道不妙。

  宋祈道:“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你這倒也算是,求己了。”

  林唯衍問:“算在誇我嗎?”

  宋問捂住了自己的臉。

  宋祈點頭道:“算吧。”

  林唯衍便又起身,很尊重的朝他一拜:“謝謝。聽說您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宋問猜想,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你見我第一面就稱贊了我,所以我也是個很厲害的人。

  “於你比起來,我應該不算很厲害。”宋祈道,“我年輕也學過劍,但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遠比不上你。”

  林唯衍看向宋問,炫耀般的拖長了音道:“哦——?”

  院長小聲問道:“宋先生!為何會有別的學生在此?”

  宋問改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院長:“……”

  宋祈道:“無礙,這位少俠既然能來這裡,也願意聽課,現在就是學子了。”

  的確是他憑本事翻的牆,憑本事聽的課。

  宋祈道:“我也是忽然興至,才來了這裡,反倒是打擾了宋先生。”

  宋問:“不敢不敢。”

  宋祈:“今日來,原本只是想來看看,方才聽了宋先生的課,反倒有些話想說。便多占些時間吧,和大家講講學。”

  宋問推了推旁邊的人,小聲道:“太傅經常來?”

  李洵道:“得空的時候常來。任尚書之後,又忙了,便來的少了。”

  宋祈原本是任戶部尚書的,但年歲上來之後,便辭了,只擔太傅的虛職。

  兩年前,王粲暴斃。陛下便請他復任尚書一職。

  宋問可算知道雲深書院裡,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官家子弟了。

  原來是有太傅在背後撐著。

  李洵在一旁也推了推她,說道:“先生,這才叫經義課。”

  宋問:“……”

  “咋滴?”宋問瞪眼道,“我也會!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好伐?”

  李洵:“不是說先生不好。只是覺得,久違了。”

  這一場久違的課上完,林唯衍在授意下迅速跑路。

  宋問揮舞著戒條直追而去,躲過了院長的攔截。

  兩人一路衝進馬車,逃回家中。

  林唯衍坐在車內,很是認真道:“他可能認出我了。”

  宋問詫異道:“你以前見過他?”

  林唯衍點頭。

  宋問:“你是誰?”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靠過去道:“你想我告訴你嗎?”

  “不必!”宋問將他推遠一點,客氣道:“人與人之間,還是要保持一點距離。我允許你擁有自己的秘密。”

  林唯衍道:“好吧。”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宋問到家,沒坐多久,便聽見有人敲門。

  小五去開了門,回頭喊道:“少爺,是您的學生!”

  宋問走出查看,那人已經側身閃進來,對著她行禮道:“先生!您認得我嗎?”

  宋問笑道:“自然認得啊。做了你們這麼久的先生,豈能不認得自己的學生?丁有銘。”

  丁有銘,父親是工部郎中。

  平日裡沉默寡言,不善與外人打交道。但宋問觀察他,絕對是個猴精般的人物。

  畢竟每次上課,他的手就沒安分過。

  丁有銘似乎是跑著來的,還有些氣喘,低下頭輕笑道:“先生是第一個在課上,講機械和工部的夫子。”

  宋問拉著他進院子:“你覺得呢?”

  丁有銘道:“委實驚喜!從沒有人與我聊這些。我以前喜歡玩木制機關,先生總說,那是無用的東西。”

  “我倒是覺得這是該學的東西。等用到發現不會的時候,再學就晚了。而且這也不是很難的東西。”宋問道,“你對這個很有興趣嗎?人生不是只有考進士一條路的,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歡的和擅長的。”

  丁有銘道:“我以前不明白,可是我認識先生之後,明白了!”

  宋問拉他坐下,給他倒茶,笑道:“你說說。”

  “先生,聽您的課,我震撼非常,反思之後,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淺薄。”丁有銘道,“我真覺得,以前學的那些,學再多,學而不用,也是白學。先生說的話,我如今還記得。‘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宋問謙虛道:“這是別人說的,我借用一下而已。”

  丁有銘朝她挪近:“道理總是一樣的。先生,我很感動!”

  宋問也很感動。

  教書育人教書育人,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學生能有這份感慨和感悟!

  這是何等的成就感?!

  丁有銘激動的站起來道:“先生,我決定了,我要做一名俠盜!”

  宋問笑容凝固。

  宋問:“……”

  宋問:“……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9 10:14 PM

第45章 不如行動

  俠盜兩字在宋問的腦海裡回蕩了一遍。讓她一時有些晃神。

  宋問抹了把臉, 說道:“我能不能……把我方才說的話咽回去?”

  丁有銘:“哪一句?”

  宋問道:“讓你說說的那句。”

  她當什麼都沒聽見行不行?

  這個世界怎麼就那麼危險呢?

  這群人怎麼就那麼防不勝防呢?

  丁有銘懵道:“啊?”

  宋問挺害怕的。

  畢竟是叛逆期的少年。而且這少年的叛逆行為頗為特別。

  誰知道還有什麼隱藏屬性。

  怕自己說重了,他覺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她要控制自己。

  “不不不。”宋問調整了一下表情, 干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再說一遍?”

  丁有銘眼睛發亮,說道:“我想做一名俠盜,做一個和先生一樣的人!”

  宋問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他在罵她!

  罵她是德之賊也!

  丁有銘道:“先生的淳淳教誨,學生莫不敢忘。多番反思,終有所悟。”

  宋問心道:爺沒教過你去做賊啊!

  宋問也忍不住反思自我,她自覺對這群三觀還是幼苗的學生們已經非常克制了。

  是的沒錯。

  她應該什麼都沒干。

  宋問小心的措辭道:“是我說的哪句話, 讓你誤會了?”

  丁有銘搖手道:“先生沒有說錯啊。”

  “先生說, 這世間, 有許多身不由己,而官場尤勝。”丁有銘憤慨道,“我也明白,官場裡面,有許多見不得的人彎彎道道。再清明的朝堂,也會有一些食米的蛀蟲。他們身居高位,想的卻從來不是民生疾苦。他們為官,只是為了發財而已。他們毫無建樹,光靠的祖上庇蔭, 就可以遠超他人。”

  宋問:“額……”

  無法反駁。

  宋問:“然後呢?”

  “先生還說,這世間,是講求證據啊。”丁有銘無奈搖頭道, “可是經過這一次鄭會的案子,我明白了。這其實是兩面的。證據可以判決罪犯,但同樣,消滅證據,就可以抹消罪行。因為律法嚴苛,一視同仁,反而造就了許多的遺憾與悲劇。”

  宋問道:“……所以你的決心應該是?”

  丁有銘大聲道:“所以!我決定做一名俠盜!”

  宋問:“……”

  宋問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這不是遲來的叛逆,這是遲來的中二。

  宋問:“你先把所以前面的再說清楚一點,我沒聽明白你的因果關系。”

  丁有銘甩著腰帶,悻悻道:“我只是不想做官,做官沒意思。我不喜歡力不從心,又無可奈何的感覺。我也害怕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所以我覺得,只能要幫助百姓,什麼樣的形式不可以?做俠盜,還能深藏功與名呢。起碼可以一以貫之自己的道。”

  這貨最缺的就是智商道!

  宋問認真道:“用犯罪,去抵制犯罪,永遠一件是不正確的事情。”

  丁有銘頓時失望道:“先生,連您也不贊同我嗎?”

  “我……”宋問艱難措辭道,“我贊不贊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丁有銘立馬道:“我贊同啊!我自己做的決定!”

  宋問拍拍腦袋,委婉道:“先生不是要指責你,但希望你明白,想不想是一回事,可行不可行是另外一回事。”

  丁有銘:“我明白!所以我這次來找先生,就是因為下定了決心,要試一試的。”

  宋問:“……”

  宋問微笑問道:“那你父親怎麼看?”

  丁有銘蹙眉:“我還沒有告訴他。不過他是一個刻板迂腐的人。我想他不會理解我的,我也沒想問他的意見。”

  宋問內心嚎道:她也不是很理解的!

  丁有銘:“先生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宋問還想再勸勸他,丁有銘抬起眼,望向遠方,又道:“反正我意已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我明白的!哪怕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也會踏上征途!”

  宋問:“……”

  “你給我點時間。”宋問給他倒了杯水道,“你再喝杯水,我思考思考。”

  宋問衝回內堂,發現林唯衍正躲在門後偷聽。

  林唯衍在她身後推她:“你快出去。”

  宋問:“我出去干啥?找死呢?”

  林唯衍:“再讓我聽聽。”

  宋問怒道:“你笑屁!”

  林唯衍歧視道:“你自己的學生。”

  “曉得我罪孽深重了行不行?”宋問悲道,“我一直以為我會是一位好先生,但我從來沒想過,我還有教唆犯罪的天分。”

  林唯衍客觀道:“不算教唆,是他原本就有這個意向。而你給了他勇氣。”

  就像遇到險境的時候,手上有把武器。

  有的人拿來自衛,有的人拿來掠奪。

  可人有的時候,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欲望。

  宋問:“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俠義。也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現實。”

  林唯衍繼續推她:“那你去跟他說呀!”

  “說什麼呀?”宋問道,“人會做出錯誤的抉擇,絕大多數都是因為無知。而無知的人最無知的地方就在於,在嘗到惡果之前,他意識不到自己的無知。我去跟他說,他對我因此絕望,干脆拋下我,獨自鋌而走險可怎辦?”

  林唯衍:“大不了工部郎中殺了你嘛。”

  宋問:“……”

  丁有銘在外面喊道:“先生?先生!”

  宋問以袖遮臉,又跑了出去。

  丁有銘站在原地,朝她的位置張望,問道:“先生,你方才去做什麼?”

  宋問衝過來,微笑道:“我在想,俠盜,是一門很艱苦的行業,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

  丁有銘堅持道:“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宋問道,“沒有嘗試過的人,不能說明白。”

  “所以……”丁有銘眼睛一亮,“先生是要帶我去嗎?”

  宋問還沒開口,丁有銘又搶白道:“我連工具都准備好了。我已計劃的非常全面,只是尚未選好目標。”

  丁有銘呼出一口氣道:“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支持我的。萬沒想到,先生如此開明!”

  宋問:“……”

  連工具都准備好了,不偷一把,看來他真的不會善罷甘休。

  林唯衍從門後伸出一只手,遙遙的比了一根大拇指。

  宋問吐出一口氣,說道:“我幫你選一個吧。”

  丁有銘:“先生請說。”

  宋問:“三殿下。”

  “啊?”丁有銘道,“先生您與三殿下有仇嗎?”

  宋問:“自然是沒有的。”

  “那為何要去偷三殿下?”丁有銘握拳道,“既然是劫富濟貧,自然是要從惡做起。三殿下平庸了些,卻不是個惡人。不如……我們去偷縣衙?”

  宋問真誠問道:“你都是在哪兒聽的說書?”

  “什麼說書?”丁有銘道,“哦,武林上有本江湖游俠冊先生知道嗎?裡面都是真的。”

  宋問仰起頭。

  感覺無形的清淚順著臉頰流到了自己的心裡。

  這倒霉孩子腦子怎麼就瓦特了呢?

  丁有銘站起來道:“先生等我,我回去帶裝備!”

  說著便匆匆的跑出了宋問家。

  林唯衍背著長棍走出來,興奮難耐道:“要打架了。”

  宋問:“……”

  “他說他要去偷張炳成的家。”宋問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從你專業的角度分析一下,他成功的可能有多高?”

  林唯衍想了想道:“和你不相上下吧。只有三腳貓功夫。”

  宋問:“完了。牢裡見。”

  林唯衍:“也不一定。我可以先去把人給你都放倒了,你們隨便偷。”

  “那太好了!”宋問冷漠道,“來生見。”

  “你真和他去?”林唯衍坐到她對面,“其實打一頓就好了。”

  宋問:“你永遠阻止不了一個心懷星辰大海的男人!”

  林唯衍:“我是說。讓他被抓,再被人打一頓就好了。”

  “……他去偷的張炳成,那不是打一頓的事情!”宋問拍腿道,“太不懂事了!三殿下家多好啊?眼高手低,就這還俠盜呢!”

  林唯衍:“……”

  林唯衍也很不懂。三殿下家是哪裡好,就讓她給惦記上了。

  “一定要嚇嚇他。”宋問咬著手指,沉思道:“不然他膽子得越來越大了。”

  “張炳成……”宋問自語道,“其實我不想總是找他的,可是他真的……好倒霉哦。也許這就是命運。”

  林唯衍抱胸。

  他特別期待。

  宋問這邊吃了晚飯,天色漸黑之際,丁有銘背著一整個包跑回來了。

  他將包丟到石桌上面,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宋問不緊一凜。

  “先生您看。”丁有銘從背包裡掏東西出來,給她展示:“這是我做的弩。我叫它飛龍爪。”

  宋問拿起一看,心中滋味難以言喻。

  這算是弩的改造版,將箭矢的頂端改成了鐵爪,後面連上了繩索。

  “我雖不能飛檐走壁,力氣也不夠大,但靠這東西,絕對沒問題。”丁有銘驕傲道,“不管多高的牆,我都能翻過去!”

  宋問擺弄了一陣道:“我怎麼覺得,很是雞肋呢?”

  丁有銘放下手裡的東西:“先生什麼意思?”

  “人家的爪,是上下左右都可以甩,你這弩,只能往前射啊。可誰家裡有那麼多橫杠杠啊?”宋問道,“而且用弩的力道太大了,繩子長度也不好控制,顯然沒必要啊。”

  丁有銘不樂意的搶了回到:“先生,求的就是普通人做不到的。誰說它不能左右甩了?不能甩爪,但是可以甩弩啊。這樣這樣不就好了嗎?”

  他說著大幅了扭動了一下四肢。

  宋問大為長見識:“哦——!”

  這貨腦子是傻的嗎?

  這射出的軌跡還是人類可以捕捉的嗎?

  丁有銘繼續掏,掏出一個刺蝟般的鐵球:“還有這個!這個是發暗器的。只要我一砸到地上,它就會向四面八方射出鐵釘。”

  “哦——”宋問道,“也包括你自己。”

  丁有銘:“……”

  宋問望天:“人或有一死。或自己蠢死,或自己作死。”

  宋問拍拍他的肩膀:“感謝你為大梁節省糧食,奉獻出寶貴的生命。”

  丁有銘繼續掏:“不會的,還有這個。鐵傘。我們躲起來就好了!”

  他邀功道:“先生,我考慮的周到嗎?”

  要宋問說,都沒有一把圖釘來的有用。

  宋問將他的手按回去:“不要了,這些都不用。出門最重要的是便利,明白嗎?你父親人呢?”

  “我父親?”丁有銘道,“今晚工部有事,他尚未回家呢。”

  宋問道:“那就今日!你要去找張炳成是吧?”

  丁有銘驚道:“今日?太趕了些吧?”

  “擇日不如撞日,就打他個措手不及!俠盜,就是要瀟灑自在,隨性而為。”宋問走兩步又收回來,道:“哦,你先等等。”

  隨後過去側房,拽了小五。衝到書房,又神神秘秘出來。

  從桌上拿了弩,將繩子給剪了,大手一揮道:“走!”

  丁有銘留戀道:“那我的工具可怎辦?”

  “輕裝上陣,隨性而為。請時刻以俠盜的目標來約束自己。”宋問下巴一點,“林大義,來開路!”

  林唯衍背著長棍上前。

  饒是已經很隨性,隨性到甚至還有些擔心會嚇到先生的丁有銘學子,如今也反應不過來。

  被宋問拽著上了街,處於全然懵神。

  他扭頭對宋問道:“先生,您怕是誤會了,我沒想讓您陪我去的。您是先生,我這是去做盜賊。抓住了,是要判罪的。這很危險。”

  宋問道:“你也說了這危險。我既然是你的先生,豈能放你一人去冒險?”

  “那……我們還是再商議一下?”丁有銘猶豫道,“我還沒想清楚。”

  宋問眯著眼睛道:“你不是說已經計劃周全了嗎?還是說,什麼俠盜,只是隨意說說的?”

  “這我自然是想清楚了的,只是我怕連累先生!”丁有銘急道,“我來找先生是因為……想有個人支持我,或者給我出出主意,可是我……”

  宋問打斷他道:“不用再說了。我支持你啊。精神上,和肉體上,我都支持你。我跟著你,無間隙的給你出主意嘛。噓!”

  丁有銘被她堵了回去。看著宋問的側臉,一股難言的感動在心中澎湃,眼前出現一道聖光。

  何其可敬的人?

  先生,果非常人也!

  在前面勘察地形的林唯衍聽不下去了,說道:“已經宵禁了知道嗎?都別聊天了,快跟過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0 07:27 PM

第46章 都不上道

  林唯衍走在前面,注意街使的位置,給後面兩人打報告。

  宋問領著丁有銘安然衝過兩條街,發現有了高手帶路,宵禁街使也不算什麼。

  丁有銘正要跟上,宋問伸出一手攔住他,深沉勸誡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回頭還來得及。你還年輕,路,永遠為你留著。”

  丁有銘堅定搖頭:“不,先生。您都已經舍命陪君子,我又如何會讓您失望?”

  宋問:“……”

  皓月當空,和風煦煦。

  暗夜中,三人小分隊平穩的朝著縣衙行進。

  宋問有些急了,林唯衍帶的太快。

  一點恐怖的氛圍都沒有,這還怎麼玩?

  果然丁有銘已從最初的猶豫,在經歷過一段順暢的道路後,轉變成了興奮。

  這小子分不清狀況,宋問從他的眼神裡看見了他能上天的自信。

  於是又一次停下腳步,說道:“最後還有一次機會,我希望你將來,不會對現在的自己感到後悔。要知道長安城戒備森嚴,只要出現一點點的意外,你就沒有翻身之地了。”

  丁有銘點頭:“我知道!我一定會小心的。”

  宋問:“想想後果,再想想你的父母。”

  丁有銘:“我就是要向他們證明,證明我才是對的!”

  宋問:“……”

  又走了一段路,宋問已經可以看見縣衙的虛影。

  不懈努力的動搖他:“最後的最後,我還是要跟你確認一遍。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我明白。先生真是良苦用心,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好意!”丁有銘道,“我不會半途而廢的,您不必再考驗我了。請您相信我!”

  宋問內心狂嚎。

  這小子不上道啊!

  林唯衍終於停下,回頭小聲道:“到了。”

  宋問內心又是一陣狂嚎。

  這小子也特娘的不上道啊!

  林唯衍扯起一個自信的微笑,朝後一指:“後院。這裡的牆最矮,而且守備最薄弱。”

  “先生,我們現在什麼都沒帶,怎麼搶?”丁有銘問道,“而且,我們應該搶什麼呢?去哪裡搶?怎麼避開他們?從哪裡跑出來?”

  宋問很是欣慰。

  臨到關頭,終於開始講邏輯了。

  宋問:“還有呢?接著說?”

  “追的人多不多?林少俠能不能打?我們這翻牆進去也翻牆出來嗎?可是我們現在沒帶繩子。”丁有銘拿手比劃了一下道,“哦,帶了也不好收啊,繩子太長又太重,收了放哪兒?”

  宋問:“所以?”

  丁有銘:“需要改良。”

  宋問噴血:“說明俠盜這條路是不容易的!危險重重!”

  丁有銘握拳:“需要努力和堅持!”

  宋問:“……”

  你特娘的就不知道有句話叫回頭是岸嗎?!

  顯然他是不知道了。

  丁有銘催促道:“先生!想太多就會容易退縮,我們直接上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宋問:“……”

  林唯衍漠然望天。

  所以他做事的時候,只喜歡一個人。

  這次他帶了兩個敵軍出門。

  林唯衍耳朵一動:“有人來了,跑。”

  宋問和丁有銘立馬跟在他的身後繼續狂奔。

  丁有銘懵道:“還跑什麼?不直接進去嗎?”

  宋問哪能真讓他去搶。這進去就怕出不來了。

  “不,我們今天不搶。”宋問邊跑邊說道,“我們今天只是來做一個犯罪預告。”

  丁有銘不解道:“犯罪預告?”

  宋問:“你有江湖稱呼嗎?”

  “稱號?沒有!”丁有銘壓著聲線,但興奮的都快打顫了,說道:“先生要幫我起一個嗎?”

  宋問:“以後你就叫妙手空空。這將會是一個響徹後世的名字。”

  不過不是在你手裡響徹的。

  丁有銘仔細回味了一遍,越發覺得這名字喜人,透著一股無形的瀟灑。跑起來的步子都開始打飄。

  林唯衍忽然回頭道:“我也覺得這名字不錯。”

  宋問隨口打發:“你也可以叫千面怪盜。”

  林唯衍不屑一哼。

  不如妙手空空。

  林唯衍帶了兩人繞了一通,繞回了原來的位置。

  丁有銘靠在牆邊,問道:“現在,要給裡面送信?”

  宋問點頭:“這樣才能彰顯出你大盜的風格,顯得你不會趁人之危。最主要的是,特色。以後人人聽到妙手空空,就知道是你。”

  “哦——”丁有銘了悟點頭,欽佩道:“明白了。先生考慮的就是周全,這才是長久之計啊。”

  宋問:“哦不,金盆洗手才是長久之計。”

  丁有銘沒理會她的後一句話,拿出他的飛龍爪,問道:“用這個來送信?可是我們現在看不清裡面的情形,要往哪兒送?”

  宋問:“現在先爬上牆頭,探明情況。以免打草驚蛇,先看看,別進去。”

  丁有銘:“怎麼爬?”

  宋問:“疊羅漢。”

  林唯衍聽見,立馬搖頭,後退一步,堅決道:“我不干。”

  那麼猥瑣的動作,有違他的俠義本色。

  宋問與丁有銘默默對視。

  宋問道:“我想你一定不忍心把先生踩在腳下,所以你還是委屈一下自己吧。”

  丁有銘:“……”

  宋問手指往下一揮:“蹲下!”

  丁有銘:“……”

  要做俠盜的人不是他嗎?

  他不是來做基石的啊!

  宋問按著丁有銘蹲下,而後踩著他的肩膀,爬上了牆頭。

  頭剛好越過圍牆,可以朝裡張望。

  現下時間還不算太遲,也或許是天氣太過燥熱,難以入眠。

  張炳成的一群妻妾,正坐在後院的亭子裡納涼。

  林唯衍催促道:“快一些。下一隊街使就要來了。”

  丁有銘憋紅了臉,頭抵著牆面道:“先生,快一點!”

  宋問也想快。

  丁有銘的肩膀顯然不靠譜。她踩在上面,搖搖晃晃的很害怕。

  宋問朝下伸出手:“把你的十字‥弩給我。”

  林唯衍助人為樂的遞過去。

  “哎呀。”丁有銘才想起來,“通告的信還沒寫。”

  宋問道:“我寫了。”

  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扎到鐵爪的勾上。

  丁有銘傻傻笑道:“先生真聰明。”

  宋問搖頭輕嘆。

  這小子沒什麼救了。

  宋問擺弄著弩,面臨著一個很大問題。

  一來她不會用,二來她不知道這弩的威力如何。

  宋問:“喂?射箭怎麼玩?”

  丁有銘驚道:“先生您不會?”

  林唯衍在底下無聊道:“搭弓,扣弦,瞄准……”

  宋問一步步照做。

  林唯衍為了做好一位好先生,決定給她一個適應的時間。

  隔了一段時間後,果決道:“松手。”

  宋問手中的箭,應聲破風而去。

  裡面響起一聲女子的凄聲尖叫。

  隨後是一群女子的凄聲尖叫。

  再隨後終於男聲也加入了進來。

  宋問:“……”

  林唯衍:“……”

  林唯衍:“你……”

  宋問回頭對著他攤手道:“你丫不是讓我松手的嗎?”

  “我只是告訴你步驟而已。”林唯衍看智障般的看著她,“我又沒在上面,怎麼知道你瞄准沒。”

  宋問簡直要瘋了。

  她還以為傳說中的高手,可以通過她的姿勢和背影,探查一切。

  而且那語氣,那語氣分明就是下令!

  丁有銘顫聲道:“先,先生,您殺人了?”

  “想太多。”宋問道,“丫當我是什麼人?”

  那鐵爪究竟射到了哪裡宋問也沒看清楚,畢竟天色太黑了。

  但從眾人以某點為圓心齊齊退開一步的舉動來看,它完美落在了一個安全的位置,並沒有傷到人。

  宋問初初也是被嚇得不輕,心髒猛得用力一跳,眼前有一瞬都是黑的。

  好在心理素質過硬,迅速反應過來。

  從丁有銘的肩上下來,叮囑道:“蒙住臉!其他的都別管!”

  三人收了裝備,開始跑路。

  跑路這種事情宋問與林唯衍那是駕輕就熟。丁有銘則兩腿發軟,跟不大上。

  他已經跑了一晚上,剛又被踩了許久。此刻真的有些疲憊。

  宋問回頭催促道:“快快快!他們要來了!”

  縣衙裡的人已聽見騷動追了出來。

  丁有銘伸出手,虛脫道:“先生,俠盜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俠盜不也是賊嗎?賊就是這樣的。”宋問道,“絕大多數時間裡,都在躲避人群,狼狽的抱頭鼠竄。不然你還指望鮮花掌聲相迎嗎?想的話當官去啊!”

  丁有銘閉嘴了。

  宋問回頭一看。

  嘿,小子還真挺強的。

  林唯衍問:“往哪邊跑?”

  宋問當機立斷:“去三殿下那裡!”

  林唯衍看著她,真誠問道:“三殿下拆過你家祖墳了?”

  宋問沒臉沒皮道:“暫時還不知道我家祖墳在哪裡,但也指不定呢?”

  這樣美好的晚上,就是需要偶遇啊!

  衙門裡留守的幾位差役,動作和聲響都很大,未幾便吸引了一眾街使。

  兩廂一核對,分開尋人。

  宋問隱隱能聽見馬蹄的聲音,由遠及近,心道有些糟糕。

  丁有銘徹底不行了,癱軟到地上,廢道:“先生,我休息一下。大不了去金吾衛那裡喝杯茶。”

  宋問回來拖他:“一杯茶一條命,喝不起。咱還是再忍忍。”

  林唯衍停下,摸向自己的長棍:“打架。”

  宋問又急著攔道:“先先先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手。”

  林唯衍將手放到耳朵後面,點頭道:“嗯,快到了。”

  宋問:“……”

  心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0 07:45 PM

第47章 書院拿人

  都是之前那一箭,簡直射在了她的心頭。

  宋問望了眼街口,皺眉道:“必須想辦法,廢了他們的馬。”

  林唯衍揮舞著長棍,興致勃勃道:“我來。”

  宋問:“你還是別來了。別把人打傷。你背著他跑,快一點,見巷拐巷!”

  丁有銘魂歸天外般的一聲:“啊??”

  三人繼續在街邊狂馳。

  後方舉著火把追來,終於看見了三道黑影。就見對方倉惶的躥進巷口。

  將士夾緊馬腹,揚鞭喊道:“追!前方何人,速速站住!”

  一眾人抵達巷口,發現通道狹窄,馬匹不便入內。

  為首將士翻身下來,將馬匹留給同伴,追上前去。

  就在巷口盡頭處,一身著寬袍儒衣的學子,喊道:“喂!你們等等我!”

  而後足尖輕蹬,直接飛上牆頭。

  翻越過去,重新消失在夜色裡。

  眾人驚道:“好俊的輕功!”

  將士疑道:“那是雲深書院的衣服?”

  另一人:“莫非是雲深書院的學子?”

  “莫管他是誰人,是何來意。小覷我禁衛軍不成?”將士喝道,“你速去通知其他人,其余人接著追!”

  一陣嘈雜過後,數人散去。

  巷口蒙著黑布的竹籠,忽然一陣輕顫。

  宋問訓道:“別動!保持安靜!”

  丁有銘縮成一團,淚目道:“先生,您膽子也太大了!”

  宋問:“這叫燈下黑。”

  丁有銘小聲道:“那能走了不?”

  “不能。等人來接。”宋問不屑道,“就你和我,想走哪兒去?縣衙的牢獄,還是金吾衛的刑訊室。”

  丁有銘悻悻道:“哦。”

  林唯衍折了一圈回來,已是一個時辰以後。

  丁有銘哪吃過這苦,四肢僵硬,遍體發寒。持續的緊張與長久的奔跑,讓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俠盜……真的是這樣的?

  狼狽都先不說,慘,慘極了。

  多來幾次,他怕自己時日無多。

  俠?俠在哪裡?

  林唯衍掀開竹籠上的黑衣,將丁有銘背到背上。

  三人往唐毅府中趕去。

  宋問看著丁有銘的背影,覺著有些滄桑。

  她一點都沒得到自己性別應有的待遇。

  果然陽剛是靠對比的。

  所幸這邊離王府已經不遠。

  林唯衍帶著丁有銘翻過圍牆,又跳下來,帶著宋問上去。

  二人成功癱軟在唐毅家中的後院。

  林唯衍站直道:“三殿下。”

  宋問擺擺手:“不要打擾他。我們自便。”

  林唯衍琢磨片刻:“原來自便是這麼個意思?”

  宋問緩出兩口氣,坐正,抬起頭。

  深夜失眠的唐毅,正提燈站在他們面前。一臉陰晴不定。

  宋問:“……”

  唐毅:“……”

  場面一時非常尷尬。

  宋問能從唐毅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畢竟任誰在半夜,看見三個黑影,簌簌跟葉子般從眼前掉落,心情都是很難以描述的。

  宋問抬手,熱情道:“嗨?”

  唐毅:“……”

  宋問道:“是的沒錯,你現在在做夢。這個夢,是不是特別美好?”

  唐毅:“……”

  “在夢中,請給予你遠道而來的朋友一點關懷。”宋問道,“先請我們落座,好嗎?”

  唐毅:“……”

  沒有動手,已經是他最後的尊重。

  聞樂正從拱門下走出來,手上端著一個托盤。

  “公子!”聞樂喊道,“來喝點甜湯!”

  然後他一抬頭……張大了嘴。

  宋問忙喝止他:“別喊!我是你們公子請來的朋友!”

  唐毅依舊沉默。

  聞樂看他一眼,頓時明白。

  “方才外面吵吵鬧鬧的,感情就是在抓你們?”聞樂道,“公子,快將他們趕出去,這指不定犯了什麼事兒,要賴您呢!”

  “別胡說,我是來獻禮的。”宋問從腰間摸出扇子道,“偶得一扇,驚為天人。覺得只有殿下才能配得上它,所以來贈與殿下。”

  唐毅:“……”

  宋問道:“看,你們殿下多開心!”

  聞樂跳腳道:“我呸!”

  唐毅指著她,說出了今晚第一個字:“你……”

  “我?”宋問彎腰道,“我叫宋問!”

  唐毅深吸一口氣,怒斥道:“你究竟是誰?什麼身份?意欲何為?!”

  這個問題,宋問已經聽他問過許多遍了。

  奈何他就是不死心。

  “我們可以坐下來平靜的聊一聊。”宋問望向旁邊的甜湯,舔舔嘴唇道:“尤其是我現在非常渴。”

  唐毅頗感無奈。也是好脾氣,知道僵持在此並無用處。

  於是數人轉到了後院的涼亭處。

  宋問給丁有銘做了個介紹,便開始四處胡扯。

  唐毅聽得怒火中燒,端起茶杯就想砸她臉上去。

  宋問觀他神色,請求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借口!”

  唐毅罵道:“你給我閉嘴!”

  宋問無辜聳肩。

  唐毅氣啊,可是也沒有辦法。

  總不能真將人丟出去。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惡人的。

  聞樂聽到工部,便彎下身問道:“你會修東西嗎?我們府中恰好有幾樣家具壞了。”

  唐毅不悅拍桌:“聞樂!”

  宋問:“一點王府有錢的氣質都沒有!”

  唐毅:“……”

  丁有銘愣了愣,糾正道:“工部不是修家具的!”

  聞樂:“你們還是出去吧。”

  丁有銘:“只是恰巧我會。”

  宋問聞言忙道:“我們早就知道殿下家中有東西壞了,所以深夜拜訪,以解君憂。”

  眾人:“……”

  就想知道,她能有多不要臉。

  聞樂差人去將東西搬了過來。

  先是一張桌子,看木材價值不菲,不知是哪裡壞了,一晃動便有聲音。

  丁有銘手按上去試了試,而後摸索了一陣。

  將背部那些詭異的木條都拆了,就開始上手敲打。

  還順手將邊角以及帶劃痕的地方給修了一下,刻成花紋。比原先的好看不少。

  未有多久便道:“好了。”

  聞樂驚道:“這樣……便好了?”

  上手去按了按,發現真的沒聲了。

  重要的是漂亮。

  宋問道:“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多邊形。以後再加固什麼東西,別打那麼多杠杠。只要在角上插一根就成了。”

  聞樂還是不信道:“當真?”

  “……”宋問心痛喊道,“丁有銘學子!他在質疑我的專業性!”

  丁有銘學子:“我們先生很厲害的!”

  聞樂由衷道:“你才是真的厲害啊!”

  未耗多時,丁有銘便將府裡壞掉的家具都給修好了。

  他手實在很巧,宋問甚至都沒看出修補的位置在哪裡。

  只要重新上個漆,恐怕都認不住那是舊的。

  聞樂對他是刮目相看。

  宋問又想起他做的那一串稀奇古怪的裝備,問道:“你這麼有天賦,為什麼不去工部?”

  丁有銘:“先生,那您這麼有天賦,為什麼也不去工部呢?”

  “我也想的啊!”宋問道,“可是我怕死。”

  丁有銘:“……”

  丁有銘搖頭道:“我就是不樂意像我父親一樣做官。”

  宋問搖搖旁邊的人:“工部郎中,殿下認識嗎?”

  “略有耳聞。”唐毅道,“雖然他只是工部郎中,但前幾年修建的運河,還是京城許多工程,都是出自他手。只是他不大與人結交。”

  看來是個高端技術宅。

  “曾經我也覺得他挺好的,可是後來發現,我看錯了他。”丁有銘道,“成日裡只會與一些工具圖紙打交道,家也不顧,朝堂也說不上話,卻總是管我甚嚴。可是他做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不全都是枉然嗎?又幫助的了別人什麼?”

  宋問道:“你父親好歹可以堂堂正正的說,他是工部郎中,他一生都奉獻給了工部,他對得起他自己的俸祿和官帽。你呢?你能說自己是做什麼的呢?”

  丁有銘理所當然道:“深藏功與名啊,君子又不是在乎這些虛榮的。”

  唐毅心中很是不快,欲言又止。

  宋問朝他搖搖頭。

  有些人,撞不到南牆,是回不了頭。

  “你今晚的經歷,也叫深藏功與名?那應該叫深藏罪與惡。你父親那才是功與名。”宋問道,“何況你這樣說是不對的。我們這裡所有人……”

  宋問看了眼唐毅,覺得還是忌諱一些,改口道:“你那沉重的父愛,我們都求之不來。”

  丁有銘不說話了。

  夜深,眾人都有些發困。

  唐毅讓聞樂清了兩間空房出來,給這幾位不速之客休息。

  丁有銘與林唯衍睡著了。

  宋問坐在涼亭下面吹風,唐毅過來,滅了燈,也坐到她旁邊。

  唐毅問道:“你們今日究竟做了什麼,連金吾衛都惹上了?你為何半夜帶著學生出門?”

  宋問:“他說想做一名俠盜,厲害不厲害?”

  唐毅扭頭,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宋問點頭:“我就陪他去了縣衙。”

  唐毅大驚:“你瘋了?”

  “放著他不管,不知道他何時會衝動,會做出些什麼。”宋問道,“而且你看,過了今晚,你再問問他,還想不想再來一次。”

  唐毅蹙眉:“那可不一定。”

  “不。”宋問道,“他還會說想。”

  唐毅:“……”

  “所以,趁他沒有准備,讓他見識一下這個世界的殘酷嘛。”宋問抖腿,“當然,禁衛軍,純屬意外。”

  她原本只想悄悄的來,再悄悄的走。

  之後借張炳成嚇一嚇他。

  唐毅嗤笑道:“對你來說,應該什麼是可以稱之意外的吧。”

  “哎呀,你怎麼那麼懂我?”宋問嬌羞推搡了他一把,“你看看,做先生很累的。”

  唐毅:“……”

  唐毅撣撣她拍過的地方,正色問道:“你究竟為何一直在接近我?”

  宋問仰頭:“接近你?倒也不是。”

  唐毅剛想開口,宋問又道:“我只是覺得好奇,像你這樣的人,究竟是活的累呢?還是活的輕松呢?”

  唐毅:“你自己不清楚嗎?”

  宋問看了他一眼,倏然笑道:“我也覺得我和你很像,那就是多管閑事,自找麻煩。看來你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嘛。”

  “……”唐毅問,“那你是累,還是輕松呢?”

  “坦蕩的輕松,又心累的痛苦。”宋問將腿盤上來,笑道:“這世間原本就是這樣的嘛。不容易做的事情,總有信念支撐著你去做。所以才會有士。也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可以讓人置生死與度外的事情。”

  僅憑著月色,哪怕兩人離的很近,也看不真切各自的神色。

  只有湖面倒出粼粼波光,吹來的風中,也帶著一股濕意。

  唐毅低聲道:“你的學生,很信任你,也很依賴你。”

  “相互的嘛。”宋問抖眉,猥瑣笑道:“比如我也很需要李洵啊。”

  不然早也歸西了。

  唐毅靠上長柱,唏噓道:“被一個人需要,大抵,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讓人覺得不得不活下去不可,哪怕不是為了自己。”

  “殿下你也有啊。除了你,也不得不活下去的人。”宋問道,“聞樂啊。”

  唐毅:“聞樂?那是忠心。”

  宋問道:“那還有我啊。”

  唐毅微愣:“你?”

  宋問:“如果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那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我?”唐毅悚道,“宋先生,沒什麼奇怪的癖好吧?”

  宋問:“嘖,請糾正一下你的措辭。嗜好與癖好是不一樣的。”

  唐毅重申:“癖好。”

  “……”宋問道,“因為我認識的人裡,沒有非我不可的人。哪怕丁有銘不懂事,他也有他父親會幫助他。其他的學生,也哪怕磕磕絆絆,也總能走下去。他們有親人,也有朋友。”

  唐毅呵呵道:“我也沒有非你不可,你在自作多情。”

  宋問道:“可我覺得你是。我說了,我是個喜歡多管閑事,自找麻煩的人。”

  唐毅只當她又開始胡扯,便不再理她,敷衍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早點走,別讓人看見。”

  宋問道:“沒關系。我就說是我帶他來參觀的。不會讓丁家惹上麻煩。”

  唐毅摸索著台階回了自己屋,宋問繼續坐在涼亭下面,抖腿望月。

  天色朦朦朧的時候,晨鐘敲響,解禁通行。

  丁有銘先回了書院,宋問回家洗漱了一番,才帶著林唯衍過去。

  宋問道:“今日可能有人會來書院,你就躲在學堂裡,別讓他們看見。”

  林唯衍點頭:“嗯。”

  張炳成卻比宋問想的還急很多。

  幾乎是掐著時辰,就迫不及待的找了昨夜守城的將士,一同來雲深書院拿人。

  彼時宋問是沒有課的,就坐在那壯觀而寬敞的長階上吃零嘴。

  遠遠就看見張炳成帶著十數人氣勢洶洶的衝上來。

  兩人四目相對,張炳成的眼裡冒出一絲凶光。

  卻是越過她,要徑直往上走。

  “且慢!”宋問拍拍手站起來道,“書院正在上課,外人不得打擾。請諸位見諒。”

  張炳成別過頭,不屑道:“朝廷辦案,閑人也敢插手?”

  “朝廷既然來我書院辦案,而我又是書院的先生,自然與我有關。過問也不可以嗎?”宋問走近他,摸著下巴道:“莫不是和上次一樣,是一件不可說的冤案?”

  張炳成橫眉:“宋先生慎言,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該當何罪?”

  “宋某一向很謹慎,哪裡說錯了嗎?那鄭會如今不是正在家中坐著嗎?”宋問轉而看向昨夜追捕的禁衛軍,“還是因為這一次,有了金吾衛?”

  旁邊那將士聽人將他們與張炳成等流相提並論,頓時怒道:“胡說什麼!我們這是來拿人!”

  宋問:“拿人?犯了什麼事?要拿何人?”

  張炳成是不願說的,他更願意看見宋問倉皇失措的表情,可旁邊那將士已經先說了:“工部郎中之子丁有銘。”

  張炳成道:“不必與她多言,不過是在這裡拖延時間。我們進去。”

  宋問側行一步,當他的面前。

  張炳成瞥她一眼:“這是要阻礙縣衙辦公?主簿!”

  趙主簿無奈上前,朝著她使眼色,厲聲道:“宋先生,請讓開!”

  宋問抱拳道:“宋某無意為難,自然也沒那個膽量。只希望各位官爺能理解理解,畢竟雲深書院,可是京城名院。書院裡,不止丁有銘一個學子。且事情尚未有定論,如此大張旗鼓的拿人,若是鬧出了什麼誤會。對書院,或是對學生,影響都是不好。何況,丁有銘的父親,是工部郎中。念及同僚的情誼,是否莽撞了些?”

  張炳成想訓斥他,那將士先行開口道:“你說的的確有理,你想如何?”

  宋問道,“這丁有銘恰巧,就是我的學生。不如我去喊他出來,咱們先問個清楚。以免打攪了別的學子。”

  將士:“好,你去吧。我們便在此處等候。”

  張炳成欲言又止,越感氣悶。

  正在進士科乙班上策論的先生,看見宋問闖進來,還有些疑惑。

  宋問朝他致歉,而後說道:“衙門現在要來拿來,正在門口等候。我有話要與丁有銘說,其余人,請先出去。”

  夫子一驚。

  眾人紛紛望向丁有銘。

  丁有銘先是疑惑,而後神色一慌。

  李洵問道:“先生,與丁兄有何關系?”

  “我也想知道,只是還來得及沒問。他們這急著拿人呢,我好歹才勸住。”宋問又不鹹不淡的補了一句,“張縣令也來了。”

  眾生頓時激憤。

  孟為拍桌道:“莫不是他故意找事來了?”

  趙恆急道:“先生,絕不能讓他帶丁兄走啊!那鄭會的前車之鑒還在呢!”

  隨後便一言一語的叫囂開來,將隔壁課堂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宋問吼道:“都別吵了!”

  策論先生也顧不得收拾東西:“我先去告知院長,宋先生,這裡就交給你了。千萬不要叫他們惹事。”

  宋問點頭。

  宋問揚手,對著眾生轟趕道:“我有話要與丁有銘說,其余人先出去。”

  眾生磨磨蹭蹭的,不願起來。

  宋問給李洵打了個眼色,瞥向外間。

  李洵頓時意會,起身道:“都跟我來,別打擾先生。”

  “哦。”宋問叮囑道,“找個人,去通知工部郎中。”

  李洵應道:“是。”

  講堂裡瞬間便空了。

  丁有銘擰著衣角,朝她靠過來,慌道:“先生,難道是……”

  “你坐那兒。”宋問指向角落,“聲音輕點兒。”

  丁有銘乖乖照做。

  宋問坐到他的對面,神色凝重道:“這次怕是不妙,連你父親都要受到牽連。”

  丁有銘大驚:“什麼?”

  “畢竟留下的鐵爪,不是哪家都有的。”宋問道,“不過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俠盜俠盜嘛,自然是見不得人的。你父親是朝廷命官,你若出事,他豈能獨善其身呢?”

  丁有銘眼神飄忽:“我本意不是如此的。”

  “你不說,你都想好了嗎?”宋問道,“反正,你瞧不起你父親,先不管他了,我們先說說你自己。”

  丁有銘握住她的手,搖頭道:“不,先生先說清楚,我父親會怎樣?”

  宋問摸著下巴道:“兒子既然是個大盜,受人白眼排擠,那是必然。恐怕再無晉升了吧。可是你父親原本就對前途無甚在意,也就無所謂了。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

  丁有銘打量著她,搖頭道:“先生您是嚇我的是不是?”

  宋問認真道:“你為何覺得我是在嚇你?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丁有銘:“可昨夜是您帶我去的呀?”

  “可要做俠盜的人是你呀,是你自己想去的呀。”宋問道,“你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說是對自己負責了,卻不考慮對別人的傷害。事到臨了,才開始慌神,後悔,你說怨得了誰呢?”

  丁有銘搖頭道:“先生您一定是騙我的。”

  “來,你過來。”宋問拉著他來到窗邊,“聽,我這是在騙你嗎?”

  丁有銘臉色刷白,一時也鬧不清,宋問是什麼意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0 08:16 PM

第48章 先說清楚

  兩人一陣沉默。

  丁有銘定定看著宋問。

  “怎麼?”宋問聳肩道,“想說什麼?”

  丁有銘道:“先生定然是開玩笑的。先生怎麼會讓學生置於險境呢?”

  “讓你置身險境的人分明是你自己啊。昨夜我已經幾次提醒過你了。你不是說,你不想牽連我,只是想有個人能理解你嗎?我如今理解你啊。”宋問漠然道,“你莫非真的沒有想過後果嗎?你不知道,犯罪,是要受罰的嗎?你不知道,俠盜,也是罪犯嗎?你的大義凜然呢?你先前說的,不是很慷慨嗎?”

  丁有銘:“我……”

  宋問逼近他:“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錯。誰人逼你去盜了嗎?不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的嗎?現如今,你又怕什麼呢?”

  丁有銘退了一步。

  “不是深藏功與名嗎?如今事情爆出來了,功還是名,罪還是過,由大家來判定。由長安城所有的百姓來判定。”宋問張開手道,“來吧。人總是要有犧牲的。成就你的時刻到來了。”

  丁有銘有些害怕她這幅樣子,虛道:“為何我覺得先生,您在推我入坑?”

  “我何須推啊?你自己迫不及待的就往裡跳了。為了成就你的為民只心。”宋問道,“誒,你自己覺得。別人會如何評價你,又會如何評價你父親呢?”

  “我……”丁有銘眼神閃躲。支支吾吾的不知該作何解釋。

  “說啊。”宋問道,“你覺得人家會如何評價你呢?會贊揚你嗎?敬佩你嗎?”

  丁有銘低下頭。

  驚訝,同情,惋惜,不屑,失望。

  什麼樣的想法或許都有,但有理智的人,不會對他抱有敬佩之情。

  “會陪你任性的人,不一定是為你好。只有會阻止你犯錯的人,才是真正在替你考慮。”宋問道,“你是因為我認同而信任我,還是因為我會順從你而信任我?可是你信任我又如何。你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前途,還有你父親。”

  丁有銘怒視她,激動道:“這是我的事情!與我父親何關?”

  “你是天生地養的啊?你的事情,你父親怎麼可能會無關!刑罰還有誅九族呢!”宋問呵斥道,“別說你不知道,別說你是無心,你要繼續自我安慰嗎?”

  丁有銘崩潰道:“先生,您為何要逼我?”

  宋問輕呵道:“我在逼你?我只是在逼一個不知悔改的人。我在逼一個自以為是的人。”

  “我知錯了。可我又能怎麼辦?”丁有銘攥緊手指道,“如今還有悔過的機會嗎?”

  宋問按著他的肩膀坐下,說道:“你留這兒,好好反省。我不希望將來,真的只能在刑部大牢裡看見你。”

  丁有銘抬起頭:“先生?”

  宋問推開門,走出學堂,朝正擁攘的人群過去。

  院長與諸位學子、先生,都守在門口,與張炳成等人對峙。

  見她出來,紛紛喊道:“宋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炳成怒指道:“宋問!你這是要私藏重犯了?”

  將士看她是一人出來的,頓時也是不悅道:“宋先生,人呢?既然我與你為便,你理應守信才是。空讓人來堵著我們,這難道不是有違你的君子之風嗎?”

  “誤會誤會。宋某豈敢。”宋問致歉道,“只是丁有銘學子有些激動,身為他的先生,也是好奇,便與他多聊了幾句。可是問過之後發現,我的學生,什麼也沒做啊。尤其是昨夜,一直安靜的呆著。他為人淳樸,就是擔子很小。見到這樣的陣仗,心中非常害怕,不敢出來。所以我便代他,再來問官爺們幾句話。”

  將士道:“問什麼?你不將人帶出來,如何問的清楚?”

  院長道:“不先說清楚,為何要將人帶出來?”

  院長被急急叫來之時,學生已快要與差役動起手了。

  雙方劍拔弩張互不相讓,又都說不清楚緣由。

  加上那張炳成言語間又不很尊重,讓他憋出了一肚火氣。

  此刻聽宋問這樣說,更是不快。

  真欺負讀書人沒有脾氣?還是他們私辦書院就好拿捏了?拂袖怒道:“我雲深書院,建校已百年之久。哪裡是容人隨意胡鬧之地?今日若不說清楚,沒有刑部批文,誰也別想帶走!”

  將士及其身後一眾金吾衛聞言,握住刀柄,爭持道:“那今日是要來硬的了?”

  宋問插到兩邊人馬之間,壓手安撫道:“且慢且慢。二位都別動怒,小事而已,莫叫誤會傷了和氣。”

  將士看向她。

  宋問道:“官爺您恐是不知,我等非是刻意為難你,不予配合。實在是書院與縣衙,曾交有私怨,現來拿人,難免存些疑慮。再者丁有銘的父親,也是朝廷官員,這要讓人不明不白的被帶走了,如何向他交代?”

  將士氣道:“所以讓你將人帶出來問問!”

  “他年紀尚輕,不知如何應對,怕慌亂下答錯什麼。不妨先讓我問兩個問題。若是證據確鑿,書院自然沒有理由將他強留下。”宋問攤手道,“我們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和夫子,哪會刻意自討苦吃呢?”

  書院眾人聽她說得沉著,皆是定下心來。

  是的,她是手無縛雞之力。

  但手無縛雞之力的宋問,摧殘過多少人吶。

  將士斟酌片刻,覺得她言之有理。

  得罪這些人,哪怕是按例行事,也很是不妥。便收回手,點點下巴道:“問吧。”

  宋問朝他一抱拳,轉向張炳成道:“敢問張縣令,縣衙憑什麼來拿人?證據又是什麼?”

  “打劫縣衙,威脅朝廷命官,觸犯宵禁,偷盜。罪責多著呢。”張炳成臉上滿是輕蔑道,“哦——,本官還懷疑,近日城中屢有發生的盜竊案,也與他有關。”

  宋問繼續問道:“那證據又是什麼呢?”

  “證據?人證物證俱在。本官可是個講理的人。”張炳成瞥向旁邊的差役,示意他將東西拿過來,哼道:“昨夜追捕的人,已經清清楚楚的看見,是穿著你們雲深書院衣服的學子。而書院裡,除了丁有銘,還有誰會有這樣的東西?”

  一把鐵爪送到宋問的面前,還有一張滿是褶皺的紙條。

  宋問將紙張打開掃了一眼,說道:“孟為,你去將丁有銘的功課拿過來。”

  孟為應了一聲,跑回課堂。片刻後拿了一篇文章出來。

  宋問將兩張紙捏在手裡,展示給諸位看:“請問,這像是一個人寫的字嗎?”

  “他還有同伙。不止一個人。”張炳成負手道,“何況像不像,與是不是,可不是一樣的關系。”

  宋問道:“那便找人來查呀。縣令不是懷疑我們書院嗎?便來查個清清楚楚。”

  張炳成觀她神色,將信將疑,不知是在使詐還是本意,不甘示弱道:“查便查!還要連同你的字跡,書院裡所有人的字跡,一並查!”

  宋問扭過頭,請示旁邊人:“院長,您看?”

  院長道:“既然如此,書院會讓所有人拿一份出來,送去縣衙,以做辨認。諸位今日還是請回吧。”

  張炳成干脆拒絕道:“不可!這查驗字跡,自然要專人來查,頗耗時間。人先帶回去,邊問邊查。”

  書院這邊本要散了,又被他一句話挑起了火氣。

  宋問也不和他客氣,冷笑一聲,上前道:“憑什麼?”

  張炳成:“既然是有疑慮,自然有權帶他回去問話。”

  宋問道:“問話與審訊可是兩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聽過,朝廷找人問話,便可如此大張旗鼓,帶重兵上門,不顧意願,便隨意押人的!”

  “你簡直是在強詞奪理。”張炳成別過臉,不願看她:“如今證據確鑿,他是嫌犯。”

  “何來的證據?縣老爺,您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所謂的證據疑點重重,自相矛盾。根本是有人在混淆視聽,或栽贓陷害。”

  宋問繞到他的眼前,鏗鏘有力,字字逼問:“他會穿著容易暴露的書院服裝,留下容易暴露的武器鐵爪,卻曉得更換紙條上的字跡,以洗脫嫌疑嗎?這如何合乎常理?張縣令,究竟是誰在強詞奪理?”

  張炳成眯眼道:“指不定便是你教唆的,好擾亂我們辦案的頭緒。宋先生才名,滿城皆知了吧?”

  宋問仿佛聽見了一個笑話,指著自己的道:“我教唆的?縣令不會說我也參與了吧?”

  張炳成:“猶未可知也。”

  宋問:“那我與丁有銘,又是如何逃脫重重士兵追捕的?”

  張炳成:“自然是還有接應的。”

  宋問轉身面向書院眾人,諷刺道:“大家聽聽,但凡出現不合理,便說是有人接應。誰呢?不知!如何接應呢?不知!如何逃脫的呀?不知!有幾人啊?不知!”

  宋問痛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怎不說我雲深書院所有學生都參與了?都去你的衙門打劫了?怎不將我們所有師生都帶回去?反正如今我們都是一樣的可疑。在你眼中,也是一樣的可憎!”

  張炳成道:“宋問,你休要在此挑撥。”

  “來啊!”宋問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將我們所有人都帶回去審訊!審個明白最好!李洵,乖乖受縛,不得掙扎!”

  李洵:“……”

  張炳成咬牙:“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0 08:47 PM

第49章 人無完人

  因張兆旭的事情,宋問不可能再敬著張炳成,張炳成也已是對她恨之入骨。

  兩人這樣明面上的爭鋒,倒還是第一次。

  張炳成他……又被氣瘋了。

  趙主簿冷汗出了一頭,窺覷了宋問幾眼,上前好生勸道:“老爺,您衝動了。此番不應與他們硬拼,是你理虧。”

  張炳成卻是不理,索性破罐破摔了:“好你個宋問!你真以為我不敢?今日若是他說不出來昨日去了哪裡,我還非帶走不可!”

  宋問哼道:“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本事。昨日丁有銘可是……”

  “他昨日,與老夫在一起。”

  宋問原本想說,丁有銘昨夜在唐毅家中做客。

  畢竟張炳成再看不起唐毅,也是逾矩不得。

  只是還未出口,便被打斷。

  那聲音蒼老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眾人循聲望去,發現是宋太傅站在門口。

  張炳成臉色瞬間退了個干淨。

  宋祈負手走出,在眾人中巡視了一番,道:“老夫給書院惹了什麼麻煩不成?”

  眾人沒想到宋祈竟在書院。也不知道他究竟旁聽了多久。

  此刻更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答話。

  “怕是誤會。”將士道,“昨夜宵禁之後,有匪人在城中惹事。穿著的是雲深書院的衣服,加上現場留有證物,便來問問情況, 別無他意。”

  宋祈眼皮一抬:“那問清楚了嗎?”

  將士也不退縮,耿直道:“尚未見到人。”

  宋祈:“喊他出來。”

  眾人紛紛望向宋問。

  “看我干啥?喊他出來呀。”宋問道,“太傅給他撐腰,還怕有人再欺負他嗎?”

  孟為跑回學堂,將丁有銘帶出來。

  丁有銘失魂落魄的往眾人面前一站。

  心虛後怕,後不明情況。抓著自己的手臂,不敢看身前的人。

  將士繞著他轉了一圈,又捏了捏他的腰腹。

  丁有銘嚇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宋問。

  宋問朝他使了個眼神安撫,叫他稍安勿躁。

  將士很肯定道:“不是他。”

  張炳成急道:“你如何斷言?”

  “身形不對,個頭不對。而且你看他走路的姿態,腳步虛浮,分明是一個沒有學過武的人。”將士指著人分析道,“昨夜那幾人,能突破重圍,身手必然不凡。再如何偽裝,這些是決計偽裝不了的。”

  “所以,是有高手相助啊。”張炳成道,“你昨夜只見到了一個人,另外兩個人呢?”

  將士聽著不悅,這的確是故意惹事了。蹙眉道:“高手相助?哪個高手出門打劫,還會帶個弱不禁風毫無武藝的累贅的?存心要被抓是不是?何況,另外那兩人我連面也沒見到,但卻聽到了動靜,不正是說明,他們的武藝只強不弱嗎?”

  宋問道:“官爺,不願聽的人,不願信的事,自然是聽不懂的。”

  他們這邊說著,學生已喊了工部郎中過來。

  丁有銘見他喊了一聲:“父親。”

  他父親來的匆忙,學生也不了解狀況,只知道是金吾衛和縣衙一起來拿他兒子了,已是提心吊膽的嚇了一路。

  來此後,竟然又看見了宋太傅,連忙施禮。

  宋問先安撫道:“丁郎中不必擔憂,不過是個誤會而已。”

  隨後三言兩語將事情概括了一遍。

  丁郎中看了眼他們手中的證物,心中已有計較。臉色不見好轉,反而越加鐵青。

  保持著沉默沒有出聲。

  將士抱拳道:“既然與丁公子無關,下官再去追查凶犯,先行告退。”

  宋祈微微頷首。

  一眾金吾衛先行退下。

  宋祈冷冷掃了張炳成一眼。

  張炳成覺著遍體生寒,被趙主簿拽了拽衣袖,也還是帶人走了。

  宋問問道:“太傅為何在此?”

  宋祈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丁郎中已扯了丁有銘,凶道:“你先跟我過來!”

  宋問見那邊不妙,也要跟過去,虛禮道:“失禮失禮。”

  孟為等人見狀也要跟來,宋問一個眼神殺去,喝道:“都不許過來!”

  眾人一悚,呆在原地。

  宋問滿意走開。

  丁郎中將人帶到遠處,拐進無人的角落,直接落手一個巴掌呼去。

  丁有銘捂著臉呆滯住了。

  丁郎中指著他痛心疾首道:“我丁家滿門忠烈,怎就出了你這樣一個賊子?偷?今日若不是貴人相助,你還要不要臉面?”

  丁有銘眼中泛起水霧,索性也說個明白,吼道:“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是,我只是你的臉面,母親也只是你的臉面。你除了臉面,你還在乎什麼?”

  丁郎中又是一巴掌扇去。

  宋問躲在側面,渾身抖了一抖。

  丁有銘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他父親也沒有出聲。

  “隨我回去。”

  “回去哪兒?你又從來不回家。娘親一個人操持整個家業。你在工部忍氣吞聲,兢兢業業又怎樣?還不只是一個工部郎中?你做那麼多又如何?娘親被人欺負了你管得著嗎?舅舅被人打了你說得上話嗎?你當了這個官,有什麼用嗎?我對不起丁家的臉面,那你又對得起誰?”

  丁郎中沒有吭聲。

  “就是因為你!我才不想做個破官!”丁有銘吼道,“我討厭工部!你也別想讓我進工部!”

  宋問抬起頭,深深嘆了口氣。

  與她一同嘆氣的,還是丁郎中。

  那感情是很復雜的。

  技術宅一般嘴笨。他心裡又確實有愧,找不出理由替自己開脫。

  很想反駁,臨到嘴邊又語塞。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酸楚,轉過身先走了。

  宋問摸著脖子走出來。

  丁有銘靠在牆上,看著他父親蕭索離去,很不是滋味:“先生,我是不是又錯了?”

  宋問靠在他旁邊:“知道錯,還有救。”

  丁有銘:“那您為何不攔著我?”

  宋問道:“因為你還不知道哪裡錯。我攔著你,又有什麼用?”

  “可是……”丁有銘別過臉道,“難道他就沒有錯嗎?難得我就應該,永遠照著他的路走嗎?”

  宋問扯著他的衣領,讓他站正。

  看著他,嚴肅問道:“忠言逆耳利於行。聽不見別人的勸諫,還要曲解他人的善意。你心裡,真的不明白嗎?還是你根本不願意去想?”

  丁有銘道:“可不是所有的善意,我都應該遵守啊。既然我應該對自己的負責,那為何我不能替自己作主呢?”

  宋問道:“將一個人掏心掏肺的關懷,拿去和別人的虛情假意做對比。你以為你負責的只是你自己嗎?你父親為你付出過的,你不必償還嗎?你可以仗著你的身份,就肆意揮霍嗎?”

  丁有銘指向一旁道:“我對他確有怨懟,可您方才也聽見了,連他自己都無話可說!”

  這些少年郎啊。

  宋問又是微微一嘆,說道:“我聽見了什麼?我只聽見了你的任性,你的自私。”

  丁有銘不服道:“先生!”

  “他是有錯。可是人無完人,更有許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天底下的人都是啊。你不能因為他的錯,就否定他的全部。”

  宋問道:“他做不到的事情,難道你就能做到了嗎?你要責備他不能完成你所有的願望嗎?丁有銘,你在依靠他。一個自己站不住腳的人,在責備那個用身軀替你擋風遮雨的人。”

  丁有銘:“擋風遮雨?不。他永遠只在乎自己的事情。家人呢?他根本不過問。全是我母親在打理。他根本不在乎啊。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麼。”

  宋問:“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也不在乎,你從來沒有諒解。於君他是臣,於國他是民。你父親就不是百姓了嗎?假使你可以寬待與你素不相識的路人,為何要去刻薄最愛你的親人?”

  宋問厲聲道:“你覺得,他這官做的窩囊,做的毫無用處?那你知道,黃河的水壩,如若決堤,會死多少人嗎?水壩是誰設計的?京師的運河,方便了多少人嗎?那又是誰的功勞?屯田開荒,養活了多少人,是誰督辦的?你說你不要去工部,你憑什麼否認工部的功勞?他們是不能替百姓申冤,是沒有安置保護他們的職責,可那又怎樣?你沒見他們在背後的付出與努力嗎?”

  丁有銘張口無言。

  宋問絲毫不客氣,繼續痛批道:“你父親的路,是艱難忐忑的路。可是這條路走好,後來人才能走好。一天兩天你或許見不到他的成效,可是十年百年,他的功績,還能惠澤後人。可天底下出一個兩個俠盜,百姓生活就能變好了嗎?我告訴你,出百個千個都沒有用!所謂的盜,只會擾亂,擾亂公正。以罪制罪,比以暴制暴更惡劣。你見過天底下哪個君王,是用這樣的方法去治理國家的?”

  丁有銘低下頭,抓住自己的衣擺:“我……”

  宋問走到他的跟前,抓著他的下巴讓他抬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劫再多的富,濟再多的貧。你那江湖游俠冊裡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一個有建樹的官員!你就算盜名滿江湖,也只是自我滿足而已。什麼深藏功與名?那根本無功無名!”

  宋問放緩語氣,循循善誘道:

  “你只是選擇一條你認為更容易的路。

  這條路,你沒有去想過它的未來,你沒有去看它究竟是對是錯。

  你這不過是投機取巧的僥幸,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認識到它的悲壯,認識到自己的卑微,也仍舊,能夠踏出,自己的一步。

  哪怕這條路,是你走不到頭的,哪怕你的眼前,是沒有希望的。

  一個沒有覺悟的人,不配提正義。”

  丁有銘頗為震撼:“先生……”

  不是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宋問說的,每個字都直達他的心底,讓他反駁不得。

  許多時候不是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但仍舊會找無數個理由去否決。

  真相或許會挫傷人的自尊,可不去直視真相的人,永遠沒有前路。

  宋問退開一步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能長大,能為自己負責。你是一個有天賦人,為什麼要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情呢?”

  宋問:“你父親,應該是個值得敬佩,值得尊重的人。每一個認真做事的人,都應該值得尊重。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的路還那麼長,也應該腳踏實地了。”

  丁有銘朝她躬身一拜,轉而跑去追人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0 09:12 PM

第50章 妙手空空

  宋問看著丁有銘離去,可算舒了口氣。

  忽然一道聲音說:“我覺得你說的不錯。”

  宋問嚇得渾身一顫,走到階梯的盡頭上,發現了躲在角落裡的大兄弟林唯衍。

  宋問道:“偷聽完了先給個信號成不成?你沒聽見我剛剛都嘆氣了嗎?”

  林唯衍抱著自己的長棍,恍若所思的“嗯”了一聲。

  “怎麼?”宋問提著衣擺又坐下道,“你也有少年的煩惱?”

  林唯衍:“你想聽嗎?”

  宋問搖頭:“不想。”

  林唯衍煞為鄙視的看著她。

  “你又不是我學生,我沒事自找麻煩做什麼?”宋問拍他肩膀,給予信任的目光:“你的事情自己決定。我相信你做不出和他一樣的蠢事。”

  林唯衍:“嗯。”

  俠盜的事情,因為證據不足,且沒有懷疑對像,而且,也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損失,成了一樁懸案。暫且擱置。

  雖然她的學生們對真相持保留意見。看她的眼神中都帶著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問不在乎!

  她皮厚她怕什麼!

  宋問以為,閑適的日子即將來臨。

  原本是想讓丁有銘的父親,幫她做輛自行車的。畢竟騎馬的經歷太過慘痛。

  雖然她也不記得自行車的具體構造和設計,只知道有鏈條車把和倆輪子。

  但是她相信,憑借大梁第一技術宅的才華,一定有辦法可以自我改良並實現發明創造。

  讓她體驗風一般的感覺。

  可惜,她的勾搭計劃尚未開始施行,又發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或許也不應該稱之為意外……

  ——妙手空空,正式出道了。

  一晚上,在京師數大高官的府邸中,留下了他的字跡。

  挾走了數把兵器。

  宋問:“……”

  真是瘋一般的感覺。

  宋問回到家中,拍桌怒吼道:“林唯衍,你給老子滾出來!”

  林唯衍一宿未睡,此刻貓一樣的窩在房梁上,不為所動。

  宋問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上面丟去:“你丫有病是不是?”

  林唯衍翻身躲過,落到地上,正對著她。

  “你就等著我收拾了丁有銘好繼承他的江湖稱號是吧?”宋問痛心疾首道,“你別告訴我,你只是想讓這個名字發揚光大!”

  林唯衍偏頭望向門外:“我繼承的是星辰大海。”

  宋問:“……”

  宋問捂著心口道:“你知道今天丁有銘看我那眼神是什麼樣的嗎?你別捂耳朵,爺在和你說話!認真聽訓!”

  林唯衍嘆了口氣,就要走開。

  宋問揪住他:“這對我來說是多麼殘酷的傷害你知不知道?我包你食宿,好歹應該對你的人品有知情權!”

  林唯衍看著她,無辜道:“我本來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的,可你說了你不聽,讓我自己決定。”

  宋問:“我後面還跟了一句呢!我說你做不出和他一樣蠢的事情來!你怎麼就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呢?”

  “嗯。”林唯衍道,“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

  宋問:“……”

  宋問那個悔啊。

  什麼叫自作孽?這報應就來了。

  “祖宗誒,您真是我祖宗。”宋問認命道,“來吧,你就現在說,你還想做什麼!”

  林唯衍新奇的看著她,宋問:“說啊!”

  見她是認真的,便拖了把椅子,坐到她跟前。

  “等等。”宋問警惕道,“盡量委婉一點。”

  如果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事情,她好及時打斷。

  林唯衍點點頭,道:“我的確想找你幫忙。你不是能斷案嗎?”

  宋問搖頭:“我不能。”

  林唯衍蹙眉:“那鄭會的案子呢?你到底要不要聽?”

  “我的確不能啊,我又無官無職。”宋問攤手道,“我只是有一雙,發現真相的眼睛!”

  林唯衍斟酌片刻,伸出了自己的手,將手腕擺到她面前:“那你幫我看看。”

  宋問懵道:“看什麼呀?”

  林唯衍:“看看我有沒有病。”

  宋問:“……”

  宋問真誠道:“你有。”

  林唯衍:“你再看,是什麼病。”

  宋問:“……”

  宋問覺得和林唯衍說話,自己快瘋了。耐著性子問道:“你想得什麼病?”

  林唯衍:“心病。”

  宋問抹了把臉,點頭道:“心病。”

  林唯衍滿意點頭,終於開始步入正題。

  “曾經我有一個母親。”說完他委婉的等著宋問接話。

  宋問於是道:“……我也有。”

  林唯衍:“曾經我有一個妹妹。”

  宋問:“……那我應該沒有。”

  “後來她們都死了。我母親自刎,妹妹被株連,全家只留下我一個。”林唯衍道,“我父親叫林青山。”

  “然後呢?”宋問哭著說道,“你不是答應了委婉點說的嗎?”

  “我還不夠委婉嗎?”林唯衍頓了頓,再伸出手道:“你再看看我有沒有病?”

  宋問一巴掌拍開,悲道:“你有!”

  林青山是誰?

  十年前跟著安王一起造反,今上的拜把子兄弟,前鎮國大將軍是也。

  和造反搭上邊,那是通往死亡最快的順風車了。

  哪怕是十年前的舊案。

  宋問嚎道:“誰那麼毒!讓你來跟著我的?”

  林唯衍想了想道:“不知道能不能說。你們江南那邊有個叫孟樂山的讀書人。”

  宋問握拳不住捶桌。

  豈一“靠”字了得。

  林唯衍道:“不過他是讓我來保護你的。”

  宋問抬頭吼道:“那你還收我銀子!十兩!”

  “我保護你不要收錢?”林唯衍單純問道。

  宋問:“你這是在坑我啊!”

  “是你主動讓我說的。我本來只是想保護你。”林唯衍怕她忘了,還提醒道:“就剛剛。”

  宋問捂住嘴。聽見自己內心痛哭的聲音。

  只是一時沒把持住。

  明明她抵擋了那麼久的好奇心。

  她知道林唯衍這人不會簡單。但沒想到,他就和最不簡單的那件事扯上了關系。

  宋問起身,來回踱了兩步,才想起去關門。

  合到一半又覺得,簡直是多此一舉。

  她有個天然測敵雷達,關門有個毛用。

  於是鎮定了一下,重新走到林唯衍面前,問道:“所以你現在想怎麼滴?”

  林唯衍學著她的語氣道:“不想怎麼滴。我是來報仇的。”

  宋問小心道:“找誰報仇?”

  林唯衍:“林青山。”

  宋問道:“可是他已經死了啊!”

  “嗯。”林唯衍悶聲道,“但我和他,可能有仇。”

  宋問:“……”

  “你先前說宋太傅認出你了,可是他沒拆穿你。”宋問一想就是那麼回事兒,拍手道:“他認了丁有銘的罪,恐怕就是猜到和你有關。怕牽連你,有人來查你,你又不經查。”

  宋問再回憶當時宋祈看她的眼神。

  什麼犀利?那特娘的可能是殺氣!

  腦補一下,那特娘的就是殺氣!

  林唯衍回味道:“他想保護我?那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去問他。”

  “不成!”宋問攔道,“如果此事真有貓膩,你去找他,告訴他你要平反。不管他對你本意是好是壞,告訴了你以後,就會一刀哢嚓了你,信不信?”

  林唯衍問道:“為什麼?”

  “忠君!忠民!你沒有見過戰爭與動蕩,不要懷疑他們對和平安定的向往。”宋問道,“假使忠義難兩全,對他們這些老臣來說,國家安定才是頂天的事。所有的隱患,都有鏟除的必要。”

  林唯衍:“如果是你……”

  宋問果決道:“我也會殺了你。”

  林唯衍正坐不動,表情也沒有變化,點頭道:“嗯,好吧……你不用殺我。我沒想平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宋問:“知道真相,然後呢?”

  林唯衍緩緩道:“如果他是冤枉的……”

  宋問很害怕,忽然很害怕他後面的話。

  林唯衍接著道:“我就原諒他了。”

  宋問:“那如果……”

  林唯衍平靜道:“安定盛世玩造反,那他就是活該。連累他人枉死,哪怕鞭屍,我也要給母親和小妹報仇。”

  宋問沉默片刻,又問道:“可如果,真相會讓你覺得不甘心。不是更加痛苦嗎?”

  林唯衍垂下眼說:“我知道。我走的是義道。別人的不義,不能影響我的道義。我不會讓一件塵封的往事,染上更多無辜的鮮血。只是我想活的明白,想知道真相。我不想怨恨他。我不會覺得這樣日子難過。”

  宋問一剎那有些鼻酸。

  這世上總有一些讓人不得不妥協的事情。哪怕它滿是痛苦。

  林唯衍深吸口氣,堅定道:“我想過它的未來,我知道它是對是錯。我知道它走不到頭,我也知道它沒有希望。可我還是有覺悟。我要去尋找真相。我要走這條路。”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認識到它的悲壯,認識到自己的卑微,也仍舊,能夠踏出,自己的一步。”林唯衍道,“所以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猶豫了很久。但聽完你的話,深受啟發。我不應該退縮。”

  宋問:“……”

  宋問剛止住的淚,又一次飆了出來。

  她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真的。

  林唯衍拍肩安慰:“你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宋問點頭:“所以我特別羨慕你們,能和我做朋友。”

  但作為本體。她不是很想交朋友。

  宋問現在想靜靜。

  等她站起身,才想起來,拍桌道:“這和妙手空空有什麼關系?”

  林唯衍道:“我要找一把刀。林青山曾經給我,可是我沒要。後來它不見了。”

  宋問:“那刀很特別?”

  林唯衍:“沒什麼特別的。他帶了十多年的佩刀。”

  “那也應該被朝廷收繳了。你去哪兒找呢?”宋問勸道,“既然你當時不要了,那現在也別要了。”

  林唯衍搖頭:“不。當時那把刀不見了,連著他的屍首。有那把刀的人,一定知道當時的真相。”

  宋問想了想。

  能拿走林青山佩刀的人,肯定是當時的朝廷官員。

  雖然此舉目的尚且不明。

  只是,林唯衍這樣滿世界的做妙手空空……

  宋問罵道:“你這叫打草驚蛇!”

  林唯衍:“不會,我一視同仁都偷了。”

  宋問:“……”

  林唯衍:“所以這叫混淆視聽。不讓他們知道,我要找的是刀。”

  宋問:“……”

  宋問:“那你安靜的偷不行嗎?你偷把刀你還遍地開花?你還留名!知道什麼叫低調嗎?”

  “不行。”林唯衍認真道,“我忘了那把刀長什麼樣。先都偷了再說。”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0 10:43 PM

第51章 許久不見

  宋問好好想了一晚上。

  林唯衍這樣一問三不知,肯定是不行的。

  總不能讓他偷遍京城,然後對著每把刀來一遍心電感應,讓它們自己開口?

  確切來說,重要的根本不是刀。而是人。

  他找刀是為了找人,找到人,一切就都解決了。

  宋問不住捶頭,覺得太陽穴抽疼抽疼的。

  管還是不管,這是一個問題。

  宋問怕嗎?

  誒,其實還是怕的。

  不過最怕的是牽連宋潛、宋毅兩人。

  養育之恩已無以為報,若再給他們招上個殺身之禍,那真是八輩子都還不清了。

  至於死,對她來說。多一天都是賺一天。

  既然活著,總是要做事的。

  先前該得罪的也都得罪了。

  如果要從下至上,層層遞增的話。縣令國師, 然後是皇帝,沒毛病。

  宋問兩手環胸,靠在門柱上,仰頭沉思。

  其實林唯衍的要求已經很卑微了。雖然他的行事風格一點也沒展現出這點。

  她有理由畏懼,退縮。她可以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沒有人責備她。

  可如果裹足不前,袖手旁觀,宋問也就不是宋問了。

  破罐子破摔的人,總是特別強大。

  宋問點點頭。

  林唯衍抱膝,正落寞的坐在夕陽下。

  宋問嘆了口氣,坐到他旁邊。

  宋問道:“如果我是一個聰明人,我一定不會管你這件事。”

  林唯衍偏頭看她。

  宋問:“我是一個聰明人。”

  林唯衍:“哦。”

  宋問:“可聰明人的愛好,就是犯糊塗。”

  林唯衍:“那……”

  宋問:“叫哥。”

  “哥。你怕不死嗎?”林唯衍坦誠道,“帶著你我跑不了,所以出事了我會自己跑。”

  宋問:“……”

  賊特娘的打擊人的積極主動性了。

  宋問道:“我死不了,知識就是力量。”

  隨便默本《天工開物》出來,她就死不了。

  裡面記載著宋應星總結出的諸多發明創造。

  譬如目前還沒有滴漏式洗糖法。

  再比如日曬提鹽。目前采用的都是煎制法。費工費力,且純度不佳。

  單單一個曬鹽成本的減持,就足夠讓人震撼。

  只不過,她是不願意的。

  歷史發展是循序漸進的。

  任何時期,任何事物的驟然改變,都會引起巨大的社會動蕩。

  無論是好還是壞。

  成本與價格的大幅變動,會改變整體的經濟結構,打破現有平衡。

  對於原先從中牟利的人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而這部分人,就站在這個朝代的最頂端。

  林唯衍不安扭動。

  宋問喝道:“坐著,我現在先問你幾個問題,我說一句,你答一句。”

  林唯衍:“准。”

  宋問:“你還記得當時的涉案官員有哪些嗎?”

  林唯衍:“林青山。”

  宋問默默看著他,林唯衍也默默回望著她。

  林唯衍提醒道:“當時我六歲。”

  宋問:“我允許你說不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你又要嫌棄我什麼都不知道。”林唯衍聳聳,“那你接著問。”

  宋問:“當時是誰救的你?”

  林唯衍:“不知道。”

  宋問:“……”

  宋問繼續默默望著他。

  林唯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

  宋問伸手脫鞋。

  她今日就要弄死這個小子。

  林唯衍:“我是真不知道!睡前還在家裡,醒來就已經被人丟到城外了。”

  宋問:“那你最後一次見你父親……”

  林唯衍糾正道:“林青山。”

  宋問:“是在什麼時候?”

  林唯衍抓了快石子在地上亂劃,答道:“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

  “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宋問疑道,“你在家裡?”

  林唯衍:“嗯。”

  宋問對當時的情形不大了解,但也聽說過,是林青山起兵,率軍逼於城外。兩日後與禁衛軍交戰,被鎮壓。處斬首,即刻行刑。

  林青山造反,他家人沒有被立即關押,而是留在家中,這事先不說了。

  在當時形勢那樣緊張的情況下,本該在城外的人,卻突破了重重包圍圈,來到極有可能正被監視的將軍府裡,和他親兒來了一場促膝長談。

  最後又安然出城,第二天開始攻城。

  太刺激了。她編瞎話都不敢這麼扯。

  其中貓膩,可以說是非常有趣了。

  整場叛變疑點重重,各方諱莫如深。

  宋問以前也有過興趣,想研究研究,結果什麼也沒能查問出來,終不了了之。

  要說這是單純的叛變,宋問是不信的。如今聽他一說,更是確定。

  想來林唯衍也是如此認為。

  多年在謊言間沉浮,如果是她,也會熬不住想知道真相。

  “有人放他進來了。在當時那樣的情況,能做到這事的,只有那麼寥寥幾個。應該也是那個人救了你。”宋問掐著手指頭數了數,只是她不知道十年前,各人都是什麼官職,有沒有參與。

  接著問道,“你父親跟你說了什麼?”

  林唯衍:“也沒說什麼。他要給我刀,但是我不要。”

  宋問:“為什麼不要?”

  “他起兵的那個晚上,我娘就死了。”林唯衍抬起頭道,“我讓他回家,他說他沒給自己留後悔的路,我不要原諒他。”

  宋問:“然後他就走了?”

  林唯衍:“嗯。”

  宋問:“再然後呢?”

  林唯衍:“沒有然後了。再然後我就出城了。”

  他沒看見林青山是怎麼死的,也沒看見林家是什麼覆滅的。

  他直接一無所有了。

  林唯衍:“唉……”

  宋問敲著手指道:“所以要先知道,當時的六部尚書是誰,金吾衛大將軍是誰。御史台,中書省,應該也是知道的。有能力放你父親進來的,無外乎這幾個人。但知情的,可能只有一個。”

  林唯衍:“唉……”

  “太久了,已經十來年了。”宋問換了個姿勢道,“我們能問,不打草驚蛇,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唐毅。此事也與他父親有關,可宋問不是很想牽連他。也暫時不確定他的立場。

  一個是趙主簿。

  趙主簿先前向她告過密,之後又限於立場幫過她幾次,這就是最大的把柄。旁敲側擊一下,還是可以的。

  與虎謀皮,宋問相信他一定是做好覺悟的。

  林唯衍:“唉……”

  宋問怒了:“你再嘆氣,爺真打了你啊!”

  “不知道該說什麼。”林唯衍無辜道,“你要求的,你說一句,我搭一句。”

  宋問:“……”

  這小子能活到今天,純粹是上天垂憐。

  “你除了嘆氣,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好不好?”宋問道,“昨天還說的豪氣干雲。今天就廢了!”

  林唯衍:“因為我相信你。”

  宋問:“……”

  宋問正准備教訓他,前方傳來一陣叩門聲。

  宋問喝道:“去開門!”

  林唯衍輕功竄了出去,將門打開。

  剛剛正要確定的目標,唐毅同志,就出現在門口。

  宋問一驚:“三殿下?”

  唐毅點頭,然後遮遮掩掩的進來。

  竟然是一個人來的。

  宋問站起來,拍手道:“這次真的是命運的召喚!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我正要問你們。”唐毅問道,“妙手空空是什麼?是你們嗎?”

  宋問:“……”

  宋問看了眼林唯衍,特別真誠的搖頭:“不,不是。”

  唐毅掏出一張紙,擺到她面前。

  宋問撲去,直接照著那二貨的腦袋上招呼:“林大義!連三殿下家你都偷,你喪病不喪病!”

  林唯衍閃步,躲到唐毅的身後,重申道:“一視同仁。”

  “信我,意外。”宋問搓手笑嘻嘻道,“他就是調皮。”

  唐毅:“林大義?”

  宋問:“微言大義嘛。”

  “林微言……”唐毅沉思道,“先前我就覺得這名字耳熟。”

  宋問:“殿下,您要是覺得這名字不熟,我都害怕了。”

  “不。”唐毅回身,握住林唯衍的手,嚴肅道:“我之前見你覺得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來。看見這字條……我問你,你是不是大將軍的遺孤?”

  宋問心中驚駭,立馬截過他手裡的紙條。總不會讓別人也看出來了吧?

  上面光寫著:“缺趁手兵器一件,來貴府暫借——妙手空空留。”

  宋問松下口氣,笑道:“沒什麼特別的啊?殿下您不是想多了吧。”

  唐毅道:“沒特別,只是一看就知道你們才會做的。”

  宋問:“……”

  他們就怎麼滴了?

  唐毅道:“林家世代從軍,大將軍算是老來得子。你出生的時候,將軍都三十多了。所以尤為寵愛。直接給你了字,叫微言。只是沒多少人知道。”

  宋問覺得這話聽著太扎心了。她有可能是要奔著破記錄的。

  但就高官三十歲還無子嗣來說,確實挺老了。

  “大將軍戎馬倥傯,你母親又身體不佳,都沒時間照料你,陛下就領你來宮中陪讀。”唐毅抓著他的手搖了搖,“你當時太小,又不喜歡讀書。父……安王囑托我照顧你,所以一直是我帶的你,你練字還是我教的。你……還在,太好了。”

  宋問翻譯一下:兒啊,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你……”唐毅含淚道,“大變樣了!”

  宋問再翻譯一下:兒啊,看你都長殘了。

  林唯衍在外奔波十來年,和當時錦衣玉食的模樣相比,那肯定是滄桑很多的。

  看他都長不高了。

  唐毅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就知道。普通人哪有這樣的武學造詣。原來是你。”

  林唯衍反握住他的手,點頭:“嗯。我知道你受苦了。”

  唐毅:“……”

  唐毅被他憋的語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回頭,嚴肅責罵道:“宋先生,你怎麼能唆使這樣一位少年去行偷盜之事?你的師德呢?!”

  宋問:“……”

  天地良心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1 08:55 PM

第52章 都是朋友

  如此感人肺腑的認親畫面,宋問表示承受不來。

  因為這兩貨過河拆橋。

  感恩戴德在哪裡?

  尋回走失兒童,不應該對領養家庭百般拜謝的嗎?

  他們互相沉浸在“你吃苦了。”“不,你才吃苦了。”“好吧都吃苦了。”中無可自拔。

  唐毅和林唯衍關系很好,宋問是可以理解的。

  林青山與安王的關系都那麼好,好到可以一起起兵造反,倆小孩能壞到哪裡去?

  何況當時唐毅已經過繼,可唐清遠又出生了。

  地位如此尷尬,恰是空虛寂寞冷的時候,林唯衍可以說是他的精神慰藉。

  這不只是同病相憐後的革命情誼,還有難以言喻的自我悲憫。

  雖然林大義壓根不怎麼記得這位仁兄。

  三人坐在一起,不可抑制的同嘆了口氣。

  唐毅覺得宋問多余。

  林唯衍覺得唐毅多余。

  宋問覺得這倆都多余。

  沒有什麼可聊性的話題,會談陷入了僵局。

  唐毅將紙給點了,放到地上,用腳踩碎了灰燼,說道:“我不知道你讓林唯衍去偷什麼,但真的還是收手的。”

  “如果是我讓他偷的,我肯定不會讓他去你家。”宋問打開折扇哼道,“都沒我有錢。”

  唐毅:“……”

  “那你偷兵器做什麼?”唐毅問道,“你不是已經有棍了嗎?”

  宋問覺得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為好。

  林唯衍:“玩兒。”

  宋問:“他想訓練一下他的輕功。”

  唐毅在兩人中間巡視了一番,而後放棄了。

  他終於發現了名為代溝的存在。

  唐毅:“你要是缺什麼了,就告訴我。”

  擠擠或許還是有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宋問道,“他要想上天,你還給他造雙翅膀?這種時候就要打!”

  林唯衍悠悠嘆道:“唉……”

  唐毅:“……”

  “作為一名資深的教育者,我很負責任的告訴你,一味的順從,是要出大事的。”宋問站起來,拍拍手,煞有其事道:“就看這一次的偷盜事件,年輕人總是這樣,好的不學壞的學,你說能不打嗎?不打他能學好嗎?不學好將來可怎麼辦?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我的良心啊!”

  唐毅張開嘴,發了一個音節,又被宋問搶白:“當然,打,很傷感情。你們之間還沒有感情,還是不要打了。

  唐毅點點頭。就是他想說的。

  主要的是他也打不過。

  “來來來。”宋問扯過唐毅,哥倆好的帶他往後庖的方向走:“想知道怎麼和林唯衍增進感情嗎?其實很簡單,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嘛。”

  唐毅將信將疑:“嗯?”

  “我現在要教你的是速成法。”宋問特別真誠道,“首先,你家裡得有好吃的。秘方我只告訴你,你可以讓你們廚師多嘗試嘗試,然後送過來收買人心。我先帶你看一遍。”

  唐毅看著她,總覺得她別有所圖:“你……”

  宋問拍拍他:“都是為了大家。不用說,我明白。小五擀面!餃子大餅包子各來一份!”

  唐毅:“……”

  唐毅倒是很難得留在宋問家中吃飯,顯得有些局促。

  或者說,他很少和別人一起吃飯。

  就算之前被宋問帶著去坑張炳成,也沒怎麼動筷。

  宋問忍俊不禁,給小媳婦•唐多夾了幾筷子。

  林唯衍幾口就吃完了。

  他吃的多,而且吃的快。

  這個習慣幾乎無法扭轉。

  宋問強行壓著他散了會兒步,然後放他去練武。

  他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

  不是在練武,就是在惹事。

  宋問悄悄桌子:“聊聊?”

  唐毅端著碗,惆悵道:“聊什麼?”

  宋問:“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唐毅一愣,蹙眉道:“你究竟是哪裡借的膽子?妄論聖上?”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他。”宋問道,“和你連根同骨的那個。”

  唐毅又是一陣錯愕,搖頭道:“重要嗎?這也不是你可以問的問題。”

  宋問忽略了他的第二句話:“你心裡覺得重要,不就成了嗎?你是他兒子,天底下,還有比你覺得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嗎?”

  唐毅放下碗:“我覺不覺得,又能如何?他早已不在人世,世間又有幾個人知道他?”

  “這也是你覺得。人人諱莫如深,都有道理。可連你也是,那就奇怪了。”宋問道,“別人不知道他,誤解他,有什麼關系?有一個人記得就成了。”

  唐毅:“記不記得不重要,你明白嗎?”

  宋問很實誠的說道:“不明白。”

  唐毅:“……”

  “如果你真覺得無所謂,看見林唯衍,你就不會那麼激動。”宋問搖頭道,“我覺得你這人真是奇怪,你對誰都不坦誠。”

  總是被宋問敷衍欺騙的唐毅,得到這個評價,竟莫名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唐毅問:“那你坦誠了嗎?”

  宋問挺起胸脯道:“我說服過我自己,我一直在走向坦誠的路上。”

  唐毅:“……”

  真是沒見過更不要臉的人了。

  唐毅今日只是來看看,也不能多呆,怕引人生疑,給他們徒增麻煩。

  吃過飯便走了。

  因為說好了要幫忙查證,唐毅走後,林唯衍又出現了。

  跟在宋問身後,無聲的表示提醒。

  宋問覺得煩人,帶著他去趙主簿回家必經的路上堵。

  兩人在路邊叫了碗餛飩,然後抖腿等人。

  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趙主簿如舊走出縣衙。

  一路拐過拐角,成功撞見宋問。

  後者淡笑著朝他揮揮手。

  趙主簿當下臉色大變,扭頭即走。

  林唯衍抬腿要去追。

  宋問攔住他道:“慢點追。等他進個沒人地方再把他攔住,省力。”

  “嗯。”林唯衍又添了句,“你太壞了。”

  宋問:“……”

  趙主簿不想讓人看見他與宋問相熟,果然便急匆匆的往無人的地上跑去。

  林唯衍先行一步,截住他的去路。

  宋問從後趕來。

  “趙主簿!”宋問靠在牆上,拋去一個飛吻,笑嘻嘻道:“不要走嘛。”

  趙主簿如喪考妣,悲難自禁,就要給宋問跪下了。

  宋問道:“不要害怕,就是一事求問!”

  趙主簿跺腳道:“宋先生,請不要再來找我了。你我各自是什麼立場,還不清楚?你莫非真要害死趙某嗎?”

  “嚴重了,真是嚴重了。宋某反而聽不懂了。”宋問情真意切道,“宋問是拿您當朋友的,哪裡來的立場之說?”

  趙主簿:“趙某交不起這個朋友。也沒什麼好幫你的了。”

  這就想撇清關系,宋問哪會給他機會?

  她既不是什麼君子,也不想和這人講什麼道義。

  沾上了,哪有被甩掉的道理?

  宋問道:“朋友,便是危難之際肯舍命相救。當初您不顧危險前來向我報信,這等恩情,實在難忘。我便已將主簿看作一生的朋友!”

  趙主簿:“那就幫幫忙,別來找我了!”

  宋問:“那我是您的朋友嗎?”

  “說了趙某交不起。”趙主簿崩潰道,“你們二人將我堵在這裡,叫人看見了怎麼辦?”

  宋問:“既然不是朋友,您怎麼辦,於我有何關系?”

  趙主簿:“你……”

  他被逼無奈,咬牙道:“是,是朋友!可以了嗎?”

  “就知道您口是心非。”宋問爽朗一笑,又道:“那朋友問兩個問題,你一定會答的是吧?”

  趙主簿:“……”

  林唯衍望天。

  將人堵在這巷裡,架勢有些像強搶民女。

  曾幾何時,趙主簿看她,是用鼻孔的驕傲面容。

  如今再看,就跟見著鬼一樣。

  宋問非常難過。

  真是個容易變心的男人。

  “其實也只是幾個小問題而已,你也不必擔心,沒人知道是我問的你。”宋問單手撐在牆上,問道:“十年前,刑部尚書是誰?戶部尚書是誰?金吾衛大將軍又是誰?”

  趙主簿戒備的貼住牆:“你問這個做什麼?”

  宋問笑道:“好奇而已。”

  趙主簿眼睛往裡斜:“這我得去查查,也記不清楚了。”

  宋問:“那我問你個絕對知道的問題。你跟張炳成多久了?”

  趙主簿:“自他調任長安縣令起,我就一直是主簿。”

  他說起這個就氣:“多年來毫無升遷,俸祿也沒有變化。這生活不易啊!多是迫不得已,先生您明白嗎?”

  “明白明白。”宋問不和他扯,繼續問道:“張炳成一來長安,您就能做他的主簿,想來原本就應該和張家有些關系吧?”

  趙主簿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我這樣的小人物,哪裡見得到國師呀。只是也曾搭著關系,在他手底下做事而已。”

  宋問:“您在長安那麼久,一定認識林青山大將軍吧?”

  趙主簿神色一收,再次扭頭即跑。

  宋問扯住他,又問道:“刨除外因,您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趙主簿不說。

  宋問也不逼他,摸著下巴,自顧自道:“沒別的意思。只是偶然間聽聞,當年大將軍的罪狀,似乎是國師舉證的?”

  “哪裡聽來的?胡說八道!”趙主簿發怵道,“你們莫非是懷疑……”

  宋問止住他道:“誒,不可說。”

  趙主簿點頭:“是不可說。”

  “我是說我的名字不可說,沒說我的問題不可說。”宋問道,“你接著說啊。”

  趙主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1 10:24 PM

第53章 好自為之

  趙主簿簡直要瘋。

  “哎喲!”趙主簿抱頭,“宋先生,您放過我吧!”

  “主簿真的不必如此激動,也不必害怕。我怎可能會暴露你?”宋問低下頭,情真意切道:“也不是要威脅你。你若不好,我只會更不好。宋某如今已經四面樹敵了,難得有個朋友,豈會害你?”

  說來倒也是。

  趙主簿還是有些懷疑的看著她。

  “我這不是走投無路了嘛。您也知道, 我先前得罪國師,那是得罪的慘了!原本以為能一次將他拉下馬,誰料想,什麼事情也沒有。”宋問嘆道,“您也說了,生活不易啊。人總要替自己打算的。國師現在是手忙,不想引人耳目。可,誰也保不齊,我將來不會怎麼樣。他若想找我這樣一個小民算賬,不是輕輕松松嗎?”

  趙主簿道:“那我也確實答不了你。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主簿,能知曉那些隱秘?”

  “我也沒問什麼呀。”宋問攤手道,“我方才問的這些問題,誰人能想到是你問的?都不是什麼秘密吧?是你自己往復雜了想的。”

  趙主簿瞪她。

  “這樣的大事,來問我是沒用的,我也不知道。”趙主簿道。

  宋問:“那我就問個小問題,他們兩人關系好嗎?”

  “當年國師的確與大將軍走的挺近。”趙主簿道,“國師在風水天像排兵上,頗有建樹。大將軍曾跟他討教過。”

  宋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趙主簿激動道,“我是什麼人?能知道的多清楚?總之,國師斷然不可能牽連此事。你們想查這個,放棄吧。”

  宋問摸著下巴:“那,當時誰跟將軍交惡,誰跟將軍的關系又比較好呢?”

  “你究竟想問什麼?你不信我?”趙主簿道,“當年城門一關,只有城門外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國師是什麼身份?能出城作戰?”

  宋問摸摸臉,點頭:“那你還是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吧。”

  趙主簿搖頭道:“你若執意不聽勸,怕也是無果,只是徒惹殺身之禍。”

  宋問失望道:“好吧。”

  “你想什麼法子都可以,但萬萬不該,去碰林大將軍的舊事。”趙主簿,“你好自為之吧。”

  終於沒人攔他,說罷就要離去。

  走到一半,又提著衣擺跑回來。

  趙主簿:“你真的不要來找我,老爺已派了人在看你,你可別害我!”

  “我知道!”宋問道,“兩條街就甩了。我看他們現在可能都迷路了。”

  趙主簿指著她,悄聲問:“妙手空空究竟是不是你?”

  宋問笑道:“我說我是,你能信嗎?”

  趙主簿輕呵道:“最好不是你,這事上面都要查了。若出了什麼事,別說我不講情面。”

  宋問道:“自然自然。”

  趙主簿說完,左右顧盼了一會兒,方小心離去。

  宋問搓著手,在原地嘆道:“哎呀。”

  林唯衍:“怎麼?”

  宋問:“沒怎麼,看來他是真不知道。”

  林唯衍:“……”

  宋問背著手道:“回去吧。”

  林唯衍問:“你怎麼知道國師和林青山的事情有關?”

  “我不知道啊。這明顯是我詐他的嘛。我要是知道了還用來問?”宋問停下腳步看他,無語道:“就是要讓他以為,我只是想拉張曦雲下水。若讓他知道我和林青山有所牽連,才來詢問此事,可還有命活?”

  林唯衍:“……”

  “他恐怕現在已對我有所懷疑,所以什麼也不肯說。”宋問摸摸後腦道,“不過他原本也知道我和國師不和,沒多少信任就是了。”

  兩人一無所獲回家。

  林唯衍尚未放棄,催促她去找下一個證人。

  兩人抬眼,竟見唐毅站在門口,皆是微愣。

  宋問上前道:“殿下,巧啊?”

  唐毅:“不是很巧。我在等你們。”

  林唯衍疑道:“你先前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誰規定他回去就不能再回來了?”宋問笑道,“顯然殿下很想你啊。”

  唐毅卻根本沒和她玩笑,面色不善道:“我不管你們想做什麼,此事作罷。千萬不要再去招惹張曦雲。風聲傳到陛下耳朵裡,你們一個都活不成。”

  “哦……”宋問被他唬了唬,點頭道:“聽著了。”

  他似乎只是為了說這一句話,才等在這裡,說完便走了。

  舉動實在耐人尋味。

  林唯衍很欣慰道:“終於也有人監視我們了。”

  宋問黑線:“你想太多了。”

  宋問看著唐毅的背影,發現自己可能也想太多了。

  林唯衍下巴一點:“不進去?”

  宋問歪著脖子道:“我知道了。”

  林唯衍:“什麼?”

  宋問:“他來了,就為了和我說這樣一句話,你說可疑不可疑?”

  林唯衍:“……”

  他不想說話。

  唐毅特意來警告她,實在是讓宋問很在意。

  原本剛打消的疑慮,又升了起來。

  宋問道:“你知道人類最可怕的是什麼嗎?”

  林唯衍迅速道:“是笨。”

  “呸!”宋問道,“是好奇心!”

  林唯衍聳肩。

  宋問背過手,朝裡屋走去。

  笨,也是原罪。

  翌日,宋問去了書院,恰巧李洵的馬車也剛到。

  李洵在後面喊道:“先生!”

  “誒。”宋問朝他招手,“學的如何?”

  李洵朝她追來,不悅道:“先生,學生要說你了!”

  宋問:“你說。”

  李洵道:“您昨日沒來上課,您讓助教代課了。”

  “嗯。”宋問點頭道,“是啊。”

  李洵憋了憋,小聲道:“妙手空空?”

  宋問:“……”

  “真不是我!”宋問無奈道,“我哪有那功夫?”

  李洵:“林少俠啊。”

  宋問:“他已經有武器了,你想讓他背座劍山嗎?”

  “也是。毫無動機。可也沒有其他人了呀。”李洵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放了這個問題,說道:“先生,大家都很擔心你。”

  宋問仿佛聽見了個笑話:“擔心我?你們只要不惹事,我高興的不得了,有病都自愈。”

  李洵傷心道:“……我等也沒有如此不堪吧?”

  宋問撓撓頭道:“倒也不是說你不堪,只是先生我近日被一件事情所煩惱。”

  李洵:“什麼事?”

  “來來來。”宋問扯著他進書院,“我正也要問問你們。”

  宋問進了學堂,眾人一陣驚喜。

  宋問讓他們入座,然後抓起戒條,敲了敲桌子。

  “經義第三課的課題開始了!今日我想考大家一個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可能不大厚道,但你們今後總會遇到的。”宋問在高台上踱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可若是仁義忠孝,各不能全,你們該如何取舍呢?能做到取舍嗎?”

  孟為嘴快道:“舍生取義!”

  “知道你們要說舍生取義?背也會背了。還能舍生取仁,舍身取忠取孝取道,總之就生最不值錢是吧。”宋問擺手道,“別來這些虛的。這世間無奈之處,就是因為有許多事,不知該作何抉擇。或是哪怕知道,也難以做到,所以才會有諸般後悔。”

  眾生仰頭聽課。

  “對,還要再加個生。這世上會輕易放棄生的人,只為所謂的求道的,也沒有資格談論什麼仁義。”宋問環胸道,“我倒要看看幾個人會把它排到最後去。”

  孟為小聲問道:“不該嗎?這四個裡面,缺了哪個,都該為千夫所指了吧?”

  宋問:“自己想咯!”

  馮文述起身道:“學生有一事想問。”

  宋問:“請講。”

  馮文述清清嗓子,醞釀了一下措辭。盡量委婉,以免被噴。問道:“先生,仁義忠孝,如何會各不能全呢?義盡而仁至,兩者不可分。為人孝悌,而不忠者,鮮矣。何況,君子追求的,便是這些道義,怎會去取舍呢?該取舍的,不該是個人私利嗎?”

  眾生跟著點頭。

  “你們真是太天真了!”宋問掩著嘴道,“我來考你們幾個後世無解的難題!”

  眾生正坐。

  “一!”宋問伸出手指道,“若一個貪官掉水裡了,而你知道,你若是救了他,他今後仍舊會魚肉百姓,直至百年身死。你救不救?”

  眾生蹙眉。馮文述想開口,宋問手往下一壓,示意他且慢。

  宋問:“二!若是你娘掉進了水裡,而陛下站在旁邊,他不許你救。你救還是不救?”

  眾生:“額……”

  “三!”宋問繼續道,“若是你娘你和媳婦兒一起掉進了水裡,而且你媳婦兒已經懷孕了,你先救誰?”

  眾生陷入沉默。

  宋問:“四!”

  趙恆喊道:“還有四?!”

  宋問呵呵一笑:“當然有。”

  宋問道:“若是你娘,你媳婦兒,你兄弟,你兒子一起掉進了水裡。你兄弟讓你救你娘,你娘讓你救你媳婦兒,你媳婦兒讓你救你兒子。你救誰?”

  眾生漲紅了臉,似要魂歸天外。

  ……這水怕是有毒。

  梁仲彥拍拍頭,站起來道:“先生,請勿怪學生多言。您這是根本無理取鬧!”

  宋問道:“也不算無理取鬧,思路總是對的嘛。”

  學生面面相覷。

  李洵道:“真那時候,哪來得及思考這些?”

  “好吧,那我就給你們一個實際些的假設。”宋問提起衣擺,在上首坐下,正色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將軍亡。若這位將軍,是於你有救命之恩的兄弟,而君王現在動心要殺他了。”

  “此時,你若不救他,他必死,他妻兒也必死。你若救他,你必死,你妻兒也必死。你救是不救?”

  “若你就是那位將軍。你知道,你若逃,會連累你的兄弟,還有無數無辜的人。可你若不逃,會牽連你的部下。那你是逃還是不逃呢?”

  一陣寂靜。

  宋問靠上椅背,抖腿:“這總該合乎常理了吧?”

  繼續沉默。

  “看看你們!落水的問題多好?非要自討苦吃?”宋問站起來甩甩手道,“好好思考。開學至今,有分數的人還沒有幾個。都好自為之啊。”

  趙主簿來到縣衙後堂,張炳成正在聽人彙報宋問的行蹤。

  趙主簿小心道:“老爺,我看還是把人招回來吧。此事真不像是宋問所為,算起來,沒道理啊。”

  張炳成抬起頭,盯住了他。

  趙主簿對上他的眼神,頓時一陣體寒。

  心下暗驚,莫非他知道什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2 07:46 PM

第54章 通風報信

  兩人就那麼默默對視。

  張炳成眼神裡帶著股陰狠。

  趙主簿心中有鬼,強自鎮定。正想開口求饒了,張炳成道:“趙主簿,你讓我很失望啊。”

  趙主簿當即吸了口涼氣,還是准備垂死掙扎一番:“老爺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縱然沒有證據拿那宋問如何,但你我還不知?除了他,還有誰人!”張炳成拍桌道,“那鐵爪,分明是工部的東西。既然不是丁有銘犯的案,那除了宋問,還能誰能拿得到?”

  趙主簿:“……”

  張炳成恨道:“竟然讓自己的學生來頂罪,可謂是無恥至極啊!”

  趙主簿:“……額……”

  一時竟……無言以對!

  張炳成道:“何況,我派去跟的人,全都跟丟了!”

  趙主簿故作驚訝:“全都跟丟了?!”

  “我就看他們不簡單。還有宋問身邊跟著的那個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意欲何為?”張炳成手指摩挲著鎮紙,末了拍桌而起:“不成,我要去告訴國師!”

  趙主簿心又是吊著蕩了一下,脫口而出道:“不可!”

  張炳成看向他:“為何?”

  趙主簿:“老爺,您這不是給國師添麻煩嗎?想必他是很不樂意聽見宋問的。”

  “他既不喜歡宋問,我才應該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張炳成道,“看這宋問能跑到哪裡去。”

  趙主簿勸道:“老爺,國師不喜歡樹敵,能相安無事,自然好過你死我活。”

  張炳成揮手:“好了,你別說了,你們讀書人不懂!”

  趙主簿:“……”

  他們讀書人不懂……

  趙主簿深吸兩口氣,以免自己背過去。

  他追隨張炳成,每時每刻都在接受著報應。

  林唯衍跟在宋問背後,走出學堂,有些不悅道:“你為何給他們出這樣一道題?你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宋問道,“其實自古人心不難猜,它只是難測。你可以清楚猜到他的千百般種心思,但是猜不到,臨到了的時候,他會選擇哪一種。畢竟對他來講,一切也不過一念之間。”

  林唯衍道:“我就猜不到林青山的心思。他選了一條最不該的絕路。”

  “我倒是也很想讓你做一做。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擔心。”宋問回過頭,拍了拍他的心口:“你已經長大了。孤獨和挫折會讓人強大的。你能獨當一面,不會誤入歧途了。”

  林唯衍有些落寞的低下頭。

  “可是,痛苦是會積聚的。”宋問道,“你要學的是放下。別讓你自己打垮。”

  林唯衍道:“做你的學生挺好的。”

  宋問笑了下:“我也這樣覺得。”

  林唯衍:“那你呢?你會被自己打垮嗎?”

  “你不懂,我活的每一天,都是多出來的。”宋問笑道,“我命長的讓自己害怕。”

  林唯衍還是第一次聽見年輕人說自己命長的。

  當下覺得果然是宋問,腦子就是有病。

  兩人下了書院那壯觀的台階,走出大門。

  看門的大爺,面無表情的看著林唯衍走過。

  終於是徹底投降了。

  林唯衍看著路邊,便縮過去懇求道:“買點吃的。”

  “買什麼呀。”宋問不屑道,“有家裡做的好吃嗎?”

  林唯衍:“在量不在質。”

  宋問:“有點出息行不?包食宿那是管飽!”

  林唯衍抬手,指向某處。

  宋問一巴掌拍下:“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啊?不聽話?”

  林唯衍道:“看!”

  角落處,趙主簿斂著衣袖,神秘的朝她招招手。

  宋問:“……”

  宋問走過去,捂著臉道:“這日頭不對吧?昨日您怎麼跟我說的?”

  趙主簿甩甩衣袖,心道這人太不識趣,說:“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老爺已經將你的事報給國師了。你自己小心,千萬莫再插手此事!”

  “多謝多謝。”宋問忙給他作揖,又想了想,不明白道:“我有什麼事,可以讓縣令告訴國師的?”

  趙主簿:“那自然是……”

  趙主簿歪頭,仔細那麼一想,好像還真的沒有?

  總不能去跟國師道,哎喲那個宋問,把我監視他的差役都給甩了?哎喲那個宋問,就是妙手空空沒跑了!哎喲那個宋問,實在是太討人厭了。

  “哦,他去告我的狀啊。”宋問笑道,“總歸我也是國師最討厭的人了,他多去國師面前晃悠晃悠,怎麼,是想超越我的地位?”

  趙主簿:“……”

  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白瞎了他過來通報。壓根不需要他多擔心。

  趙主簿無奈甩手道:“隨你吧隨你吧。”

  宋問哈哈笑了一聲:“那我走了?”

  趙主簿哼道:“我走!”

  宋問扭頭問道:“有人跟嗎?”

  林唯衍搖頭。

  宋問拍板:“那就去鄭會家!”

  宋問和林唯衍,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行事都很隨性。

  別人的對或錯,和他們的對或錯,並不一樣。

  所以說是乖張也好,瘋狂也好,的確是世間少有的麻煩人。

  兩人趁著時辰不錯,一路直趕鄭會家。

  鄭會如今還在家修養。

  許是先前變故太大,平日裡大門緊鎖,避不見客。

  宋問去叩了叩門,喊道:“在下宋問,鄭公子在嗎?”

  鄭會還是很給她面子的,未幾便走來給她開了門。

  他腳還是跛的,不知道是沒醫治好,還是以後就這樣了。看見她拜道:“宋先生!”

  宋問將他扶起:“客氣了。今日來看看你,恢復的怎麼樣?”

  鄭會:“有勞先生掛心,裡面請。”

  裡面日光黯淡,窗子都關著。

  宋問看他形容憔悴,神色間盡是萎靡,這些日子估計過得糊糊塗塗的,不比牢裡好哪些,安慰道:“鄭公子……放寬心些吧。”

  鄭會:“謝先生關心。”

  “我的關心,於你不痛不癢,只不過是兩句話。”宋問道,“你若真想好,該出去走走了。”

  鄭會點點頭,表示意會。

  宋問一只手搭在桌上:“我便也直說了。其實近日來,是有一些事情想問你。但怕給你惹來麻煩。你若是不願答,可以不答。”

  “當初自詡年少聰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落得這般天地。若非先生搭救,鄭某已是死人一個了。死不可懼,只是若讓祖上蒙冤,叫楚姑娘死不瞑目,卻實在太不甘心。”鄭會自嘲一笑道,“宋先生於我,豈止是救命之恩啊。不過幾個問題而已,先生請問吧,鄭某知無不言。”

  趙主簿可能地位太低,確實知道不了太多。

  但是鄭會不一樣。

  他跟著張兆旭,出入過許多地方。

  雖然對方或許沒多在意他,表面功夫卻做的足了。

  鄭會為人還是很聰慧的,只是一時被利益迷了眼,看不清楚。

  可張家的事情,他也借此摸透了大半。

  宋問:“其實我想問問,林青山,林大將軍,你知道嗎?”

  鄭會點頭:“知道些。他去世的時候,我已經不小了。”

  宋問看了眼林唯衍,見他有些僵硬,讓他隨意先坐下,然後道:“能否與我講講?”

  “當年許將軍與宋太傅決裂,大將軍帶著他征伐邊疆,他們二人,是京城的美談,民心所向,聲望甚高。只是兩人性格截然不同。”鄭會嘆道,“命運卻也是大相徑庭。”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後道:“大將軍,是一位瀟灑不羈的人。說他是將軍,不如說他更像一位俠客。邊關安定之後,陛下便將他召回京城。恰巧當時,我也在雲深書院就學。大將軍受邀,偶爾會來指點我們一二。”

  “他的眼神很堅定,想必是他見慣了生死吧。讓人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他雖然從邊關來,卻很和善,絲毫也不可怕,沒有架子。會坐在地上,同我們談天說地,聊些邊塞風光。他口中的每個地方,都叫人向往。拋頭顱,灑熱血,提寶刀,斬來敵。他的每一句話,都叫人澎湃不已。若是追隨他,哪怕刀山火海,也義不容辭。”

  宋問暗道。適合做邪教宣傳。

  鄭會頓了頓:“先生是想問,當年的造反一案嗎?”

  宋問點頭。

  “確實是很有蹊蹺的,哪怕是京城裡的人,恐怕也知道的不清楚。”鄭會道,“毫無征兆的起兵。攻城當日,城門就已經鎖了。陛下下旨,所有人不得外出。第二日,將軍已經被鎮壓了。再過一日,便被斬首示眾。可是當時我看城門外,並沒有多少打鬥的痕跡,當夜也沒有聽見什麼大的聲響。只是金吾衛挨家挨戶的敲門夜查,反將事情顯得很大。”

  宋問:“這麼清新脫俗的造反?”

  “既然是先生問,鄭某有什麼都說什麼吧。”鄭會點點頭道,“大將軍手下帶的兵,那都是殺人殺出來的。區區禁衛軍,短短一夜之內便盡數鎮壓,鄭某是不信的。法場行刑的時候,那些將士身上,都沒有帶著傷。沒有傷,怎麼敗?只是長安城內,禁言此事。時間久了,便也成真的了。”

  時間能模糊真假。

  無所謂殘酷或溫柔。

  會難受的,也只有從時間裡走來的人而已。

  只要他活著,還要不停的走下去。

  繼續見證扭曲的事實。

  宋問:“其他的,你也不知嗎?”

  鄭會笑道:“我如何能知啊?三尺微命,一介書生而已。”

  宋問拍拍手:“那你記得,大將軍的佩刀嗎?”

  “自然記得,他寸不離身的,我們也見過。”鄭會道,“很好認。刀身和刀鞘上,都有他刻的劃痕。”

  宋問激動問道:“在張家?”

  鄭會一驚:“怎可能!”

  宋問:“那麻煩你給我畫兩筆,叫我開開眼。”

  “可以是可以。”鄭會道,“只是先生為何對此事如此感興趣?”

  宋問笑道:“就像我當初會對你的事情感興趣一樣。說出來沒別的理由,只是你們不懂。”

  鄭會跟著一笑。也不再追問,轉身進裡屋取了紙筆,給兩人畫出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2 08:34 PM

第55章 指條明路

  張炳成:“國師,下官句句屬實。那少年武藝高超不是常人,加上個宋問也是來歷成謎。不知道他二人想做什麼,怕是想對國師不利,國師不可不防!”

  張曦雲提起筆, 在墨水裡蘸了遍,隨口問道:“少年?見過兩次,沒見他出手。從哪裡來的?”

  張炳成答:“他是個江湖人士。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居無定所,四處流浪,背一根鐵棍。江湖上沒人能請的動他。不知為何來了京城,也不知為何跟在宋問左右。”

  張曦雲若有若無的“嗯”了聲,便沒了動靜。

  張炳成想了想,又道:“今日早晨,他還去了鄭會的家中。就怕這人不識好歹,在策劃什麼陰損的事情想要再陷害您。”

  張炳成說:“何況,他們偷那麼多兵器做什麼?常人哪會做這樣的事?國師,不能不防啊!”

  張曦雲長筆一勾,仍未做搭理。

  張炳成立在一側,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偏著掃他神色,一時摸不清楚,有些慌張。

  張曦雲終於開口道:“你先前說,攔李洵的時候,你派去的人,都被一個神秘的來客截住了?”

  侍衛低首道:“是。”

  張曦雲:“只有一個人?”

  “……是。身形不高,但力氣極大。”侍衛道,“據下屬回報,看不出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張曦雲:“若你和他打呢?”

  侍衛遲疑了片刻,答道:“尚未交過手。”

  “哦?”張曦雲笑道,“誰家少年郎,能有這樣的造詣?險些沒看出來。”
  侍衛頷首靜立。

  張曦雲揮揮手:“你下去吧。”

  張炳成兀自出神,沒有聽見。

  張曦雲抬起頭:“嗯?”

  張炳成恍悟,躬身道:“哦,下官先告退。”

  人出了房門,張曦雲落下最後一筆。

  “也曾有一個人,天生神力,刀術過人。可惜已經死了。”張曦雲道,“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見到他兒子。我以為只要夠聰明,就不會再回京城了。”

  紙上畫著兩個年輕人的臉。

  微壓著頭,一臉狠戾的看著他。

  而在他們上面,是另外兩張熟悉的臉。

  神態中頗為相似。

  張曦雲拍拍腿,唏噓道:“已經十年了啊,感覺還只是昨日風雨。”

  不敢懈怠的跟著陛下,也已經三十余年。

  那些曾經的名士英豪,如今空留孤魂。叫他升起一股恍惚感。

  他的人生,有那麼長嗎?

  “他們二人走到一起了。誰不說是天意難測呢?這不就是命數?呵呵,有意思。”張曦雲眯著眼睛道,“當時他們二人聯手殺退群敵,今朝後人相逢,敵人又會是誰呢?”

  侍衛:“國師若是擔心……”

  “不。不用動他們。他們未必就是我的敵人。”張曦雲抬手道,“駕車,去見見。”

  宋問同林唯衍拿著畫,從鄭會家回來。

  當年陣仗如此之大,倒是徹底替張曦雲洗清了嫌疑。他還沒那樣的權勢。

  此行不說收獲,就是讓林唯衍聽聽,也是很好的。

  雖然要從別人的嘴裡了解自己的父親,如何想都有些凄涼。

  宋問問道:“同你印像中的人比怎樣?”

  “不怎樣。我印像中沒有這個人。”林唯衍道,“他不常回家,和別人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多多了。”

  “畢竟他分身乏術嘛。所謂英雄,大抵都是苛責自己,慷慨他人。”宋問拍拍他的頭道,“你如今這麼有出息,他心裡肯定是很喜歡你的。”

  林唯衍真誠求問:“什麼出息?”

  “眼光啊!”宋問拍拍自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懂不懂?你就是眼光啊。”

  林唯衍扭過了頭,捂住耳朵,朝前跑去。

  宋問:“……”

  宋問緊跟著衝進家門,小五正端著茶盤從前院走過,抬手指指裡面道:“少爺,來客了。”

  “來客?我有什麼客?”宋問好奇走進去。

  她的學生都在上課呢。

  裡面那人正捧著杯茶悠悠的喝。

  坐姿端正,動作間很是風雅。這些禮儀練過許多年。

  那氣質與她這簡樸中帶著破舊的屋子有些不符。

  “咦?!”宋問驚道,“怎麼又是你?”

  唐毅被嗆了一口,將杯子敲在桌上,道:“你這是何意?”

  “奇怪嘛。”宋問在他對面坐下,翹起腿道:“我以為不請自來,只有我會做呢。哎呀,這天天見到您,心情原來也不是高興,很復雜啊。”

  唐毅惱羞成怒道:“你每次來我家的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

  她的行徑可過分多了!

  宋問笑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唐毅:“這話也送給你!”

  “我又不是君子。我不在乎這些虛禮,殿下您就不一樣了嘛。”宋問道,“您可是殿下,您怎能失態呢?”

  臉皮這樣厚的人,還真拿她沒辦法。

  唐毅臉色漲紅。在走與留之間猶豫不決。

  那眼神往門口瞟著,又幾番收回來,然後狠狠瞪宋問一眼。

  宋問叫他一瞪,便表情誇張道:“哎喲哎喲。”

  唐毅扭頭,傲然離開。

  宋問終於不鬧他了,架住他胳膊,往座位上帶。

  唐毅作勢扭動了一下。

  宋問給他拍拍背,安撫道:“開個玩笑而已,勿要在意嘛。殿下難得主動來,我自然是很高興的。哪能就這樣走了?何況您還沒說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呢。”

  唐毅怒道:“我不知道你們究竟要做什麼!可我知道你們定然不會罷手。所以過來看看!”

  “明白明白。”宋問引道,“來,喝杯水。”

  唐毅狐疑的看著她:“明白什麼了?”

  宋問:“沒,就讓你先喝杯水,你再接著氣。”

  唐毅拍桌。

  這世上怎麼會有宋問這種人!

  林唯衍在一旁摸棍:“別欺負人。”

  宋問擺手道:“什麼話,我怎麼會欺負人呢?我只是想委婉的告訴殿下,有些已經注定的事情呢,就是親自看著,也沒用的。不必再勞心費力了。”

  唐毅:“……”

  唐毅咬牙。

  宋問朝他抖抖眉,勾唇一笑:“殿下,我特別喜歡跟你交朋友。”

  唐毅不屑冷笑:“我究竟是哪裡得罪你了?”

  “你若是得罪我我們可能就不是朋友了。”宋問笑道,“大都是我得罪你吧?”

  唐毅大怒:“現在也不是朋友!”

  “誒。”宋問擺手道,“客套了客套了,你看這樣多生疏。”

  唐毅起身。

  誰還沒學過個一招半式?

  有人來討打了,哪有繼續藏著的道理?

  他們三人在裡屋說話,小五端了些點心進來。

  外面又響起了敲門的聲。

  “還有客?”小五稀奇了,放下碗筷,跑去開門,問道:“誰呀?”

  門外是一位黑衣勁裝的劍客。

  小五卡住門,戒備道:“你是何人?來找誰?”

  侍衛側身道:“國師來訪,叫你家公子出來迎接。”

  小五頭也沒回,一嗓子喊道:“少爺!有個叫國師的人找你!”

  在屋內喝茶的宋問一口水噴了出來。

  唐毅不安道:“我先躲躲!”

  宋問:“躲什麼?你就當來做客有什麼不好?”

  “不好。我不想和他說話!”唐毅掀開了桌布,又放下,抓狂道:“國師為何會來找你!”

  宋問道:“這你得問他啊。”

  外間小五:“少——爺!人家等著呢!你快些!”

  唐毅:“他經常來找你?”

  “那也沒。不過他不受歡迎,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宋問攤手道,“看,這樣對比起來,我是不是討喜多了?”

  唐毅苦尋未果,索性又重新坐下。調整表情,威嚴道:“你去吧。別將他往裡屋引。”

  宋問:“……”

  宋問道:“厲害了我的殿下!你這是讓我把國師往我寢室裡引啊?”

  小五:“少爺!!人家都要等不及了您今日那麼磨蹭啊?您怎麼這樣不禮貌啊?少爺啊!!”

  林唯衍道:“還有一個地方。”

  他指了指上面,誠摯邀請道:“我有打掃,還挺舒服。讓給你了。”

  唐毅客氣推辭:“不必了。”

  宋問無語道:“你就呆著嘛,能將你咋滴!”

  小五徹底放開他破銅鑼般的嗓子:“少——爺——!!宋!大!少——爺!!”

  宋問干脆道:“我去了!”

  隨後便衝出了門,唐毅只來得及抓到她的衣角。

  唐毅思前想後,悄悄跟了出去。

  在宋問的莫名神情的凝視中,躲到了門後。

  小五:“……”

  宋問:“……”

  小五那個機靈勁,當即明白。眼神都沒再往門後瞟過一眼,直接走了。

  侍衛掀開馬車的車簾,張曦雲走出來。

  宋問作揖道:“叫國師久等。宋某方才聽著還不信來著,所以沒理會。哪想到國師會紆尊來這等簡陋之地。”

  張曦雲站在馬車前,眼神往裡一瞥:“跟在你身邊的少年呢?”

  宋問:“原來是找他來了。這人不講規矩,莫非是哪裡得罪您了?”

  “前番回去才想起,原來是故人之子,難怪看著很是親切,所以再來問問。”張曦雲點點頭示意,“叫他出來吧。”

  宋問心猛得一跳,強裝鎮定。

  在否認與猜測間輾轉來了幾遍,握住自己的手道:“故人之人?國師哪兒聽來的謠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父母為誰,不過運氣好,得天垂憐,才活到了今天。如何會與國師您這樣的人物有關聯?”

  張曦雲:“他為何不敢出來呢?”

  “這有何不敢的?”宋問回頭喊道,“林十兩,出來!”

  “喲,瞧我!”宋問拍手懊惱道,“國師裡面請。”

  張曦雲便往前走了兩步。

  唐毅:“!!”

  唐毅從門後伸出一只手,惡狠狠的捏成拳。

  張曦雲只是進了門檻,並沒有進去。

  林唯衍從屋內走出來。站在宋問身後,定定的看著他。

  張曦雲點點頭:“是你。真是大了。你留在這裡做什麼?”

  林唯衍:“白吃白喝。”

  “我與你父親乃是故交,既然見到你了,理應照拂你。若有什麼疑慮,你盡管來找我。我也可以給你排個安生的差事,保你往後無虞。”張曦雲對他道:“你回京城,當不只是來看看的吧?”

  說得這麼好心,宋問很想叫林唯衍真應下來給他添添堵。

  林唯衍點點頭,道:“還要走走,坐坐,吃吃,學學。”

  張曦雲:“……”

  宋問欣慰點頭:“這孩子,長的太好了。實誠,起碼餓不死自己。”

  張曦雲又問:“學的什麼?”

  “學聰明。”林唯衍道,“不過我已經很聰明了。”

  “你回京城,就去偷刀,是為了什麼?”張曦雲笑道,“說來當年抄家的時候,林青山的寶刀破鋒就不見了。陛下原本還想賞給太子的,這庫中一清點,發現不見了。”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宮裡還會遭賊嗎?和我說做什麼?總不會跟我有關系吧?我想我當時還不會飛。”

  那小表情,真是淡定極了。

  宋問意味深長道:“天底下什麼沒人偷?只是笨人靠搶,聰明人靠騙。偷也偷的讓你發現不了而已。”

  林唯衍:“良心過不去。”

  宋問:“那就不要了唄。良心又不值錢。”

  旁邊侍衛聽得怒起,宋問卻也是不客氣。

  今日來陰陽怪氣的說一頓,誰知道要做什麼?

  侍衛道:“宋先生也是這樣教學生的?”

  “因材施教嘛。”宋問道,“對個要砍自己脖子的人講良心,有什麼用呢?宋某又不是個傻的。”

  張曦雲手一揚,示意侍衛別再多說,然後道:“先前的確是我失敬了,宋先生怪罪也無妨。只是當時你我立場不同,又有諸般誤會。想先生如此聰明,應該理解才是。不然,孤煙,給宋先生賠罪。”

  “言重。”宋問就坡下驢道,“也沒放在心上,說出來便痛快多了。”

  孤煙看她不順,還是抱拳道:“抱歉。”

  宋問無聲的呵了一聲。

  “破鋒的去處,我以為你們會想知道。所以才特意過來一趟。”張曦雲偏頭,看著林唯衍:“原來是我想多了嗎?”

  宋問道:“國師若是真的念及舊友情分,為何不直接送過來呢?”

  張曦雲:“若我去要,他肯定不會給我。你們要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給你們指條明路。”

  宋問躬身道:“求教。”

  張曦雲手指點了點:“和你是本家。”

  和宋問是本家。

  天底下姓宋的人千千萬,但能和當年林青山有關系,恐怕只有一個宋祈了。

  宋問直起身,笑道:“國師莫不是在……消遣宋某吧?這玩笑可不大好玩。”

  “我若想害你,簡單。”他指著林唯衍,說道:“當年造反案,前前後後牽扯了五千多人。殺的殺,貶的貶,罰的罰。長安城裡,是如何的腥風血雨,你恐怕是不知道。當時嘛,只要些許風吹草動,就可以要人命了。沒有一個是放過的。如今陛下身體不好。最恨有人會欺瞞他。”

  “宋某向來小人之心。畢竟惜命嘛,謹慎總無大錯,倒不是惡意揣度國師。”宋問道,“國師好意相告,我等清楚了。”

  張曦雲道:“信不信隨你們。總別說,我逼你們。”

  宋問施禮。

  張曦雲很識趣的轉身,上馬車,而後走了。

  林唯衍看向宋問,中氣十足道:“刀!”

  唐毅從門後出來,嚴肅道:“不成!張曦雲哪有這般好心,會來告訴你們實情。”

  宋問“嗯嗯”的附議點頭,揪著林唯衍的衣領進去。

  “太傅拿將軍的刀做什麼?”唐毅跟上來,急道:“你別被他騙了。”

  “他說了什麼,是不是騙我,是他的事情。如何分辨,是我的事情,不然腦袋豈不白長了?”宋問道,“殿下這麼擔心,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我。”

  唐毅:“這與信任無關!張曦雲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你方才說刀架你脖子上?他當初要殺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還沒來得及想呢。”宋問眨眨眼一臉欽佩道,“果然還是殿下想的深遠。已經想到那麼後面了。”

  唐毅幾乎要咬破自己的舌頭:“你還奚落我?”

  宋問喊冤道:“殿下您真是想太多了。我就是性格溫吞,行事不喜歡考慮後果,又不想騙您而已。不然你選一個,我找個借口?”

  唐毅怒了。

  怎麼就他一人急?

  抓著林唯衍道:“你信嗎?”

  “我信不信無所謂。”林唯衍指著宋問道,“我相信他。”

  唐毅抓狂道:“你相信我!”

  林唯衍在兩人中間環視了一會兒,而後決定道:“我還是相信他吧。他命長。”

  宋問感動道:“謝謝群眾的信任!”

  唐毅內心狂嘯。

  這兩人太難琢磨了,他覺得自己都要逼瘋了。

  唐毅跟著宋問道:“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宋問摸摸下巴:“我就是覺得,他閑的蛋疼,親自過來騙我兩句不成?”

  唐毅氣道:“這不效果很好?你不就信了?”

  宋問無辜道:“我可沒說我信啊。”

  唐毅:“那你有本事別去!”

  宋問很順暢的接道:“誒。”

  唐毅看她表情就知道,誒個什麼,這人又是在敷衍他。

  敷衍即將成為他此生最為痛恨的事情。

  唐毅拍腿,沉痛道:“你做人一點都不真誠。”

  宋問:“……”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組織接受批評。”宋問同情的搭上他的肩膀,“我說了我一直在通往真誠的路上,雖然……距離有點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3 11:05 PM

第56章 夜訪太傅

  唐毅被這兩人無關緊要的態度憋的窩火,火又偏偏發不出來。

  因為對方壓根就沒想和他吵,只是不軟不硬的應著。

  以唐毅對宋問的了解,只要對方冷靜過後,或是忽然閑了沒事,就一定會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幾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書生,究竟是向天借了幾個膽?

  看宋問吃的歡快,唐毅不禁更氣了。

  一半是氣自己, 替這人瞎操心什麼。

  宋問悚道:“殿下,您眼神中帶著的殺氣,能否先收斂一下?”

  她吃的壓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聲。

  他倒還想再加重一點。

  林唯衍給他夾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氣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們生厭。”

  “豈會。我若討厭殿下,又怎會巴巴的去找你呢?”宋問低頭大聲嘆道,“我主要是怕自己影響了殿下的食欲。如今看來的確是的。”

  唐毅轉身離開。

  張曦雲的馬車慢慢駛遠。

  坐在車轅上的一名侍衛,終於耐不住問道:“主人,為何要將此事告訴他們?”

  旁邊的那位目不斜視,遠望前方。

  張曦雲睜開眼,笑道:“你就是這一點不如孤煙。他就算有好奇心,也決計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衛道:“屬下的確比不過師兄。”

  張曦雲道:“我只是讓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裡,但是我不說。這是他的把柄,因為他當初動了私心。但這樣一點小小的私心,陛下不會在意。就像陛下當初放過了我一樣,也會輕描淡寫的放過他。”

  宋家名門士族,歷代為官。

  宋祈在朝五十余年,公正清明。圓潤而不圓滑。半個多朝堂的人都受過他的點撥,還有許多寒門就是他提拔上來的。根基,人脈,聲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況太子今後,還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錯,陛下都不會去動搖這根大樹。

  不過一把劍而已,十年都過去了,他可以無數個借口去推脫,能怎樣?

  侍衛意會片刻,詢問道:“主人是想,讓他明白您的好意?”

  張曦雲道:“好意?哈哈,整個朝堂上,幾人會相信別人的好意?何況是太傅那樣見慣風雨的人,豈會將這樣一點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與劍扯上關系,不能將他怎麼樣。

  可與林青山的後人扯上關系,卻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著,才能成為一個把柄。

  這個把柄,就是一把利劍。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對他好的人。

  宋祈當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謬,也最任性的一個錯誤。

  張曦雲總算松了口氣:“不知道他近兩年在想些什麼,越來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義了。”

  侍衛了然的語氣道:“如此一來,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輕舉妄動。”

  張曦雲淡笑著搖了搖頭,復又閉上眼。

  他們做許多事,設了許多圈套,多數情況下,並不是為了想殺誰,或是想威脅誰。

  而是只有這樣,才是在這詭譎的朝堂風雲中,獲有一絲心安。

  恰恰相反。施恩,比樹敵要好的多。

  多數情況下,他不願意去得罪任何一位同僚。何況是宋祈。

  沒有一刻是太平的。他就是這樣才走到今天。

  宋問吃飯的時候,唐毅走了。

  宋問吃完的時候,唐毅回來了。

  唐毅黑臉道:“你現在想去做什麼?”

  宋問:“……運動運動?”

  唐毅:“運動去哪裡?”

  宋問露齒笑道:“原本想運動去您府邸的,如今看來還是繼續內部運動就好了。”

  唐毅就在原位坐下了。敲著扇子,環顧四周。

  宋問坐到他對面:“……你不會想靠著這樣阻止我吧?”

  這未免也太不了解她了。

  “我只是想說,你們如果去,那我一起去。”唐毅道,“真出了事,太傅或許會看我三分薄面。”

  別人的三分薄面那是謙詞,唐毅這三分薄面那真是……

  宋問還是不忍心打擊他這積極性的,便道:“多謝殿下。只是我沒打算被抓著,也還沒打算要去呢。”

  “你考慮吧。”唐毅無所謂道,“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宋問:“……”

  看來唐毅真的對她還是有一個深刻認識的。

  “先不說去不去,就算是去,您也不能跟著。”宋問摸摸額頭,說道:“人多沒好處。人多拖後腿。”

  唐毅:“那你別去,我好歹還學過武,你去了才是後腿。”

  “你們都是後腿。”林唯衍不屑道,“我自己去。”

  “如果我都算後腿,那你們倆整個都是巨型稱砣吧。”宋問怒道,“每天都在自找麻煩!”

  三人為了各自的尊嚴,杠上了。

  小六過來沏茶,提醒道:“少爺,您怎能和殿下說這樣的話?”

  宋問揚手道:“來,六。給三殿下清個房間出來,他說要住這兒了。可能得住好些天呢。”

  唐毅哼了一聲。

  宋問如果要去,肯定是晚上去的。

  晚上守備薄弱,安全許多。

  而唐毅本身就是偷偷出來的,連聞樂也沒帶。

  白天在自己府邸門口晃悠一陣,掩人耳目,晚上便來宋問這裡,守株待兔。

  宋問說不去,就真的不去。

  唐毅說不走,也就真的不走。

  這樣拖了三天,林唯衍炸了。

  “去不去?”林唯衍背著長棍問。

  “去。”宋問終於坦誠道,“但是你必須把你的武器留下,太引人注目了。”

  唐毅道:“你可以去,我也去。”

  宋問:“成了吧殿下。你去我就去。”

  唐毅怒道:“太傅年輕時劍術超人,你毫無身手,哪能瞞過他的耳目?莫要惹麻煩了!”

  宋問看向林唯衍。

  哪只是她,上次林唯衍都沒能瞞過。

  林唯衍瞬間意會,移走視線道:“意外。”

  宋問摸摸鼻子。其實也不是打算靠偷的。

  張曦雲能猜出林唯衍的意圖和身份,宋祈肯定也能。

  可是他即沒有來警告,也沒有來歸還,宋問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她不好帶著人正大光明的去拜訪,也不好讓外人知道。

  畢竟林大義的身份可能給他帶來麻煩,會惹得他不高興。

  又不知道這位宋太傅究竟是敵是友,讓林大義獨自過去,不大安全。

  所以最好是她與林唯衍一同前去。

  何況,他們要找的,其實不是刀,而是人。

  他們想要的是真相。

  可是唐毅也要跟著,就很蛋疼了。

  顯然宋太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高超的,他堅信此事與太傅無關。真要干嘛,宋問也很難做啊。

  唐毅看她神色,道:“你若是擔心什麼,我可以給你保證。”

  宋問一陣頭疼。

  索性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

  反正唐毅也不算是外人,同林唯衍一樣,當得“故人之子”。

  “多謝。”唐毅垂眸道,“其實是我有私心。”

  宋問道:“人之常情,稱不上私心。”

  既然決定了,便不再拖延。直接決定了當夜行事。

  三人換了衣服,一路趕去。

  宋問以為唐毅說的學過點功夫只是說說的,沒料到竟然是真的。

  別的不說,起碼他輕功不錯。

  唐毅對京城的路很是熟悉,包括太傅府。

  他來過許多次,先前無意中連守衛的位置也記下了。讓幾人省力不少。

  找東西,先去的地方肯定是書房。

  太傅府的戒備並不森嚴。三人沒繞彎路,直接到了。

  宋問看著眼前的木門,心情頗為復雜。

  一個國師府,一個太傅府,門道都被摸的清清楚楚。

  難怪總說家賊難防,這個時代想要生存,真的是太艱難了。

  回身將門輕輕掩上。

  林唯衍道:“我來找,你們站著別動。”

  林唯衍開始小心翻尋。

  看著他嫻熟的身手,宋問覺得自己會走上做賊這條路,和林唯衍有著莫大的關系。

  宋問站在中間,打了個哈欠道:“其實我覺得可能不在書房,這樣的東西,如果是我,我會放在寢居。”

  唐毅瞪眼:“你想做什麼?”

  “秘密會聊?”宋問道,“夜半坐談!”

  林唯衍伸出兩根手指,擋在兩人中間,然後指指外面。

  一陣腳步聲。

  “老爺,我去喊張嬸起來,給您煮碗夜宵吧。”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宋問無聲的做著嘴型:“這得醜時了吧?還不睡覺?”

  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不好好休息,一點都沒有身為老臣的自覺性啊!

  林唯衍給了兩人自求多福的表情,翻身上房梁。

  宋問拉著唐毅到一旁的矮榻,朝底下指了指。

  唐毅咬咬牙,臥倒滾了進去。

  宋問在外邊抬腳踹。

  唐毅險些暴起,就覺得她是故意的。

  又往裡面貼了貼。

  宋問跟著滾了進來。

  這邊的位置狹小擁擠,兩人直接貼在了一起。

  隨後門被推開,宋祈走進來。

  兩人僵立不動。

  宋祈踏進門後,頓了一頓。

  身後老僕道:“老爺,您得休息。看一會兒書就回去睡吧,老奴給您掌燈。”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僕:“可……”

  宋祈:“去吧。”

  老僕:“是。”

  隨後是房門關閉的聲音。

  宋祈徑直走到桌案後,開始拿起賬冊批閱。

  宋問有些疑惑。她當剛剛已經被發現了。

  想轉個身看看情況,發現這裡實在不好操作。

  撲面而來一陣溫熱的鼻息。

  宋問仰頭,露齒微笑。

  唐毅:“……”

  想嚇唬誰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處戳了戳。

  也沒大用力,示意她退開一點。

  宋問尊嚴受到了傷害。

  臥——擦!

  哪有這樣的人!

  於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擰了一把。

  唐毅吃痛,緊緊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這什麼人吶!

  真擰了一把。

  宋問咬牙,手下跟著用力。

  兩人不敢動彈,所以無從躲避。疼也不敢動作。

  互相傷害,淚都快飆出來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問素來穿高領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來。

  加上有些男人喉結是不大明顯,所以他一向沒有在意。

  上手一摸,發現不大對勁。

  唐毅瞪大眼,驚道:“你是太監?”

  宋問:“……”

  宋問:“你再說一遍。”

  唐毅:“你是太監。”

  宋問:“……你沒救了。”

  “你們在玩什麼?當我屋裡鬧耗子了嗎?”桌案後的宋祈道,“年輕人,這樣一會兒,就忍不住了?”

  宋問同唐毅被嚇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著不舒服,就出來吧。”

  宋問滾了兩滾,從裡面出來,而後摸摸頭發,整理一下衣服。

  隨後唐毅跟著滾了出來,神色陰晦。

  宋祈看見唐毅的時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態,問道:“還有一位呢?”

  林唯衍從房梁上跳下,一臉驕傲道:“這次你沒發現我,我說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們三人站成一排。

  夜襲的三人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問不要臉道:“太傅,巧了。你也在這裡。”

  唐毅:“……”

  宋祈點頭:“是挺巧。三個一窩,一起來了。”

  “不知道有沒有更巧的事。”宋問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樣東西,可能掉在了宋府這裡。”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麼?”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麼。”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給你。你若想討些別的,沒有。”

  林唯衍:“刀。”

  宋祈點點頭。返身出去。

  宋問道:“瞧!我就說,肯定是放自己房間裡的。”

  唐毅摸著胸口,咳了兩聲。

  宋問:“咋滴?”

  唐毅退開一步:“你先別說話。”

  宋問:“……”

  未幾,宋祈便抱著一個盒子回來。

  放到中間的圓桌上,打開,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絲疲憊來,伸手在上面輕拂而過。

  “當年你父親囑托我交給你,可我怕讓你帶著,自添麻煩,便代你收著。”宋祈嘆道,“我本以為,它要陪我作古,沒想到還能交到你手上。”

  取出刀來,兩手托著,緩步走到林唯衍的面前。

  “你父親用它,保家衛國,殺敵無數。上面的血,祭了無數英魂。”宋祈往前一遞,“它只斬來敵,不殺國人。我希望你不會辜負了它。”

  林唯衍看著那把陳舊的寶刀,低聲道:“這世間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人。”

  “這世間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人。可當人手上有兵戈的時候,卻會控制不住的去傷人。”婦人摸著他的頭道,“微言,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再拿著它。”

  “娘——!”

  “它很沉,娘希望你能輕輕松松的過。不要怕死,死不可怕。”

  林唯衍閉上眼,將那些聲音拋到腦後,接過刀。

  刀身落到他的手上。

  那刀沉甸甸的,終於有了實感,也叫終年漂浮的他,終於落了地。

  上面清晰的紋路,與他想不一樣。

  或許也有許多事,同他想的不一樣。

  林唯衍抬頭,看向宋祈。

  “既然太傅都願意將刀還給他,是否能將真相一並告知?”宋問道,“林將軍一生,活的明白,死的糊塗,卻也只能如此了,我等知曉輕重,別無他意。只是,念其一生勞苦,好歹,能讓一人明惑,別叫他遭親兒記恨。”

  宋祈沒有回話。

  “萬般所求,為的也只是一句話而已。”宋問推著林唯衍上前,說道:“太傅若是憐憫他的遭遇,縱是安慰,也請告訴他吧。好叫他心安。”

  宋問:“命裡孤苦,半世漂泊,萬裡路酸。這難道就是大將軍征伐一生,給他子孫留下的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4 06:14 PM

第57章 回首往事

  “既然你們想知道,我便說吧。我也已半截入土了,沒有人能說這些話。今日告訴你,讓你知道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你們聽了,放在心裡就好。”宋祈看了眼唐毅,沒有說,抬手指向旁邊的矮凳:“坐。”

  三人搬了椅子端坐。

  宋祈走到窗邊。

  燭火的殘影,在他臉上晃動。

  他沉沉吐了口氣。

  宋祈:“曾經,我有三位學生。他們天資聰穎,勤奮好學。”

  安王唐顯,今上唐贄,還有鎮國大將軍林青山,年少之時,三人私交甚好。

  彼時都不過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而已。

  把酒言歡,暢意高歌,做些明知荒唐的任性事,從未想過許多。

  後先帝病重,邊疆蠢蠢欲動。

  唐顯是皇長子,為人忠厚,先皇本有心立他為儲。

  唐顯卻提了劍,請命與林青山一道去了邊關。

  留下唐贄和一干兄弟,爭奪皇權。

  誰能說清沙場和朝堂,哪個更為凶險呢?

  宋祈道:“當時我就知道。我說你有兩條活路,要麼你別走,要麼你別再回來。可是他走了,又回來了。”

  唐顯有少年意氣,又懷念長安風光。

  得知唐贄登基之後,他願意相信唐贄。

  數番歷經生死,虎口脫險。

  他和林青山活著回來了。

  帶著榮耀,凱旋而歸。

  “彼時風光,真是一時無兩。現如今,天下卻已不記得這二人了。也不過是十許來年。”宋祈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間頗是哀痛:“他們都是我的學生,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這是我最驕傲的事情。可我卻白發送走了兩個。”

  他仿佛走在歲月長河的前列。

  走的太久,發現別人都已倒在風雪下,而他還在走。

  當年顏淵去世,孔子大哭道“天喪余!”。

  宋祈當比他更為悲慟。

  他不能傷心。

  是他的一位學生,送走了他另外的兩名學生。

  他還要治國,提策,安置後世。

  他要給自己最愛的學生打上謀逆的罪名。

  沒什麼能動搖他,他永遠走在自己的路上。

  不是他無情,是他的責任已經斬斷了他的退路。

  “人是會變的。或因為地位,或因為身份,或因為責任。”宋祈嘆道,“高處不勝寒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一以貫之。活得清楚,不如活得糊塗。誰都會選擇,讓自己過的更痛快的方式。逃避和追求,有時候是一樣的呀。”

  數年之後,三人重得聚首。

  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交心的兄弟。

  可當這兩人離開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他們不是同道人。

  他們曾經共處,卻沒有患難。

  真正危險的時候,幫助他的,是張曦雲。

  原來他們也只有一層淺淺的交情。

  君王不需要這些,他不需要這些虛偽的慰藉。

  三人注定已走上不同的岔路。

  “當年陛下要殺的,不是大將軍,而是安王。”宋祈道,“你們不明白。陛下子息單薄。當時滿朝文武,都在請諫陛下。陛下無可推脫,過繼了三殿下。老夫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怨恨自己的親兄。”

  唐顯放棄了帝位,他和林青山還是朋友。他還是萬人之上的親王。

  他什麼都有。

  唐贄留在京城,只剩下了君臣。

  他除了權利和孤獨,什麼都沒有。

  唐贄的帝位,是唐顯讓出來的。

  哪怕這是世上最尊貴的地位,哪怕唐顯是真的不在乎。

  唐贄仍舊覺得難受。

  他也知道,朝中多數臣子,是更偏心唐顯的。

  唐顯有戰績,也更合乎祖法。

  唐贄雖明白這和唐顯無關,對他還是既戒備,又嫉妒。

  他覺得臣子過於苛刻,將這一切都歸結到唐顯的身上。

  人心就是如此般復雜。說不清楚。

  多年後。

  唐顯活得瀟灑自在,而他沒有子嗣了。

  痛失兩子,心緒難言。

  他甚至懷疑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可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麼。

  這是不公平的。

  人孤獨的時候,總是會出現偏激的念頭。

  看著唐顯,總覺得刺眼。

  明明都該是他的。

  他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別人卻總是在逼他。

  終於逼到了他的底線,而他也妥協了。

  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踩碎了。

  過繼唐毅,本就是唐贄不樂意的。

  唐毅越聰慧,他越覺得刺眼。

  他兄長合該處處勝過他?憑的什麼!

  誰定的天理?應該是他!

  宋祈道:“安王時常去看望殿下,惹得陛下很不高興。待太子出生之後,安王時常出入宮中,叫陛下很是戒備。”

  宋問看了眼唐毅。他此刻該作何感受?

  他沒有錯的。他的確是沒有錯的。

  偏偏牽連上了他,偏偏讓他背了一份莫須有的怨恨。

  宋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該作何安慰。

  “陛下私下找了安王,給他封了金吾衛的將職,請他重排京師守備。安王未做多想,去金吾衛處點了禁軍,重新布防。”宋祈道,“陛下便發難了。”

  宋祈手按在桌面上,不知在看向何處:“在安王被處置之前,將軍攜親兵,搶了人,護送他出城。陛下震怒,圍了將軍府,想逼他回來。林夫人不願受脅,引刀自刎,以命相求,求我能保她兒一命。事情至此,再無回旋余地。”

  也不是什麼三萬兵馬,只是不過三百人的近衛而已。

  不是什麼兵臨城下,只是無奈出逃而已。

  宋問:“他們出了城,然後……”

  “然後又下不了決心。”宋祈苦笑道,“我這兩位學生,注定沒什麼大出息。”

  兩人出了城,策馬飛馳,一路從官道出了關口。

  兩側的景色和青岩玉瓦變成了巍峨高山。

  繁華不落的長安城就像飄渺的幻境一樣被兩人拋在身後。

  年少青蔥的夢想像剔骨般被剝離。

  離得越遠越覺得空洞,越空洞便騎得越快。

  回首相望。

  天地廣闊,人生虛渺,盡消塵煙。

  唐顯最終停住了馬蹄。

  唐顯問道:“青山,你害怕打戰嗎?”

  “害怕。”林青山道,“卻不是怕死,而是怕殺人。每殺一個人,都覺得害怕。”

  “我也害怕。”唐顯道,“若是征戰沙場,算是保家衛國,那如今呢?只為了我自己嗎?我更害怕了。”

  不管多好聽的明目,死在他們手下的,都是曾鮮活的生命。

  林青山側過頭,笑道:“那副將,你怎麼看?”

  唐顯伸出手,林青山交握了上去。

  像陣前交托後事那般。

  唐顯:“對不住。”

  “自己選的路,與他人無由,何來對不住?”林青山道,“你永遠是我認識的那位唐顯。兄弟。”

  兩人釋然一笑。

  且歌且行,共伴走了人生最後一段路。

  回了長安。

  宋問道:“我明白。獨活,是對自己的羞辱。沒有後悔的地步,只會生不如死。”

  林青山選擇了救,唐顯選擇了留。

  兩人選了最糟糕的結果,但宋問卻尤為敬佩。

  林唯衍同唐毅各低著頭,手指緊握,不知是什麼心情。

  那是他們的父親。

  偏偏他們一點都不了解,也從未有人能和他們說。

  那人應當與他們是遙遠的,除了血緣,他們沒有別的聯系了。

  如今才感悟道,那也是有血肉的人。

  他們沒有經歷過當時的日子,卻忍不住酸目。

  當時的悲壯與痛苦,就仿佛擺在他們面前。

  仔細聽著,怕漏過一個字。

  “我受命與他們交涉。什麼罪名他們都願意擔著。但死,也要死在長安的地上。”宋祈道,“他們有兩件事放不下。一是他們的部下,二是各自的家眷。陛下應了第一點,可惜他沒有做到。第二點。”

  唐贄道:“兩個人頭,換兩個人頭。”

  林青山:“既然如此,我保……”

  唐顯按住他的手臂,搖搖頭。

  那裡面帶著很多的意味。

  唐顯明白,他必死。不必再惹唐贄不快。

  “我的命,我自己選。要他擔著我的命,希望世侄別埋怨我。只是對不起你家姑娘了。”唐顯扭過頭道,“陛下。最後一個請求,叫林將軍,回去看一眼。”

  林青山苦笑道:“我也沒什麼顏面去見他,他母親已經死了。”

  唐顯道:“勿論他怎樣怪你,你該給他個解釋。他那麼小,別讓他活不下去。”

  唐贄沒有說話。

  宋祈立在一側,垂首疲憊道:“陛下。七年同窗。”

  林唯衍低聲道:“那是他見我最後一面。我沒有和他好好說話。”

  宋祈拍拍他的頭,道:“你做的很好了。好孩子。我陪他回家,他只有幾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和你好好說話。”

  宋祈回憶往事,嘴唇輕微顫動,皺眉道:“他也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他是個嘴笨的人。所以他走的很痛苦,帶著愧疚和牽掛。”

  夜色四合。

  林青山回到自己家中。

  不過幾日時間,已是物是人非。

  他看了縮在床頭的林唯衍一會兒。

  他兒子睡的很不安穩,眉目裡都是痛苦。

  他明明還那麼小,為何可憐投做了他的兒子?

  林青山伸手將他搖醒。

  林唯衍睜開眼,猛得坐起,哭道:“母親死了。”

  林青山看著他:“我知道。”

  “回來吧,求您。”林唯衍抱住他的手臂,滿是迷惘道:“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好可憐,你去看看她。還有妹妹,她哭得好可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林青山頓了頓,心痛道:“我沒給自己留後悔的路。”

  他回不來。

  林唯衍哽咽。

  這句話叫他很傷心。

  他聽不懂,但知道,這是拒絕。

  為什麼拒絕?這不是他的家嗎?

  林唯衍覺得大概自己問的不好,重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妹妹太小了,這裡都是不認識的人,她害怕。”

  林青山按住他的頭道:“教你一件事。話別之時,莫問歸期。”

  林唯衍求道:“父親!我就求你這一件事。”

  林青山沒理,解下佩刀:“這刀給你。”

  林唯衍絕望了,將它砸到地上,嘶吼道:“我殺了你!”

  林青山撿起長刀,看著上面的劃痕,捏緊手指,轉身離去。

  林唯衍追至門外,只有漫天的星辰,和呼嘯的夜風。

  而後便暈了過去。

  “我留下了他的刀。實在是沒什麼能做的。好歹算是他的心願。”宋祈道,“你父親的屍首,我葬在城外。你去見他一面吧。”

  宋祈說:“真要算錯,你可以算在我的頭上。不要去怨恨你父親,也不要去怨恨別人,更不要折磨自己。老夫也賠償不了你,對不住。”

  少年繃著臉,哭做一團。

  宋祈望向唐毅:“殿下……”

  唐毅別過臉,背過身,沙啞道:“不用。我能明白。”

  欠這兩位無辜的兒郎,欠他們許多。

  林唯衍好歹得到了一把刀,還有一句話別。

  唐毅什麼也沒有。

  宋問左右看了看。

  “哭過就忘了,純當夢一場。”宋問選了這位苦逼的朋友,“殿下,肩膀借你靠嗎?”

  唐毅推開她,搖搖頭,走出門去。

  他向來一個人,往後也可以一個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4 10:40 PM

第58章 深感欣慰

  唐毅心酸的走出去,走到門口又定住了。

  他忘了自己正在夜襲太傅府,還有兩個同伙。

  這裡是別人的地盤,遠處還有巡邏的護衛。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安靜憂傷的地方。

  反身合上了門。

  臉色不善,很是尷尬。

  心中的悲嗆被這一弄,消了一半。

  卻也不想進去,便蹲到地上。

  宋問追將出來,還沒抬腳,就發現唐小友乖乖的在門左側。

  唐毅扭過頭,斜斜的朝上看她一眼。

  “我正想去追你,但是我怕我追不上。”宋問感動道,“你能體諒我真是太好了。”

  唐毅:“……”

  唐毅哼了一聲。

  宋問提著衣擺,也坐下來,用肩膀撞了撞他:“來,和宋先生說說,你在想什麼?我來開導開導。”

  唐毅仰頭道:“沒什麼。我在想你之前說的話。或許他比我成功多了,他有能活下去的理由,他活著的時候很恣意。而我在做什麼呢,不知道。”

  當一個人在心中存在的時候,他才是活的。

  不是一個名字,不是一個稱號。

  可也是在他活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已經死了。

  “其實他走的時候我已經很大了,只是並不親厚。我也從不知道他還會進宮來看我。”唐毅嘆道,“為何我什麼都不知道。”

  “照你這麼說來,我也差不多。”宋問道,“我父親不知道是誰,我母親投河自盡了。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麼不能為我活下來。我當時做了什麼?我為什麼不能做的更好?我不知道。”

  唐毅:“嗯?”

  “我見過那麼多人,總算明白了。每個人都有些心酸的事情,有的人會粉飾太平。有的人,郁郁寡歡由此沉淪。”宋問道,“可如果,把所有遺憾的事情,難料的事情,意外的事情,都歸結到自己身上,而後選擇逃避,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那不過是一種借口而已。能折磨你的,不是命運,只有你自己。”

  “你說的不錯。人是要往前看的。”唐毅望向夜色深處,“我雖然不知道該怎樣看待他,不知道該用好還是壞來評價他,但起碼,我想他會是一個好人。不然不會有人不顧一切的去救他。”

  宋問拍腿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也有。”

  唐毅呵了一聲,無奈道:“是朋友,不是主僕。是意氣相投,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啊!”宋問指指自己,笑道:“假使你現在是唐顯,而我是林青山,我們置於一樣無從選擇的境地,我想,我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抉擇。”

  宋問真誠道:“既然知道你沒做錯什麼,卻要眼睜睜看著你赴死,我做不到。許多事情是來不及考慮後果的,在此之前我一定已經救下你了。”

  唐毅張口欲言,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宋問摸著下巴補充說:“不過機智如我,肯定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的局面。認識了我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唐毅,“……”

  從認識宋問之後,無語比抑郁好用多了。

  唐毅站起身,嫌棄道:“走吧。”

  兩人重新推開門進去,准備喊林大義回家。

  林大義同志尚在愣神中。

  宋問試探道:“林小友,你還要再哭一會兒嗎?”

  林唯衍瞬間收淚,用衣袖擦了把臉。

  而後扯了塊布,將刀背到身上,表示可以走了。

  宋問不禁折服。

  這兩人的調整速度都是極快的。

  宋祈道:“若有事,來找我。能幫忙的,我會盡量幫你。”

  林唯衍鄭重點頭。

  宋問:“……”

  宋祈或許是客套,但林大義小友看起來是認真的。

  三人趁夜離開太傅府,唐毅則獨自回了家。

  一同做壞事後,總是有種很特別的感覺。

  宋祈送走幾人,跨下了肩膀。

  關上書房的門,也回自己的房間。

  原本暗著的燭火又被點了起來。

  婦人坐在桌邊,對著繡布忙活。

  宋祈進來,問道:“怎麼還不休息?方才吵醒你了?”

  “睡不著,夢見我兒了。我兒說冷。先前給她扯了匹布,干躺著不如起來給她做件衣服。她回來,就有新衣服穿。”宋夫人埋頭,手上動作著,喃喃道:“你說她什麼時候回來?你怎麼會找不到呢?”

  宋祈沒有說話,坐到她旁邊。

  “大家都說她聰明,就你我明白,她笨,總做糊塗事。家裡多好,跑什麼呢?她好好回家呆著,誰還能欺負她不成?”宋夫人道,“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她怎麼那麼狠心吶?就不回來看看。沒想過娘親都睡不好覺嗎?”

  宋祈按下她的繡布:“那就去睡。”

  “說來也是你,都是你當初逼她。你憑什麼趕她走?”宋夫人拍開他的手道,“你不知道她強嗎?你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孩子?這麼個毛病?都是因為像你了。”

  多年來她一直這麼說,不停的說。

  她需要有些事情念叨念叨,否則都不知道,這一步步怎麼過來的。

  宋夫人眯著眼,然後揉揉額頭,抱怨道:“看不見了。”

  宋祈:“去睡吧。”

  宋夫人搭著桌面起身:“睡了。撐著多活幾年,保不齊還能見我兒一面。”

  宋祈過去吹熄了蠟燭,手指按在燭台上,閉上了眼。

  宋問解決了林唯衍的糟糕事,放下心來,頓時一身輕松。

  半夜才回的家,小憩不到一個時辰,又來了書院,照樣精神奕奕。

  “我親愛的學子們!”宋問甩袍,旋身坐上位置,抖腿道:“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眾生:“……”

  明明每日見面的。

  “誒,不要這幅眼神,你們應該高興。”宋問張開雙臂道,“說明你們的先生心裡都是你們,所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不是好久不見了嗎?”

  眾生:“……”

  想想是很應該高興的,可是聽她說起來,怎麼就能品出一股猥瑣的味道來呢?

  看她抖腿的架勢就知道,她現在心情是不錯的。

  李洵在眾生的眼神示意中,站起來道:“先生,先前您布置的課業,我們已經有結果了。”

  “哦?這麼快?”宋問停住腳,笑道:“不必這麼趕時間。隨意寫,我不催促。”

  “不管給多少的時間考慮,既然想通了,答案都是一樣的。我們已經想的很清楚。”李洵施禮道,“請先生指教。”

  宋問坐直身,變換了神色,認真道:“請講。”

  李洵在腦中回憶了一遍,朗聲道:“仁義忠孝生,該如何取舍,學生的答案是,沒有。”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可別拿不知連敷衍我。”宋問眯著眼睛道,“你們想什麼我都知道,可別想糊弄我啊。”

  “先生之前對孟兄‘舍身取義’的說法,頗為不屑。學生們原本不明白,想過後終於明白了。先生不屑的不是孟先師的這句話,而是我等不屑於‘生’的態度。”李洵緩聲道,“死應當是一種無奈的結果,而不是一條可選的道路。不重視生的人,本身就已經沒了仁義忠孝。如果沒有走到絕境,沒有掙扎求生,便直接妥協的選擇了死亡,那只是為了成全自己,不算做真正的士,不值得後人尊重。”

  “你們……”宋問有些驚喜的摸摸耳朵道,“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眾生忍不住干咳兩聲,矜持的露出一個淺笑,謙虛道:“哪裡哪裡。”

  宋問贊許道:“這一點,講得不錯。說的糙些,好死不如賴活著。孟先師會用生死與仁義做比較,正是因為他明白,生命的可貴,生命的偉大。它脆弱而殘酷,它無情而公正。人世間有許多遺憾可以彌補,有許多錯事可以再改正,可生命,再也沒有重來的可能。而你們,卻只看見了舍生。如果這世上,有一樣的東西,是你們永遠不該去侮辱褻瀆的,那就是生命。”

  “讀詩書,學經義,不是讀它的表面,那樣你會覺得它只是冠冕堂皇的空話而已。而這些,都是先人對人生,對世間的深刻感悟。他們已然不在,無法苦口婆心的告訴你們,只能用最簡樸的語言來勸誡你們。這是他們留給你們的財富,而不是簡單的‘舍生取義’四個字。你們能感悟,我很欣慰。”宋問點道:“孟為!”

  孟為抖了抖,站起身,低頭道:“先生。”

  宋問拿戒條指著他:“剩下的你來講。”

  孟為猶豫了一下,告饒道:“我嘴笨。先生,我之前錯了。”

  “你之前錯,與我現在讓你講,沒有關系。”宋問拍桌道,“我不需要你講的多好聽,我只要知道你的想法。說說說。”

  孟為撓撓腦袋,說道:“學生覺得,這幾樣,都不是用來抉擇的。”

  “譬如先生說的落水。我若是救了我的母親,而沒有救我的兒子,那我母親必然悲痛萬分,生不如死。那我究竟是孝,還是不孝呢?再譬如先生說的君要臣死的題目,我若是選擇了救,不能代表,我已經對君王不忠。我若是選擇不救,也不能代表,我已經忘記了將軍對我的恩情。”孟為艱難措辭道,“這般兩難的抉擇,實際上,並不是取舍了忠義仁孝,也不是取舍了生死。而是取舍了對自己來說,更為重要的事情。”

  宋問抿唇,緊緊盯著他。神色越來越嚴肅。

  孟為有些心虛。

  “孟為!”宋問大喝了一聲。

  孟為挺直腰背,麻溜道:“先生,我知道錯了!”

  宋問拍掌道:“你大有可為啊!”

  孟為先是一驚,又是一懵,再是一喜,然後臉上綻開花來:“先生,您誇我啊?”

  宋問環胸道:“你不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嗎?”

  孟為頓時松了口氣,反身朝同窗們炫耀道:“聽見了沒有?都聽見了沒有哈哈哈!”

  宋問道:“倒是真學聰明了,還知道從問題外找答案。”

  孟為實誠道:“只是覺著,先生叫我們排序,我們若乖乖排序,那肯定是錯的。”

  “很好。記住這樣的想法。往後你們做事,未必會將正確的答案擺在你們面前。求真是要靠自己的,不破不立。”宋問道,“人不要怕犯錯,也不要總是去分對錯,那是在為難自己。”

  孟為朝那邊施禮謝道:“其實是多虧了丁兄的提醒,否則我還是一葉障目。”

  宋問揶揄道:“看來之前你受的驚也沒白受,起碼還能將你罵醒了。”

  丁有銘撓撓後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擋著嘴,神秘道:“先生!您之前說的東西,在我與父親通力合作下,已經做好了。”

  宋問伸出手:“干的好!”

  丁有銘回了她一個大拇指。

  兩人猥瑣一笑。

  眾生炸鍋道:“什麼啊?你們在說什麼?”

  “安靜安靜!”宋問拍桌吼道,“現在是在上課!嚴肅!”

  眾生悻悻安靜下來。

  馮文述側過身,掩不住的得意道:“先生,您還沒說這答案對還是錯呢?”

  “答案?你們壓根沒給我答案啊。”宋問道,“你們既然已經明白,那答案也無所謂。我的答案是這個。”

  宋問抬筆揮灑,而後舉起紙,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眾生身子探前,念道:“無悔。”

  宋問點頭:“不錯。其實選的是無悔。”

  “所以,學才先學德,做官先做人。己身正,方能正人。”宋問緩聲道,“往後你們也會遇到許多的岔路,遇到許多難以抉擇的事情。不必害怕,也不必迷惘,只要覺得自己是對的,就大膽的相信自己吧。如果需要有人來贊同你們,那永遠會有我一個。若是需要有人來責備,那也盡管來責備我。”

  “因為這世間,原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對錯,判斷對錯的,只是你們的心而已。”宋問拍拍自己的肩頭,“而教導你們如何克己復禮,正視內心,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送你們文天祥的一句話,‘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宋問笑道,“共勉。”

  宋問的話,總是很平淡,但總是很有力量。

  聽她說上兩句,就仿佛有了依靠,仿佛天地廣闊任其馳騁,再無畏懼。

  那或許就是所謂的激昂熱血。

  宋問兩手按在桌上,頷首道:“現在我宣布,經義課第三課題,落課。”

  眾生起立,朝她敬施一禮。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11:03 AM

第59章 趁早改正

  宋問走出學堂來,沒看見林唯衍。

  又在外面溜達了一圈,才發現這小子坐在花壇邊上,手裡摧殘著一根枯草。

  “做什麼呢?”宋問過去道,“我以為你聽我講課呢。”

  她伏身吹了吹石磚上的沙礫,然後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唯衍搖頭晃腦道:“情義,和親人,他選擇了情義。”

  “你真該聽聽我的課。”宋問點著他的腦袋道, “就會知道你現在的想法很危險啊。”

  林唯衍順著腦袋一歪,說道:“我聽了。他選擇了他覺得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說,朋友,比娘親,比我,比所有人都重要。為什麼我不重要?”

  宋問說:“我倒是覺得,他並沒有做選擇。他只是遵從了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要做這樣的抉擇,是很痛苦的事情。無論是想到哪一種結果,對他來說,都只剩下無可忍受的煎熬。他能去想將來嗎?他能去想另外一個結果嗎?”宋問搖頭道,“反正我不行。”

  林唯衍:“可他就是那樣做了。事實是,除了我,大家都死了。”

  “因為到了他不得不做的時候。因為他沒有退路了。既然無論選什麼他都會後悔,他也只能往前走了。”宋問道, “他即將親眼看見安王死,他做不到,所以他救了。他沒能看見你母親尋死,否則,他也是會救的。”

  宋問嘆道:“並不是你與你母親不重要。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林唯衍:“真是像你說的這樣嗎?”

  “誰能眼睜睜看著愛人離自己遠去?誰能毫無愧疚的送她去死呢?”宋問隨手抓了塊石頭,在地上寫寫畫畫:“其實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那個沒有勇氣,去設想任何一個假如的結果。”

  “三生命孤苦,萬裡路酸辛。屢險不一險,無身復有身。”

  “不忘聖天子,幾負太夫人。定省今何處,新來夢寐頻。”

  林唯衍:“聽不懂。”

  “聽不懂就多讀書。人活著嘛,難免會辜負那麼一兩個人,卻不是故意的。”宋問拍他腦袋,“在這裡坐什麼?宋太傅沒把你父親的位置告訴你?還不去看看他?”

  林唯衍:“看的,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問催促道:“不必說什麼。讓他看看你活著就很好了。圓了這個念想,了一樁心事。去吧。”

  林唯衍猶豫片刻,道:“好吧。”

  林青山的墳,就建在荒野的青山上。

  一世英豪。卻連個碑塚也沒有。

  但宋祈給他選了一個風水寶地。

  背靠青山,面臨活水。

  林唯衍站在凸起的墳頭,久久無聲。

  他曾經無比渴望長大。

  因為當年林青山按著他的頭的話:“長大吧,長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長大了,你就能自己決定了。你就不會再覺得,身不由己,無能為力。”

  林唯衍對著墓碑說:“我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從墳墓裡面拖出來砍個一百刀,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還是把你從墳墓裡面拖出來砍個一百刀。”

  林唯衍沉默地站著不動,山風颯颯,良久喊了一聲:“父親。”

  林唯衍轉過身往回走,走著走著視線開始模糊,淚水糊了滿臉,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一會哭一會笑地走著。

  長大了,長大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長大了,長大了能自己往前走。

  不論是痛苦的,

  還是悲傷的,

  不要回頭了,

  只要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

  宋問以為,這事結果之後,林唯衍就該走了。

  哪裡來就哪裡去,畢竟他留在京城並不安全。

  結果這人很是安心的住著,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跡像。

  宋問看著他內心很是復雜,點點桌子道:“這裡是我家。”

  林唯衍點頭。

  小五給他盛了一碗飯,林唯衍兩手接過。

  宋問大聲道:“這裡是我家。”

  林唯衍繼續點頭。

  小五將飯菜推的離他近一些。

  宋問:“……”

  宋問扭頭道:“小五,這裡是我家。”

  小五對林唯衍道:“這裡是我們少爺家。”

  林唯衍:“我知道。”

  小五:“他知道。”

  宋問:“……”

  “反了!”宋問拍桌道,“誰是你主子?你現在在伺候誰呢?就這麼晾著你們少爺?”

  小五也給他盛了一碗,嘀咕道:“我主子都快讓您氣死了。”

  宋問:“……”

  宋問沉痛道:“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可愛的小五了!”

  夾起戒條和折扇,扭頭出門。

  宋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人沒有跟來,便一路去了書院。

  宋問來到門外,偷偷聽了一會兒,覺得不大對勁。

  平日裡這時候都是背誦詩詞,今日吵吵鬧鬧的似乎是在閑聊。

  板起臉走進去,咳嗽了一聲。

  聚在中間的眾人,立馬散開,回到自己的座位,同她問好。

  宋問仔細一看,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林唯衍穿著書院的衣服,坐在最前方正中的霸主位置。

  宋問:“……”

  宋問指向門口:“你以為你穿上衣服就是這裡的學生了?不用我多說,出去。”

  林唯衍搖頭。

  李洵道:“先生,方才院長親自領著林少俠過來的,說他往後就是進士科乙班的學生。”

  宋問:“你……是在開玩笑嗎?”

  “學生是認真的!”李洵道,“不信您問大家。”

  孟為抱拳:“高人,以後請多多指教。”

  林唯衍高冷的“嗯”了一聲。

  宋問:“……”

  宋問怒道:“你看他像是要考進士的樣子嗎?!”

  “我不像。”林唯衍一字一句道,“我!就!是!”

  宋問:“你為什麼非賴我呢?做你的大俠不好嗎?”

  林唯衍道:“因為你說,做你的學生,三生有幸。我覺得跟著你,安全。”

  宋問:“……”

  “當初年紀小,不懂事,您別與我見怪。”宋問道,“我都是瞎扯的。”

  林唯衍點頭:“我原諒你。”

  宋問:“……”

  馮文述不忍道:“先生,您還是講課吧。”

  眾生道:“是啊還是講課吧。”

  何必自我折磨呢?

  “提到講課,有一點我不得不說你們。”宋問翻出上次眾人的課業,“你們這卷面實在是太不講究了。尤其是這一張。”

  “孟為學子!”宋問用戒條穿過孟為的功課,伸到桌前,展示給眾人看:“這什麼這什麼?你的卷子真是太醜了。未開考,先輸三分。明白嗎?所謂字如其人,了解你的人會說你是豪放不羈,不了解你的人,就覺得你是粗獷糟亂。”

  孟為不服道:“先生,可我字寫的不醜。”

  “你的字是不醜,可是你寫的不工整。大小,行距,都有問題,這樣直接影響美觀。”宋問道,“考試的時候考官都是一目十行,你這密密麻麻的一坨,誰樂意看?”

  宋問又挑出一份,拍了拍道:“看,丁有銘的字,不好看吧?可這份卷子,漂亮。”

  “好好觀摩一下,照著他的大小,改你的字。”宋問多挑了幾份,道:“孟為,來領。”

  然後又點了幾份,喊幾位學生,也過來領卷子。

  “好好練。”宋問道,“這比你們多練兩本書有用多了。”

  剩余幾名學子,攤開手道:“先生,那我們呢?”

  宋問捂著心口道:“我現在心情很難過,不想給你們講課。你們該怎樣怎樣。”

  眾生望著她的起身,挽留道:“……不是吧?”

  宋問感受到了眾人殷殷的期盼,理理衣擺,又坐下道:“哎呀,看來你們想上課?”

  眾生真誠點頭。

  聽宋問上課,實在是很有意思。

  “我也很喜歡給你們上課。既然學生都請求了,我怎能拒絕呢是吧?”宋問合手道,“講講經義,早想和你們講了。”

  馮文述等人剛想說,還是換個題,又見宋問抬起頭,一副誇張的表情道:“哎呀對了,我告訴你們了嗎?明日抽查《尚書》的《太甲》、《說命》兩文。凡錯一字,抄一遍。”

  眾生集體爆炸:“不是吧!!”

  “是這樣,近日我聽聞了一些話,是用我的名義說的,讀讀經文是沒有用的。這是謠傳,我從未說過這樣的話。我豈會對至聖先師如此不敬?”宋問搖頭喟嘆道,“我只說過,光會背死書,是沒有用的。感悟不出先賢的深意,只浮於其表,便說會了,這才是對先師的不敬。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眾生齊齊點頭。

  宋問拍桌:“那這兩句話的意思,能一樣嗎?”

  眾生迅速搖頭。

  宋問拍手點頭。

  “是了,我沒有這樣意思嘛。可有人偏偏以我為借口,逃避學習,造成其他班學子的不滿,影響先生的授課。我有罪過啊。”宋問道,“如何解釋,別人都不信我說的。就算嘴上相信,心裡也是懷疑的。顯得先生我是個好高騖遠的人。我冤不冤?”

  眾生繼續點頭。

  “或許是因為我太信任你們,讓你們也誤會了。讀書,沒有輕松的事情。講經義之前,的確要先背經文。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讀的多了,也是能頓悟的。可絕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宋問道,“這裡的確是我的失誤,所以即日起,我會以更嚴苛的標准來要求你們,讓你們做一個良好表率。”

  眾生哀嚎一片:“啊——!!”

  宋問笑道:“所以,先從《尚書》開始,三日兩篇,多錯多抄。我保管你們能倒背如流。”

  眾生咬衣袖,希冀的看著她。

  他們錯了,再也不亂說了,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宋問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最討厭驕傲的人。保持安靜。看你們這表情,莫非是沒背?”

  眾生沉痛點頭。

  宋問為難道:“原本是想把課留給你們背的,可……你們方才說想上課啊。”

  眾生含淚搖頭:“沒有。沒有!”

  宋問:“好吧。我向來是很民主的。遵從你們的意願。如果現在還覺得沒事做的人,可以先來找我背誦。”

  眾生迅速收聲低頭,翻出書經,開始念書。

  “看來沒有了?”宋問搓手道,“看來我可以走了?”

  終無人出聲。

  宋問滿意的走了。

  林唯衍左看右看,見他們一片火熱,皺緊五官道:“怎麼辦?林少俠都還不會讀。”

  旁邊馮文述道:“數數有幾字,趕緊先抄了吧。”

  林唯衍站起來,孟為嚇道:“你可千萬別去找先生!他才不會留情,逮著借口多加兩篇我就完了!”

  林唯衍回頭看他一眼。宋問有多惡劣他會不知道?挑眉道:“我去找院長,後天再來上學。”

  眾生:“……”

  宋問走出來,摸摸鼻子,呵呵冷笑一聲。

  這群學生,跟了她一段時日,被她特立獨行的教學方式所震撼,大抵有些飄飄然了。

  宋問初聽到傳言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傅助教憤慨難當,對著她念了有一個時辰。

  宋問也乖乖聽著。

  這事可大可小。

  學生多是喜歡取巧的,這樣的想法不從開始就掐滅,惰性一生,就再難改了。

  好久沒有聽到他們的哀嘆聲。

  那感覺好爽。

  想她宋問如此機智,還治不了他們?

  宋問走到一半,竟又在相同的地方,遇見了一個相同的人。

  宋問奇道:“太子殿下?”

  唐清遠點頭:“宋先生。巧,我來找太傅,正也想找你。可是你在上課,還想著要等等,這是上完了?”

  宋問望天:“額……”

  唐清遠也明白,低笑了一聲:“明白。”

  宋問拍腦袋道:“哦對了,殿下。我險些給忘了。先前您哪兒撿到了條鏈子不是?那是我隔壁姑娘落的。我讓她大堂,不想她誤進了我的房間,丟在裡面,被您撿到了。”

  唐清遠:“你隔壁?”

  宋問點頭道:“不錯啊。”

  唐清遠從袖口掏出鏈子,遞過去。

  當下唐清遠伸出手,兩人都愣住了。

  一位太子,將姑娘的物件隨身帶著,怎麼想都不大對勁吧?

  宋問冷汗流下:“這……真是我隔壁屋小妹的。”

  唐清遠:“……明白。”

  宋問就當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現。收了東西便謝過。

  正欲轉身離去,唐清遠喊住道:“對了,宋先生。”

  宋問回頭:“嗯?”

  唐清遠聽她悶悶一聲,手指微僵。

  看著她的側臉,越代入想,越覺得奇怪。

  晃了晃頭,笑道:“哦,長安城外新建了一所溫泉宮,是個修養的好地方。張縣令與那邊的掌櫃相熟,我讓他包了兩日。只是太空蕩了,想問問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問驚道:“包了整個溫泉宮?”

  唐清遠點頭。

  太奢侈了!

  “我去!”宋問揚起五官,立馬道:“既然太空蕩了,我能不能請幾位朋友一起去?”

  唐清遠愣了愣,沒料到她這樣不客氣,猜想她應該是想帶著身邊的兩位僕從,應道:“自然是可以的。”

  宋問知道他既然說了邀請,必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請求,又客套道:“就是怕反打擾了殿下的雅興。”

  “若是獨自一人,哪來的雅興?”唐清遠笑道,“不如一起去吧。”

  宋問:“何時啊?”

  唐清遠道:“就過兩日吧。”

  “成成成,我去准備准備。”

  宋問衝回課堂,大跳著進來喊道:“我親愛的學子們!你們偉大的先生,要帶你們去溫泉宮啦!”

  眾生:“……”

  坐在台上的唐毅:“……”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11:07 AM

第60章 溫泉之行

    宋問一聲狂吼,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吼了過來。

    眾人表情都有些懵。

    宋問沒料到會看見唐毅,有些吃驚。收回手腳,復又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問道:「三殿下?您為何也在此處?」

    唐毅臉部一抽:「我覺得我在這裡,比你不在這裡,要正常了許多。」

    宋問:「……」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要知道她早退?

    宋問看了一圈,正色道:「為什麼我不在呢?因為我找林大義去了。我不會放棄我的任何一名學生。」

    眾生:「……」

    那鄙夷的目光如此的不加掩飾。叫宋問心很痛。

    宋問道:「對了,林大義究竟去哪裡了?」

    李洵答道:「他去找院長了。說是要後天再來上課。」

    宋問:「後天嗎?那後天再加背一篇文。」

    眾生齊齊高喊「我去!」。

    今日絕對可以算是他們求學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

    「所以, 」宋問道,「殿下是來?」

    唐毅頷首,手放在兩膝上,說道:「因為閒來無事。」

    他是真的挺閒的,連個虛職都沒有。

    「所以我決定來雲深書院,做一名經義先生。也算是一種體驗。」唐毅頓了頓,才慢悠悠道:「你們院長已經同意了。我將會排做你們,進士科乙班的經義先生。」

    學子們中間立馬一陣騷動。

    要是唐毅來了,那宋問呢?畢竟他們只需要一位先生啊。

    若是這兩人選,他們哪怕天天背兩篇課文,也是願意跟著宋問的。

    孟為這些性子的人,已是有些急了。

    可鑑於唐毅身份,且宋問本人在場。雖蠢蠢欲動,也耐著沒有做聲。

    宋問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

    搶飯碗來著?不至於吧?!

    先生這職業是多倒霉催的,唐毅不是知道的嗎?還搶著來接這燙手山芋?

    唐毅終於感受到了耍人的樂趣,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為人師表的樂趣。

    終於接著說道:「你們也不必擔心。我也明白, 若是要任你們的先生,我毫無經驗,恐怕的確才學不夠,沒什麼能教你們的。所以多是旁聽。從今日起,我會和你們一同上課。」

    眾學子們默默回味了一下,覺得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宋問道:「……殿下,您超齡了。」

    唐毅瞥她一眼,提醒道:「我不是來做學生的,我是來做先生的。」

    宋問抹了把臉,露出一個微笑:「……你開心就好。」

    「原本是想等宋先生上完課,再過來打招呼的。只是聽見你們這邊動靜不小,先過來看看,發現授課先生竟然已經不在了。」唐毅意有所指的說了兩句,看向她:「宋先生,往後你的可我都會聽的。有什麼問題,還要向你請教,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問:「……」

    說這種話的時候,不應該起立以示真誠嗎?

    唐毅得意挑眉:「宋先生,有問題嗎?」

    「有。」宋問舉手,才不和他糾結這些,直接轉了話題道:「過兩日,有誰想去城外那家新溫泉館的?」

    學生交頭接耳。

    馮文述:「長安城外?新開的那家?有聽說過。」

    趙恆道:「那家不便宜吧?何況,聽聞很是火熱,如今恐怕已經訂不到位了。」

    孟為驚道:「先生竟然如此有錢?」

    「上次這樣覺得的時候……」馮文述憋了憋,委婉說道:「先生也沒說他出錢。」

    梁仲彥:「莫非張縣令也去?」

    「聰明。」宋問道,「他的確是要去的。」

    「哦——!」

    所有人的心聲,奇異的相同了。

    同情。

    唐毅問道:「他又得罪你了?」非專盯著他一人坑。

    宋問羞澀笑道:「翻舊帳,是我的習慣。」主要是好坑的人太少了。

    唐毅:「……」

    宋問沒說是唐清遠請客。

    要是說了,恐怕就沒人去了。

    宋問:「去的舉手!」

    齊刷刷的一個班。

    同情是要的,去也是要的。

    宋問對他們的覺悟很滿意。

    不愧是她的學生。

    宋問:「殿下,您不去?」

    唐毅看了眼學生們,覺得自己去反而不好,猶豫片刻搖頭道:「不必了。」

    「誒!」宋問打了個響指道,「我有一樣很奇特的東西想給您看。殿下,借一步?」

    唐毅將信將疑的起身,跟著她出門。

    宋問不忘叮囑道:「記得背書!」

    而後宋問便神秘兮兮的帶著唐毅回了自己家。

    關上門,嘿嘿笑著,從後院裡搬出一輛自行車。

    唐毅看了兩眼,沒看明白。他覺得就是把馬車的軲轆給卸了裝在一起,根本沒什麼用處。

    問道:「這是什麼?」

    「自行車。」宋問抬腿跨上,拍拍後面道:「來,我的後座留給你。」

    唐毅搖搖頭:「就兩個輪子,坐上去做什麼?」

    「哈哈哈!」宋問大笑道,「我兩個輪子能飛你信不信?」

    唐毅不屑一笑。

    宋問同他賭道:「我要是能騎著它動起來,你就和我去溫泉館?」

    「我為何要答應你?」唐毅蹙眉道,「你為何那麼想我去溫泉館?」

    宋問道:「無聊嘛。」

    唐毅黑線:「你帶著這麼多的學生。」

    宋問:「我是怕你無聊啊!」

    唐毅錯愕一愣,搖頭道:「不用了。」

    「什麼用不用?別娘們兮兮的。」宋問握著把手道,「賭不賭,信不信,不就一個答案嗎?」

    唐毅臉色一黑:「賭!如果你輸了呢?」

    宋問無所謂道:「輸了就輸了唄,反正我贏了也沒拿你好處。」

    隨後她踩著踏板,身形微微一晃,便很順暢的騎了起來。

    唐毅大為吃驚,睜著眼跟在她的背後一圈圈跑。

    就等著看她倒下,結果卻發現人穩著呢。

    跑得沒有體力了,唐毅終於放棄,坐到中間的凳子上,眼睛繼續追著她,奇道:「你還有這本事?你連雜耍都會?」

    宋問也騎得沒有力氣了,單腳撐住停下來,朝他那邊靠近,說道:「什麼雜耍?它是有道理的。只要輪子動起來了,速度夠快,它就會自己保持平衡,不會倒。」

    宋問道:「你說我要是量產,能不能發財?」

    唐毅盯著車身,出神道:「是嗎?」

    宋問露齒一笑:「坐不坐?」

    唐毅這次起來了。

    屁股剛落到後座上,又猛得彈起。

    宋問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道:「有刺還是怎麼?」菊花還安好嗎?

    唐毅緊鎖眉頭道:「你哪來的鐵?」

    宋問無辜望天:「額……」

    唐毅臉色一變:「你該不是……融了?」

    宋問轉著眼珠不說話了。

    唐毅氣到顫抖:「你——!你這簡直是暴殄天物。」

    唐毅唯一想到的就是林唯衍偷來的那些刀劍。

    高官府中珍藏的兵器,哪把不是名品?哪把不是價值連城?

    如今這是成了什麼玩意兒!唐毅大為心疼。

    「我就是給它換了一種形態,它還能繼續發光發熱,我這已經是某人的改進版了。」宋問道,「你看看他!那才叫暴殄天物,融成一根如此醜陋的棍子。」

    坐在簷前陰影下,懷裡抱著長棍的少年睜開眼,不滿道:「武器在順手,不在美觀。」

    「工具在有用,不在名貴。」宋問道,「一千把刀,也不能帶我飛。對不對!」

    林唯衍重重點頭:「對!」

    唐毅:「……」

    宋問約好了唐毅,便開始準備要帶的東西。

    直到出發要去溫泉館的當日,雙方一匯合,齊齊都愣住了。

    張炳成的心情……不必說了。

    雲深書院的學子,沒料到是太子殿下請的客。

    更沒料到,太子請客,宋問竟然將全班的學生都請去了。

    唐清遠也沒料到,宋問說的幾個,原來不是客氣。

    而唐毅,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打過照面後,都顯得有些尷尬。

    宋問彷彿不知道的模樣,坦蕩問道:「走嗎?這人會不會太多了一些,還是給殿下添麻煩了?」

    「豈會?」唐清遠見慣風浪,最初震撼後,迅速就調整好了,此刻面不改色道:「只是有些坐下人了。去租些馬車?」

    宋問:「這個殿下放心,我們自備。」

    各個家中都是有些積蓄的,這要出城,少不得要帶許多東西。家裡自然要派馬車送他們過去。

    唐毅的馬車太過招搖,便蹭了宋問的。

    見她大籃小籃很寶貝的模樣,唐毅忍不住問道:「你這是什麼?」

    宋問:「雞蛋。」

    唐毅:「這呢?」

    「肉。」宋問索性將東西都給他介紹了一遍,「這是特製老陳醋。這是香油。」

    唐毅:「……」

    「什麼都不用說。」宋問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抬手擋在他面前道:「我不是怕自己餓死。」

    溫泉館離長安並不遠,就在長安的近郊。

    他們一隊車,慢悠悠的走著,也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

    眾人浩浩蕩蕩的進去參觀。

    這溫泉館,建的實在是磅礡大氣。

    各處細節擺設,甚至包括屏風上的花紋雕制,都相當講究。

    一點也不像私人會館,宋問覺得,都有皇家別院的風範了。

    那掌櫃的必然花了不少功夫,自然,更多的還得是銀子。

    梁仲彥感慨道:「若非跟著殿下沾光,我怕是一輩子也來不了。」

    他是寒門子弟,自然沒有那閒情來泡溫泉館。還是如此奢華的地方。

    林唯衍跟著感慨道:「若非跟著殿下沾光,宋問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帶我來這裡。」

    宋問:「……」

    「我看大家都出汗了,先去洗個澡。」唐清遠道,「掌櫃的在嗎?」

    從進來起,只看見了跑堂,卻沒看見掌櫃出來迎接。

    張炳成忙道:「我來安排,我來。」

    「快去快去!」宋問將自己的雞蛋交託出去,催促道:「李洵,這個籃子交給你了。記得給我帶回來。」

    唐清遠試探道:「宋先生,不一起來嗎?」

    「不必。」宋問道,「我這人有些小怪癖。」

    唐清遠笑道:「是嗎?」

    「是的。」宋問正色道,「我不喜歡和別人共用一池洗澡水。」

    唐清遠:「……」

    林唯衍披著毛巾上前道:「我喜歡。特別喜歡。」

    宋問:「……」

    宋問嫌棄道:「你惡不噁心?」能不能委婉點?

    林唯衍反問:「你矯不矯情?」

    宋問:「……」

    宋問:「知道誰是你的衣食父母嗎?」

    「可我也得認天地良心。」林唯衍膽肥道,「一頓不吃只是餓的慌,可沒有良心,馬上就死了。」

    宋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11:12 AM

第61章 四字標題

    溫泉由張炳成去安排。

    唐清遠身份特殊,與其他人關係又不很親近,自然給他單獨安排了一間。

    其餘的學生喜歡熱鬧,就給他們排了間大的。

    掌櫃的不在,他倒像是這裡的主人,對溫泉館似乎很熟悉。

    跑堂之類的雜役,對他的話也很是聽從。

    宋問回房間,舒爽的清洗了一下,提著帶來的東西,坐在桌邊開始享受。

    抖抖腿,吹吹風。吃吃肉,喝喝酒。

    別說多自在了。

    唐毅也沒去泡溫泉,整理一番後過來找她。

    他對於這樣的場景顯然很不習慣,有種不知該做什麼侷促感,所以來找宋問聊聊天。

    看見她這幅逍遙的模樣,不禁對她很是敬佩。

    這人似乎不管面對什麼, 都可以自得其樂的。

    唐毅坐到她的對面,悠悠嘆了口氣。

    「殿下,這兒不好玩嗎?您怎麼還愁眉苦臉的?」宋問道,「我想京城裡,好玩的地方也不多。相比起來,這裡多有趣?」

    唐毅問:「你吃什麼?

    「蒜泥白肉!」宋問給他夾了一筷子,「怎麼樣?好吃嗎?」

    唐毅吃了口,還沒回答,旁邊響起一道聲音。

    林唯衍不知何時冒出來,蹲在桌邊道:「好吃。」

    兩人:「……」

    宋問哼了聲,揮開他:「找你的天地良心給飯吃啊!」

    「良心已經吃了。」林唯衍道,「飯還沒吃。」

    他提起一個小籃子,擺到桌上,討好道:「你的雞蛋。」

    宋問敲開一個,將半熟的溫泉蛋打進溫酒裡。

    用筷子攪了攪喝一口。

    品味片刻,神情很是複雜:「額……」

    兩人:「……」

    宋問道:「煮碗麵,加個蛋,是真的好吃。」

    「你為何要答應太子來這種地方?」唐毅欲言又止道,「你……」

    宋問點頭:「是啊我是個太監。」

    唐毅不說了。

    心裡想什麼,全憋回心裡去。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覺得太可怕。

    宋問憂傷道:「曾經我以為,太聰明,是一種罪。現在我終於知道,笨,才是一切的原罪。」

    唐毅:「……」

    唐毅糾結道:「我不管你究竟是……可溫泉這樣的地方,你怎麼能答應他來?」

    宋問不甚在意,忙著吃肉:「他已經邀請過我許多次了,我幾次推諉。之前還請他幫過忙,如何還能再找藉口?這不是得罪他嗎?」

    唐毅被她說懵了:「你不想得罪他?那你請那麼多人來?你這是得罪慘了!」

    「你不也說了嗎?單我們兩人,怎能來這樣的地方?」宋問攤手道,「多尷尬啊。這人一多就好說了。我疏遠他就顯得不那麼刻意。」

    唐毅無奈道:「你真當他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這般的作為,只會讓他覺得你是在愚弄他。」

    「所以為了避免他誤會,我現在要討好他了。」宋問切了半蝶子的肉,打上兩個蛋,唆使林十兩道:「去,給殿下送去,回來給你好吃的。」

    林唯衍一手端著,迅速跑了出去。。

    唐毅看他出去,皺眉道:「他會生氣的。」

    宋問點著筷子道:「他不會,他不會為這樣的事情生氣。」

    唐清遠如果要生氣,早有一百次理由和她生氣了。他不僅沒有,還很想與她交好。

    何況宋問不怕他生氣,只怕他誤會。

    每次唐清遠來找她,她都覺得有些壓力。

    她不大喜歡和這樣的人說話,因為放不下心中的戒備。

    尤其是唐清遠最近總來些似有似無的試探,讓宋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想讓他討厭我,所以我要做一個討厭的人。」宋問抬眼,悠悠嘆道:「對我這樣討喜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唐毅真誠道,「你只要保持自我,成功不遠矣。」

    林唯衍去了一趟,很開回來,也坐到桌邊吃東西。

    宋問咬著筷子道:「他們都泡完了嗎?」

    林唯衍:「沒有。」

    宋問道:「去喊喊他們,泡太久了不好。」

    林唯衍又放下筷子,過去叫人。

    宋問的學子們,起初見唐清遠在,還有些約束。

    待進了只有自己人的浴池,便徹底放開了。

    林唯衍過來喊人時候,才發現泡得太久。

    出了池子,又成群的過去騷擾宋問。

    三人剛吃完帶來的存糧,放下筷子,站在窗邊吹風。

    一眾人擠進狹小的房間裡。

    馮文述笑道:「先生,您來溫泉館,卻不泡溫泉,是什麼道理?」

    「膚淺!」宋問批評道,「你們要認識整個世界,就不能被自己的見聞給侷限了。在溫泉館,就一定要泡溫泉嗎?」

    孟為問道:「來溫泉館不泡溫泉,還要做什麼?」

    宋問沉痛道:「你太讓為師失望了!」

    孟為一愣,懵道:「我……我方才說了什麼嗎?」

    「享受,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先生並不喜歡泡溫泉,但先生很高興。」宋問拍著胸口道,「因為先生享受的,是那種桃李滿堂,其樂融融的快感,而不是奢華的表象。先生是那種沉迷玩樂的人嗎?你們真是太叫我傷心了。」

    眾生:「……」

    以前他們是會信的。

    如今他們真的變了。

    成長果然殘酷而刺激。

    唐清遠收到了宋問的小菜,過來想請宋問小酌兩杯。

    還未半途就已經聽見那邊嘈雜的喧鬧聲。

    宋問對他客套,但那意思卻表現的很明顯了,並不想與他親近。

    唐清遠也不知道為何非總要巴巴湊過去,就對他那麼好奇。

    猶豫片刻,又折了回去。

    屋內一直沉默著的李洵開口提醒道:「先生,既然是太子殿下請客,您是否應該去拜謝一下他?」

    「去,一起去。」宋問道,「你們看看,你們給殿下添了多少麻煩!」

    李洵被她搪塞過去,也不再說了。

    林唯衍看了眼日頭:「吃飯了。」

    眾人摸摸肚子,才覺得飢腸轆轆。

    便一道去了樓下大堂,順便讓人去問了問唐清遠。

    坐下不久,唐清遠帶著張炳成一同下來。

    眾人重新落座。

    唐清遠與唐毅,依次坐在左側,隨後是張炳成。

    宋問和學生們打散亂坐。

    張炳成推薦了幾道菜,唐清遠都點了。又道:「三哥,宋先生,有什麼想吃的嗎?」

    宋問笑道:「客隨主便嘛。」

    唐毅跟著點頭。

    張炳成便又點了幾道菜。

    這菜都上了兩道了,張炳成才琢磨出意思來,黑臉道:「宋先生是什麼意思?」

    宋問拿著筷子,一時沒跟上他的反應速度,很是無辜的反問道:「老爺又是什麼意思?」

    唐清遠偏頭:「怎麼?」

    張炳成憋了憋,說道:「這不是下官的地方,與下官沒有關係。只是先來此瞭解過,殿下可千萬別誤會。」

    眾人:「……」

    趙主簿不在,真是難為他了。

    唐清遠看了他一會兒,也是無話可說,繼續夾菜吃飯。

    張炳成當下頗為忐忑,狠狠瞪了宋問一眼。

    吃到一半,溫泉館的掌櫃終於回來了。

    未來得及換衣,便過來給眾人請罪。

    張炳成心情正是煩躁,當即板起臉喝道:「你怎能如此失禮?明知殿下要來此處,還不見蹤影。還不快向二位殿下賠罪!」

    掌櫃的叫他一通訓,冷汗夾著熱汗一同落下,支支吾吾的點頭應聲。

    桌上氣氛陡然凝固。

    唐清遠不悅道:「我來這裡是遊玩,不是來找人侍奉。已經給店家添了麻煩,從未聽說哪家店,哪個客人,非要掌櫃來陪的。還是你以為本宮如此蠻不講理!」

    唐清遠一番話,叫眾學子對他頗生好感。

    看著張炳成,又是有些幸災樂禍。

    張炳成低聲道錯,暗使眼色,叫掌櫃的先下去。

    掌櫃抽出汗帕,擦了把額頭,不顧他的意思,忐忑開口道:「殿下,小民這地方,近兩日可能,不大方便。要不殿下您,擇……擇日再來?」

    他說的含含糊糊,時不時往張炳成那裡瞟去兩眼。

    張炳成咬牙,一副要生吞他的表情。掌櫃不敢再看,又望向唐清遠。

    唐清遠已經是很不高興了。

    宋問道:「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就直說嘛。這樣不讓人覺得店家是要趕客嗎?」

    「不不不!」掌櫃的匆忙道,「只是最近這附近……有偷盜!有小賊出沒!怕傷了殿下的安危啊!」

    宋問笑道:「掌櫃,你這說的沒道理啊。你看看這外面的護衛,哪個小賊還會如此不長眼,敢過來,倒可以為民除害了。」

    唐清遠出門,哪能不帶人呢?

    這些都是金吾衛裡的好手。

    「他是玩笑話,太惶恐,太緊張了。」張炳成賠笑道,「我看他是被二位殿下的威嚴給嚇住了,才滿口荒唐。」

    張炳成斜去:「是不是?」

    掌櫃忙聲應道:「是是。其實是館裡還有些地方沒佈置周全,主要是怕,各位玩的不盡興,所以想等佈置好了再請幾位來。」

    唐清遠道:「不必擔憂了。我們也不是這樣講究的人。只當平常客人招待即可。」

    掌櫃點點頭,返身退下。

    張炳成沒吃多久,藉口跟著離席。

    失了興致,學生不敢造次,安靜的吃完,便回了各自的房間。

    一直到天色泛黑,宋問都沒再見到兩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11:28 AM

第62章 牽扯大案

    要說溫泉館之行,真正開心的,大概只有宋問的學生們了。

    雖然平日裡就是同窗好友,但實在難得會住在一起,簡直有說不完的話。

    雖然唸著有兩位殿下在,不敢出什麼大的動靜。

    宋問去幾人相聚的房間看了眼,簡直是一片狼藉。

    翌日,學生們結伴去後山溪裡抓魚玩了,宋問搬了張躺椅,坐到通風的涼亭裡。

    不久後唐毅來了,坐到石凳上。

    再不久後唐清遠也來了。

    張炳成聽聞,怕宋問在太子面前說他的壞話,也迅速跟了過來。

    涼亭裡熱鬧了。

    唐清遠對著她的椅子問道:「這是?」

    宋問答道:「自己帶的。這個坐著舒服。」

    唐清遠:「這麼一把的椅子?先前沒見先生馬車裡有啊。」

    宋問很是沉痛,心道一把椅子又沒了。

    還是慇勤道:「這東西可以摺疊收著,不佔地方,出門也好帶。」

    然後她給眾人演示了一遍,在場三人都盯住了她的椅子。

    宋問退開一步道:「原來太子殿下喜歡?小物件而已,若是不嫌棄,就送給殿下吧。」

    唐清遠笑道:「我倒是覺得這比什麼都有趣。」

    然後不客氣的躺上去試了試,滿意道:「不知道該如何還先生的情了。」

    宋問一口老血噴濺而出:「不必不必。殿下如此客氣,倒叫宋某惶恐。這東西又不值錢,只是圖個方便。三殿下也是有的。」

    唐毅:「……」

    他姑且就有著吧。

    宋問重新坐到唐毅的旁邊,同他頷首微笑。

    唐清遠又問道:「宋先生,熱嗎?」

    宋問打著扇子,點頭道:「熱啊。」

    「我看你這衣服穿著,是挺熱的。」唐清遠笑道,「炎炎夏日,為何不換件薄衫呢?」

    唐毅掩住嘴,咳了兩聲。

    宋問真誠道:「因為覺得這樣好看呀!」

    唐清遠:「哦?宋先生也在乎這些?」

    「自然是在乎的,宋某雖然是個粗人,可也不是什麼都不講究。二位殿下在此,豈敢孟浪?」宋問比了比上身道,「宋某容易出汗,若是穿了薄衫,這衣服濕了,一塊塊的貼在身上,多是不雅?這不雅倒是其次,失禮卻是嚴重。唐突了二位殿下不說,自己心裡也過不去。」

    「先生實在客氣了。」唐清遠笑了兩聲,又道:「那為何來了,也不去泡泡溫泉呢?現在溫泉池裡沒人,先生可以去的。」

    「宋某還真就有些瞎講究的怪癖。這溫泉水裡有股藥味兒,很不習慣,所以還是不泡了。」宋問道,「其實這泡不泡溫泉倒是其次,自己高興就好了。不是什麼一定要做的事情,也沒有一定要做的理嘛。」

    唐清遠笑了笑,又問:「那為何不與學生一道去後山呢?那裡有條小溪,溪水很是涼快。」

    「同他們一道去玩兒?」宋問搖頭道,「那我以後在學生面前,豈不是沒有威嚴了?」

    唐毅忍不住開口道:「太子今日,似乎對先生的事,很是上心。」

    「只是覺得先生卓爾不群,所以多問問。」唐清遠道,「先生不會覺得我煩吧?」

    宋問乾笑道:「豈會?」

    唐清遠問的模糊,可卻步步緊逼。

    如果宋問心中沒鬼,聽起來不過是普通的問話。

    可偏偏她心裡有鬼,那聽在耳裡,意思就很明確了。

    唐清遠在告訴她,他心中已有計較。

    宋問就想不大明白,唐清遠是怎麼知道的。

    總共只見過寥寥幾面,也就是說過話的交情。

    就在最近,彷彿開了天眼,也是奇了怪了。

    唐毅不知為何也在替宋問緊張。又不好馬上離開,握拳叩著桌面,難耐等候。

    終於,學生們回來。

    孟為提著桶溪魚,站在遠處揮手高喊:「先生,我們捉了好多魚!」

    宋問站起來,抓著唐毅道:「先前說了要教殿下烤魚,現在去嗎?」

    唐毅點頭,趁機和她一起走了。

    抓魚烤魚林唯衍都是好手,他一身濕透的回來,戰果豐碩。

    正被眾人圍在中間,傳授心得。

    宋問帶著唐毅擠進去,也往火上架了兩條魚。

    一群人玩鬧到天黑,才各自散了。

    林唯衍端著一盤魚回房。

    宋問出了一身的汗,急著回去換洗。

    來溫泉館,原本就說只是玩兩天。

    畢竟書院還要上課的,而唐清遠又是太子,公務繁忙。

    照打算,明日就準備回去了。

    而自眾人來起,宋問只見過一次掌櫃。

    這實在是不合理。

    先前不在,已經說不過去。後來回來了,卻又不出現。

    要知道這次的客人可是當朝太子,不可著勁巴結就算,不聞不問就說不過去了。

    張炳成竟也沒有去找,就更奇怪了。

    宋問今日心情不佳,覺得不對張炳成表示一下自己的關心,都對不住他先前對自己的關照。

    舉了盞燈,過去推開林唯衍的門。

    林唯衍還盤腿坐在床邊啃魚,抬眼問道:「做什麼?」

    宋問道:「大義兄,你幫我去看看,掌櫃在自己屋裡嗎?順便再幫我看看,張炳成在做什麼。」

    林唯衍不樂意道:「看他做什麼?看他減壽。」

    「張炳成與那掌櫃,實在可疑。見不到人,我不安心。」宋問催促道,「你先去看看嘛。」

    林唯衍披了外衣,起身出去。

    這一去去了許久,叫宋問都有些急了。

    正以為他出了什麼不測,林唯衍終於回來了,答道:「掌櫃的不在。張炳成睡了。」

    宋問:「你迷路了?」

    林唯衍鼻子皺了皺,說道:「不,我剛才逛了一圈,聞到了點味道。」

    「什麼味道?」宋問也吸了吸,「你不是指硫磺的味道吧?」

    林唯衍搖頭:「是腐肉的味道。」

    宋問驚道:「他給我們吃的肉不新鮮?」

    「新鮮。」林唯衍指指自己的舌頭,「我保證。」

    「那哪來的腐肉?」宋問覺得林唯衍有時是真好用的,說道:「你再去聞聞。」

    林唯衍搖頭:「只聞到有,但是聞不出方向。」

    宋問也鬧不明白了,便道:「成吧。」

    「哦。」林唯衍想起來道,「昨日晚上,張炳成在外面走來走去的,都吵的我沒睡好覺。」

    宋問:「他做什麼?」

    「不知道。」林唯衍聳肩道,「他做什麼管我什麼事?」

    宋問越發覺得詭異。

    唐清遠在此,他還敢做那麼多小動作?

    翌日,宋問帶著學生回京師。

    兩日後,溫泉館真出事了。

    館內不知何處,散出一陣惡臭。掌櫃多日未回,跑堂便自行去報了官。

    官府多番搜查後,終於從一處密室裡,發現了一具屍首。

    屍首身份暫且不明,而掌櫃又已失蹤多日,眾人便猜測掌櫃是作案潛逃。

    宋問等人得到消息,皆是大驚。

    想到多日曾與屍體住在一起,就覺得遍體身寒。

    傅助教弄了個火盆過來讓眾人跨一跨,求個心安。

    事情至此,還不算大。

    不過是一起不在長安管轄內的兇殺案而已。

    可是又兩日後,溫泉館內又搜出一具屍體,經辨認發現正是掌櫃。就埋在後院的花壇裡。

    先前那位死者,還可以說與他們沒有關係。

    而掌櫃的死亡時間,恰巧就是眾人住宿溫泉館的那幾日。

    當時看守的金吾衛,說是從人進來後,就未見他出去。

    證實人就是在溫泉館裡被殺的。

    地方官府詢問過館內的雜役後,並沒什麼發現,於是便想找雲深書院的學生問問。

    只是他心裡也很忐忑,在他眼裡,那幾日留宿的人,各個都是大爺。

    此事被陛下得知,頓時大驚。

    殺人兇犯竟與太子共處幾日?

    誰知道他是不是隨行人裡的一員?誰知道他是不是還有心要殺害太子?

    如此一想滿是後怕,當即責命大理寺,徹查此案。

    大理寺卿雷厲風行,將所有相關的學生,隨行僕從與金吾衛,全部傳喚去大理寺問話。

    眾學子有些牴觸。

    此事雖與他們無關,可大理寺那地方,聽著都有些惶惶,一想到要去,難免有些發慌。

    這事的發展,宋問能理解,畢竟唐清遠是陛下唯一的親兒,半點差池都不能有。

    但也正因此,怕大理寺審問操之過急,傷了學生。

    何況傳喚到哪裡不成,非傳到大理寺?

    叫不知情的人知道,還要誤會了。

    便差人去喊了唐清遠。

    唐清遠不得不出面調和:「少卿,那幾日我與他們都在一起,可以證明他們的清白。何況他們是第一次去,哪會曉得密室在哪裡?何況,不過是幾名學生,哪能做得出這樣的事?」

    大理寺少卿道:「太子不必擔憂,我們也只是循例問兩句而已。這是這大理寺還是要去的,有幾樣東西,要他們辨認。」

    唐清遠點頭,對學生道:「既然如此,你們也不必過多擔心,如實作答。若有人為難你們,便來告訴我。」

    眾學子點頭。舒出口氣。

    唐清遠又朝大理寺少卿抱拳:「多費心,有勞了。」

    少卿忙道:「殿下客氣。」

    誰人能想到,不過是去渡過假,還會攤上這樣的麻煩。

    好在真的如大理寺少卿說的一樣,問了兩句,便將學生放了。

    只有宋問,當晚切實感受了一下大理寺監獄的陰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11:48 AM

第63章 惹是生非

    宋問雖然進了大理寺的監獄,但卻很自在。

    單人獨間,裡面就她一個。

    身上的東西都還在,也沒人為難她。

    不合常理。

    當然宋問認為,自己會進來,就是最不和常理的地方。

    問過兩句話後,直接給丟了進來。

    她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簡直不講道理。

    宋問左右兩邊的獄友,都是三五個關押在一起,一身汗臭。

    和他們一對比,宋問又滿意了。

    掏出摺扇,撩起衣袍,然後盤腿坐了下來。

    旁邊的囚犯問道:「兄弟你……玩兒來了?」

    宋問輕笑:「羨慕嗎?」

    眾人點頭。

    宋問:「你來咬我啊。」

    眾人:「……」

    「他這人有病啊!」

    「瘋了,剛來就瘋了!」

    「一個白面小生,見著大理寺,嚇得屁滾尿流了哈哈哈!」

    「若是他見著大理寺的刑具,豈不是要嚇得跪下喊爺爺?」

    「我給了獄丞一百兩銀子,從今往後,這間牢房,就被我一個人承包了。」宋問呵呵一笑,朝他們輕蔑一瞥:「怕?大理寺而已,有什麼好怕的?我倒是笑你們可憐,明白嗎?」

    眾人一愣。

    宋問又嗤笑道:「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會比你們好,你們儘管看著,看看最後是誰瘋。」

    兩邊俱是沉默片刻,而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什麼來路?」

    宋問:「有錢人的來路。」

    「一聽就知你是在放屁!」

    「做什麼青天白日夢?你以為大理寺是你開的?知道寺卿是什麼人嗎?笑話!」

    「我不知道寺卿是什麼人,不過知道你們是喜歡自欺欺人的人,在這裡受苦倒算是活該。」宋問挑著眉毛道,「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你們還不相信,我又有什麼必要非讓你們相信?好像我欺騙你們,能得好處似的。呵呵。」

    「你這什麼意思!」

    眾人被她一通挑釁,皆是憤慨難當。

    各個都不是好脾氣的人,當下破口大罵。

    獄卒聞聲而來,往地上抽了一鞭,喝聲:「都吵什麼!通通住嘴!」

    眾人憋了憋,姑且忍了。

    宋問道:「我渴了。我都已經一天沒喝水了。」

    獄卒猶豫片刻,返身出去,而後端了碗水進來。

    宋問仰頭飲盡,含了半口在嘴裡,然後偏頭朝旁邊噴去。

    滿身橫肉的獄友,被她口水濺了一身,勃然大怒道:「你特娘的做什麼!」

    他轉身從地上抓了塊石頭,要往宋問那裡砸去,獄卒匆忙喊道:「住手!你想做什麼?張虎,我看你是最近太…安生了不成?」

    那囚犯被他一說,越發惱怒,跳腳道:「是他先來招惹我的!憑什麼你是罵我?」

    獄卒轉向宋問:「你,剛才想做什麼?」

    宋問扭過頭,得意的哼了一聲。

    獄卒咋舌:「嘖,哪裡來的祖宗。」

    宋問摸摸自己的長發,笑道:「一百兩的祖宗。」

    「什麼?」獄卒沒有聽懂,又覺得這人是個天大的麻煩,撇撇嘴,覺得不理會她,轉頭喝道:「都給我安分點,明白嗎?!」

    這下原本不信的也信了七分。

    宋問舉手:「我要見大理寺卿!」

    獄卒皺眉道:「大理寺卿豈是誰人想見就能見的?自己呆著,只會有人傳喚你!」

    先前那囚犯實在氣不過,舉起石頭,還是朝宋問砸了過去。

    宋問早有防備,用摺扇擋了一下,朝後一仰躲了過去。

    宋問心疼道:「我一把扇子,十兩銀子誒。」

    獄卒長鞭甩在他們門上:「你簡直放肆!張虎,給我滾出來!」

    囚犯回吼道:「出去就出去,反正這大理寺也是看銀子了!一百兩是不是?老子要去這小白臉的牢房!」

    眾囚犯群情激憤,跟著嗆聲道:

    「我當大理寺卿真是公正無私,原來都是放屁!」

    「我看是獄丞私收賄賂,倒要聽聽寺卿要怎麼判這手底下的人。」

    「一百兩,老子也不是沒有。我也要去這小子的牢房!」

    獄卒還不知發生了什麼,就聽週遭四處都開始罵了。

    獄卒吼道:「什麼一百兩?都胡說些什麼!沒有的事!通通都安分些!」

    「如此明目張膽的收受賄賂,先前的傳言果然都是真的!」

    「都這般情況了還想騙我們?」

    「打!有本事你再打!老子怕一句不叫張虎!但也定要你們好看!」

    「肅靜!通通都給我肅靜!」其他獄卒趕來,問道:「怎麼回事?!」

    宋問喊道:「他們都欺負我,快將他們都打一頓!」

    全獄炸了。

    囚犯各個面紅耳赤,也不畏懼獄卒的鞭打。

    獄卒越是凶狠,他們越是無懼。

    反抗已起,再靠**是沒有用的。

    只是對面根本不聽,他們也不知道情況,連個想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關押在這裡的,不少是窮凶極惡之徒。

    平日裡這些獄卒對他們就很不客氣,由此攢了一肚子怨忿。

    此刻心有不平,哪那麼容易聽話?

    估計也是有人想嚇嚇宋問,才將她關進這邊。

    宋問淡定的摸摸眉毛,她也很無辜的嘛。

    獄卒拍拍宋問的牢門:「你到底對他們說了什麼?趕緊給我解釋清楚!」

    「我沒說什麼呀。」宋問打著扇子敷衍道,「哦,其實我方才都是騙你們的。成了嗎?」

    「當我們傻子嗎?」

    「格老子的!憑嘛!」

    宋問攤手道:「看,與我無關吧,他們分明不聽我的話嘛。」

    獄卒氣結:「你究竟想做什麼?!」

    宋問:「我說了,我要見大理寺卿。」

    獄卒:「所以讓你等著!在這裡耍什麼花樣?真當我們不敢辦你嗎?」

    宋問盯了他一會兒,而後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正色道:「見不到他,我不痛快。我不痛快,你們也別想痛快。至於我不痛快多久,就要看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寺卿。」

    獄卒:「你——!」

    付少卿看過手下送來的紙條,狠狠捏做一團,丟到了地上。

    氣不過,又上去多踩了兩腳。

    「他們張家人是喜歡戲耍我吧?替他們做牛做馬也罷,先前竟還故意針對,壞我好事。如今還想找我辦事?當我是什麼人?」付少卿咬牙道,「痴人說夢!」

    他走了一圈,又接著罵道:「張炳成,算個什麼東西!」

    門外傳來叩門聲,來人通報:

    「少卿,關卿請您過去。」

    付少卿摸了把臉,平靜了一下心緒,應道:「知道了。」

    撿起紙張,放火上燒了。而後走出門,前去找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正在同獄丞說話。

    付少卿站到一側,聽了幾句,明白過來。

    那宋問在牢裡惹事情了。

    大理寺卿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問道:「他是做了什麼?」

    獄丞捂著頭,無奈道:「下官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麼,反正如今牢裡已經是一團亂了。下官是真拿他沒有辦法。」

    大理寺卿又低下頭。

    獄丞猜不透他的意思,自己又拿不定注意,只能接著說道:「我已將人暫時提出來了,牢裡現在那般狀況,再呆下去恐怕危險。寺卿,這現在究竟是放還是接著關?」

    大理寺卿問:「為何要將他提出來?」

    「這……」獄丞看向付少卿。

    付少卿開口道:「這人太子特意關照過,三殿下也來關照過,他還是御史公公子的先生。您將他關到大牢的那裡面去,那邊都是些什麼人,若出了什麼事情,如何向二位殿下交代?」

    「關照?你是依關照做事的嗎?」大理寺卿道,「事關太子安危,自然不可有所疏漏。要論關照,這也是陛下的關照。」

    付少卿低頭道:「尚未確定此事就與他有關,就算是沒有人關照,關在那裡,循舊例來講,本就是站不住腳的。出了事,問起來,也不好回答。」

    「真當大理寺的監獄是什麼吃人的地方不成?那麼多獄卒看著,他若不惹事,能有什麼危險?」大理寺卿將筆拍在桌上,面色不善道:「這才進去多久,人已經鬧翻天了。就是因為你的關照,才會讓他有恃無恐!」

    換做以往,付少卿決不會與他爭辯。

    只是今日,就卯上勁了。繼續說道:「他鬧正是因為他不服?這沒有足夠的證據,就將人扣下。下官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我大理寺素來公正嚴明,為何偏偏要為難一個白衣書生?」

    獄丞跟著叫苦道:「寺卿,如今實在是關不住了。」

    他們何曾關過這樣的人?

    暫且不知道有罪與否,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對方還偏偏喜歡惹是生非。

    可比祖宗還難伺候!

    大理寺卿道:「他很是可疑。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了。」

    付少卿道:「既然如此,就該將他提上來問問。」

    大理寺卿探究的看向他。

    付少卿吸了口氣,又低下頭去。

    「我說了不問嗎?」大理寺卿頓了頓,頷首道:「帶他上來吧。」

    獄丞如蒙大赦,迅速點頭道:「是!下官這就去將他帶上來!」

    隨後轉身跑了出去。

    付少卿斟酌片刻,解釋道:「下官也知道,寺卿公正嚴明,不偏不倚,不在意這些。這是這人身份實在特殊。未免大理寺惹上麻煩,下官還是不得不多說兩句的。」

    大理寺卿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2:00 PM

第64章 敷衍搪塞

    宋問進獄沒多久,就被帶了出來。很快就如願以償的見到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為人不苟言笑,雙眼如潭,一身殺氣。

    長得與那惡面閻王起碼有三分相似。

    宋問被他冷冷一盯,也是一凜。

    自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付少卿被她舉動驚住了。

    「站著。」大理寺卿指著前面道, 「站堂上。」

    宋問嘆著站起來, 走到堂前道:「我以為我們是要好好聊聊,這些繁文縟節可以省了的。」

    大理寺卿冷笑道:「牢裡過的還有趣嗎?」

    「那自然是沒有牢外有趣的。」宋問又補了一句道, 「不過和您比起來,我的獄友們可有趣多了。」

    大理寺卿:「那真是叫你失望了。」

    宋問順了把額前的碎髮,笑道:「那倒也沒有,原本就沒抱多大希望的。」

    大理寺卿見她眉目清明,關在牢裡還能那樣活蹦亂跳的惹事,膽子也是很大。挑眉道:「看來你對我,多有不滿。」

    宋問打開扇子,微笑著點頭:「任誰受到不公的待遇,都是有些不滿的。」

    大理寺卿:「何來不公?」

    「數百人裡問話,為何只有我一個留在這裡?」宋問偏過頭,「明明說了只是問話,結果話也沒問,你卻替我改了留宿。」

    大理寺卿:「你是想你的學生也留在這裡?」

    宋問:「除了我的學生,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大理寺卿:「他們都沒有你可疑。」

    「我怎麼不知道?」宋問上前一步道, 「我倒是覺得, 關卿, 您很可疑啊。」

    付少卿在旁咳了一聲。

    這什麼?怎麼還聊起來了?

    聊聊也就算了, 怎麼還槓上去了?

    大理寺卿橫眉一豎,厲聲問道:「案發當日,你在做什麼?」

    宋問拍拍腦袋:「白天嘛,都與二位殿下或是學生在一起。他們可以替我作證。」

    大理寺卿:「晚上呢?」

    「晚上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宋問攤手道,「我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

    大理寺卿:「為何太子請你去溫泉館,你卻還帶了那麼多的學生?是為了掩人耳目,還是想做什麼呢?」

    宋問:「太子惠允,我為何不能帶?」

    「我現在不是問你能不能,我是問你為何。」大理寺卿哼道,「無端想惹太子不快?宋先生既為雲深書院的先生,豈會連這樣的規矩都不懂?除了別有圖謀,實在說不過去。」

    「您覺得我是為什麼,我大抵就是為什麼。」宋問反問道,「您覺得我舉止反常?」

    大理寺卿一抬下巴,表示不錯。

    「其實不是。」宋問道,「我平日裡就與大家不一樣。你可以說我腦子有病,但是你不能質疑我的人品。」

    大理寺卿一噎,微微蹙眉。緊盯住她的臉。

    宋問攤開手,朝他微笑了一下。

    大理寺卿拍案,冷冷看這她:「與你住在一起的少年,平白失蹤了,他去了哪裡?」

    「我這已經被你們關進來了,都是自身難保,如何知道?」宋問道,「不過他是宋太傅的關門弟子,你不如去問問太傅。」

    大理寺卿喝道:「不必拿太傅來壓我。進了我大理寺的人,勿論你是什麼身份,不說出真相,就別想離開。」

    宋問道:「說的都是真相,可就怕您不相信。」

    大理寺卿:「據說那位少年武藝驚人,力大無窮。他究竟是何來路?能去哪裡?你是如何與他結識的?」

    宋問明白了。

    這人是懷疑林唯衍,可又找不到他。順便也懷疑宋問,於是就帶過來敲打敲打。

    「林唯衍啊?他什麼來路我是真不知道。平日裡吃住在我家,順便保護我。可人家這樣的武林高手,是什麼來歷,他要不願說,我能拿他怎樣呢?畢竟是我有求於他。」宋問搖頭道,「說他可疑,我是不認同的。他不過是個少年郎而已。依我對他的瞭解,他實在是做不出這樣的事。」

    「不必在本官面前裝無辜!」大理寺卿繼續拍案,「先前京城出過妙手空空的案子,偏偏也與你們扯上關係。你們二人必有貓膩,誰也脫不了干係。好個賊心豹膽,還不據實坦白!」

    宋問不理,摸著下巴點頭道:「我倒是覺得,長安縣令張炳成,更為可疑。」

    「這太有意思了。張縣令指認了你,你卻指認了張縣令。」付少卿冷笑一聲,「想要攜私報復嗎?真當大理寺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搬弄是非!」

    大理寺卿帶著探究的意味,斜眼看他,目光如電。

    付少卿抿著嘴唇望向前方,似未察覺。

    宋問垮下肩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就知道是張縣令指認的我,因為那幾日他的行蹤實在是太詭異。卻偏偏讓我發現了。」

    「這張縣令與溫泉館的掌櫃交情匪淺,對溫泉館也很是瞭解,所有人都可以作證。我看八成就是他沒錯了!」宋問拍著手道,「哎呀,論嫌疑,看來他要比我大了。」

    付少卿疑惑垂眼。

    他原本還以為是國師想報此前的冤仇,莫非此案與國師沒有關係?是張炳成自作主張?

    宋問就抓著這個點耍無賴了:「他指認我,你帶了我來。如今我也指認他,是不是該將他也帶來問問呢?」

    大理寺卿不悅道:「大理寺辦案,豈容他人置喙?」

    宋問:「他人?也就是說與我無關咯?不然就放我走唄。」

    大理寺卿:「現在是本官在審你!你若還這樣敷衍搪塞,休怪本官不客氣!」

    「搪塞?」宋問收了神情,冷笑道:「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關卿也信?我初來京城,自錢塘長大。與那掌櫃更是素昧平生,我殺他做什麼?素聞關卿明察秋毫,眼光銳利,又豈會想不到這裡?」

    宋問認真道:「至於,與我同住的那位小哥,我與他確實不甚相熟。他武藝高強,我弱不禁風,我哪管得了他?是不是與他有關我不知道,但肯定與我無關。」

    宋問:「你既無證據,平白扣押,又一句解釋也沒有,不就是欺負我背後無人嗎?若是有心為難我,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大理寺卿不屑一笑:「背後無人?我看是沒人比你來頭更大了。」

    陛下這邊下令嚴查,太子卻親自出面保她。

    還有誰,比她的來頭更大?

    他不過留這宋問過了一晚上,已有多少人為此事給他傳話了。

    宋問用扇子敲敲後背:「我與這大理寺大約八字不合,身上特別癢。究竟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八字不合,你也得呆著。」大理寺卿道,「凡進了這大理寺的人,八字沒有合過的。」

    宋問嘆了口氣,點頭道:「呆著也可以,那得找個伴。張炳成,否則我不服。」

    大理寺卿:「你以為大理寺是什麼地方,還當這裡是溫泉館?本官還要管你服不服?」

    「先前我查國師案子的時候,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倒是有些害怕。」宋問道,「你這樣審,是嚇不住我的。你若是想要什麼好聽的答案,不如也架一把試試?」

    大理寺卿:「你若真想見識大理寺的刑具,本官自然滿足你。」

    付少卿舔舔嘴唇:「關卿?」

    「我自然是不願意的。不過……」宋問道,「除了屈打成招,我沒有說假話的理由。」

    大理寺卿譏諷道:「伶牙俐齒,辯口利舌。」

    宋問:「謝誇獎。這是我身為一名先生的職業素養。」

    大理寺卿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是一塊硬骨頭。

    加上又有人護她,大理寺尋常的審問方法對她沒用。

    倒是也可以確信,此案多半與她無關。

    那行兇者行事草率,處置的也很不妥當,所以屍首也迅速被人發現。

    如果是眼前的宋問所為,肯定鬧不出這麼大的動靜。

    兩方僵持不下。

    雖然知道她的確無辜,可大理寺卿沒逮到林唯衍,又不願意放宋問回去。

    「關卿,下官有兩句話要說。」付少卿走到大理寺卿的旁邊,附耳過去道:「此案想必是與宋問無關了。張縣令確實更為可疑。此前他還特意來找下官,旁敲側擊的,希望下官將罪名安給宋問,草草了事。」

    大理寺卿蹙眉:「他為何要來找你?」

    「鋌而走險了吧。」付少卿連忙補充道,「不過下官拒絕了他,並沒有收受任何的賄賂。」

    大理寺卿暗自思考,沉臉不語。

    付少卿試探道:「關卿,這宋問實在不好惹,還是趁早放了她吧。」

    宋問聽不見他們耳語,但能猜到付少卿是在為她說話。

    這付少卿對她多有關照,之前還刻意透露了張炳成的事情要她知道。

    雖然不知這少卿為何要幫她,但既然願意幫她,就是朋友。

    於是展顏對他真誠一笑,以示友好。

    付少卿撇撇嘴,嫌棄別開頭。

    張炳成是個麻煩,這人更是個麻煩,只看互相間誰更討厭而已。

    宋問站的很累,直接坐下休息,等他們討論出個結果。

    大理寺卿朝她一瞪眼,這人還真是半點面子都不給,一點嚴肅感都沒有!

    正好外面來人通報導:「寺卿,宋太傅來了。」

    大理寺卿聞言一驚。

    宋問立馬拍手道:「看!我就說了讓你去找,還讓老人家親自過來,你糟心不糟心?」

    大理寺卿不再理她,起身出去迎接宋太傅。

    隨同宋祈一起過來的,還有林唯衍。

    大理寺卿遠遠便朝他行禮道:「先生有何事,還親自來此?直接喊下官過去吩咐就成。」

    「這孩子聽說要進大理寺,有些害怕,跑過來找我。我說你貿然跑來,會給宋先生添麻煩。不必害怕,關卿是個講道理的人,他問什麼,你答什麼即可。」宋太傅拍拍林唯衍的肩頭,「他年紀尚幼,關卿不要嚇到他。」

    大理寺卿才看向他,努力扯出一個微笑道:「不過是循例問話而已,不用害怕。」

    宋祈對林唯衍道:「我就在外面等著你,問完了,就帶你回去。認真回答,明白嗎?」

    林唯衍點頭。

    大理寺卿在前面帶路道:「隨我這邊來。」

    林唯衍問:「宋問呢?你也要把我關著嗎?」

    大理寺卿對上宋祈的眼神,恭敬說道:「正要放他回去。」

    大理寺卿倒不是怕他,只是對宋祈頗為敬仰。

    他的為人處世,還有些就是與宋祈學的。

    真正的一身風骨,比那些沽名釣譽之徒好上太多。

    林唯衍跟著人進去,宋問大搖大擺的走出來。

    在門口撞見宋太傅。

    宋問朝他拜禮道:「太傅!小弟又麻煩太傅了。」

    宋祈點點頭,微一抬手道:「你先走吧,這裡我看著。」

    宋問抱拳道:「多謝,先告辭。」

    宋問出了大理寺,卻沒先回家,而是轉道去了縣衙。

    讓門口的衙役去通報張炳成,說是大理寺的人來傳話,速速出來。

    衙役將信將疑的進去。

    宋問扭扭脖子,站在門口等候。

    禮尚往來,她在大理寺睡了一晚,起碼先讓張炳成也嘗嘗夜不能寐的滋味。

    趙主簿處理完公務,先走出來。看見她,現先是一愣,匆忙拽著人到了一旁。

    「你怎麼來這兒了?」趙主簿因為她的莽撞有些生氣,急道:「快走!」

    宋問說道:「趙主簿,您沒跟著去溫泉館,真是失策了。」

    趙主簿眼珠一轉,驚道:「莫非老爺做錯什麼事了?」

    張炳成是鄉下來的,又沒讀過多少書。

    對於文人的話,隱晦些或委婉些,就意會不出,鬧過不少笑話。

    這次溫泉館,趙主簿覺著,自己跟去可能會惹殿下不滿,人多打擾他的雅興,於是便沒去。

    哪想到還多了個宋問?

    宋問道:「他倒是沒做錯什麼。這次他做的對極了。明哲保身,金蟬脫殼。只是他選錯了人。」

    張炳成正從裡面出來,看見兩人,臉色一變。

    趙主簿也是臉色一變。

    宋問笑道:「怎麼,張縣令,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出來了?」

    「你在哪裡,與我何干?」張炳成拂袖道,「你來此處做什麼?」

    宋問道:「自然是來見見您的。蹲在大理寺的時候,就對您特別想念。」

    張炳成沒見到什麼大理寺的人,直接轉身回去。

    宋問對著他的背影道:「張縣令既然陷害於我,宋某自然也不會客氣。宋某出來了,您就危險了。念在你我交情,特意來提醒一句。近日來,謹慎些,別叫大理寺的人抓住把柄。」

    張炳成脊背一僵,繼續抬腳離去。

    趙主簿懵了,見宋問也轉身要走,抓著她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了?什麼大理寺?老爺惹上大理寺了?」

    「這你該問他,不是問我才對。」宋問抽回手,冷笑道:「問問他,心裡有沒有鬼。怕不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2:09 PM

第65章 衝動妄為

    宋問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就走了。

    趙主簿跺腳。在她與張炳成之間猶豫片刻,轉身回去追自家老爺。

    張炳成就躲在門後,和他撞個正著。

    兩人異口同聲道:

    「她說了什麼?」

    「您做了什麼?」

    張炳成臉黑道:「沒什麼!此事你不要再提!」

    趙主簿急道:「老爺,您不同我說,屬下沒法想辦法呀!」

    張炳成扭頭離開:「需要想什麼?全是那宋問空口污衊!」

    趙主簿在原地躑躅片刻,拿不定主意。

    大理寺,不會是真惹上什麼大麻煩了吧?

    大理寺內。

    大理寺卿給林唯衍搬了張椅子,讓他坐到對面。而後問道:「你從哪裡來?」

    林唯衍答:「我從太傅府裡來的。」

    大理寺卿:「……你是哪裡人?父母是誰?」

    林唯衍:「我也想知道,如果你查出來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少卿在旁邊陷入了沉默。

    大理寺卿頓了頓, 又問道:「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你為何會跟著宋問?你應該有許多別的去處吧?」

    「一個叫孟樂山的人雇我來的。」林唯衍翹起自己的腿道, 「而且跟著宋問很有意思。可以有很多吃的東西。」

    大理寺卿:「在溫泉館的那幾天裡,你都做了些什麼?」

    「吃了魚, 吃了蛋, 吃了肉。」林唯衍舔舔嘴唇,「還挺好吃的。」

    大理寺卿:「……」

    他發現有點不對頭。這人比宋問還難說話。

    只是看林唯衍這模樣,又不像是故意的。

    大理寺卿接著問:「那幾天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嗎?」

    林唯衍認真道:「最重要的就是吃。民以食為天,還有比天大的事更重要的嗎?」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嘴角一抽:「你說的……也對。」

    付少卿聽著一陣無語。

    大理寺卿又問:「期間宋問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嗎?」

    「你想說宋問殺人嗎?那絕對不可能。他多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林唯衍反問道,「那誰是怎麼死的來著?」

    大理寺卿:「頭部撞擊。」

    林唯衍:「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掌櫃那麼肥,宋問撞他都會被彈出來。」

    大理寺卿眯著眼睛道:「他不行,那你也不行嗎?」

    「我?我殺人還用撞?」林唯衍不屑一哼,「雖然我是不殺人的,但你這樣說我還是很不高興的。」

    大理寺卿心道審訊還管你高興不高興?

    大理寺卿又問:「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屍體不是你埋的?」

    「這也要證明?」林唯衍不屑道,「我肯定不會選擇埋。看守的金吾衛武功都不怎麼樣。而且晚上視線模糊,溫泉館夜風很大。他們守衛輪番守夜,人手不夠,空隙太多。背個屍體出館而已,簡直輕輕鬆鬆。如果是我的話,怎麼可能還會把屍體留在溫泉館裡呢?」

    大理寺卿挑眉:「什麼都不知道,口氣倒是不小。」

    「我有一百種處理屍體的方法,埋,都不在一百種裡面。」林唯衍驕傲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表現給你看看。你家在哪裡?晚上多配點人,我去找你。」

    大理寺卿:「……」

    付少卿閉上了眼。

    宋問回到家,小五小六如常在家打掃衛生,並沒人告訴他們宋問出事了。

    小五見她終於回來,跟在她身後叨叨:「少爺,您不能再這樣夜不歸宿的。老爺知道了可怎麼辦?」

    宋問「嗯」了兩聲,喊他過去打水,回房間洗澡。

    不久後林唯衍也被送了回來。

    畢竟宋太傅就在外面候著,大理寺卿審問也不敢太久。

    而且審問林唯衍太煎熬了,他也生怕真把這人招自己家裡去。

    宋問喊他過來,跟他打聽大理寺的情況。

    林唯衍回憶了一遍,然後將事情大致複述出來。

    「簡單,粗暴。」宋問讚道,「很好。」

    林唯衍憂傷道:「不過他好像不大喜歡我。」

    宋問能感受到大理寺卿的絕望。

    習慣了打交道,林唯衍簡直是他們這些人的剋星。

    「他可喜歡你啦,只是跟你不熟。你們要是多見幾次,他習慣了就好了。」宋問拍肩鼓勵道,「不要讓他失望啊。」

    因為這兩天實在是心力交瘁,宋問也沒空去書院看看,決定先休息一會兒再說。

    她離開大理寺的時候太低調,導致都沒幾個人知道她回來了。

    唐毅晚上過來看林唯衍,卻看見了她,當下大驚。

    唐毅問:「你沒事吧?」

    「沒事。」宋問說,「他們問你了嗎?」

    唐毅點頭:「也問了幾句。都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宋問摸著下巴,幸災樂禍道:「哎呀,他們什麼時候去找張炳成啊。」

    「張炳成罪名多著呢,御史台那邊盯上了。」唐毅道,「暫時還沒有找到他私藏贓款的地方,以免打草驚蛇,應該不會去找他。」

    宋問:「殿下對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事情,瞭解的倒是挺清楚的嘛。」

    唐毅不舒服的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也是每日上朝的。看出一些,很奇怪嗎?」

    「沒有,哪裡的話。」宋問指著林唯衍道,「得虧你給他報信了。」

    唐毅點頭:「大理寺那邊我說不上話,所以就讓他去找太傅。」

    如果大理寺卿懷疑林唯衍,鐵心要細查他,那林唯衍還是很危險的。

    因為他做過很長時間的「黑戶」,要關押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既然人已經回來,說明也沒危險了。

    三人坐在桌邊面面相覷。

    唐毅覺得不便與她共處一屋,起身道:「我先走了。」

    宋問:「不送。」

    唐毅起身出去,消失在街頭。

    他們這群人,真是沒一個把宵禁放在眼裡。

    林唯衍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

    宋問拍拍林唯衍的頭:「他現在是真心幫你,你要記住。明白?」

    林唯衍點頭。

    翌日,宋問收拾了東西,去書院看看學生。

    傅知山遠遠看見她,火急火燎的從長階上跑過來。

    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朝她伸出手喊道:「宋先生,你可算是回來了!!」

    宋問以為缺課兩天,又要挨罵了。就見傅知山一把幸酸淚的欣慰道:「你回來就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問簡直受寵若驚。

    傅知山接著道:「你快去看看你們乙班的學生!」

    宋問:「我不在的這兩天裡,他們惹事了?」

    「唉,該怎麼說呢?他們也不知從哪裡聽了消息,說是有人刻意要害你,向大理寺指證了你。大理寺正在嚴查,所以你可能出不來了。」傅知山拍著手道,「課是完全聽不進去了,整日就謀劃著要去救你。」

    宋問好笑道:「救我?他們想怎麼救?」

    「還能怎麼救?說要到大理寺去。」傅知山道,「李洵這幾位學生不同意,他們不聽解釋,還生氣了。險些打起來。」

    宋問皺眉。

    傅知山道:「你說,哪有這樣的?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好像我們要害他們似的。你叫書院怎麼管好?」

    宋問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去教育教育他們。」

    宋問都一陣後怕。

    這群學生如今都在想什麼呢?誰給他們的膽子?

    乙班學子最近真的鬆懈了。

    宋問到的時候,他們還三兩個坐在一起說話。

    分成了兩個團隊。

    孟為等學子坐在一起。李洵馮文述等人坐在一起。

    看來是真吵起來了。

    宋問站在門口,咳了一聲。

    眾人聞聲望來,紛紛站起,朝她這邊擁了過來。

    孟為驚喜喊道:「先生!先生您回來啦!」

    宋問嘴角一勾,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眾人被她笑得發寒。

    「先……先生。」孟為不安道,「我們都很擔心您。知道大理寺有貓膩,不是故意不管您的。」

    馮文述跟著問道:「先生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你刑訊逼供?」

    「先生,您是怎麼出來的?」

    諸生七嘴八舌的關切詢問。

    宋問靜靜的聽著,道:「我這必須得趕緊出來啊,要是再不出來,怕就被你們害死了。」

    眾生被嗆了一口,不知該如何接話。

    趙恆皺眉道:「先生這是何意?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對你們的誤會倒是沒有。你們對自身的誤會,倒是很大。」宋問推開眾人,走進講堂,回過身問說道:「你們想怎麼做?去大理寺請願?給他們惹麻煩?還是當眾鬧事,逼他們放人?」

    眾生低下頭,不知如何開口。

    宋問喝道:「領頭出主意的給我站出來!」

    學子見對視片刻,孟為走了出來。

    宋問大罵道:「我就知道是你!衝動當飯吃,魯莽當水喝!自恃身份,心比天高。凡事瞻前不顧後,沒雙翅膀你也想上天。你以為這是豪氣雲天?這叫痴人說夢!」

    馮文述雖先前不贊同他們,但此刻也忍不住替他說請,道:「先生不要生氣了,這也是無奈之舉。大家不忍眼睜睜看著先生受苦,一片好心。」

    「無奈?無奈就可以衝動了嗎?就可以不計後果了嗎?」宋問道,「究竟是無奈,還是荒唐?是你們走投無路,還是在自尋死路?這是好心嗎?若是出了什麼事,你們要先生如何負這個責任?」

    宋問道:「我才進去呆了一天,那一天裡我不覺得可怕,因為我俯仰無愧。可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身冷汗。就差一點,我是沒出事,我的學生又進去了。叫我怎麼辦?也學你們,進去陪你們嗎?」

    孟為梗著脖子道:「大理寺那地方,陰森不堪,濕氣厚重。因酷刑患重病而死去的人數不勝數。若真有心為難你,都不要幾日。等出事,哪還來得及!」

    他想想又不服氣,梗著脖子道:「先生你不識好心!」

    「我不識好心?就是還要我感謝你們咯?你們竟還不覺得自己錯嗎?」宋問搖頭道,「如果真這麼簡單,大理寺就會妥協的話,那它們早該廢了!誰也處置不了!你們想過沒有?大理寺是個什麼地方,關卿又是個什麼人?所謂的熱血,能動搖的了法制嗎?何異於以卵擊石啊!你們的確會給他們帶去麻煩,可也僅僅只是麻煩而已。你們有錯在先,要處置你們,簡直輕輕鬆鬆。也絕不會有人替你們說話!」

    宋問道:「他們只會覺得,是我唆使你們過去。一個會置學生於險境的先生,枉為人師!若真的出事了,要我今後,如何安心?」

    宋問拍桌怒道:「你們都是我教出來的學生!我就是教了你們這個?你們跟著我就是學了這個?」

    諸生臉色發黑,眉頭緊蹙。咬著唇,滿臉的不甘心。

    「過來這裡!」宋問指著高台的前面道,「有什麼要說的都給我說,別帶著怨懟回去,說我不公平。」

    孟為等人便站到前面,列成一排。。

    李洵與馮文述這些,頓時尷尬。宋問指了指旁邊,讓他們也候著。

    梁仲彥出列道:「此事,他們確實……過分了啊!那麼多人裡,單單扣著先生,還一句解釋也不說。學生擔心有錯嗎?」

    「你們錯,不是錯在你們擔心。你們擔心先生很感動。誰也不會因為別人的好意而覺得生氣。這一點,先生確實要謝謝你們。」宋問說著,朝他們一個鞠躬。

    「你們的錯,是你們妄自揣測,操之過急。」宋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廷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解釋給你們聽嗎?就算你們明白,你們會贊同嗎?他們自有他們的考量,你們非要干涉嗎?但就為官數十載的這點經驗,你們就比不上。」

    梁仲彥道:「先生,那照您來說,朝廷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我們也說不得,管不得嗎?」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宋問道,「我才進去一天,你們就急成這樣,不就是逼迫的太過分嗎?」

    孟為倔道:「這也是先生教的啊,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沒教你們!別說是我教的!」宋問抬手用力拂袖道,「之前鄭會的案子,我提議轉交大理寺是為什麼?是因為我知道,有證據能證明他的清白。是因為除此之外,他死路難逃!」

    孟為:「如今也是啊。大理寺不放您出來,您也是死路難逃。」

    宋問:「我最多是猥瑣做人,你們是猥瑣做事!我告訴你們這不一樣!」

    「我有跑來大理寺面前,逼他們接管鄭會嗎?我有去逼張炳成,逼他們重審此案嗎?我有以百姓的身份,去逼官府,逼朝廷照我的方式判案嗎?我問你有沒有!你告訴我哪裡一樣!」宋問走到他面前,拎著他的衣領到中間去:「我讓你們去搜查證據,你們就忘了?我讓你們別輕舉妄動,你們就忘了?你們記得什麼?你們只記得我鋌而走險?可我鋌而走險,是我手上有證據!我是跟著綱紀國法走的!」

    宋問道:「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別人才會信服你。可你們的理又在哪裡?你們理在自己是學生,理在自己夠無恥,還是理在自己有家世?」

    宋問看著幾人,厲聲道:「『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你們呢?你們知道什麼是不能做的嗎?你們還敢不敢更大膽,還敢不敢更衝動?你們想過什麼?你們想過後果嗎?你們想過退路嗎?你們想過你們的朋友嗎?在你們眼裡,根本就沒有不能做的事,只能不敢做的事,對吧?」

    李洵求情道:「先生,這次就算了吧。他們知錯了。」

    宋問揚手道:「他們必須把這件事,給我牢牢記在心裡!」

    「我現在要說你們的第二個錯。」宋問指向李洵等人道,「向他們道歉。」

    孟為等人轉過身,朝他們略一躬身。

    「在這件事情上,你們根本沒有聽過他們的意見。只因為他們的身份,就覺得他們的拒絕,是見死不救。」宋問道,「為什麼會這樣覺得,因為你們心中明白,他們是官宦出身,帶著他們去惹事,會給他們添上麻煩。明知如此,還硬要拉著他們。這是朋友嗎?強加難堪給你們的朋友,問問你們自己,你們何時成了這樣的小人?」

    「不是這個意思。」孟為喊了一聲,而後說著聲音小了下去,爭辯道:「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你不能因為自己慷慨,就去要求別人慷慨。何況這甚至都稱不上是慷慨。」宋問道,「你會給你們的父母惹麻煩,你問過他們的意見了嗎?」

    孟為:「我……」

    宋問拉著李洵和馮文述等人過來,排在他們面前,說道:「你還孤立他們。他們是誰?是你們多年的同窗好友。因為這樣的事情,你們疏遠了他。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這就是一種欺凌!站在道德高點上的,最無恥的欺凌!往後你們想起來,都會追悔莫及的錯誤!」

    兩排人對上視線,都尷尬低下頭,別開眼。

    「做什麼呢?」宋問道,「還不致歉言和。」

    孟為等人躬身,又一次道歉。

    「此事已了,以後不要再說了。既然與我們無關,也不要自惹麻煩。最近幾日,我們師生氣運都是不佳,該去去晦氣了。」宋問拍手道,「正好過兩日書院放假,南郊有祭祀,我帶大家一起去,祈福一下,順便放鬆放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3:06 PM

第66章 深夜更文

    立夏後的申日,祀雨神於國城西南。

    算是一年四季裡,難得的節日了。

    宋問帶他們出來走走,也是擔心他們受了之前的影響,解解他們的悶。

    這各個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著真是太累了。

    可人一旦有了嫌隙,想填補就滿是尷尬。

    一行人跟在宋問的身後,左顧右盼的,佯裝是看風景。

    宋問也不管他們。這毛病,時間會治癒的。

    她這次來是有特殊目的, 那就是推廣她的小吃店。

    先前商業街的店舖,已經差不多都租出去,但她給自己單獨留了一間。

    小五小六平日裡都是閒著,宋問就支使他們給自己賺外快。

    昨天連夜讓他們做了許多手抓餅的面皮,然後今日去店裡開張。

    林唯衍終於實現了他賣手抓餅的夙願。

    胸前背個箱子,左右兩手一手各一個,吃的不亦樂乎。

    走在擁攘的人潮裡,邊吃邊賣。

    已經往返裝了三次箱子。

    聞所未聞,方便攜帶,又清爽可口,一時名聲大噪。

    宋問叫他們都到商業街去。

    林唯衍擦擦手,卸下了箱子。

    宋問:「不回去換了?」

    林唯衍實誠:「吃飽了。」

    宋問:「你要跟著我們逛?」

    林唯衍點頭:「當然。」

    宋問不屑道:「有好事你就出來了是吧?你都忘了自己是書院的學生了是吧?平時不去上課,放假就崩出來了。」

    林唯衍道:「當然記得。我縫假期入學。」

    宋問抬腿踹他:「我去你的!」

    城南這邊摩肩擦踵,擁擠不堪。

    祭祀還未開始,眾人就先隨處逛著。

    孟為憋了憋,忍不住問道:「先生,我們在這裡遊玩。那溫泉館的事情,就不管了嗎?」

    「這本來就是大理寺的事情,等你以後科考入了官,有的是機會讓你管。」宋問看他一眼道,「到時候你就明白,你最討厭的,就是像你這樣喜歡多管閒事的人。而最會惹麻煩的,也是多管閒事的人。」

    孟為不服道:「學生這叫關心!關心家國大事。」

    「你這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唯恐天下不亂!」宋問拆台道,「你就趁早打消了這個主意吧。」

    孟為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不放棄道:「可先前你還管了鄭會的事情呢!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管這次的事了?」

    宋問停下來,扭頭看他。

    孟為身後的幾名學子,紛紛散開,搖頭擺手以示自己清白無辜。

    宋問道:「我之前管鄭會,是因為鄭域來求我們。而且除了我們,就沒人再管了。而現在呢,大理寺已經在著手調查,你瞎湊什麼熱鬧?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懂不懂?你現在連具體的情況也不知道,貿然插手只會壞事,你怎麼還不明白呢?」

    孟為眼睛眨啊眨,就寫著他不懂他想管的意思。

    那實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宋問拿起攤上一個撥浪鼓,拍到他手裡:「這個送給你。好好玩。」

    孟為看了看手心,放回去道:「我不要!先生何必嘲諷我?」

    「孟為啊!」宋問道,「你先前錯了,我已經不與你計較,只當你知錯了。沒想到你根本不知悔改。為了讓你明白你錯誤的嚴重性,我決定收回你之前的滿分!」

    孟為愣住,反應了一下,跳腳道:「先生!這打出來的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自己打的分,憑什麼不能收回來。」宋問道,「你自己丟的分,好好想想。」

    其餘學子頓時歡呼,幸災樂禍的大聲叫好。

    「哪有這樣的呀?」孟為跟在她身後道,「先生!誒,先生!!」

    宋問捂著耳朵往人群裡面擠。

    孟為抓著她叨叨的時候,張曦雲來了。

    宋問第一次見這樣盛大的祭奠,也是第一次見張曦雲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仙風道骨的模樣,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別說陛下,連她都是信上幾分。

    真是一名合格的神棍。

    宋問用扇子擋著太陽,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

    去旁邊的攤販那裡喝兩杯茶,等著祭祀結束。

    隨後趙恆等學子過來找她。

    趙恆興奮道:「快先生!我們也擠進去燻燻香!」

    宋問無語道:「這麼多的人,這麼熱的天,熏的是汗臭還是香啊?」

    「先生,這您就不懂了吧?」趙恆過來拉她道,「香快燃盡了,再晚就來不及了,快些走了。」

    祭台附近有人守著。

    趙恆抓著她,他們仗著人多,一路衝進最裡面,而後停下。

    宋問鼻子動了動,驚道:「這香真的好香啊。」

    趙恆笑道:「這是奇楠沉香,香味淡雅持久,沁人心脾。」

    「很貴?」林唯衍停下進食,鼻子又嗅了嗅,奇道:「可是我,在張炳成和那掌櫃的身上都聞到過。」

    趙恆一愣,接著笑道:「這絕不可能。奇楠是一種很名貴的香,沉香中的上品,千金難求。基本上,是大祭祀才會用到的貢品。」

    馮文述道:「別和他爭,趙兄對禮部的事情熟著呢。這樣的祭奠,他從小見到大。焚香的講究,他更是一清二楚。」

    趙恆攬起衣袖道:「不錯。也不是次次都用奇楠的,就算是祭天,也不一定用到。這次是運氣好,難得可以見識。」

    林唯衍湊到宋問耳邊,不悅道:「我真的聞到了。我還以為是溫泉的味道呢。」

    宋問看他一眼。林唯衍點頭。

    趙恆如痴如醉的呼吸。眾人都想長長見識,順便在身上掛點這名貴的香氣。

    宋問從眾人間重新擠出去,來到外圍,理理衣擺。

    旁邊一身穿鐵甲的青年揶揄道:「喲,這不是宋先生嗎?」

    宋問抬頭,跟著回道:「喲,這不是少將軍嗎?」

    「又出來玩?」許繼行朝他們努嘴道,「你們書院,可真是閒的慌。我都想去你們書院了。」

    宋問道:「只要你不做我的學生,去哪家書院都成。」

    許繼行:「宋先生這是嫌棄我?」

    「你是對我有什麼誤會嗎?」宋問道,「這還值得懷疑嗎?」

    許繼行摸摸額頭,還是挫敗的嘆了一聲。

    宋問道:「借一步?」

    許繼行便帶著她,進了護衛圈,找個安靜的地方,抱胸道:「怎麼?」

    宋問咳了一聲:「你知道剛剛焚的是什麼香嗎?」

    許繼行看了眼祭台,又不名所以的看她。

    宋問煞有其事道:「奇楠。」

    「所以呢?」許繼行道,「宋先生是想讓我帶你過去聞聞?」

    宋問搖搖手,湊過去神秘道:「這香是新得的吧?」

    許繼行點頭:「不錯。」

    宋問:「是國師那裡來的?」

    許繼行探究般的看著她,神色不變道:「與你有何關係?宋先生是又想多管閒事了?」

    「你不說也罷。」宋問扭過頭不屑道,「我已猜到了九分九,不差你那麼一丟丟。」

    許繼行又是搖搖頭,轉到她對面道:「你還想著,要和國師過不去?我也跟你說句明白話吧。你想要扳倒國師,那是不可能的。他為人聰明又謹慎,並沒有多少能讓人抓住的把柄。最嚴重的,大概就是你此前交上去的禮單了,結果還不是不了了之?」

    宋問:「所以呢?你想告訴我什麼?」

    許繼行道:「他是很聰明,可惜老天也很公平。他的自己人,除了他,都不大聰明。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盛極必衰吧。」

    「曲線救國?」宋問道,「可是我喜歡直搗黃龍呢。」

    「不信便算了。」許繼行呵了聲,轟趕道:「出去出去,我們這還要做事呢。」

    宋問甩甩手,指著前面喊道:「誒,太子殿下!」

    許繼行一扭頭,果然看見了唐清遠。

    唐清遠撣撣衣袍,朝兩人笑了一下。

    看來那邊的祭祀已經結束了。

    唐清遠寒暄道:「宋先生也來了啊。少將軍幸苦了。」

    「哎呀。」許繼行抬了下身上的鐵甲,感慨道:「太熱了。這哪是什麼好差事啊,還不如巡城呢。」

    隨他動作,腰間露出一塊玉珮來。

    唐清遠笑道:「再忍一忍吧。」

    他身上也穿的不少。

    宋問眼睛重重眨了眨,指著許繼行腰間,蹙眉道:「你……這是什麼?」

    許繼行低下頭看了眼,拿起玉珮道:「哦。」

    一面是精緻的花紋,一面雕著個許字。

    宋問問道:「你這玉珮,哪來的?」

    許繼行:「自幼就戴著了。大概是我許家傳下來的寶貝吧。」

    「家傳?」宋問道,「大將軍不是布衣起家嗎?哪有這樣的家傳寶貝?」

    「這我如何知道?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是將軍了。也有可能,是戰功賞賜的吧。」許繼行好奇看向她,「深究這個做什麼?」

    宋問沒有說話,有些出神。

    唐清遠道:「這的確是少將軍一直就帶著的。成色很好,靈氣十足。宋先生,是喜歡嗎?」

    宋問抬起眼,笑道:「寶貝誰不喜歡?名貴的都要看花眼了。」

    許繼行同唐清遠都覺得她說話語氣有些奇怪。

    許繼行道:「宋先生對玉石還有研究?」

    「略有吧。別的大概瞭解不深,就這一塊,特別眼熟。」宋問抱拳道,「學生還在等我,先行告辭。」

    許繼行迷茫看向唐清遠:「我……得罪他了?」

    唐清遠遲疑的搖搖頭。

    他也沒弄懂宋問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3:16 PM

第67章 能吃是福

    宋問走出禁軍攔著的圈子,望著眼前的人山人海,嘆了口氣。

    卯勁擠進人群,想把林唯衍給拽出來。

    被推搡的不知東西南北,只能開嗓子喊兩句。

    聲音全淹沒在嘈雜裡,無人應答。

    宋問又重新擠出來,靠在旁邊休息片刻。

    這細胳膊細腿的,夾在裡面,簡直是種煎熬。

    扭頭一看,發現林唯衍這廝竟然又吃上了。

    就在小攤上悠哉的自在快活。

    宋問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用手指叩叩桌面,道:「不是吧林大義,你不是剛吃飽嗎?」

    「干的多,吃的才多。」林唯衍說著抬起頭,以一種不可言說眼神看著她。

    宋問的尊嚴感受到了侮辱,叫喚道:「哎喲,天理都讓你給吃了?出麻煩的時候都是誰解決的?」

    林唯衍用筷子挑了兩條面,又說:「能吃是福。」

    「對吃得少的來說,能吃才是福。」宋問點著他的額頭道,「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再能吃就是飯桶。」

    「我不喜歡吃飯。」林唯衍反駁道,「我喜歡吃肉。」

    宋問哭笑不得道:「我還喜歡呢!丫想的倒挺美!」

    林唯衍深深嘆了口氣。

    宋問:「怎麼?」

    林唯衍道:「不大好吃, 姑且勉強。」

    「……」宋問,「誰勉強你了?」

    林唯衍站起來道:「別看了,跳大神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往前走走。」

    宋問被動的往前走:「原本我是想開間烤肉店的,自從你出現以後,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實現不了這個願望了。」

    林唯衍定定的看著她。

    宋問讓林唯衍衝進去告訴學生,叫他們早些回家,自己先走了。

    然後給了林唯衍一串銅錢,讓他自己去買吃的。便獨自回了家。

    宋問坐到案前,有些失神。

    保持了一個動作許久。

    她面前擺著一塊玉珮,花紋與許繼行那塊一模一樣,只是背面寫著的字是「宋」。

    宋問覺得一陣頭疼。

    林唯衍忽然出現在她身後,問道:「這是什麼?」

    宋問被他一嚇,微微偏頭,摩挲著玉面道:「一件遺物。」

    林唯衍問:「誰的?」

    「我親娘的。」宋問將東西收回懷裡,說道:「不重要了。」

    林唯衍沉默片刻,說道:「你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我只是在思考,思考會讓人生變得有價值。」宋問撐著自己的下巴道,「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林唯衍:「什麼?」

    「死了兩個人,一個身份還不明確。身上也沒有任何能佐證的東西。」宋問道,「我們沒有見過屍身,也不知道任何線索。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你今天說的,在掌櫃和張炳成身上聞道了奇楠的味道。」

    宋問看向他道:「沉香本就是稀品,上品沉香木中才可能取出一小塊奇楠,而且不是每一塊沉香裡都有。產量極少,所以千金難求。一般產自嶺南。」

    「既然國師那邊是最近才拿到奇楠的,說明他們應該是最近才發現的。那掌櫃要忙活溫泉館的事情,肯定沒有時間去嶺南跑一趟。誰的呢?不就是那位神秘人嘛。」宋問點頭道,「多半就與此事有關。」

    林唯衍不知她怎麼就繞到案子上去了,說道:「你不是說不管這件事情嗎?」

    「可偏偏就讓我拿到證據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張炳成注定該折在我的手裡。」宋問捏著手指陰笑道,「我查我的,又不去打擾他們。指不定誰先查出來呢。或許我還可以幫幫他們。」

    林唯衍:「你想怎樣?」

    「京城離嶺南遠,可能不大好查。」宋問道,「所以問問別人。」

    宋問挽袖,鋪紙,提筆。

    林唯衍問:「你寫給誰?」

    「江南小靈通!」宋問道,「我弟!」

    宋家以前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最近才改了布匹。

    業內發現奇楠這樣的大事,多少會知道一些。

    宋問寫完,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將收信的地址,改成了唐毅的住所。

    「弟弟哦,我可愛的弟弟!」宋問將信裝好,遞給林唯衍:「去,跑腿小哥,找太傅幫忙蓋個章,然後送驛站去。」

    林唯衍接過,問道:「有我可愛嗎?」

    宋問微愣,嫌棄道:「他沒你不要臉。」

    林唯衍點頭:「看來他不是很可愛。」

    宋問:「……」

    林唯衍自抱上太傅的大腿之後,宋問覺得他真是太好用了。

    宋問等到晚間,小五小六收攤回來。

    三人湊在一起,數今天的收益。

    小五顫抖著道:「這……這比老爺賺的還多吧?」

    「現在知道你們的衣食父母是誰了吧?」宋問驕傲道,「只有我不想賺的錢,沒有我賺不到的錢。」

    「可是……」小五翻了一遍道,「少爺,這些鋪子的戶頭,還不是您的呢。」

    宋問點頭道:「對,還是寫得李洵的名字。總是麻煩他跑來跑去也不好,我想還是找個時間,改回來吧。」

    御史台公子名下有這樣多的商舖,哪怕他一身清白,說的清楚,讓別人知道,還是難保多想。

    宋問原本就想在戶部接手之後,就將它們轉過來的。

    可惜一直拖啊拖,她險些忘了此事。

    想來張炳成也不會趁這時候再找她麻煩。

    至於以後……

    不,他沒有以後。

    小五小聲道:「如今價錢大漲了,他會不會不還您了?」

    宋問鄭重其事道:「李洵學子,同你們少爺一樣,是一位超凡脫俗,公正無私,不在乎那些虛名利祿的人。記住了。」

    小五撇嘴。

    不久,林唯衍回來了,對她道:「太傅叫你親自過去一趟。」

    「我?」宋問一愣,「信送去了嗎?」

    林唯衍;「送了。」

    宋問:「他有說什麼事嗎?」

    林唯衍:「沒有。」

    宋問想了想道:「那我明日再去吧。」

    翌日清晨。

    宋問讓小五做了些點心,放籃裡提著,前去太傅府。

    宋祈同夫人剛用了早飯,正坐在院裡。

    門役通報後,回來領她進去。

    在院口踱步的宋夫人,見有人來,很是欣喜。

    又見宋問長相端正,更是喜歡。

    待人走近,就抓著她,上下打量一通,高興道:「多俊的兒啊?成親了嗎?」

    「……」宋問有些受寵若驚,頷首道:「尚未。」

    宋夫人立馬道:「那我給你介紹。這京城裡的姑娘啊,我熟。」

    宋問乾笑了兩聲:「這……真有些不大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喜歡什麼樣,你父母喜歡什麼樣的,我都能給她找出來。」宋夫人又問道,「你母親呢?」

    「她……」宋問道,「已經不在了。」

    宋夫人惋惜道:「哦,這樣。那你也是個命苦的孩子。還未成親,沒有母親照應可怎麼成?」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宋問,拍拍她的手感慨道:「我這最近眼睛不好了。你看著真像我兒。」

    宋問望向別處。有股抑不住的酸楚。

    宋夫人又道:「可你比她命好,你是個男人。」

    宋問黑線:「額……」

    宋祈在一旁道:「好了,你又糊塗了。都同人說些什麼呢?」

    「我可不就是糊塗了嗎?這老了哪能不糊塗?」宋夫人走到旁邊坐下,揉揉額頭道:「老就老唄。不服老,是要和誰過不去?」

    宋祈負手上前兩步,說道:「她就是這樣,她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這也是你的學生?你又開始收學生了?」宋夫人說道,「你那麼多學生裡,我喜歡的,都不在了。」

    她親兒不在身邊,連學生也不在了。

    宋夫人又對宋問道:「喜歡吃什麼?孩子,來這裡,就隨意些,我讓人給你做去。」

    「我找他來,是有事的。你待會兒再和他聊。」宋祈回身道,「宋先生,你隨我過來。」

    宋問同宋夫人略一躬身,跟在他身後去了書房。

    宋祈走到書桌後面坐下,問道:「你先前要寄的,是什麼東西?」

    宋問笑說:「一封家書而已。」

    宋祈點點頭:「嗯。」

    然後沒有了下文。

    宋問站在原地,等他開口。

    宋祈又說:「我想將林唯衍接府裡來。我夫人閒著沒事,總要多想。那孩子心性好,她也喜歡,叫她分分心。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

    宋問抬起頭,頓了頓,幾經措辭,才開口道:「林唯衍的事情,宋某豈能作主?他與我無親無故,也只是暫住在我家而已。」

    宋祈道:「我已問過他了,他說要看你的意思。」

    宋問眉毛一挑。

    小兔崽子,坑她呢。

    「那孩子糊塗了。」宋問笑道,「他若是願意,自己答應了便好。我自然不會挽留他。他若是不願意,也不該叫我來拒絕。」

    「那你再回去同他說說。我膝下無子無孫,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宋祈道,「他想做什麼,想入仕也好,還是就像現在也好,我都不會勉強他。」

    宋問點頭稱是。

    「另外,勸先生一句。」宋祈抬起頭道,「他們對你已多有疑慮。南下調查的人去過幾次。先生若不想惹麻煩,還是早日離開京城吧。」

    宋問笑道:「宋某還有未盡之事,豈能現在就走呢?還是多謝太傅提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3:32 PM

第68章 夜深更文

    宋祈大約也知道女這樣的年輕人女女不會因一句話就妥協的。

    再看宋問這樣坦蕩的模樣,不知她心裡想些什麼。便不再說了。

    宋家經商,宋問時常跟著宋潛東奔西跑,不常在一個地方久呆。

    知道宋問是女人的不多,但是也不少。

    如果派的細查,是可以知道的。

    宋問都已經做好被指認的準備,只是等了許久,什麼事情也沒有。

    好日子……還挺長的嘛!

    現在看來,宋太傅或許幫過忙也不一定。

    宋問看著他。

    她覺得如果自己都能猜到,那太傅沒理由不知道。

    不然他何必幫她呢?

    卻見宋祈起身道:「好了,沒事了。就這些,出去吧。」

    他走過宋問身側。

    宋問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宋太傅見多識廣,見過這個嗎?」

    宋問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珮。

    宋祈只是掃了一眼,神色未變,冷漠道:「當年小女出嫁時候,也有兩塊相似的玉珮做陪嫁。可她離家已許久了,至今生死未卜。她當年年輕氣盛,行事衝動。可惜剛過易折。」

    宋祈拂袖道:「收起來吧。別讓我夫人看了傷心。」

    宋問剎那間,有股說不出的失落感。

    宋祈道:「走吧。你去陪夫人說說話。」

    宋問一步跟上:「敢問宋姑娘, 叫什麼名字?」

    宋祈回過身道:「宋若。」

    宋問去了客廳, 宋夫人正撫著額頭,撐在桌上。

    見她出來, 微笑著招了招手。

    宋祈坐旁邊看她們聊天,實在是疲憊極了,起身回去休息。

    宋夫人道:「他年紀大了,不比從前,卻不知道休息。我說他不服老,是不是?」

    宋問低頭道:「太傅是憂心蒼生,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所以老不得。」

    「原本好好的,都已經不做官了。」宋夫人嘆道,「清閒沒兩年呢,又回去做戶部尚書。」

    宋問拍拍她的手。

    宋問不死心道:「能否冒昧問一句,令嬡的事情。方才聽您說的,她似乎已經不在這兒了。是有什麼隱情嗎?」

    宋夫人想起這個,便有些慼慼然。眉眼都低沉下來。

    宋問忙道:「是宋某唐突,若是不願提及,就罷了。」

    「哪有什麼隱情?所托非人而已。」宋夫人嘆道,「也不算所托非人,是她自己強求太多。可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事。你喜歡的人,就必須得喜歡你嗎?」

    「放不下,不服輸。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宋夫人搖頭,掩著嘴道:「不說了。好多事,說不清楚。」

    對那些京城秘聞,宋問知道的不是很多。

    畢竟她先前住得離京城太遠,於官員的家室也不是很感興趣。並沒有聽過類似的傳聞。還是到了京城後,才斷斷續續知道的。

    當年許賀白是布衣出身。雖考中進士,卻因無人打點,加上口不善言,沒能過吏部的關試。

    宋祈慧眼識英才,將他提到林青山手下,還將女兒下嫁。

    林青山念在他是宋祈女婿,對他多有照拂。

    可惜宋祈與許賀白終因政見不和,徹底決裂。

    後林青山殞命,許賀白憑藉戰功成為武將第一人。

    許真是他命中注定富貴,仕途無阻,一路高昇。

    官至驃騎大將軍,與當年的宋祈分庭抗禮。

    宋祈看著如今的他,想來是五味雜成。

    又不是什麼蕭蕭亂世,哪有什麼不可調和的政見?

    又是什麼矛盾,讓宋祈這樣顧全大局的人,和對方老死不相往來?

    宋問出了太傅府,長長嘆口氣。

    腦海中還是有些渾渾噩噩的。

    回去路上細細一想,大約能品味到宋太傅的那種心情。

    宋問是不好認的。要認,不知道該用什麼性別認。

    她已經二十一,馬上就二十二了。

    天底下鮮有那麼大還沒嫁人的姑娘了。

    自己如果是宋太傅的外孫女,那問題是很多的。她得像個大家閨秀才行。

    該怎麼辦?嫁人麼?

    宋問是什麼性格他恐怕早有耳聞。加上親兒悲劇在前,宋問豈不是要成了第二個宋若?

    他拿什麼再去承受這樣的痛苦?

    可如果宋問是男人呢?那是欺君之罪。

    陛下可以招安,和宋問願不願意無關。

    尤其是,那樣宋問就是許賀白的嫡子,許繼行怎麼辦?

    任誰做了幾十年的大少爺,在繼承家業的中途,忽然蹦出一個人來,恐怕都有點接受不能的。

    就算他能接受,他母親肯定不能接受。

    宋問只有出身沒有根基,那樣的境地實在是太危險。

    宋問捶手,將想法都甩到腦後。

    天自有命,想再多也沒用。

    她是什麼身份都沒關係,現在她是雲深書院的先生。

    起碼做這位先生,她無畏無懼,逍遙快活。很好。

    宋問回到家中的時候,林唯衍守在院子裡等她。

    不安的躁動了一天,又爬牆又爬樹的,衝過來問道:「怎麼樣?」

    宋問裝做不解道:「什麼怎麼樣?」

    林唯衍:「你幫我拒絕了嗎?」

    宋問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疑道:「你不是說你不知道他找我什麼事嗎?怎麼現在又知道了?」

    「我如果說了你可能就不去了。」林唯衍道,「你不去了,我會很難做的。」

    宋問捏著他的臉,呵呵笑道:「還跟我玩兒心眼了?你小子可以啊!」

    林唯衍坐到她對面,呼出一口氣。

    宋問:「我替你答應他了。」

    林唯衍瞪眼:「嗯?」

    「宋夫人百般懇求,我實在是難以拒絕,她真的是太寂寞了,你去陪陪她也好。」宋問望天道,「何況你既然說聽我的意思,那就是相信我會為你好。宋太傅那樣豐厚的家業,無人傳承,便宜了你小子,也算是對你父親的補償。」

    林唯衍憋了半天,憋出一個「不!」字。

    宋問哼道:「不同意,你倒是別找我呀。」

    「我是說不可能!」林唯衍也哼道,「如果我要走,你早喊小五小六出來歡呼了。」

    宋問:「……」

    宋問黑線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林唯衍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宋問道:「你再考慮考慮吧,這樣的機會不是誰都有。如果你不願意,也自己去和太傅說清楚。宋先生不給你做決定啊。」

    林唯衍勉為其難道:「那成吧。」

    翌日,驛站信使出了城,才有人去同張曦雲匯報。

    「送信?」張曦雲問道,「送給誰的信?」

    來人道:「送給錢塘家中的信。」

    張曦雲蹙眉道:「不對。如果只是普通的家信,為何要去找太傅蓋印,以公文送出?他需要那麼著急嗎?」

    來人:「可上面確實寫著宋毅。若記載無錯,那應該是他弟弟的名字。」

    宋問一定是想做什麼的。

    張曦雲想來想去,京城裡,最近扯上宋問的,大概就是溫泉館的案子了。

    當初張炳成給他進獻奇楠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只是沒有細想,當他是從什麼地方低價強買的。

    可後來竟然出了人命案。

    人命案也罷,他竟把太子帶去了那地方。末了他還想把那罪名推到宋問頭上去。

    宋問若是這麼好惹,自己豈會留他到今日?

    多番下來自掘墳墓,他已經預想好張炳成的結局了。

    無奈這人是他提拔上來的,又身居要職。出了什麼事,他難免受其牽連。

    張曦雲實在找不出話來罵他,問道:「還追得上嗎?」

    來人:「追不上了。而且引人懷疑。」

    張曦雲沉默片刻道:「京城裡如果來了什麼信件,是寄給宋問或宋太傅的,署名宋毅的,全都攔下來。」

    來人:「是。」

    張曦雲讓他先退下,對身旁護衛道:「你叫張炳成來見我。」

    護衛:「是。」

    宋問掐指一算,覺得最近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先拿了單據,去找李洵。想讓他跟著去衙門,趁早把戶頭給解決了。

    兩人去了兩次縣衙,接連撲空。

    一直拖了好幾天,兩人正準備著去第三次。

    宋問覺得,要是再撲空,要麼對方是故意的,要麼對方就是明目張膽的玩忽職守,可以告一告了。

    李洵見了她,急急說道:「先生,先別管這什麼商舖了,有事發生!」

    宋問:「你說。」

    李洵道:「張縣令可能,要提早辭官還鄉了。」

    宋問笑道:「這麼年輕?他說自己是得了什麼隱疾啊?」

    李洵說:「他說家中老父身體孱弱,需人照料。他在位期間也沒什麼功績,還是讓賢,告老還鄉了。」

    「後半句話倒是說的很中肯。」宋問道,「不過我看沒那麼容易。」

    李洵艱難道:「陛下已經准了。」

    宋問還是無所謂道:「准就准了吧。罪名判下來,他逃到哪裡,都是一樣。」

    「豈會一樣。這就不好查了。」李洵道,「張炳成最大的罪責,還是貪污受賄。現在本就不好查,他若離了京城,他私藏的贓物更是查不清了。」

    宋問一笑。

    看來李洵這些人並沒有把張炳成往兇犯的位置上想。

    宋問負手神神叨叨道:「這種時候該怎麼辦呢?」

    李洵跟上了:「怎麼辦?」

    宋問道:「自然是,在他走之前,讓他留下來嘛。」

    「來不及了!」李洵搖頭道,「過幾日,他父親六十大壽。他設宴慶賀,順便做他自己的辭行宴了。」

    「臨走還不忘撈一筆。」宋問感慨道,「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他。一以貫之。嗯。」

    李洵:「先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3:50 PM

第69章 失足落水

    宋問總是一幅不急不緩的樣子,做事卻雷厲風行,叫人捉摸不透。

    李洵知道宋問不是這樣吊兒郎當的人,可看她神態,聽她語氣,就忍不住要替她捏把汗。

    太沒幹勁了,總想在屁股後面狠狠推她一把。

    「張炳成越急,越容易出現疏漏,是我們的機會才是,你怕什麼?不要自亂陣腳。」宋問晃晃手,讓他坐下,問道:「你今後想進御史台嗎?」

    李洵不解,點頭道:「若是可以,自然。」

    「其實這樣的事情,你來問我,覺得我知道的很多,你是錯了。論為官與處世的經驗,你父親比我豐富多了。」宋問笑道,「張炳成是有小聰明,可你父親能做到御史公,卻是有大智慧的。」

    李洵微怔:「這是何意?」

    「御史台做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同時,也不會給對方留下任何一個把柄。畢竟他們的職責是彈劾百官, 若證據不足, 貿然舉動,只會被人反抓住錯處。」宋問道,「而越到這最後關頭,對方可能會設下無數的陷阱,御史台就要更要小心謹慎。」

    李洵沉思片刻,問道:「先生是要我,與御史台見習?」

    「御史台或者大理寺,這時候在做些什麼,你去跟著學一學,我保管你受益匪淺。」宋問道,「你出身顯貴,也不必刻意去迴避這件事情。這確確實實,是你的優勢。你正應該借此,來讓自己成長才是。」

    李洵道:「學生明白。只是御史台恐怕……也束手無策。我父親已經好幾日沒有回家了。我就是去了,和他也說不上話。」

    宋問用摺扇敲他腦袋:「這只是一個案子,可你將來的路,還很長呢。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你要看的是更遠的地方。」

    「我想你以前應該也是去過御史台的。」宋問拍肩道,「你記住,你別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我讓你去,是讓你看他們做什麼事情。他們查了什麼,怎麼查的,還要查什麼,查出了什麼卻沒有採用,為何不去採用,這才應該是你學的。端茶遞水送公文,一點用處也沒有。你要學會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李洵茅塞頓開,抱拳道:「明白了。那學生先去了。」

    「且慢!」宋問喊住他,「張炳成的宴會,有辦法可以混進去嗎?」

    李洵道:「沒聽說過有請柬,那應當是隨意的吧。」

    「那就太好了。」宋問笑道,「我還怕送不出他的辭行禮物呢。」

    李洵低頭一想,什麼禮物?

    宋問已經收了東西,先離開了。

    錢塘。

    宋毅收到驛站送來的書信,叫他親爹宋潛看見了。

    宋問竟然能用官家的驛站,宋潛想到什麼,立馬就慌了,催促道:「快看看快看看啊!」

    宋毅打開,閱覽了一遍,說道:「姐姐問我們,最近這邊有沒有人尋到奇楠沉香?」

    宋潛聞言跺腳,嚎道:「她要買奇楠?哎喲!這敗家子喲!」

    宋毅無語道:「她就是問問,因為京城最近出了一塊新的奇楠,但買主不知是誰。」

    宋潛稍稍安下心:「那還有呢?」

    宋毅道:「她說宋太傅對她很是關照。」

    宋潛不在意揮手,接著催促道:「然後呢然後呢?」

    宋毅翻到背面,搖頭道:「沒了。」

    「哎喲!這不孝子喲!」宋潛撫額,繼續嚎道:「難得寫封信回來,都不知道問問她爹?」

    宋毅頗為無奈。

    這自然是有事才寫信回來的,誰會就為了問候一聲,還千方百計的弄到驛站去寄?

    宋毅又看了一遍,倒是有些奇怪道:「她怎麼……和太傅認識的?」

    宋潛直接搶過了手中的信封,往裡看了一眼,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隨後便掉出一張銀票來。

    「哎呀!」宋潛捏著銀票大笑,展示給他看道:「我兒孝順了,還知道給老爹寄銀子,哈哈哈!」

    宋毅:「……」

    宋潛拿了銀票,就不再管了,轉頭出門要去炫耀,隨口道:「你快給她回信,她這肯定還等著呢!哦對了,采到過奇楠的,我就知道兩月前的何五。八成就是他了,人不是進京了嗎?哎喲,他命實在是太好了!老爹連塊金子都沒撿到過!」

    宋毅:「……」

    何五八成也是沒撿到過金子的。

    宋毅將事情告知。然後拿出隨信附著,已蓋印寫好的信封。

    拿在手裡斟酌片刻,又看了眼來信的最後一句,叫他把信寄到三殿下府。

    搖搖頭,提筆將自己的名字抹黑,重新寫了「宋亦」二字。

    宋問對這些繁文縟節總是不在意,容易惹麻煩。

    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出門喊小廝送驛站去。

    數日間轉瞬即過。

    這幾日,宋問讓李洵代為授課。讓他給大家講講,御史台,或大理寺,處理公事的時候,普遍的流程與要點。

    著重讓他描述了一遍,公職人員的不易。以及不明真相的百姓,若貿然干擾,會給他們帶來的無奈和麻煩。

    順便又給他們重申了一遍,做事必須要按流程,要夠冷靜,夠客觀。

    在這個封建年代,憤青實在是很危險的人群。

    張炳成那邊已經在辦交接事務,準備離任。

    只是長安縣令一職,油水多,官職重,盯著的人實在不少。

    朝廷迄今還未定下,所以張炳成不得不多留幾日。

    他父親的壽宴倒是開了。

    宋問讓李洵等人都不要過去,以免造成誤會。自己帶著林唯衍過去蹭飯。

    壽宴擺的很大,熱鬧非凡。有不少商賈前來參加。

    畢竟外人並不知情。覺得張炳成就算走了,他背後還有張曦雲,長安城裡也還有他的人脈。

    有事請他幫幫忙,想來還是可以說上兩句的。

    而且誰知道這場壽宴,會不會有什麼官員來參加。

    多這一條門路,決計是不算虧的。

    商人送起東西來,都是不客氣的。

    宋問覺得自己兩手空空也很不好意思,就去弄了個箱子,然後寫了張紙,又撿了幾塊大石頭放進去,包好。

    林唯衍看著她動作,無語道:「他會恨死你的。」

    「恨吧恨吧,搞的好像我送珠寶他就不恨我了一樣。」宋問嘿嘿笑道,「這樣多驚喜?比起他往後的大起大落來,根本算不得什麼!」

    林唯衍覺得,張炳成真的是造了孽,才能惹上一個宋問。

    宋問收拾好,就提著禮包去壽宴。

    將東西擺到門口的桌上,對收禮的小廝拍拍箱子,擠眉弄眼道:「雞血石一塊!」

    小廝愣愣點頭,在禮單上寫下名字,而後請她進去。

    寬闊的空地上,擺了十數桌。

    後面還有幾桌,位置偏僻也安靜些。有些身份的都被排到了後面。

    宋問沒看見張炳成,也沒看見張炳成他老爹,只有僕人在招待客人。想來他們應該在後院。

    宋問帶著林唯衍去了角落,說道:「他收那麼多禮金,肯定不會明晃晃的放在家裡。你就跟著看看,看他把錢都藏在哪兒。」

    林唯衍說:「有點難。人太多了,會被發現。」

    「我不是讓你進去跟著張炳成,我是讓你留意門口收禮的那個小廝。」宋問指指外面道,「你先吃著,時間還早著呢。機會難得,我進去逛逛。」

    宋問還未見過這縣衙的眷屬宅院。

    張炳成殺人的罪名先不說,這貪污受賄是妥妥跑不了的。

    原本縣衙該的佈局該是深邃森嚴,張炳成改了之後,加了些假石亭台,顯得不倫不類。

    宋問站在湖邊,望著碧綠的水潭,摸了摸嘴唇。

    有沒有可能沉在湖底呢?他這院子這麼大,能藏東西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宋問看的出神,又往前走了一步,想一探究竟。

    「小心!!」一道稚嫩的童聲忽然喊道,「小心後面!」

    宋問聞言,下意識的轉了下身子。

    一道黑影就從她旁邊撲了過去,而後落入水裡。

    宋問一驚,一個七八歲的小童跑過來,扯著她道:「你快救救我娘!」

    宋問低頭一看,見婦人撲騰著水面,看起來是不會游泳。也有點慌,攤開手道:「這……我這也不會游泳啊!林唯衍!林十兩!林大義!」

    前廳人多,旁邊也有幾位出來透氣的客人,聞聲迅速趕了過來。卻只是站在岸邊指點著看。

    宋問:「會游泳的有沒有?」

    幾人紛紛退了一步,搖手道:「男女有別啊。」

    宋問一口血想噴她臉上去。

    那小孩扒著岸邊急喊:「娘!娘——!」

    宋問拎著他的後衣領,將人拽回來,一面扯開嗓子喊:「林——十——兩——!」

    林唯衍離得遠了,宋問沒把他喊來,倒是把張炳成喊過來了。

    他衝來一看,見是宋問,沒來得及罵,又看見了自己的兒子,臉色瞬變。

    當下明白了情況,脫了外袍迅速跳下去。

    周圍已圍了一干人旁觀,林唯衍終於擠過來,站到宋問旁邊。

    張炳成帶人遊過來,林唯衍上前,一手將那婦人提起。然後平放在地上。

    好歹人救的及時,宋問拍拍她的胸口,吐出兩口水。還有意識,只是有些虛弱。

    張炳成也爬了上來,抱住婦人,喊道:「三娘,三娘你無礙吧?」

    宋問準備退開讓位,張炳成卻猛得抓住了她的手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4:07 PM

第70章 反將一記

    張炳成抓住宋問的手,宋問試著抽了抽,蹙眉道:「咋滴?你想幹哈呢?」

    張炳成望著她,惡狠狠道:「你是故意的,你推她下去的!」

    「我推的她?」宋問道,「我推她做什麼?」

    「我哪知你做什麼?我哪知你的險惡用心!」張炳成一口咬死,「若不是你推的她,她怎麼會掉下去?」

    宋問冷笑兩聲:「這你該問她,而不是問我。」

    那婦人當時會無端朝她衝來,而且看那架勢,分明是豪不留力,其目的,可以說是昭然若揭了。

    可她已自食惡果宋問也不想追究。沒料想,竟然還自己咬上來了。

    林唯衍也上前,捏著了張炳成的手。

    他力氣大,對張炳成更別說客氣。

    張炳成吃痛,倒抽了口氣,無奈鬆開。

    宋問看著自己的通紅的手腕,握住活動了一下,也是滿帶寒光的回瞪過去。

    趙主簿在一旁觀看,已是猜到內情。

    宋問會主動去惹那三娘嗎?開什麼玩笑?她恐怕連人是誰都不認得的。

    他心裡暗自叫苦,這張炳成走都要走了,還皮癢著要去招惹宋問,不是自討苦吃嘛!想連累誰呢?他怎麼就不知道安分兩個字呢?!

    趙主簿各看兩邊。

    雙方都是虎視眈眈,互不退讓。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不好判斷局勢,不知該不該替宋問求情。

    張炳成抱住婦人,將外衣披到她身上,低聲說道:「三娘,你不必害怕,大膽說。是怎麼回事?」

    婦人微微發顫,躲在張炳成懷裡。看了眼宋問,又看了眼張炳成,小聲道:「我原本在湖邊站著,他走過來,趁我不注意,推我下去的。」

    宋問冷笑道:「在你兒子面前,指黑為白,合適嗎?」

    婦人這才望向旁邊的小兒。

    小兒還有愣神,在幾人中間巡視,帶著點不安和慌張。

    張炳成抬手招他過來,摸了摸他的頭以示安撫。

    三娘咬著嘴唇道:「分明就是你推我入的水!你嚇著了我兒子,還要威脅我嗎?對著婦孺小兒,你竟能做出這樣的缺德事!」

    「當時這裡可不只我有一個,你以為就沒有人看到嗎?若非我機警,此刻落水的就是我了!這分明是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宋問指責道,「顛倒黑白,如此荒謬,過分了吧?」

    張炳成抬頭一喝:「方才誰見到了!」

    眾人互相低語指點,無人站出來。

    張炳成站起,斥道:「你以為我張某人,要辭官還鄉,就好欺負了嗎?現在我還是長安縣令!宋問,你可知罪!」

    「我說你們……」宋問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眼珠一轉,收回了手,點頭道:「就算是我推她了又怎樣?你們能拿我怎樣!哼!」

    張炳成同那婦人皆是錯愕一愣。

    周圍激起軒然大波,被她忽然轉變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

    張炳成萬沒想到她竟然承認了,難掩激動道:「宋問,你涉嫌謀殺官員親屬,現要將你拘拿!」

    他一揚手,令道:「來人,拿下!」

    趙主簿阻攔道:「且慢,老爺,先聽他說清楚。」

    張炳成不管道:「拿下!」

    旁邊的衙役持刀出列。

    林唯衍上前一步,橫在宋問身前。

    張炳成抿唇,越發狠戾道:「阻礙朝廷辦案,一律拿下!」

    正巧可以一網打盡。

    「奉勸你們不要。」宋問卻不見急躁,緩緩道:「我這位小友,武藝高強,你們拿不下。何必來自取其辱呢?」

    「涉嫌謀殺,還威脅朝廷命官,拒捕,你是要造反不成?」張炳成迫不及待的將罪名一個個往她頭上扣,說道:「這裡可是天下腳下,武功再高,又能逃到哪裡去?」

    「誰說我要逃?能拿我的只有大理寺。」宋問不屑笑道,「先前大理寺差我去問話,他們要查的可是朝廷重案,你拘拿我,才是妨礙公務。事有大小緩急,你才想怎樣?」

    趙主簿垂下眼,默默退出人群。

    出院子,在外面找了個人,付了點銀子,讓他趕緊去大理寺傳消息。

    隨後又偷偷溜了回來。

    張炳成微怔,將信將疑,更是下了狠心。咬牙道:「那也要先將你拘了,再送去大理寺!否則任你繼續作惡,或是出逃不成?」

    宋問撩起衣袍,就地一坐,哼道:「我偏不樂意。我就坐這兒了,安安分分的。別說我要跑,也別說我要拒捕。想拿我,就找大理寺。正好,我也想找他評評公道。」

    張炳成:「你是說本官不公道?落水的可是我夫人!」

    「正因為是你夫人,我才覺得不公道。」宋問道,「你只聽了她的一面之詞,就不相信我。我哪知她是什麼樣的人?我現在就認定了她要陷害我,我只相信關卿!」

    張炳成:「你以為你是誰?大梁律法權當兒戲?荒唐!」

    「難道你要私下用刑嗎?難道你還懷疑大理寺的公正嗎?」宋問跟著嗆道,「你敢出手,就別怪我還手!林唯衍!」

    林唯衍直接抽棍,敲在地上。

    張炳成怒目切齒,卻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

    林唯衍像尊門神般站在她旁邊,縣衙人手不夠。

    尚不知道這宋問與大理寺有什麼關係,他先前指證了,不到一天就被放出來了。

    他不能等著大理寺過來將人帶走。

    婦人站起來,還在冷的發抖。

    張炳成讓人將三娘扶著進屋裡休息,叫兒子也跟著。又叫人請個大夫來檢查一番。

    他不願離開這裡,隨意喊了個差役過來,貼耳小聲道:「你去街上,將巡城金吾衛喊過來,說是有人在城中鬧事。」

    差役點點頭,轉身去了。

    這場壽宴總歸是辦不下去了。

    宋問看了看日頭,換個陰涼的位置,繼續坐著。

    趙主簿代張炳成去同賓客致歉,散席。而後關上大門,守住門口。

    縣衙內終於安靜下來。

    張炳成就坐在她的對面,死死盯著她。

    宋問笑道:「張縣令,放輕鬆點。推人這樣的事情嘛,我是有口難辨的。你要對自己有點信心。」

    張炳成哼出一氣:「我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你?你非要步步緊逼?」

    「聽不懂,是誰在逼誰?」宋問攤手道,「我一介良民,你幾番想陷我囹圄,倒成了我的錯了?」

    張炳成恨道:「天下那麼多人可管,你為何偏偏要來管我?」

    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宋問思忖片刻,真誠道:「我看不見的地方,鞭長莫及。我看見了地方,做不到默然而視。只能說,天道使然。」

    就是因為你太倒霉。

    張炳成決定不和她說話,老肺也要氣炸了。

    不久後,受命的差役回來。

    帶頭過來的,恰好就是許繼行。

    「聽說這邊有熱鬧?」許繼行朗聲道,「誰人這麼大膽,敢在張老爺的壽宴上鬧事?」

    眾人紛紛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許繼行才看見坐在地上的宋問,和互相對峙著的人馬,笑道:「宋先生好雅興啊。」

    宋問瞥他一眼,搖著扇子道:「正等大理寺卿來,可不是好雅興嗎?」

    許繼行:「為何要等大理寺卿來?」

    宋問道:「大理寺卿有話要問我,張縣令又要因罪責罰我,不讓我走。我不服,自然要等大理寺卿過來判公正了。」

    「是什麼事?」許繼行蹲到一旁道,「也讓我聽聽。」

    張炳成道:「少將軍,他因記恨我先前指證他,竟惡毒要謀害我妻兒!」

    「哦?」許繼行挑眉道,「當真?」

    張炳成道:「自是當真。」

    「這樣的大事……」許繼行摸摸下巴道,「自然還是等大理寺卿來的好。」

    張炳成語塞:「這……」

    許繼行扭頭,在自己的隊裡挑了個人道:「有人去通報了嗎?若沒人去的話,李二,你去大理寺找關卿,就說是我的意思。」

    名喚李二的人抱拳:「是。」

    許繼行看向宋問:「宋先生,也來參加張縣令的宴會?」

    宋問搖搖頭道:「我,不是很想和你聊天。」

    許繼行揪著眉毛,問道:「我是哪裡冒犯你了?」

    宋問挪開眼,給自己搧風。

    許繼行無辜看向林唯衍。

    林唯衍道:「她不是很想和你聊天。」

    許繼行:「……」

    許繼行派出的人才走到一半,大理寺卿得到消息,已經帶人來了。

    直接衝進院裡,發現裡面擠滿了人。

    許繼行按著刀柄起身,道:「既然關卿來了,也沒我的事,就先走了。」

    大理寺卿朝他抱拳,以示道別。

    張炳成上前來道:「關卿,此人說是大理寺要尋他問話,不知……」

    大理寺卿打斷他道:「不錯。」

    張炳成:「那問完之後,請將此人交由我處置。」

    「不成。」大理寺卿回過身,斷然拒絕道:「此人與一案件有所牽連,近幾日不能離開大理寺。本官在路上已有聽聞。令夫人的事情,我會替你討回公道。」

    這純是胡說。

    怎麼先前能離開,忽然就變成不能離開了?

    「既然此事與令夫人有關,還要她留下作證。只是最近大理寺繁忙,請耐心等候傳召。另外,你即將要卸任,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以防有心人再次加害。我會上報,請金吾衛來保護你,直至你離開長安。」大理寺卿一揚手,道:「走!」

    一眾人壓了宋問,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張炳成對著他背影欲言又止,面色發寒:「這……」

    宋問夾在眾人中回過頭,對著他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被大理寺卿按著頭扭了回去。

    林唯衍跟在眾人的背後,走出了門。

    宋問打發他先自己回家。

    張炳成如今才回過味來,自己叫宋問暗擺了一道。

    他原本可以盡快離開長安,對方也沒有辦法。現在卻是想走也走不了。

    而且大理寺還藉機叫人來監視他。

    張炳成一陣虛脫,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女眷留在這裡,他現在就沒有離開的理由。

    可是張曦雲已經說了讓他擇日離開長安,越遠越好。

    他如今又出事了……張曦雲還會不會幫他?

    趙主簿也是有些懵了,走近張炳成,就聽他不住喃喃:「怎麼辦?怎麼辦是好?」

    趙主簿心下大驚,一陣發涼。

    這大理寺與金吾衛都在針對張炳成,他是能看出來的。

    這不正是意味著,張炳成危險了嗎?

    張炳成若是危險了,跟了他那麼多年的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他呼出一口氣,對張炳成道:「老爺,我們先進去吧?」

    大理寺的人壓著宋問回了官署。

    這次也沒將她關進牢裡,而是進了一間單獨的空房。

    大理寺卿道:「這幾日你就先呆在這裡,有事的話,找獄丞。」

    「關卿關卿。」宋問拍拍門,捧著臉道:「我對你們好吧?以身涉險,為民捐軀。真志士也!」

    大理寺卿:「……」

    扭頭就走。

    「且慢!」宋問喊住他道,「你既知我的苦心,總得答應讓我見幾個人吧?」

    大理寺卿回過身問道:「你想見誰?」

    宋問道:「如果趙主簿,我是說一個叫趙瑞安的人,他是縣衙主簿。他來找我的話,讓我見他。指不定,我還能再幫你們一次。」

    大理寺卿點頭道:「可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4:27 PM

第71章 監獄探監

    宋問覺得,自己大概是整個大理寺裡,待遇最好的囚犯了。

    她現在特別想往監獄深處走一走,和那些曾經的獄友們打打招呼,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

    那成就感真是非凡。

    當然,主要還是,這太無聊了。

    宋問找獄丞借兩本書看,他出去蒐羅了好一陣,給宋問借來一本遊記。

    宋問怒了。

    「你們這是謀殺!謀殺知道嗎?看我這一米八的大長腿,你們以為我踢不到你們嗎?!」宋問抓著木門吼道,「我不信你們平時就看這個!你們分明是故意的!」

    獄丞帶人抱頭跑了。

    這哪是囚犯?祖宗的名號都對不起她,這分明是妖孽啊!

    宋問翻了兩頁,沒多久,獄丞又跑了回來,道:「有人要見你。」

    「誰?」宋問猙獰道,「是個活物都讓他給我進來!」

    趙主簿不安出現在門口。

    宋問丟了書,衝到門口,笑臉盈盈道:「喲,趙主簿~」

    趙主簿:「……」

    宋問誠摯邀請他:「有話要說對不對?來,別客氣,裡面坐。」

    趙主簿:「……」

    隨後扭頭道:「把人放進來,我們有事情要聊。」

    獄丞:「……」

    獄丞猶豫片刻,想起大理寺卿的交代,還是過來給她開了門。

    趙主簿朝裡往瞥了眼,很想退卻。硬著頭皮走進牢裡。

    獄丞立馬鎖住。趙主簿嚇得迅猛回頭。

    「你當我這裡什麼地方呢?賊窩嗎?」宋問搭著他肩膀道,「想抓你還用騙?」

    趙主簿心道,大理寺的牢房,可比賊窩可怕多了。

    只是,宋問這待遇忒與眾不同了。

    趙主簿見沒人了,小聲問道:「宋先生,你這是……怎麼回事?」

    「單人豪華間。除了陪我聊天,什麼條件都能答應我。」宋問坐上椅子,翹起腿笑道:「你現在知道,大理寺找我來是為了什麼吧?」

    趙主簿乾笑著搖頭:「不明白。」

    「自然是決心要拿下張縣令。而有這決心的,可不止大理寺卿一個。」宋問,「你先前自己也看見,大理寺與金吾衛對他的態度了吧?」

    趙主簿笑道:「關卿素來嚴厲,不苟言笑。」

    宋問:「那少將軍呢?他也不苟言笑?」

    趙主簿:「額……」

    宋問長長嘆道:「我是什麼人你應該是知道的,我是那種會牽連無辜,惹是生非的人嗎?那什麼三娘,平白無故的要來陷害我。不,應該說是想要殺我,你覺得是為什麼?」

    趙主簿:「這我如何知道?」

    「自然是因為她害怕。她害怕我知道太多事情。或者說,她已經預料到要發生一些事情。她不安心,所以,她決定殺了我,以絕後患。」宋問道,「當時她兒子可就在她身邊呢,若非走投無路,她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趙主簿道:「宋先生是想多了吧?」

    「她雖是婦人,卻是張炳成的枕邊人。知道的,或許比您多。她已經焦躁成這樣。張縣令的現狀,該是如何窘迫?」宋問疑道,「趙主簿,您心中還沒數嗎?」

    趙主簿退卻道:「趙某不過擔一個整理公文的閒職而已,老爺的事情,豈容我置喙?」

    宋問抖腿道:「趙主簿真不知情?看來,張縣令是有意要瞞你啊。」

    趙主簿笑了兩聲,抬手道:「趙某還有事,就先走了。」

    宋問字字咬重道:「你確定他做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有如此把握?他為何忽然辭官還鄉?你信他的說辭嗎?你心裡既然有疑慮,那你查到什麼了嗎?你若是安心,你還會來找我嗎?他要是真的走了,他的爛攤子,你收得了嗎?」

    宋問接連幾個問題,幾乎敲碎趙主簿的防線。

    這何嘗不是他顧慮的?

    宋問身體前傾,蠱惑道:「您是聰明人,聰明人知道明哲保身。您不會為了一個張炳成,而自我犧牲吧?」

    趙主簿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這事情,他真的需要好好想想。縱然他已經想了許久。

    張曦雲大勢未去,如今看來,他還是願意幫張炳成的。

    張炳成走了,若罪行敗露,他縱容包庇,要死。

    他舉報了張炳成,可若張炳成沒死,那他還是要死。

    他不管怎樣走,一著棋錯,滿盤皆輸。

    誰知道他們這些小人物的苦楚?小人物都是首當其衝拿來受罪的。

    宋問道:「趙主簿,您這樣行事謹慎的人,想脫身,應該很容易吧?」

    「都是食人俸祿,哪來的容易不容易?」趙主簿抬起頭道,「要想走,甩甩手就可以了,怎麼叫脫身?。」

    「清白的人才能清白的走。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從犯也有罪啊。」宋問眯著眼,探究道:「還是你覺得,大理寺,加上一個御史台,還弄不倒一個小小的縣令?這張縣令是有多聰明,還是有多謹慎吶?」

    趙主簿深吸一口氣道:「不知宋先生是什麼意思。御史台與大理寺想做什麼,與我有何關係。」

    「你跟了張炳成那麼多年,沒點保障,怎麼能安心呆在他的手下?這人息怒無常,行事不定,更是豪不聽勸。」宋問擺手道,「我說多少也沒用,你哪需要我說呀。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趙主簿迫不及待道:「告辭。」

    宋問點點頭,指著門口道:「要出去,大喊幾聲獄丞。」

    趙主簿走到門口,對外看了看,扯開嗓子喊:「獄丞!獄丞!」

    沒等多久,人就拿著鑰匙過來,給他開門。

    「看。」宋問伸長手臂笑道,「你住過這麼自在的大理寺嗎?」

    趙主簿笑了一下,朝她告辭。

    宋問坐回椅子,揉著額頭。

    和趙主簿這人說話,特別疲憊。

    他決定了的事情,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可當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就絕不會讓你看出一絲動搖。

    他離開之後,宋問繼續陷入漫無目的的踱步徘徊中。

    她覺得這樣不行。

    關監獄不可怕,可沒人就很糟糕了。

    像魚離了水……

    「有人來看你!」

    獄丞苦逼兮兮的又回來,給她開門。

    宋問抬眼一看,發現竟是唐毅。

    宋問嘿嘿笑了兩聲:「殿下?您來看我?」

    唐毅頗為無語道:「你怎麼又進來了?不才剛出去?」

    宋問一撩長發:「這裡風景獨好!我走之後,甚是懷念。」

    唐毅:「……」

    「患難見真情。」宋問感動道,「由此可見殿下心中其實有我!」

    唐毅:「……」

    他現在就走。

    「殿下既然都來看我了,那我就將唯一的椅子讓出來吧。」宋問把自己的木椅往前一推,「請坐!」

    唐毅不坐,心情複雜道:「……我看你過的挺好。」

    「是還不錯。」宋問道,「不必替我擔心。」

    「那你繼續呆著吧。」唐毅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這是給你的?」

    宋問掃了眼上面的名字,驚喜道:「哎呀,已經到了呀。看來驛站送信果然是很快的嘛。」

    唐毅:「你怎麼寄我這兒來了?」

    「這不是怕它丟了嗎?」宋問伸出手,「來,給我看看。」

    唐毅遞過去,宋問拆開看信。

    「溫泉館死的那人已經有眉目了。」宋問遞給他看道,「你找大理寺的人查查,是不是他。」

    唐毅接過,掃了一眼:「奇楠?什麼奇楠?」

    宋問道:「張炳成和那掌櫃的身上,都有奇楠的味道。死者極有可能,就是兩月前,在嶺南發現奇楠的一位商人,他自進京之後就杳無音訊。而張國師又恰巧偶得了一塊奇楠,」

    唐毅冷笑道:「那塊奇楠,可是陛下花大價錢給買的。」

    「一條人命,是夠貴了。或者說,太慘重了。」宋問譏諷一笑道,「至於錢嘛,買的是骯髒。」

    唐毅將信封小心收起,問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線索?為何沒告訴大理寺?」

    「我一來他就給我不公正的待遇,我憑什麼要告訴他?」宋問昂頭驕傲道,「像我這般機智無二的人,有什麼是不知道的?何況我身邊,奇人異事眾多,哪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唐毅:「……」

    「每次聽聞你的事蹟,我都覺得,你確實世間無二。」唐毅一幅驚駭的模樣道,「你還是別總讓自己犯險。有些事情,別人也可以做。你應該相信他們。」

    宋問笑道:「哦,你這是關心我?是吧?」

    唐毅黑線道:「總之你自己小心吧。我和獄丞交代兩句,如果有事,你讓他來找我。」

    宋問一個大跳,轉了個圈,樂道:「好啊!」

    唐毅點頭,轉過身,準備出去。

    走到一半又猛得回頭,皺眉道:「我覺得你還是不適合呆在這裡。張炳成若是一日不能歸案,你就一日不出去嗎?你……不沐浴嗎?!」

    「……」宋問,「……」

    宋問抬起手聞了聞身上,驚道:「我身上有味道?」

    唐毅委婉道:「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這大熱天的怎麼可能沒有!

    宋問拍胸口順順氣,安慰自己道:「沒關係。這牢裡比我臭的東西還多著呢。」

    唐毅:「……」

    宋問朝他招招手:「再讓我看看,我可愛弟弟的來信。」

    唐毅摸著胸口退了一步。

    宋問朝他靠近,伸出了手,唐毅嘶聲大喊:「獄丞!獄丞!!」

    獄丞都要被嚇尿了。

    為什麼每個進宋問牢房的人,都像要被輕薄一樣,發出如此驚恐的喊聲。

    然後他小跑進來,發現三殿下真的要被輕薄了。

    發出一聲尖叫,跟著嘶吼道:「住手!宋問你快住手!知道這是誰嗎?」

    唐毅憋著口氣道:「快開門!」

    獄丞掏出鑰匙,將大門打開。

    宋問猙獰道:「那是我的——!你連獄中人士的慰藉都搶你簡直不要臉!」

    「馬上就能抓人進來給你慰藉!」唐毅驚恐道,「你先鬆手!你抓的是我的衣服!獄丞!!」

    宋問兩隻手伸進了他衣服裡,拿頭去頂:「我不需要他!我是那種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小人嗎?我現在需要自由!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我要回家!」

    獄丞驚呆了,這怎麼忽然就暴走了?原本還是好好的。

    急切的跺跺腳,不知該如何是好,權衡之下準備過去拉宋問。

    唐毅臉色又是一變,驚恐道:「你別碰她!!」

    獄丞被他嚇得渾身一抖,定住了。

    宋問回頭,對著獄丞凶狠呲牙:「嗷嗚!咬你哦!」

    獄卒快哭了,想他也一把年紀,真的是不容易:「所以這是要我怎樣?」

    唐毅也快哭了,令道:「拉開我!過來拉我!」

    宋問抬腳,要越過唐毅踹去,叫那獄丞沒有落足的地方。

    一敵二簡直遊刃有餘。

    唐毅吞了自己的心都有。

    剛才胡說些什麼?這分明就是自作孽啊!

    「好好說,宋問!我們好好說!」唐毅後仰著頭道,「勒索敲詐是重罪你知不知道!還是關卿!關卿可不講情面,屆時你呆多久都出不去了!」

    宋問不服道:「我憑智商得的消息,怎麼就叫勒索了?有本事讓他回娘胎重新生個腦袋啊!實在不行,你讓他重新長個鼻子!長不出來就別怪老子,把我放出去!」

    唐毅發現宋問的手靈活,自己也不敢太大力把人給扭了。而那手不安分,一直往裡莫。

    夏日炎熱,原本就穿了兩件衣服。再下去不得了。

    唐毅彎下腰,絕望道:「你鬆手!我馬上去跟他說,後天,不,明天!明天我就讓你出去!」

    宋問手一聽,斜視他:「真的?」

    唐毅連連點頭:「真的!」

    旁觀獄丞跟著點頭。

    宋問收回手。

    三人同是鬆了口氣。

    唐毅抹了把臉,穩下心神。

    宋問就特娘的……是個瘋子!

    揮揮手對獄丞道:「走,我們快走。」

    獄丞佝僂著背,和唐毅走出門。然後落鎖。

    嚴嚴實實的檢查了一遍,才敢走開。都沒看宋問的眼神。

    宋問看著他們動作,哼了一聲。

    扯起衣袖又聞了聞身上的味道。覺得還可以。這裡面的味道她都習慣了。

    還好,她沒有林唯衍的鼻子。

    只是唐毅的話在她心裡留了印象,她現在怎麼坐怎麼覺得不自在,感覺渾身發癢。

    宋問坐到木椅上嘆了口氣。

    這日子真是太難過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18 PM

第72章 這是加更

    獄丞在外間坐下,給自己灌了口茶,清醒清醒。

    他覺得快有些受不了了。

    這獄中最危險的囚犯,也是抽一頓就可以解決的。

    宋問這個就不一樣,情況複雜。

    連三殿下她都敢輕薄,還有什麼事她是不敢做的?

    獄丞摸摸耳朵,一陣後怕。

    放下茶碗,祈禱道:「今日可別再有人來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手下從門口進來道:「獄丞,宋太傅來了。也是要見宋問。」

    一聲巨響,獄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手下忙過來扶他:「獄丞?您怎麼了?」

    宋太傅從暗處走出來,兩手負後,朝他點點頭。

    獄丞忙爬起來,正正頭冠, 給他行禮:「下官見過太傅!」

    「不必多禮。」宋祈虛一抬手,望向深處問道:「我要見宋問。他在這裡還好嗎?」

    獄丞滿腦冷汗。

    這人才進來多久?怎麼覺著滿京城都知道了?

    這來的人還一個比一個不簡單。

    宋問據說不只是一介書生嗎?這如何看也不是啊。

    宋祈見他不說話,皺眉道:「怎麼了?他出事了?」

    他眉頭一皺,神情間滿是威嚴。

    獄丞就是一駭,忐忑道:「宋先生是沒事,只是不大方便,太傅不如改日再來?」

    宋祈道:「他有什麼不方便?他不想見人?」

    獄丞心道:他的存在就很不方便。

    「那倒沒有。」獄丞退開一步道,「下官這就帶您進去。」

    宋祈過來的時候,宋問正喪氣的癱軟在椅子上,聽見動靜,隨口喊了一聲:「我要出去!」

    宋祈道:「這不是你自己要進來的。」

    宋問忙抬起頭,才發現來人是宋祈。

    站起身,理了理衣擺。掩著嘴咳了一聲,踱步道:「我只是表達一下我的態度而已。我在這裡的生活非常好。還有雅興可以作詩一曲。」

    宋祈朝獄丞眼神示意,讓他出去,自己有話要和宋問私下裡談。

    獄丞道:「有事,喊下官。下官馬上就來!」

    宋祈眉毛一挑,不明所以。

    獄丞頗為留戀,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宋問抖抖衣袖,站定,笑問道:「太傅來此,有何事指教?」

    太傅道:「看看你如何。」

    「還不錯。」宋問道,「胸懷豁達,天下之大,皆在心中。」

    宋祈走進來,點頭道:「倒還是不錯。過兩日,我讓人來帶你來帶你出去。」

    宋問低頭謙虛笑道:「不必上心了。這裡困不住我。」她剛剛已經找到門路了。

    宋祈道:「你若是有事,可以來找我。」

    宋問:「什麼事都可以?」

    宋祈道:「只要是老夫能做到的,不傷國體的,不害百姓的。」

    宋問背過身,往裡走了兩步,然後回過頭道:「自然,我也是。」

    「我只是想求知而已。有不解的事情,困在我心頭,我放不下。」宋問道,「我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個明白。」

    宋祈已有猜到,挺了挺背:「你說。」

    「我想知道,令嬡的事情。」宋問道,「還是說,有什麼不能說的地方?」

    宋祈嘆了口氣,望向牆壁:「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同外面傳的也差不多。只是近兩年,說的人終於少了。」

    宋問再次搬出自己的小木椅,請他入座。宋祈抬手一擋,拒絕了。

    而後緩緩道:「當年許賀白一介布衣,吏部關試未過,他不甘心。就來找我。我看他神情堅毅,一身正氣,就問他,『你做官,是想做什麼。』他說,『為戶有餘糧,天下大治。』我說只有一次機會,只有一句話。他說那還是這句。」

    宋祈道:「或許可笑,但他的眼神是認真的。我覺得少年郎能有這樣的心性,實在是很難得。於是我就又考了考他,發現他確實是個可教之才,資質上佳。」

    「他說,他空有一身力氣,他願意從小兵做起。」他看了眼宋問,解釋道:「當時大梁重文輕武。做小兵,可能戰死,也只是一個小兵,只有微薄的軍餉。」

    「可他既然說了,我就把他調去了林青山那邊,給他做親兵。」宋祈道,「他時常跟著大將軍,小女就認識了他。他品性和才學來看,他會是個好將軍,就是嚴肅了些。可偏偏小女似乎對他有好感。老夫倒不在乎什麼門楣,就派人過去查了查。才發現他已有家室,遠在鄉下。雖然覺得遺憾,也只能作罷。後來小女一直沒再提,老夫以為她斷了心思,就沒將此事告訴她。」

    宋問心裡「咯噔」一下。

    在這個年代,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怎麼樣呢?

    「再後來,先皇中秋開宴,想替幾位皇子選妃。請了滿朝的未婚女眷進宮赴宴。先皇很中意小女,小女就說,已與許賀白結有姻緣。」宋祈搖頭道,「壞了。從這以後,就壞了。」

    宋問低下頭。

    這可真是……無法形容。

    宋若的身份,或許早就注定了這一切。因為她父親是文臣之首,她能有多少條路可以選?

    「許賀白進宮,向陛下稟明。說自己已有妻室。老夫其實是有些生氣的,我提拔了他,他為何不先來告訴我?老夫還要逼他強娶不成?老夫的女兒,還怕哪裡嫁不過去?」宋祈指著前面,不知在罵誰:「先皇猜到一些。顧慮我的感受,直接下旨,將小女指配了過去。老夫都來不及阻止。」

    人人都不信任,人人都有戒備。所以總是錯失最好的解決方法。

    該說是自作聰明,還是自尋死路?

    「老夫去打聽過,許賀白與他夫人,關係也算不好。他夫人大字不識,不過是父母指腹為婚。他成親後不久,就上京來了。事已至此,已無回頭之路。何況,老夫也不忍心,見小女名聲掃地,嫁入深宮之中。好歹,這人還是她喜歡的。」宋祈道,「錯了,又錯了。」

    宋問能理解這想法。聖旨已下,多少都是自我安慰了。

    開頭已經錯了,後面再怎麼走,都對不了。

    「後來許賀白將他原配接了回來。小女對她是有愧的,所以處處讓著她。她是鄉野來的,沒什麼嫁妝,也不懂什麼規矩。小女都給她了,老夫當時是戶部尚書,也補貼了許多過去。只是那婦人心中有怨氣,性格也不好相與。老夫人更是站在她那一邊的。我不知道那幾年她過的是什麼日子,她從來不在我面前訴苦,她就是那樣的性格。」宋祈道,「偏偏,許賀白無心家室,他不愛原配,也不愛小女。他誰也不愛,誰也不關心。他戰功赫赫,功名纍纍,根本無心風月。」

    「一直到後來,她終於撐不住了。我才知道她過得有多苦。」宋祈低下頭道,「她也是當年京師有名的才女啊,豁達知性,老夫一手教出來的,我就那麼一個女兒,我瞭解她的。」

    宋問別過臉。

    哀莫大於心死。

    許賀白的冷漠,就是最鋒利的一把刀。

    所有漠視傷害的舉動,都等同於施暴。

    那是他的夫人,他可以不親近,卻不應該任由她被欺負。

    宋祈道:「她走了。她不想再留在那兒,她就走了。可哪個女人會做這樣的事?她將來該怎麼辦?」

    宋問想說,能。她能的。

    只是這個時代不能而已。

    這個時代對誰都很苛刻,對誰都很殘酷。

    尤其是越弱小的人,越是殘酷。

    所有的不能,都是人心強加給別人的枷鎖而已。

    「她來找我,我很生氣,就罵了她一頓。」宋祈轉頭看向宋問道,「我說你,從不聽我的話。成親也荒謬,如今要離開也荒謬,你究竟是想做什麼?宋家百年的名聲全讓你給敗了。走,走了別再回來!」

    宋問透過他濕潤的眼睛,彷彿看見了當年的宋祈。

    他當時的氣憤,以及如今的悔恨。

    「然後她就走了。我以為同以前一樣,她等我氣消,就會回來的。可是我氣消了,她還是沒有回來。我派人去找,找了許多地方,誰也沒有找到。她就不見了。」宋祈撫著額頭,擋住眼睛道:「我知道不該怪誰,我該怪我自己沒教好她。可是……可是我怎麼忍心再責備她。」

    再回想往事,哪怕他已經做了二十幾年的準備,也很是痛苦。

    他在痛苦中掙紮了二十年。還好往後已經沒有幾個二十年了。

    最痛苦的是,他除了自責,竟無從選擇。

    他還要挺起腰背,支撐自己的夫人。

    「我卻萬萬沒想到,她就去了。」宋祈面向角落,用長袖擋住臉。

    宋問能看見他顫動的脊背。

    宋問嘴巴張了張,低聲道:「她……其實是病逝的。」

    「她是自己求死的,我知道。那麼多年,苦了她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娘呢?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姑娘?親爹說她一句,她怎麼能放在心上?」

    「她或許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她……她懷孕了。她不能帶著孩子回家。她那樣的身份,害怕連累您。」宋問苦澀道,「可是她也不能回許家。那裡不是她的家。她無處可去。」

    她也許很害怕被拒絕。

    當初最後的勇氣,已經耗盡了。

    宋問有時候也會想,為了有她在,她娘親還是要想不開?

    五年都過去了,她不能再撐個五年嗎?

    現在才發現,自己也成了一個苛責她的人。

    誰撐得住熬過一個又一個的苦夜。

    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一直在富貴中長大的女人。

    她那麼累了。

    可惜她沒享受到好日子。

    「沒人知道她懷孕了。不然我不會對她說那樣的話。她到死都是恨我的,是的。她把孩子託付給宋家以前的一位家僕。不想再與我扯上關係。也好,也好。要身份,也沒什麼用。她能自己長大的。」宋祈微微扭過頭道,「就是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宋問哽咽道:「想來挺好的吧。」

    宋祈點頭:「那就好。」

    「往後別再問了。」宋祈擺擺手道,「別再問了。」

    他的手在抖,將手揣入袖中:「老夫此生最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她的孩子,還有我的夫人。我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她還在等小女回家。」

    宋問道:「是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26 PM

第73章 多番探監

    兩人都是沉默許久,沒去看對方。

    宋太傅穩了穩心神,才重新轉過身。

    各自保持距離,遠遠而立。

    這樣一看,宋問覺得,自己和他果然是很相似的。

    目標明確,立場堅定。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只是她還沒有宋太傅的閱歷,沒有他的冷靜。

    她會衝動。而宋問蠻欣賞自己的衝動。

    宋祈道:「你想出去,我會盡快讓關卿放你出去。你安心等著吧,他也不會為難你。」

    宋問大公無私般的微笑:「我在哪裡都可以很好。不用了。辦事要緊。」

    宋祈點點頭:「老夫先走了。」

    「恕不遠送。」宋問替他喊道,「獄丞!!」

    獄丞一直守在外面,等著宋祈出聲。

    結果發現是宋問喊的人,當下一陣欣慰。

    聽見聲音,已經迅速衝了進來。

    對準鎖孔一扭,然後抬頭請宋祈出來。

    就見宋祈眼睛似有泛紅,有些哭過的跡象。當下完全怔住了。

    他瞎了嗎?

    還不如瞎了呢!

    宋太傅會哭?這怕是誰人也沒有見過的。別說見一次,想也不敢想。

    宋問在牢裡究竟是對他們做了什麼?

    他這邊還拿著鑰匙在出神,宋祈已經走出去了。

    宋問抹了把臉,而後看著他道:「獄丞?你這是想留下來陪我聊聊天?」

    獄丞勾著鑰匙扭頭看她一眼,失魂落魄的關門,而後走了出去。

    牢獄又陷入了昏暗和死寂之中。

    宋問這時候,有些感謝這邊的安靜。

    腳步虛浮的走到床邊坐下,摸出玉珮看了一眼,而後又是嘆了口氣。

    親人離逝,會給生者留下無盡的痛苦。

    因為活著的人,總是會不斷的譴責自己,為什麼沒能去幫助那位不幸的姑娘。

    許多如果明知不會發生,卻還是忍不住會去暢想,

    命運不應該是這樣不公的。如果它能夠稍稍公平一些,或許每個人就能幸福很多。

    宋問已經想不起宋若是什麼樣子的了,許多事情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她決定還是緬懷過去,梳理一下自己冗長而雜亂的人生。

    忽聽幾人喊道:「先生!」

    宋問迅速將東西揣回懷裡,偏頭一看,發現是孟為、馮文述幾人,走到門邊驚道:「你們怎麼進來的?」

    馮文述也有些懵:「我們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放我們進來了。」

    孟為上前一部,頭歪著仔細看了看,試探道:「先生,您哭了?」

    宋問摸了摸眼,哀愁道:「是啊。」

    孟為道:「先生,不用難過,我們會努力救您出去的!」

    趙恆道:「先生,他們未必是想為難你,不然哪會將您關在這種地方?您放寬心,或許馬上就能出來了。」

    「你們得了。先生會是那樣的人嗎?」馮文述在旁道,「我看先生八成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被我們打擾了。不過進個大理寺而已,先生哪會怕?」

    「我會。」宋問捂著心口道,「我脆弱的小心靈,已經不堪一擊。你們有興趣劫獄嗎?」

    眾生:「……」

    「原本大家都想來看您的,只是人太多了,行事不方便,所以才我們四個來了。」趙恆抬手施禮道,「代他們向先生問候一句。」

    宋問:「好說。這些都不重要。」

    「先生,您怎麼又進來了?」馮文述道,「學生也沒打聽出來,您究竟是犯了什麼事。」

    宋問仰頭沉思道:「這個問題比較扎心。」

    馮文述走上前一步,問道:「學生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宋問道:「你們現在什麼都不要做,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眾生表情相當精彩。

    趙恆艱難道:「學生們也不是如此不中用的。」

    「我心中自有安排,暫時不需要你們幫忙。」宋問道,「這主要是怕你們又自己拿主意了。」

    「不會了。我們豈會一而再……」趙恆說到一半,又憋了回去。

    因為他發現回憶一下過去,他們總是在犯錯。新舊交加,層出不窮。

    於是幾人抑鬱了。

    「誒,也不要這樣。」宋問道,「你們知道,我是為什麼又倒霉催的進來了嗎?」

    幾位學子好奇道:「為什麼?」

    宋問:「因為一名女子想推我入水,結果被我躲了過去,她就反過來誣告我要謀害她。」

    諸人紛紛氣結:「豈有這樣的無恥之人!」

    「有啊!」宋問道,「你們張縣令的夫人。叫什麼三娘。也有可能是個妾,反正我也不知道。」

    幾位無語了。

    和張炳成扯上這樣的關係,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宋問勾勾手指,叫他們都靠近過來,說道:「如果可以,你們幫我查查。她是哪裡人,最近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買了什麼東西,有哪些親戚,現在過的怎麼樣。總之,事無鉅細,她的事情,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馮文述不解道:「查這些做什麼?」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是認為,張炳成貪污的證據,或是贓款,可能這三娘,知道些眉目?」

    「關聯交易,知道是什麼嗎?」宋問神秘兮兮道,「就是熟人之間的不公平交易。我是說賬面分析上來看,很容易做手腳。也是轉移財產的一種方法。我不是說一定有,我是說類似的。」

    雖然就現代來講,不會再做的這麼明顯。但就目前的水平,要一條條查起來,相當困難。只要繞兩個彎,很容易矇混過去

    李洵皺眉道:「先生是有什麼證據嗎?這若是一筆一筆查起來,恐怕時間不夠,而且難以證明啊。」

    「不知道她用的什麼法子,可她肯定知道一些,否則不會要置我於死地。」宋問道,「處置贓款嘛,對方一定得是張炳成很信任的人。還要做得不動聲色。有些事情,張炳成自己不能出面,更加不會讓外人出面。我看這三娘,就是張炳成最喜歡的一個女人,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兒子。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幾名學子被宋問唬得一愣一愣的,頓時覺得肩上責任重大。又為先生的信任所感動。

    宋問擺擺手道:「去吧。外面要是出了什麼事,來告訴我。還有,千萬別衝動。小心些,不要被人發現。多問問,嘴長在臉上呢。」

    學子們愣愣點頭,表示明白。

    而後一個跟著一個的簇擁離去。

    宋問朝他們的背影揮手,回身躺在自己的石床上。

    還沒來得及眯眼,第五批探獄人員來臨。

    獄丞給他開門的時候,滿臉幽怨。

    林唯衍站在門口,俾睨天下般的姿態,抱胸看了一眼,然後搖搖頭。

    宋問:「……」

    宋問抬下巴:「你來幹嘛?」

    林唯衍:「給你帶點吃的。」

    「貼心!」宋問爬起來,攤開手道:「那吃的呢?」

    林唯衍正色道:「吃了。」

    宋問回身找刀。

    打不死這小崽子!

    林唯衍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丟過去道:「騙你的。」

    宋問感動的熱淚盈眶。

    一是這何異於狗嘴搶食啊!

    二是感慨於這小子也會騙人了啊!

    林唯衍在她旁邊坐下道:「要不我來這裡陪你吧?」

    宋問嫌棄道:「你以為這是酒館還是客棧啊?還給你挑?要是能挑,我選擇回家。」

    林唯衍悠悠嘆了口氣。而後眼神空洞目視前方。

    「你們究竟想怎樣嘛?」宋問放下手裡的包子悲催道,「明明入獄的人是我,一個一個好像比我還難過。我還要怕你們搞事,安撫你們。」

    林唯衍聲明道:「我也是你的學生。」

    「可你沒貼防偽標誌。你是個假冒偽劣產品。」宋問道,「何況你才上過幾天學呀。」

    林唯衍糾正道:「我不是難過,我是無聊。」

    「我難過行了嗎?」宋問悲道,「我更害怕了好嗎?十個孟為也比不上一個你啊!」

    林唯衍繼續嘆氣。

    宋問咬了一口,然後小心的看著他。

    林唯衍說:「要不我帶你偷偷出去,明日再把你送回來?」

    宋問:「……明日我就出去了。你別鬧。」

    林唯衍問:「那在你回來前我該做什麼?」

    宋問:「……」

    宋問抹了把臉道:「在我出去之前,你幫我看著那個三娘。」

    林唯衍想了想道:「好吧。」

    林唯衍呆了一會兒,獄丞過來催人了。

    「這快宵禁了,少年郎你家住哪裡?」獄丞道,「快些走吧。」

    宋問便催他走了。

    真是忙碌的一天。

    宋問覺得這牢裡的日子,比她在書院還要繁忙。

    獄丞送走林唯衍,鎖上門,看著她道:「不會再有了吧?」

    「那也未必。」宋問道,「這就是桃李滿天下的好處,看看這人緣。就是落難了,也一定窮不死我。」

    獄丞敬佩道:「你做先生多久了?」

    宋問掐指一算:「幾個月吧。」

    獄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29 PM

第74章 親自盯人

    翌日大早,大理寺卿領人衝進縣衙。

    張炳成帶著趙主簿走出來,攔住他道:「關卿,你這是何意?」

    「溫泉館死者身份已經查明。正是江南商戶,人稱何五。上個月來到京城,身上帶著一塊價值連城的奇楠沉香。」大理寺卿不急不緩道,「他屍首既然已經找到,財物卻下落不明。我們懷疑這是一起劫財殺人案。」

    張炳成聽著冷汗沁了一層,沒料到他們這麼快就查出來了這麼多。暗想他們還知道什麼。

    眼神微微小撇,手上用力,還是努力笑道:「這與本官又有何事?同是在朝官員,貿然帶人進來搜查,怕是不妥當吧?」

    趙主簿跟隨他多年,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很是瞭解。一看他的反應,就知道是真的了。

    這貪污受賄也就罷了,他竟然還親自殺人了?

    聯想到宋問先前與他說的話,也是一層冷汗。

    握住了自己的手,埋頭不做聲響。

    大理寺卿道:「張縣令不必多慮。有人證目擊稱何五進過縣衙後院,那這裡就是他最後出現過的地方。本官既奉旨徹查溫泉館一案,自然不能放過任何線索。所以過來找找,有沒有什麼遺漏的證據。希望張縣令行個方便。」

    張炳成指向他身後諸人,乾笑道:「這不像是要行個方便吧?」

    「張縣令忠君愛國,體恤百姓。想來是不會妨礙大理寺辦案的,本官也就不與張縣令客氣了。」大理寺卿扭頭揚手,一聲令下:「搜!」

    張炳成退到一旁,冷眼看著。雖然表情不是很高興,但也沒阻止。

    大理寺卿同在觀察他。見他這樣淡定,心中猜到可能是沒有收穫的。

    一翻查探過後,果真沒有任何線索。

    即沒有那商戶的痕跡,也沒找到張炳成私藏的贓款。

    大理寺卿站在縣衙門口,得到匯報,臉色陰沉。

    手下低聲道:「要不屬下再仔細搜一遍?」

    「不必了。」大理寺卿道,「讓他們都回來。」

    或許東西真的不在這裡。

    張炳成既然已經準備走了,那贓款不大可能會還存在縣衙。就算是,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發現。

    張炳成主動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若是不放心,關卿盡可以再找。只是千萬要還本官一個清白。這殺人的罪名,本官可擔不起。」

    「哪裡來的殺人罪?本官並非懷疑張縣令,只是秉公辦事,不巧撞上了而已。」大理寺卿抱拳,「叨擾。」

    張炳成:「不送。」

    一場搜查來去匆匆。沒有收穫,又走了。

    張炳成看著他們的背影,「哼」了一聲。

    這樣查過,他反而安心了。

    看來他們的確還沒查到。只要再等些時日,他總能離開長安。

    若是再要阻攔,他也要上稟陛下了。

    宋問咳了兩聲。

    這裡陰氣濕重,她睡了一晚上,發現有些感冒了。

    看不見外面的日頭,更是不知道什麼時辰。

    從床上爬起來後,就坐著等大理寺放她離開。

    抹了把臉,覺得不大對勁。這估摸著都快晌午了,所謂的今天究竟什麼時候?

    不久,張炳成作為第六批探監人員到來。

    宋問看見他,睏意頓消。

    獄丞領著鑰匙過來。宋問伸出手厲聲道:「不許開門!」

    這要是開了門,極有可能是肉搏戰啊。

    獄丞「咦」了一聲,他並不知道這裡面的彎彎道道。看了眼張炳成的陰晦樣,又看眼宋問,試探道:「要請他出去嗎?」

    「那倒不用。」宋問道,「讓我就這樣和他說說話。」

    獄丞又兩邊看一下,懷疑片刻後,還是退下了。

    宋問的事,他一點都不要摻和。

    「榮幸啊!沒想到能提早在大理寺看見您。」宋問張開雙臂歡迎道,「只可惜,這裡這麼好的位置,給我佔了。往後你的生活,可能沒我這般逍遙。」

    張炳成環顧四周,轉了一圈,笑道:「素聞大理寺卿公正,如今看來,也是虛傳。」

    他停下來望向宋問道:「雖然不知你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但能討好諸多官員,想來也不簡單。」

    宋問負手走上前道:「過獎過獎,我也不過是以真待人而已。張縣令若是好好做人,也能和他們交上朋友。」

    「你以為你能奈何得了我?」張炳成冷哼道,「我就是來告訴你,不日後,我就要離開長安了。憑你現在的樣子,還能留得住我嗎?」

    「恭喜恭喜。」宋問抱拳道,「不過沒關係。反正再不日,你還會回來的。毋須同我道別,也毋須想念我。」

    張炳成驕傲笑道:「你可以嘴硬。再如何討關係,你現在也只是個階下囚。」

    「真的安全了嗎?」宋問眯著眼睛道,「不到最後一刻,我都沒有放棄。你就已經安心了嗎?」

    張炳成心猛得一提,眼珠一轉,覺得她只是在嚇唬人而已。

    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她不是沒有做過。何況她現在還在大理寺裡呆著呢。

    張炳成咬牙切齒道:「宋問。第一次見你,我給你面子了,可是你不要。不僅如此,我分明沒有得罪你,你卻坑了我多少銀子?」

    他在監獄的門外,來回踱步,曆數她的種種罪行:「第二次,你又搶走了我的商舖。還陷害我,讓我被戶部誤會。」

    「第三次,你險些害我失了官職,丟了性命。我一再忍讓,還沒將你怎樣,你卻步步緊逼,要置我於死地。」張炳成指著她道,「與我做對,你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你說你這人,是不是有病?」

    宋問連連點頭,欣慰道:「張縣令能如此清楚記得我的豐功偉績,宋某就安心了。想來您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宋某的。」

    「這樣想想,就覺得非常高興。原來我還做過這麼多有價值的事情。」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咋舌回憶道:「不過有件事情你錯了。從一開始,你即沒有給我面子,也沒有要留我活路。只是你,沒的選而已。」

    宋問發笑道:「你能殺得了我嗎?你不能!你幾次威脅我的時候,沒有動殺心嗎?只是你殺不了而已!」

    張炳成來向她炫耀來了,臨走前也不忘了這事,說明他有多恨宋問。

    就像宋問說的一樣,他最恨的地方在於,不能親手殺了宋問。

    而他終於離這個目標不遠了。

    可是宋問絲毫不生氣,也沒有任何急躁和不悅的表情。她就像看一個跳樑小丑一樣的看著他。

    冷靜的讓張炳成都開始懷疑自己。這牢裡牢外的位置,究竟應該是誰?

    「我就等你,屍骨發寒的時候,到你墳前,吐上一口。」張炳成靠近門邊,朝她陰惻惻道:「到時候,別怪我沒問候你。」

    宋問蹙眉,為難道:「那恐怕你只能,午夜夢迴,或是借屍還魂了。」

    張炳成拂袖,覺得與她再說下去,也是無益,準備離開。

    宋問揮手同他告別:「再會!下次再來啊!」

    張炳成回頭,怒瞪她一眼。宋問哈哈大笑。

    要來和宋問耍嘴皮子,十個張炳成,都不是他的對手。

    誰給他的信心?還來自討苦吃。

    大理寺外,林唯衍謹遵宋問教誨,盯住張炳成的那位夫人,鐘三娘。

    只是不大妙的是,被發現了。

    倒不是他被發現了,而是宋問的幾位學生被發現了。

    鐘三娘帶著孩子出了縣衙,不知要去哪裡。

    走到一半的時候有所察覺,當下停住腳步,帶著人往小巷複雜的裡走。

    林唯衍無奈嘆了一聲,就看那幾位笨笨的學生,不停跟著她繞圈。

    終於等不下去,從暗處衝出來,直接按住了那鐘三娘。然後一手大一手小,帶人消失在牆頭。

    孟為等人繞過街角,發現跟丟了。

    孟為神色沉重:「方才就覺得不對勁,果然是有貓膩。一個婦道人家,怎麼還有這等本事?」

    李洵思索片刻,問道:「要不要告訴先生?」

    「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告訴先生?」趙恆道,「還是別讓他多心了,我們再找找。」

    四人又重新散開去找。

    鐘三娘被挾持住的時候,臉色瞬間煞白。想要叫喊,林唯衍給了她一個眼神,然後抬了抬夾著小童的右手。

    她害怕兒子的安危,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在無人的巷口落地,林唯衍抽出長棍,擋住她的去路。

    鐘三娘抱住她的兒子,她兒子雖然只有七八歲的模樣,卻很是乖巧,也沒有哭喊或慌張。

    鐘三娘:「少俠,您看著不是作惡之人。將我婦孺小兒堵在這裡,是想做什麼?莫非是想報上次的私仇?」

    「不報仇。你是正正當當的死。」林唯衍道,「因為你們做了錯事,是瞞不過去的。」

    鐘三娘看著他道:「做錯事的分明是你們家少爺,他自己也承認了,如今還在大理寺呢。你來找我也無用。」

    「有用。」林唯衍說,「他讓我來看著你,以防你做什麼小動作。」

    鐘三娘嘴角一抽。

    普通來說,看著某人的意思,應當是悄悄的來吧?

    哪有這樣看的?

    「你太麻煩了,繞來繞去的。」林唯衍不滿道,「我決定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在他出來之前,你哪兒也不許去。」

    鐘三娘:「……」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39 PM

第75章 萬般懇求

    大理寺搜查縣衙未果,又一次陷入死局。

    只是這些宋問不知道。

    宋問在大理寺裡面相當寂寞。掐指一算,覺得這一天的時間都快結束了,怎麼還不能出去呢?

    「獄丞!獄丞!」宋問抱著門喊道,「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守在外面的獄丞摀住耳朵,轉了個身。

    他是專門調來看這宋問了。可再多精力也耐不住她折騰啊!

    宋問:「獄丞!」

    獄丞認命的走過來,說道:「怎麼?你才呆了多久?我們這呆了十幾年的也沒這樣嚷嚷。」

    宋問喊道:「你們大理寺卿都答應放我出去了!」

    獄丞糾正道:「我們大理寺卿沒答應!」

    宋問發狠道:「那你放不放?」

    獄丞:「自然不能放。」

    「不能放你就別來看我!」宋問面向牆壁做衝刺狀,怒道:「你將會見到一具寧死不屈的屍首!」

    獄丞扭頭就走。

    宋問:「……」

    片刻後獄丞又走回來。

    宋問哼道:「有本事你別過來啊!有本事你別理我啊!」

    獄丞說:「有人給你送了封信。」

    然後他謹慎的往後跳了一步,兩指夾著往前一彈,想將信封飄進來。

    那信紙輕飄飄的,打了個旋,重新回到他腳邊。

    宋問:「……」

    獄丞:「……」

    宋問怒道:「你當這裡是惡犬嗎?你給我親手交到我手上!」

    獄丞冷汗道:「都一樣都一樣。我們獄丞是不能與犯人多接觸的。」

    「我呸!」宋問朝他勾手指,「你給我進來。」

    獄丞撿起東西,再次從一側飄了進來。

    宋問撿起拆開,微微掃了兩眼,急忙跑到燭火的旁邊,又眯著眼睛看了一遍。

    獄丞觀察:「你眼神不好了?」

    「你還心眼不好呢!」宋問揣回懷裡,走回來正色道:「我要見你們大理寺卿!快!」

    獄丞猶豫了一下。

    宋問道:「耽擱了,你自己負責。你們大理寺卿現在最頭疼的事情,只有我能解決!」

    獄丞考慮到她身份特別,似乎大有來頭,還是聽從,吩咐了人去傳話。

    不久後,大理寺卿過來。

    「何事找我?」他面色不善道, 「今日你出不去, 如果是為這事,免了。本官忙著呢。」

    宋問:「憑什麼?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提供有利情報的證人的?出爾反爾。」

    大理寺卿:「並未從張縣令家中搜出任何證據,現在放你出去,有失妥當。」

    「我已經給了你們那麼重要的消息,你們還是查不清楚?」宋問甩了甩有些雜亂的頭髮,驕傲道:「果然你們沒有我都不行。我在牢裡坐著,都能做比你們更多的事情。」

    大理寺卿不想聽她的責備或吹噓,轉身準備離開。

    「且慢!」宋問喊住他,抱著門邊木頭道:「撬不動張炳成,你們不會去撬他身邊的人嗎?」

    「張炳成雖然不算聰明,可也還算警惕。能知道他事情的,除了趙瑞安,還有何人?」大理寺卿扭過頭道,「趙瑞安為人謹慎,又對他忠心耿耿,還要比他油滑。若能解決得了趙瑞安,何愁解決不掉張炳成?簡直是捨近求遠。」

    「忠心耿耿?關卿是在說笑嗎?他只是明哲保身而已。」宋問的臉隱在暗光後面,帶著意思譏諷道:「張炳成有什麼值得人忠心的?他的愚蠢,他的自私,還是他的醜陋?如果這世間,平庸無能也算是一項美德的話,他可以得到全天下人的尊重。」

    宋問道:「趙主簿年紀輕輕就考中進士,想的就是出人頭地。可惜做了那麼多年,他還是一個主簿。張炳成在他眼裡,即讓他嫉妒,又讓他怨恨。豈可能會忠誠他?只是跟著張炳成這些年,他也肯定得了不少好處罷了。」

    大理寺卿因著她先前提供的信息對她還有些客氣,只是如今自己忙得焦頭爛額的,還要和一位無關人士解釋那麼多。

    他脾氣本就不好,當下更是要發飆了。不善道:「我們已經找人去試過。多次挫敗。如果有用,還需這般麻煩?這些事情,你當我們沒想到嗎?」

    「你們能想到,可是你們卻做不到。做不到就體現了能力的高下。」宋問哈哈笑道,「看人這一點上,我自詡還是可以的。」

    大理寺卿喝道:「宋先生!你叫本官來,就是聽你訓話的嗎?本官可不是你的學生,這裡也不是雲深書院!望你看看清楚!」

    「你們拿不下人,卻來向我投誠了。」宋問從懷裡拿出紙,在他面前抖了抖:「自己看看,這是什麼?」

    大理寺卿臉色大變,一步上前,想要看個清楚:「這是真的?」

    宋問迅速收了回來,抖腿得瑟道:「放我出去。」

    大理寺卿朝後使了個眼色,獄丞上前開鎖。

    宋問甩甩手臂,大搖大擺的走出來,嘆道:「我是那麼無聊的人嗎?把你叫出來,就是為了給你訓話?我時間不要錢的?精力不要錢的?」

    是不要錢的。

    大理寺卿伸出手:「東西給我。」

    「我和你說那麼多,是為了讓你知道自己錯了。如今看來你並沒有好好反省。可是還好,我會反省自己。」宋問扭過頭道,「東西給你們,再讓你們把我關回去?」

    大理寺卿:「你若是不給我,你現在就要回去。」

    宋問道:「我來給你們帶路。」

    說罷磨蹭到了走道門口,然後拔腿開跑。

    大理寺卿和獄丞同是一愣,跟著拔腿開跑。

    宋問一路衝到外面,半路上停了下來,氣喘吁吁。

    大理寺卿也追了上來,怒吼道:「你要做什麼!你想多關一會兒嗎?」

    守在門口的一隊官爺緊緊跟上。

    宋問轉過身道:「我給你們指條明路,不必謝我。現在,你帶人去縣衙。」

    大理寺卿眉頭一皺:「贓款藏在縣衙?」

    他們沒有找到。

    「你不是搜過了嗎?不在啊。」宋問講紙遞給他,「你把這個,送到戶部去。讓戶部帶人去清點贓款。同時你帶著人,叫上金吾衛,直接去拿張炳成才對。」

    大理寺卿接過,發現上面寫的地址,是一家賣布匹的商舖,下意識問道:「拿人自然要講證據,他可是朝廷命官。若這消息是假的怎麼辦?如何收場?」

    宋問道:「就那麼收唄,反正他都要走了,你一大理寺卿,還怕得罪他?你該想想,若這消息是真的怎麼辦?」

    大理寺卿道:「真的就真的,能怎樣?」

    「若是真的,等你清點完,人都已經跑了。」宋問道,「你大理寺人多嘴雜,誰知道有沒有人會走漏風聲。就算沒有,這拿人的效率也很讓人擔心啊。」

    大理寺卿考量片刻,決定還是相信她。回過身道:「通知戶部,重新點人,走!」

    那邊。

    鐘三娘抱著兒子,同林唯衍對峙。

    林唯衍這種時候,耐心足著呢,就和她默默互瞪。

    鐘三娘敗下場來。

    「你想怎樣?」鐘三娘道,「這天都快黑了,你還要將我母子二人攔在這小巷裡嗎?少俠既然是江湖人,難道不講江湖道義嗎?」

    林唯衍道:「要說江湖道義,是你先不講的。你陰險狡詐,蛇蠍心腸。誣陷宋問進了大理寺。」

    「我是弱女子,又不是江湖人。何必守江湖的規矩?何況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是陷害他的?」鐘三娘垂下眼道,「別人不講道義,那你也不講了嗎?我以為對你們來說,那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沒關係。我還是孩子。就算從江湖道義上來講,他們也會原諒我的。」

    鐘三娘:「……」

    這人無恥起來,就怕對方和自己一樣無恥,或是青出於藍。

    孩子回抱著母親,忍不住小聲道:「娘,我餓了。」

    鐘三娘怒聲指責道:「他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你要餓死我兒子嗎?」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不為所動,緩緩說道:「當年我出京城,走到一個窮困小鄉。那裡的人都沒有飯吃,我也餓了六天沒吃飯。那個時候我才七歲。一直到我跟著宋問,才開始三餐溫飽。」

    鐘三娘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道:「這與我無關。分明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林唯衍白她一眼道:「不,我只是想告訴你,餓一頓餓不死。所以餓著吧。」

    鐘三娘:「你——!」

    林唯衍道:「別來噁心我,不玩你這套。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

    鐘三娘叫他噎了一句,很是忿忿:「你知道那宋問什麼時候能出來?他若是一個月不出來,你也看我一個月?」

    林唯衍疑惑道:「那也是你害他進去一個月的。他寸步難行一個月成,你就不成?」

    鐘三娘怒指道:「你這叫挾持!」

    林唯衍毫不在意道:「我只是看著你,以防你又出去作惡。」

    鐘三娘低下頭,說道:「我要回去了。你要看著我,如果我在縣衙寸步不出,總可以吧?我兒總要吃飯吧?你不是真想將他餓死吧?」

    林唯衍想了想,道:「也可以吧。」

    她去哪裡,想做什麼,林唯衍都不在意。只要讓他知道行蹤就可以。

    天色已經開始暗沉,路邊攤販陸續收攤。

    就聽一列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近百人的隊伍從街上小跑而來。

    官兵迅速圍住縣衙,為首三人站在門口。

    一側金吾衛,開口喊人。

    張炳成聽見動靜起身出來。

    推開門,為他盞燈的老僕看見和動靜,手上一抖,退了一步。

    張炳成揮開他,看見宋問,又看見大理寺卿與金吾衛,怒道:「諸位這是何意?今日不是已經來搜查過了嗎?還要怎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叨擾,這你們大理寺的出事風格嗎?」

    他指著宋問道:「大理寺卿,少將軍,是欺負我要辭官了不成?此人謀害我夫人,竟隨意就出來了?」

    宋問笑著上前一步,說道:「準確來說,我不過是隨意進去的,為了讓你放鬆警惕。不然怎麼如此能輕易的收繳你藏在布匹店的贓款,而不讓你發現呢?」

    張炳成乍一聽見,只以為自己聽岔了。

    可是這裡人雖然多,卻很安靜。左右都只有各自的呼吸聲而已。

    宋問見他低下頭,臉上有些困惑,笑著又重複了一下:「華安布匹坊。張縣令不記得了嗎?那是什麼地方啊?」

    張炳成呼吸一窒。

    「我說了,你一定死的比我早。」宋問扯起嘴角,譏諷笑道:「今早你去跟我耀武揚威的時候,我不是提醒你了嗎?怎麼現在,你還是這麼蠢呢?這才過了多久?太陽都沒轉一輪呢。叫我怎麼好意思。」

    張炳成腦袋一陣眩暈,險些栽倒。伸手撐在了門上。

    腦海裡什麼念頭都沒有,該有什麼念頭也不知道。

    大理寺卿舒了口氣。看他這表現,應該是賭對了。

    許繼行上前喊道:「所有僕人家眷,全部出來!循例問話,不用慌張!」

    縣衙裡聽見動靜的人已經亂做一團。

    張炳成倒了,如今看來張炳成真的倒了。

    張炳成回頭看了一眼,裡面燈火通明。就在幾句話功夫前,他還在與妾侍談笑風生。

    宋問走到他面前,扶他坐下。

    許繼行跟著走過來道:「你想做什麼?」

    「我要和他進行一場愛的交流。」宋問嫌棄揮手道,「你走開。」

    許繼行:「……」

    許繼行就靠在旁邊,聽他們怎麼交流。

    宋問道:「張老爺。猶記得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您很威風。也不過是數月之前嘛。現在呢?現在你是不是還想不到,你會得到什麼?畢竟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所以我來幫你暢想一下,讓你有個準備。」

    張炳成依舊沒有反應。

    宋問:「你有幾位妾侍?幾位都不要緊,反正以後都不是你的人了。你這是犯了大罪,勢必要牽連她們。我雖替她們覺得可憐,卻也沒有辦法。誰讓她們嫁給了你呢?」

    宋問搭著自己的手道:「不過如今,我想你也沒空考慮她們,你應該先考慮考慮自己。貪污受賄不說,你還殺人,你已死罪難逃。你走了倒了無牽掛,可以走個痛快。就怕這死前的折磨,你是忍受不了的。畢竟離秋冬之際,還有一兩個月呢。」

    除非叛國重罪,陛下等不得要他們死。一般死刑都是在秋冬肅殺之季才會執行的。所以有秋後問斬之說。

    張炳成手指一抖,恨恨的看著她。

    許繼行握著刀柄的手微微用力,肌肉緊繃。見勢不對,準備隨手出手。

    張炳成:「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驕傲了?小人得志了?」

    「我,只是在回報你今早對我的探視。該說什麼,才是有用的。」宋問站起身道,「你走到今日這地步,想過你兒子嗎?想過你夫人嗎?你貪了這世的榮華,你用的盡嗎?你能帶到往生去嗎?你真是害人不淺,可最終,還不是報到你子女身上去了?他們才幾歲,你想過嗎!」

    張炳成終於回過神來,改為跪下,要去抱宋問的腿。

    宋問躲開了,張炳成哭道:「我不能死,我還有妻兒!宋問,宋先生!我向你道歉,你萬不能如此啊!」

    宋問冷聲道:「你該向你的良心道歉。你該向每一位,在你良心下蒙冤的人道歉。你做那些事的時候,就沒想過報應嗎?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去乞求別人的原諒?」

    張炳成:「哪個官不貪?為什麼偏偏是我?」

    「那些清白做人的人,受冤的時候,也在想。為什麼偏偏是他?你告訴他了嗎?如果你告訴他了,你現在也可以這樣告訴你自己。」宋問沉下臉,咬牙道:「你不僅貪婪無度,你還碌碌無為。你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以為你以前沒殺過人嗎?你錯了。所有你判下的冤案,所有因你而死的人,都是你殺的。一個滿手鮮血的兇犯,卻要問別人為何要來殺你?你說呢?是為什麼?你說!」

    張炳成頭伏在地上,哽咽道:「我死沒關係,留我兒一命。他總是無辜的。宋先生,您宅心仁厚,饒他一命!」

    張炳成抬起頭,朝她膝行一步:「他念儒學,他會做個好人。他聰明,睿智,不需要像我這樣,也不會變成我這樣。求您,求求您了!」

    週遭的哭喊聲混做一團。

    張炳成的妾侍撲倒在他身旁,懇求道:「老爺,救我!他們這是要做什麼?老爺!」

    張炳成任其搖晃,要朝宋問繼續跪拜。

    宋問退開不受。

    林唯衍經鐘三娘說服,決定送她回縣衙。

    兩人走近縣衙,遠遠就聽見一陣喧鬧。就見官兵進進出出,指揮著在清點人數。

    張炳成跪在門口,他的家眷聚在他的身邊。

    鐘三娘大驚失色,待明白過來,抱著兒子躲到牆後。

    林唯衍回頭看她。鐘三娘瞬間淚崩,咬唇搖了搖頭。

    林唯衍又看向縣衙門口,鐘三娘直接給他跪下。

    「求您,少俠!我是罪有應得,可看在小二年幼的份上,請千萬饒他一命。」鐘三娘小聲泣道,「張炳成作惡多端,我自知也難逃干係。可我只是一婦道人家,真是無從選擇。少俠,求您,求您了。」

    說著開始給他磕頭。

    林唯衍沒有出聲。

    鐘三娘繼續道:「我先前是推了你家少爺。只是因為我很不安,我一婦人,只能依附張炳成,替他做事,卻聽他說宋問要害他,已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出此下策。可我當時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我並不是存心的,也不是要殺她。」

    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她若是存心要殺宋問,一定不會選那樣的方式。

    她太慌張,都有些語無倫次。

    她兒子握住了她的手,小聲安慰:「娘親,怎麼了?」

    鐘三娘抓著他兒子上前道:「是,就是我兒子提醒的宋先生。他是個好孩子,他是無辜的。這孩子要被抓走了,恐怕小命難保。他才七歲,他才七歲啊。他還什麼都不懂!卻要死了……少俠!」

    遠處宋問偏頭,看見了一道人影。

    從身高和背著的長棍上看,猜是林唯衍,揮手喊道:「林大義!」

    鐘三娘更用力的磕頭:「少俠,少俠我求您!我原本就是一商賈之女,什麼出身?老爺對別人不好卻對我很好。他讓我幫忙做帳,我就幫他了,真是只是這樣。至於他做其他事,我真的阻止不了。」

    她抬起頭道:「我也勸過他的,只是他從來不聽。我發誓,真的!」

    「不是商賈之女不行,而是你自己不行。」林唯衍終於開口道,「出身跟行不行沒有關係。」

    宋問見林唯衍沒有反應,又喊了一聲:「林十兩!是你嗎?!」

    鐘三娘泣不成聲:「是,是我沒有遠見,是我見死不救,是我助紂為虐。現在我就以命償罪,求您放我兒一馬。」

    小兒:「娘?」

    鐘三娘抱住他的頭,悲傷啜泣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娘親對不起你。你要自己活下去。你可以做到的,別哭。」

    林唯衍偏過頭。

    許多年來,他眼前一直橫著一把劍。

    他母親引刀自刎,鮮血流滿了劍身。

    所以,開刃的東西,他都不喜歡。

    流血的事情,他也不喜歡。

    林唯衍道:「你走吧。」

    鐘三娘錯愕抬頭。

    林唯衍又道:「走吧。」

    宋問追過來,只看見一個背影消失在巷口。唏噓道:「怎麼?短暫接觸後,發現了她人性的真善美?」

    林唯衍道:「我只是不想看見一對母子,在我面前赴死。也不想讓一個孩子,親眼看見雙親離世。」

    宋問沉默片刻,說:「你放她走,也是沒有用的。金吾衛發現人少,會在城門開始戒嚴。現在已經宵禁了,她出不去。等到明日,她更出不去。」

    林唯衍默默的看著她。

    宋問:「……」

    「張炳成的兒子,確實挺可惜的。」宋問撓撓頭道,「兒子智商,全部遺傳母親,知道嗎?」

    林唯衍困惑道:「什麼意思?」

    宋問:「意思就是說,那孩子應該挺聰明的。」

    林唯衍:「哦。他聰明到能帶他母親走出長安城嗎?」

    「這大概要過個幾百年吧。」宋問掐指一算道,「給他一點成精的時間。」

    林唯衍:「……」

    「幫幫他吧。」林唯衍道,「這有違你的原則嗎?」

    宋問:「或者說這恰好符合我的原則,我的原則裡沒有株連。只是我改變不了他們的原則。」

    林唯衍:「幫他一次。」

    「既然林十兩都這麼說了。」宋問搭上他肩膀道,「捨命陪君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45 PM

第76章 此案終結

    對林唯衍來說,這兩人似乎很重要。

    翌日大早,宋問來到城門口,

    許繼行帶著人,親自把守城門。

    宋問想了想,去買了一籃包子,提了過去。

    「喲!」許繼行頗有種小人得志的意思,「宋先生大駕光臨啊。」

    宋問笑道:「諸位將士辛苦了。昨夜忙了一晚,今天還要過來守人。」

    許繼行眉毛一抖,饒有興趣道:「你怎麼知道我們過來守人?昨夜點人的時候,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宋問指了指幾人手中的畫像道,「我既不是瞎,又不是蠢,少將軍是什麼意思?」

    許繼行:「玩笑而已。不想先生會對此事如此上心。」

    宋問:「我與張炳成素有嫌隙,因他多次被打入大理寺。你說我該不該上心?」

    許繼行不再多說,接過她手中的籃子,伸手示意道:「請坐。」

    宋問坐到一旁,他轉身將包子發給諸位將士。

    兩邊人相安無事,宋問看他們一直忙活完整個早上。

    晌午過後,來了一批人替換。只有許繼行還留著。手下人給他帶了點吃的。

    日頭很曬,他還穿著鐵甲,臉上全是汗漬。昨夜一宿未睡,倒沒看出多疲憊。

    擋著太陽,走到宋問旁邊的陰涼處,一屁股坐下。

    宋問道:「偷懶?不大好吧少將軍。」

    許繼行摘下頭盔, 摸了摸後腦,全是濕的。才不管她說的,盤腿坐好,說道:「宋先生,總聽聞你豁達,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宋問:「說。」

    許繼行道:「沒有找到的人,是張炳成的妻子,還有他七歲的兒子。我不知道他們與此事是否有牽扯,可一旦找到,罪責難輕。他夫人暫且不說,他兒子也該死嗎?」

    宋問道:「不該。」

    就像當年的林青山和他的兒女。林唯衍就活下來了。

    不管林青山是不是被冤枉的,當時的他,比現在的張炳成,罪狀還要重。

    對於株連,宋問雖然理解,也無從改變,但絕不認同。那不過是封建社會當權者,基於自己利益而設定的律法而已。

    宋問和他立場不同。

    許繼行看向她,沒料到她會回答的這麼幹脆,試探道:「宋先生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做的是錯的?」

    宋問搖搖頭:「我可沒說。我還沒有那資格去評判這件事的對錯。」

    許繼行:「難道沒有對錯嗎?」

    宋問道:「除了大是大非的事,我認為沒有。而所謂的大是大非,是因為它觸及了底線。底線就是律法,你現在在維護的事情。」

    許繼行仔細思考了一陣,又給迷糊了,問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他們不一定錯了,卻又該死?」

    宋問嘆了口氣:「在秦朝的時候,一個人犯罪,他的左右鄰里都要受到懲罰。現在呢?你覺得他們應不應該?還是秦朝的時候,男人毆打妻妾,也要受到懲罰。現在呢?你覺得這又應不應該?」

    許繼行:「……」

    許繼行撓了把頭,繼續猜測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應不應該,還要看不同的時候?只要律法在了,事情就是對的?一切,都是看律法決定的?」

    宋問看著他,輕蔑一笑,繼而搖搖頭。

    許繼行滿心的挫敗感,抬手偷襲道:「成成成,許某愚鈍,宋先生您直言行不行?」

    宋問道:「這果然活到老還得學到老是不是?」

    許繼行認命點頭:「是是是。」

    「對錯看的不是律法也不是時代,是人心啊。」宋問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胸口,「所以我問你的是,你覺得應不應該。這是看的你。而你評判的標準,是社會告訴你的,你的本心告訴你的,是你成長數十年來,你自己告訴你的。假使有朝一日你成了千夫所指,那錯的絕不只是你一個人。」

    「一個惡人,不會因為律法不允許,就克制不去作惡。一個好人,也不會因為律法不禁止,就蓄意去為惡。人不會因為有一天,律法忽然變了,就跟著去改變自己。所以這世上有過那麼多的反抗,起義,變革。」宋問道,「不必讓所有人都認同你的想法,也不必去認同大多數人的想法。一個人沒必要非讓自己陷在一個世界裡。古往今來多少賢能者,不都是因為不容與世,偏偏知其不可而為之嗎?」

    「所以這個答案,我無法回答你。」宋問敲敲脖子道,「其實你會來問我,心中已經有計較了。是吧?」

    許繼行抬起頭,唏噓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宋問道,「人想要活下去,就是從妥協開始的。有舍才有得嘛。」

    兩人難得和諧共處,坐在一起說話。

    許繼行又道:「宋先生,我想再問一個問題。」

    宋問:「說。」

    許繼行:「先生是很討厭我嗎?」

    宋問還是很直白的道:「是的。」

    許繼行雖然早有準備,這樣聽著頗有些受傷,接著問道,「為何?」

    「就是因為找不出原因,所以我自己也很困擾的。」宋問一臉嫌棄的看著他,「你怎麼就這麼讓人討人呢?」

    許繼行:「……」

    剛剛緩和的關係重新陷入僵持,許繼行放棄了。

    城門口駛來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

    馬伕跳下來,接受盤查。

    將士道:「車裡的人一併出來!」

    沒有動靜。

    將士皺眉:「裡面有人嗎?」

    馬伕點頭:「有的。」

    將士上前一步,又喊道:「下車!」

    那馬車裡遲遲沒有動靜。

    那馬伕一驚,當自己真惹上麻煩了,回身喊道:「夫人?」

    將士皺眉,看著不對,就上前掀簾查看。宋問敲著摺扇過來,喊道:「等等!」

    她走過去,揮手讓將士退開兩步,而後掀開簾子,從縫隙中往裡看去。

    裡面是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換了裝扮與妝容的母子二人。

    宋問看著他們道:「這二位……」

    兩人冷汗涔涔。鐘三娘抱緊小兒,吞了口唾液。臉上露出一絲絕望。

    宋問道:「是我的朋友。身份不大方便說,也不方便見人。麻煩行個方便,出事了我自己擔著。」

    鐘三娘猛得抬頭,望向宋問。

    許繼行跟在後面走過來,點點頭道:「此事宋先生居功至偉,還未來得及感謝。一個小小的人情,許某還是做得的。放人!」

    宋問爬上馬車,轉身坐進去。馬伕重新坐上車轅,向前行進。

    待將他們送出城門,馬伕勒繩停了下來。回身道:「夫人,說好了,就送您到這兒。」

    鐘三娘看了宋問一眼,率先出去。

    待車伕駕著馬車走遠,此處只剩下他們三人。鐘三娘按著小兒的頭,一起跪下,朝她磕頭。

    鐘三娘道:「謝謝先生不計前嫌,搭救我兒。謝謝先生!」

    宋問蹲下,用扇子抬起她的頭,看著她的眼睛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我救你,不是因為你無辜,或者你的兒子無辜。而是單從這件事情來講,你兒子應該是無罪的。而你,你有罪,因為你替張炳成做帳,你算是從犯。可你不應該接受那樣重的罪責。」

    宋問道:「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無罪的,可偏偏無罪的人,卻受到了不應有的待遇。這其中有一部分,是你,還有你夫君造成的。我想你剛剛已經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了。」

    鐘三娘道:「若先生要我的命,三娘絕不推辭。」

    「我不要你的命。如果我在這裡要了你的命,就等於要了你兒子的命。可惜這裡沒有所謂的緩刑。」宋問頓了頓道,「至於對你的懲罰,從你走出長安城起,已經開始了。」

    鐘三娘還是不敢相信道:「先生真的願意放我走?」

    「本來沒想救你的,你應該慶幸,你說服了我的朋友。而你的兒子又救過我,所以我決定幫你一次。可我這不是原諒你,希望你今後能好好做人。」宋問指著前處道,「去吧。」

    鐘三娘牽起小兒的手,又朝宋問鞠了幾躬,便匆忙的走了。

    宋問擋著太陽,也慢慢踱步回了城。

    林唯衍坐在房樑上,聽見她回來的動靜,說道:「其實他們就算走了,也不一定能活的下去吧?」

    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樣,生命力那麼頑強。連他也是多少次生死徘徊才活到今天的。

    鐘三娘身無分文,還免不了被官府通緝,又要帶著一個七歲小童,要怎麼才能生存下去呢?

    宋問癱到椅子上,猛灌了口茶,吐出一口氣道:「看他造化唄。」

    林唯衍點點頭,靠在柱子上,說道:「如果你能再早生個十年就好了。」

    宋問:「你怎麼不期待我永垂不朽呢?」

    林唯衍繼續點頭:「挺好。」

    宋問:「……」

    張炳成一案,最終在他的商舖底下搜出一間密室,從裡面找出大批來歷不明的財物。其中還有一小塊奇楠。

    除卻貪污以外,殺人的罪名也最終落實。

    張炳成供認不諱。

    那奇楠的確是商戶何五的。何五來到京城,經由舊友——溫泉館掌櫃介紹,結識張炳成,售出奇楠。張炳成眼紅,只肯出低價,最後半買半搶,拿下了沉香。

    何五深知受騙,心中不服,可也上訴無門。

    巧合下得知太子要去溫泉館,便潛入進去想藉機告狀。卻被掌櫃發現,爭執中被錯手殺死。

    掌櫃還來不及處理屍體,太子已到。又找不出藉口讓他們回去,怕被禁衛軍看出端倪,便把屍體暫時藏在密室裡。

    掌櫃心虛,去找張炳成商量。

    張炳成想不出好法子,又處理不得當,叫掌櫃心生畏懼,口稱要投案自首。

    張炳成心慌之下痛下殺手,並將屍體埋在館後花壇之中。

    只是他也不知建在何處。

    後隨太子回城,他還沒能想出處置的方法,不想案件已被曝光。這才有了之後種種。

    張炳成數罪並罰,判處秋後問斬。

    他的家眷受其牽連,併入奴籍。

    妻兒下落不明。張炳成稱道,早有準備,已將人送出長安。

    金吾衛戒嚴城門數日一無所獲,下發畫像通緝,便撤回了多餘人手。

    此案終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49 PM

第77章 先生別鬧

    新來的長安縣令宋問並不相熟。

    趙主簿算是揭發有功,逃過一劫,但被辭退,不知道去了哪裡。

    眾生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已經解決了。

    前一晚他們還在商討該如何跟蹤鐘三娘,後一晚宋問已經虎口脫險,安然回歸。

    「這就是曲線救國的重要性。」

    宋問趴在桌上,和他們講自己的光輝史。只是隱去了趙主簿的身份,說是從張炳成的身邊人入手,瓦解他們的信任,從而得到消息。然後透露給大理寺,以此作為自己出獄的條件。

    為自己塑造了一個無比高大的形象。

    宋問道:「所以我說了,你們先生我,是一個可以自救的人。」

    眾生配合的鼓掌:

    「先生雖在獄中,卻能運籌帷幄,學生自愧不如。」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先生睿智非常!」

    旁聽生唐毅:「……」

    真想把宋問的所作所為都披露出來。

    「英雄多數情況,是終結在自己人的手裡。如果不是英雄,那就更容易終結在自己人手裡。而有一樣的東西,它是永恆的,那就是利益。」宋問驕傲道,「利益,可以是優勢,也可以是弱點。這就需要狠辣的目光,以及足夠的膽量。只要將對方策反,那勝利就站在我們這邊了。」

    孟為摸摸頭道:「這好奸詐啊。」

    林唯衍點頭。

    「這只是一種手段,手段無所謂奸不奸詐,只看你用不用的好。有時候太過直白,是一種愚蠢,而迂迴,是一種智慧。」宋問抱胸,不悅哼道:「比如你們。我還真沒想到你們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直接去和大理寺叫板。遇到難處,你們就想著以卵擊石飛蛾撲火。好好的生路,也要硬生生讓自己給絕了。怎麼說?」

    幾位學子望天撩發,當作未曾聽聞。

    旁聽的唐毅忍不住搖搖頭。

    她自己是大理寺兩日遊,挺逍遙自在的。他們這些人在外面不明情況,忍不住想多,可不是一般的驚心動魄。

    這群學生裡面,現在還有人以為,她在獄中面對各種刑訊,吃了不少苦頭。

    只是不知道確實是有人吃苦頭了,那個人是獄丞。

    宋問拍桌,問道:「先前你們吵架,如今和好了嗎?」

    「哪有吵架?不過是探討而已。」孟為扭頭對著馮文述等人微笑,「你們說是吧?」

    馮文述道:「哪還有功夫吵架?都想著該怎麼辦了。」

    「就是就是。都是同窗,關係好著呢。」

    宋問掏出花名冊,而後提筆,說道:「不管怎樣,我要對你們本次的應急表現,進行評分。」

    眾生側過耳朵。

    知道不會是高分,但還是滿懷期待。畢竟孟為曾經憑藉著膽量拿過滿分啊!

    念在他們如此為先生著想的份上……

    宋問:「零分!」

    眾生:「……」

    「我是說孟為、梁仲彥這些帶頭鬧事的零分。李洵、馮文述這幾位,我要給他們五分。」宋問搖頭晃腦道,「匹夫之勇,不可逞也。都長長記性。」

    眾生:「……」

    這腦袋已經光用來長記性了。

    「還有一件事情!」宋問從桌下拿出《尚書》,微笑道:「上次我讓你們背哪兩篇文來著?」

    眾生抱頭哀嚎:「啊——!!」

    還特娘的有這茬事兒?!

    孟為等人就差給宋問跪下了,宋問翻了翻,繼續道:「哦,是《太甲》、《說命》兩文。」

    乙班學子風中凌亂的默完了課文,成功替自己攢下不少的功課,書院終於落課了。

    這次宋問帶著李洵去改商舖戶頭,相當順利。

    回來路上,李洵忍不住問道:「先生,您這簽的怎麼都是一年契啊?這價格真的會漲嗎?您能賺到多少錢?別到時候虧了吧。」

    「物以稀為貴。只要證實了那地方能賺錢,商人就會群聚而來,它只會越漲越高。」宋問拍了拍手上的公文,笑道:「這可是太子保的地方,朝廷多有關照。依目前來看,它能賺的比我想的還多。」

    李洵不置可否。

    「何況長安地價原本就在不斷攀升,我就是賺不到,也肯定虧了了。」宋問打了個響指道,「對,我決定跟你們講講物價。」

    她偏頭一掃,看見一間米鋪,隨手指著它道:「我就給你們分析一下,米價。」

    李洵不解道:「米價有什麼好講的?」

    「米價可以講的東西多了。」宋問笑道,「研究米價,能知道的事情也多了。」

    李洵皺著五官想了想,問:「比如……是否風調雨順?」

    宋問搭著他的肩道:「你回去好好想想,還有什麼。我先走了。」

    宋問回家,喊了林唯衍道:「林大義,你幫我去問問宋太傅,能不能幫忙查閱一下近幾年來,長安的米價。」

    林唯衍捧著碗道:「為什麼是我去?」

    宋問道:「你已經拒絕了他的好意,現在連去看看他也不允,你說過不過分?你對不對得起一個疼愛你的老人家?你先前有沒有找過他幫忙?你這叫不叫忘恩負義?」

    「……」林唯衍在她的不要臉下落敗,無奈道:「好吧。」

    林唯衍晚間給她帶回來近三年每月的米價記錄,宋問翌日大早帶到講堂。

    宋問找了一張長條的大紙,貼到前面的牆上。而後比著數據,畫了張月線圖。

    學生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畫了,只是看不懂她到底在畫什麼。

    坐在下面,不明所以。保持著一致的動作,抬頭仰望。

    進士科乙班,陷入難得的安靜。

    等書院晨鐘敲響的時候,宋問畫線的手一頓。又往後翻了翻,繼續畫下去。

    待畫完後退一步查看,摸著下巴道:「這不對啊。」

    學子一臉懵道:「先生,什麼不對?」

    孟為:「先生,您這畫的是什麼?」

    「這是米價。」宋問給他們解釋道,「從三年前開始,米價一直平穩,非常穩,總體趨勢還是輕微向上。從去年開始,米價有了明顯上漲的趨勢。」

    眾生點頭。

    「這有什麼問題嗎?」梁仲彥不解道,「近幾年來長安越加富庶,米價上漲,不該嗎?」

    他們大部分是官宦子弟,不知油米鹽貴,對其中的變化自然不能理解,甚至對米的價格都沒有多大概念。

    哪怕是像梁仲彥這樣的寒門子弟,米也是輪不到他操心的。

    宋問:「假使價格是自由變動的,那麼它發生輕微波動才是正常的,可我幾乎找不到它的調整點。」

    這不像一副股線圖,它沒有一般股線圖的特點。

    宋問道:「一路沖高,趨勢明顯,幾乎沒有回調的時候。雖然它漲的速度不算快,幅度卻很穩當。為什麼呢?」

    孟為猜測道:「大概是……長安人多了,行情好了?」

    趙恆道:「說漲,可學生看著也不算很高啊?」

    宋問搖頭道:「不對,影響大米價格的因素有很多。合不合理,不是看它高不高,而是看它的原因。」

    宋問給眾人講道:「其中一個重要的是產量。長安人多了,米就不夠了嗎?不,近幾年來,長安近郊開荒屯田,產量高了不少。還有外地運米進來,絕沒有說米不夠的說法。」

    「另外一個重要的,是朝廷的政策。」宋問道,「近三年來,風調雨順,朝廷不僅沒有增收稅賦,甚至還稍稍的減了,因為朝廷也有錢了。可就是這樣,米價竟然漲了!」

    經濟水平提高,米價應當是會降的。價格夠低,溫飽的人越多,國家才顯得富庶。

    就唐朝來講,貞觀之治後,糧價一路從斗十五錢,跌至斗二錢。封泰山後,京城糧價最低甚至跌至只需不到二十文。彼時盛傳「天下無貴物」。

    安史之亂後,糧價重新開始上漲。

    而且古代的糧價一般不會太高,只有在什麼災害的時候,米價才會騰飛。貴的糧價,可以漲到上百錢一斗。

    米價波動幅度很大,是衡量百姓生活水平的一大標準。

    大梁已經和平了那麼多年,年月又好,經濟發展一直很穩定。這裡又是京城,米價還居高不下,就有點不大正常。

    梁仲彥:「所以先生覺得?」

    宋問煞有其事的點頭道:「我懷疑有人在蓄意哄抬米價。這人一定是個知情人,做的如此不顯山漏水,水平一定不簡單。」

    眾生忽然低下頭,憋笑。

    宋問瞪眼。什麼意思?

    梁仲彥道:「先生多慮了吧?學生家境不算非常好,可這糧價,不覺得有多貴,還是負擔的起的。」

    「我說了,這跟貴不貴無關,看的是合理不合理!」宋問拍桌道,「它沒有漲的理由,可它還是漲了,我錢塘都沒有這樣的事啊!」

    林唯衍附議道:「我在外遊歷的時候,米價確實是年年愈低的。」

    宋問拍手:「看!聽!」

    孟為指著道:「可是先生,京城不一樣嘛。您憑這一幅什麼也看不明白的畫,就能推測出來了?」

    趙恆:「先生,您開天眼了不成?」

    梁仲彥:「不是學生不相信先生,只是……單看這幾樣數字,先生就覺得有人在哄抬米價,偏頗了些吧?」

    馮文述道:「先生,您是不是近日壓力有些大?」

    「先生,哄抬糧價是重罪。誰敢在京城做這樣的事情?」李洵道,「單憑這樣一幅畫,說服力不大吧?」

    宋問:「……」

    哎喲喂,她這小脾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5:54 PM

第78章 解釋不通

    宋問打開摺扇,笑了兩聲:「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表達對我崇拜。」

    眾生誠摯搖頭。

    宋問順了把頭髮,道:「再給你們一個提醒,同類或相關聯的東西,他們之間的價格變動,在趨勢上,應該是相似的。」

    在股市裡面,或許可以稱之為板塊。分為行業板塊或者概念板塊。

    「譬如豬飼料的價格和豬肉的價格。豬飼料上漲的時候,豬肉一般也會上漲。再譬如種子和作物。」宋問道,「如果雙方呈現極為不同的變動趨勢,就是非常可疑的。」

    孟為望向梁仲彥,問道:「種子?價錢多少?」

    梁仲彥懵道:「……米的種子,不就是米嗎?」

    孟為:「……」

    宋問:「……」

    宋問覺得自己都快迷糊了,抬手抹了把臉。

    「我不是單指大米,我現在是在和你們教學,如何透過現象,看見事物的本質。剛剛所指的情況,是根據成本來比對價格變動。」宋問道,「還有同類產品之間的比對。比如豬肉。如果豬心豬肺豬大腸的價格都漲了,而偏偏豬尾巴的價格毫無理由的下跌了,奇怪不奇怪?」

    宋問翻開林唯衍帶來的小冊子。不知道為何宋祈還主動將別的價格也寫進來了,宋問記得瞥到過一眼。

    她往後一翻,果然看見。

    宋問敲著書本道:「五穀裡,黍、稷、麥、菽,三年裡價格都或多或少的跌了。偏偏就這稻米漲了,你們不覺得有些微妙嗎?」

    孟為又問梁仲彥:「這個你知道嗎?」

    梁仲彥搖頭,無語道:「我沒關心過,你別總問我。」

    宋問道:「我在錢塘的時候,米價才十錢呢。你們長安這裡竟然要十八錢!相差了近一倍,怎麼?特別金貴的?」

    孟為摸著後頸想了想:「大概是因為……」

    宋問笑道:「長的特別漂亮?」

    孟為順桿爬道:「或許呢?因為品質好?」

    宋問沉下臉:「你帶腦子的樣子也特別漂亮,怎麼你不帶呢?」

    孟為:「……」

    「先生,您這說的就不對了!那江南水鄉與這裡,也不能相比嘛。」孟為摸摸腦袋道,「何況學生未覺得自己說的不對呀。」

    「哪裡不能比?只多不少才是。」宋問道,「長安的糧價,簡直是一枝獨秀。這樣的情況,連周邊的都城,都願意將米運到長安來賣。」

    「周邊的人,哪有長安人多呀?」趙恆也道,「雖說週遭的米運到京城裡來了,可他們的人,不也跟著過來了嗎?」

    宋問長長嘆了口氣,這群小子就認定了不同意。

    或者說,對宋問憑著幾個數字就下結論的事情,不很同意。

    「你們也太想當然了。」宋問道,「好好好,先不管我之前說的,單就近三個月,米價從十七錢,漲到十八錢,是不是不正常?」

    眾學子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備考科舉的學子,家人哪有會讓他們去打理這些雜事?就算是不備考,多數家中也認為,這不是他們男人該管的。

    所以,米價多少是正常,多久內漲多少是合理,他們並不明白。只知道在長安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十八錢每斗聽著並不貴就是了。

    何況,如今政治清明,風調雨順,這樣的作為,有什麼好處呢?

    「哼!」宋問不悅道,「如果我觀察的沒錯,最近糧價還會有一番波動。它現在這像是在吸籌,等囤糧足夠,將會迎來一波大跌。」

    眾生搖頭:「聽不懂。」

    更不懂的是,這樣做,為了什麼?

    「成吧。」宋問點點頭,將紙撤了下來,拍到桌上。

    她第一次在教學中感受到了時代的隔閡。

    主要是樣本沒選好。用未知的方法未知的推測,直接來了一個震撼的結論,誰能接受得了?

    學生們只當宋問是挫敗了,笑笑沒有拆穿她。

    心裡卻無比舒爽,第一次見宋問犯錯。

    可先生似乎也太小看他們了,就這樣還想唬住他們?

    林唯衍倒不這樣認為。

    宋問平時很喜歡胡扯,但對教學的事情卻很認真。尤其是你覺得她在說假話的時候,其實多半是真的。

    唐毅皺眉,他也覺得不是。

    宋問騙人的時候一貫是風輕雲淡的,而她現在是真有些氣了。

    宋問重新坐下,看著底下一個個的驕傲嘴臉,覺得尤為不爽。搖頭道:「你們將會為你們的無知付出代價。走勢這麼詭異的圖你們都看不出來?」

    眾生不屑道:「這原本就是幾個毫無規律的數字嘛。」

    宋問:「你這是在侮辱金融市場。影響米價變動有多番的因素,而健康的市場,這些因素變動,應該能在圖像上清晰的表示出來。哪怕是漲,也會有漲幅高低的區別。可它這裡只有漲漲漲。只有最近三個月的漲幅有所不同,動作明顯。」

    「我看來……」孟為搖搖頭道,「真沒看懂。」

    趙恆歪著腦袋回憶了一遍:「那圖上能表現出什麼?那圖也能看出什麼東西來?」

    梁仲彥道:「先生,不過是幾個價格而已,您真是多心了吧?」

    「好好好!我尊重你們表達思想的權利,我對你們如此強烈的求真**,也感到非常欣慰。但是!質疑先生的水平,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宋問指著自己道,「我現在給你們機會。如果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們直接零分,全部零分!」

    孟為道:「那若我們才是對的呢?」

    「我就不信這個邪了!」宋問狠狠道,「如果你們是對的,我就把你們前面的成績全部改成滿分!」

    眾生捧心:「哇——!」

    宋問諷刺的跟腔道:「哇~」

    宋問抄起書要走了的,想想折回來叮囑道:「另外,我不管你們將來是要做什麼,進哪個部,既然是要為官,那麼鹽價,糧價,油價,最起碼的要給我調查的清清楚楚。這關乎民生民本的事情,一問三不知,是什麼情況?」

    眾生點頭,拖長音應道:「是——!」

    就給先生留點面子。

    「其次!」宋問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不妨回去問問你們的家裡人。他們總該清楚,這京城米價,是不是有所異動。」

    說罷,宋問昂起頭高傲道:「落課!」

    隨後便利落的轉身離開。林唯衍提棍跟上。

    宋問回到家中,放下東西,就坐到案邊,就開始奮筆疾書。

    林唯衍問道:「你在做什麼?」

    宋問抬起頭,邪魅一笑:「我在練習,如何把零,寫得更漂亮。」

    林唯衍:「……」

    總覺得那群學生很是可憐。

    林唯衍去搬了椅子,坐到她對面,問道:「你今日為什麼這麼不高興?他們如果聽不懂,你可以多講兩遍,講到他們懂不就成了嗎?」

    宋問放下筆,搖搖頭道:「我生氣,不是因為他們聽不懂。聽不懂,只能說明我沒講明白……」

    她說著擺擺手道:「唉,算了。下次我親自過去罵他們。」

    林唯衍:「……」

    李洵直到書院鐘響才回家。

    握著書本從馬車上下來,一路走走笑笑。

    正要去自己房間的路上,遇上了李伯昭。

    李伯昭看著他,笑道:「我兒今日怎麼這麼開心?」

    「父親?」李洵才看見他,施禮問候一句,答道:「也沒什麼。今日先生給我們上課,結果在課上出糗鬧脾氣,就同我們打了個賭。」

    李伯昭饒有興趣道:「同你們打賭,什麼賭?」

    「先生說,這京城的糧價,是有人蓄意在哄抬。還會有一番波動,之後就會大幅下跌。學生們不信。」李洵解釋道,「我們覺得,京城的米價並不算高,先生是多慮了。就以此打了個賭。」

    李伯昭聽著,卻是臉色一變,直接打斷他道:「誰說的?他從哪裡聽來的?」

    李洵一愣,說道:「倒不是從哪裡聽來的,先生今日將三年來的米價畫了條線,然後自己看出來的。」

    「線?什麼線?怎麼畫的?」李伯昭又問道,「怎麼看的?」

    「這……」李洵搖搖頭道,「學生也沒聽明白。先生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先離開了。」

    李伯昭沉吟一聲,表示聽見了。

    李洵見他反應,驚道:「父親,難道這京城米價真有貓膩?」

    李伯昭搖頭道:「如今還說不清楚。」

    「宋太傅查過賬冊後,確實覺得有些奇怪。長安的米價雖不算高,可與其他的地方比起來,有些高了。」李伯昭負手道,「他自重新接手戶部尚書以來,發現了不少問題。就一直未管。這米價原本也不算什麼,可是自三月前起,就漲得太奇怪了。太傅這才察覺。」

    李洵心中回憶了一遍宋問的話,小聲問道:「莫非是與官員有關?」

    李伯昭抬手一壓,示意他別亂猜測。

    父子兩人就在走道里,陷入了沉默。

    李洵就看他父親在眼前踩著小步踱了兩圈,似乎很是困擾。

    李伯昭低下頭細細想了一會兒,覺得宋問極有可能就是個知情人,如今藉機想要提醒他們。

    李伯昭拍手,打定主意道:「我要去見見你們先生。」

    「且慢!」李洵轉身拉住他,「父親,這天色不早了,等過去再回來恐怕太晚,還是明日再去拜訪吧。」

    李伯昭往外面一看,才想起這茬,笑道:「為父真是……」

    他拍拍李洵的手:「往後還是要看你們吶。」

    就這一句話,讓李洵反省今日所為,不由升起一絲慚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6:06 PM

第79章 去吧標題

    梁仲彥回到家中的時候,一家人已經用過晚飯。二姐給他熱了一下,喊他去吃。

    他吃到一半,想起事來,問道:「二姐,最近這米價漲了嗎?」

    「漲了!漲得可快了!」二姐提著水瓢從後院走過,停下來道:「尤其是近三月啊,簡直一天一個價。這買的人心都慌了。」

    梁仲彥笑道:「那也快到早稻收的時候了。漲的這麼快,隔壁的李叔今年可以不愁了吧?虎子可以去私塾了吧?」

    「哪有這樣的好事?」二姐挽起落下的袖子道,「這賣的價錢是漲了,可他們也沒多賺。好在這幾年年月不錯,收成多了,倒不難混個溫飽。」

    梁仲彥一愣,道:「這是什麼意思?」

    二姐道:「能是什麼意思?這原先是九錢收的米,現在還是九錢收。」

    梁仲彥:「這米鋪不給漲價?那就換家賣唄?」

    「這全城都不漲,你當哪家米鋪會自己壓價啊?換誰呀?換誰都一樣。」二姐笑道走近院子,「趕緊吃飯,再不吃又涼了。」

    梁仲彥蹙眉,看了眼碗裡的米飯,用筷子戳了戳,道:「那他們為什麼不自己賣呢?」

    「傻弟弟,哪能自己賣的呀。做一行自有做一行的規矩。你要是不賣給他們,那麼多的糧食,你放哪兒?得賣到猴年馬月?」二姐的聲音從院子裡遠遠傳來,「有些事情你覺著不懂,可它就是那樣。」

    梁仲彥意氣難平,舉著筷子道:「這不公平!」

    梁母走出來道:「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如今這已經好多了。人家能賺多少銀子,那是人家的本事,我們眼紅不了,只要自己吃飽穿暖就夠。和幾年前比起來,如今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專給你留的雞湯。最近書院裡忙不忙?」

    「不,不是很忙。」梁仲彥答著,兩口扒完了飯,然後到後院去找他二姐。

    「二姐,」梁仲彥道,「這米是九錢收的,可到市面上能賣十八錢呢。為何不自己去賣?」

    梁二姐無語道:「你怎麼還在想這個問題呢?都說了,你壞了人家的規矩,米鋪還能再收你的米嗎?」

    「那麼低的價,不收也罷。」梁仲彥幫著她把水抬進去,道:「我們就是只賣十五錢,這買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梁二姐道:「那擺在哪裡賣呀?誰來搬呀?一次能搬多少呀?一天能賣多少能賺多少?這還種不種莊稼了?不是自找麻煩嗎?」

    梁仲彥還想再說,梁父走出來道:「別說了,這漲了也不貴。隨意吃,管自己吃飽。就這些還是吃得起的。」

    「你安心讀書就是了。這些不用你管,往後你也不用官。我弟將來做了官,二姐還等著享福呢。」梁二姐走過來拍拍他道,「虎子要是能像你一樣用心唸書,就是砸鍋賣鐵,李叔也會送他去上嘛。你就別操這個心了。」

    梁仲彥欲言又止,梁父神情嚴肅下來,他只好作罷。

    宋問一直到晚間,才停下筆。

    林唯衍練過武回來,喊她吃宵夜。

    看了眼她寫的東西,一頭霧水道:「這些是什麼?」

    「基礎概念解釋。」宋問活動了一下手臂道,「我想和他們好好講的,可他們今天根本不好好聽。」

    講物價,既包含有金融學的知識,又有經濟學和管理學的知識。

    對於他們來講,原本就比較複雜,裡面又參雜著很多新名詞。

    就像孟為說的,聽不懂,聽不懂才是正常的。可聽不懂和不想聽是兩碼事,後者的認知讓宋問尤為不快。

    林唯衍放下搖搖頭。

    聽不懂和不想聽,對他來說,是一樣的。

    聽不懂為什麼還要聽?文人的世界太複雜。

    翌日大早,唐毅來找宋問,宋問剛起。

    「我昨日回去想了半夜,你畫的圖我是沒看懂,可你的理是對的。」唐毅跟著她後面道,「這京城米價,確實該降才是。」

    宋問點點頭:「嗯。然後呢?」

    唐毅:「所以來找你問個明白啊。」

    「哪有什麼明白不明白?」宋問擦擦手,動作頓了頓,問道:「早飯吃了嗎?」

    唐毅點頭:「吃過了。」

    宋問揮手道:「我還沒吃。沒關係,你再陪我吃一頓。走!」

    唐毅:「……」

    宋問不由分說就拉他出門。唐毅被動跟在後頭,哭笑不得,無奈嘆了口氣。

    唐毅甩了甩手道:「我自己走。」

    宋問道:「我得拉著你走,不然你半路得跑了。」

    唐毅見她一路往前,目不斜視,走出老遠也不見停,不像是要吃早飯的樣子。開口道:「那邊不是有攤子嗎?你要去哪裡?再遠就趕不上書院的早課了。」

    宋問道:「馬上就到了。」

    兩人一路到了城中的街上,宋問終於找家餛飩鋪坐下,也請他坐下。

    「跑這麼大老遠,就為了吃碗餛飩?」唐毅不可置信道,「我看你家中好吃的比這兒多多了吧?」

    不然林唯衍早跟出來了。

    宋問堅定道:「這裡的餛飩,好吃!」

    唐毅將信將疑。

    她抓起調羹舀了一口,吃下後眉頭一挑。

    唐毅扭過頭,也想叫一碗。宋問按下他的手,坦誠道:「我收回我之前說的話。他們這餛飩……帶著點醃肉的香味。」

    唐毅:「……」就是不新鮮了嘛。

    宋問倒不講究,繼續吃自己的,瞥他一眼,說道:「殿下,你好歹算給我點面子,表達一下自己喜悅之情行不行?這是在吃飯呢!」

    唐毅語氣加重道:「我這還得陪笑?」

    宋問看了他一眼,真誠問道:「殿下,您有這服務嗎?」

    唐毅眉毛一橫,讓她自行體會。

    「這早稻快收了,京城米價又在飆升。一定有不少人,想趁著大收前的這段日子過來賣米,好賺一筆。」宋問也不和他繞彎了,敲了敲調羹,推開碗道:「至於這米價為什麼只漲不跌,殿下請仔細聽,聽聽就聽出來了。」

    唐毅不解道:「聽?」

    宋問指指旁邊。唐毅才發現,隔壁就是一間米鋪。

    唐毅便靜下心來等著。

    有一件事他弄不明白,覺得太不舒爽,想起她昨日的話,問道:「這米價有問題,究竟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還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宋問道:「我拿到的就三年前的數,再往前就不知道了。依我看來,起碼三年前吧。」

    唐毅道:「這米價三月前開始異動,我是能明白的。可先前的價格一直挺穩當,看不出有什麼啊。」

    「這問題就複雜了。穩定,不一定就正常。」宋問抖著腿,驕傲道;「」

    他們正說著,一老一少的人從米鋪裡走出來。

    年輕人言語間滿是忿忿,錘手道:「這長安城裡的人,未免欺人太甚!十八錢的米,就肯九錢收?父親您賣給他,我們這連本錢也回不了!」

    老商戶拍拍他肩膀道:「沒有辦法的事,這次就當長個教訓了。」

    兩人微微偏過身,仔細聽著。

    年輕人踢了一腳:「這所有米鋪都一個價,究竟是誰定的價?怎麼如此囂張!」

    「好了。」老商戶嘆道,「我當這次漲了那麼多,這價錢也會漲一些,倒的確是我考慮不周。」

    年輕人道:「白費我們從別處收的米,還千里迢迢的趕來。我就說這早稻收割在即,米價上漲如此之快,就是不同尋常,果真是有什麼貓膩。這銀子,壓根就不是留給我們掙的!」

    老商戶拍了他腦袋一巴掌:「住嘴!做生意總有盈虧,哪有保賺的營生?你要再這樣胡說沉不住氣,下次就別跟我出來了!」

    宋問對著唐毅一挑眉毛。

    唐毅不解,跟著一挑眉毛。

    年輕人撇撇嘴,賴在門口不願意走,抓著馬匹的韁繩道:「那就不賣了!我們再運回去,好歹還爭口氣!」

    「這做生意的人,永遠別和自己過不去。」老商戶搖手道,「這口氣爭著有什麼用?你一出長安,他認得你嗎?你是和他爭氣,還是和自己置氣?年輕人,做生意,眼光總得要長遠些!」

    他牽了自己的馬往前,回頭看還站在原地的青年,不悅道:「過來不來?不過來你就留在長安吧。」

    唐毅沉著臉不說話。這是有人故意抬著米價不讓下去。

    陛下自即位起,並沒有過多管過米價。他原本也以為,朝廷是清清白白的,沒有插手此事。如今看來,真是他想簡單了。

    宋問道:「聽著是不是覺得太過分?」

    唐毅看向她:「你是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外乎如是嘛,否則城外的商戶早就蜂擁而來了。事實是,外來的商戶並沒有暴漲,數量穩定。」宋問道,「只要有聰明的商人在,臨近的城郊,米價應當是趨近相同的。既然沒有,就說明有別的原因。而最大的原因就是,不賺錢嘛。」

    唐毅繼續沉思。

    宋問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我去上早課了。我的學生們現在一定很想念我。」

    同是大早,李洵帶著李伯昭到宋問家,結果撲了個空。

    李伯昭想了想,先送李洵去書院,而後轉道去了尚書檯。

    宋問來到書院,已經有些晚了,晨鐘早就敲過。

    沒有先生在,學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麼。見她進來,才迅速坐好。

    眾學子揚起臉傻笑:「嘿嘿嘿。」

    宋問跟著傻笑:「呵呵呵。」

    她在台上坐下,然後翹起腳道:「怎樣,昨日回去都問過了嗎?」

    諸學子點頭。

    宋問掏出花名冊道:「來來來,先打分。」

    諸位學子一頓哀嚎。

    孟為道:「先生,打個商量。我等認錯態度良好,能不能稍稍給加個一點分?」

    其餘學子跟著點頭。

    宋問抖腿,呵呵笑道:「還覺得不服的,我們可以等一個月再打分。」

    孟為燃氣一股希望:「那要不我還是再等等?」

    眾學生也有些動搖。或許會有什麼意外呢?

    「那一個月後,如果證明我是對的,新課業,一樣是零分。」宋問道,「因為你們自欺欺人。有錯不去改正,光想著粉飾太平。哪有你們這樣做官的?將來還得了?害人害己,」

    眾學子笑臉一收。

    宋問道:「曾經覺得已經快到手了的分數,硬生生從面前剝奪,這感覺怎麼樣?」

    能怎樣?

    撓心撓肺的疼。

    宋問見他們如此,卻沒放過他們,將冊子一扔,端正坐姿,正色道:「心痛嗎?可我更是心痛。你們以為我喜歡給你們打零分嗎?你們以為一位先生,總是希望自己的學生犯錯嗎?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5 06:21 PM

第80章 御史大夫

    宋問問完,眾生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反駁我。但是要有理有據的反駁我,而不是理所當然的反駁我。」宋問道,「打零分不是我的目的。拿分數也不是你們的目的?這些分數對你們而言,又能有意義嗎?沒有。我只是想借此讓你們明白自己的錯誤,可你們明白了嗎?」

    她看著底下,一干人端坐靜默。

    宋問拍桌:「我在問你們話!」

    諸學子大聲答道:「明白了!」

    「孟為!」宋問就專門點他,「你錯在哪裡了?」

    孟為捂著頭站起來,試探道:「學生錯在……理所當然的反駁您?」

    宋問盯著他,手指敲著桌面,等他說下去。

    孟為便接著道:「不尊重先生。還有……哦!未經查證便妄下結論!」

    他回憶了半天,終於回憶起宋問說過的忠告:「志……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孟為覺得自己說的很好。但是他從宋問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殺氣。他要挨罵了。

    宋問看著桌案,嘆了口氣,而後搖搖頭。

    她雖然沒說,但滿臉都寫著失望。

    這比她開口罵人訓誡,更叫人難受。學生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孟為知道自己嘴笨,於是看向馮文述等人求助。

    宋問撐著額頭道:「看他做什麼?他就能告訴你答案了?」

    李洵起身道:「學生自知愚笨有餘,聰慧不知,總是辜負先生的好意。如此吊兒郎當的,往後也是難當大任。望先生提點。」

    宋問手一壓,示意他坐下。

    「這世間聰慧的人,其實很少。為人師表,如果學子聰慧,確實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可這世間真正愚笨的人也很少。」宋問拿起戒條道,「其實我也不聰慧,我只是比你們知道的多一點而已。論資質,在看看來,你們已經算是聰慧。李洵,馮文述,你們的條件比之先生,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又如何?想學有所成,有比聰慧更重要的事情。」

    「『不恆其德,或承其羞。』一是恆心。」宋問敲著桌子有節奏道,「『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二是好學。」

    宋問:「而我生氣,是因為你們沒有做到第二點。」

    眾生慚愧低頭。

    宋問道:「我就問,我先前說的東西,你們有誰是聽懂了的?」

    眾生搖頭。

    宋問:「是的,沒人聽懂,因為我根本還未細講。裡面的門道多了去,我也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我為什麼不往下講?因為你們的表現已經拒絕了我。你們不想聽,不想學。不相信的事情,是不可能學好的。」

    「許多看似荒誕不羈的事情,它就是假的了嗎?看著似是而非的事情,你們就可以同意了嗎?錯!大錯特錯!無論你將來做什麼,無論是做任何事,這種先入為主,自以為是的態度,都是致命的!是要杜絕的!」宋問道,「我讓你們改,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而且還犯的那麼迅速!先前城門鬧事的事情還沒長夠教訓嗎?」

    宋問苦口婆心道:「先生會犯錯。世疵俊異,天下哪有完人之事,完人之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清楚的告訴我,先生,您錯了。那樣我不會覺得生氣,我會很欣慰。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學子,我希望你們能成我的驕傲,大梁來日的天地,是由那你們的開拓,而不是我。」

    諸學子聽得熱血澎湃,又有一絲詭異。

    怎麼好像……宋問說得自己年紀很大了一般。

    「我教導你們,同時也在你們身上學習。」宋問道,「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你們能夠成長。可我能做的只有一成,另外九成,全在你們自己。」

    在宋問這裡,尊嚴是什麼?乙班學子不知道。

    但此刻,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是的,宋問知道許多事情,知道的遠比他們的多得多。博學而豁達,叫人覺得難以企及。

    可宋問如今是他們的先生,對他們知無不言,傾囊相授。就這一點,他們已經非常幸運了。

    馮文述道:「學生知錯。請先生賜教。」

    孟為道:「學生這次真的錯了!」

    眾學子:「請先生賜教。」

    「很好!」宋問從底下抽出一張紙來,「首先,我來給大家講一講,什麼叫做市場。」

    這次課畢,隔著時空,乙班學子感受到了一種名叫「經濟學」的痛苦。

    那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從此戶部,足以在他們心中封神。

    宋問難得講課,講到口乾舌燥。這說話廢的是元氣,讓宋問都有些虛脫。

    將資料留給他們傳抄,自己安靜的回家去。

    果然白天話說多了之後,沒事就不想說話。

    小五小六對著她吃飯,煞為新奇。

    待旭日落下,餘暉印天,宋問家裡來了一位客人。

    正是御史大夫李伯昭。

    宋問聽他報名號才知道:「原來是御史公!」

    急忙將這人引進來:「御史公今日光臨寒舍,宋某受寵若驚啊。」

    小五道:「人昨日就來過了。」

    「怎麼這麼沒禮貌?」宋問道,「御史公來過你應該告訴我,好叫我前去拜訪才是。」

    小五特別委屈:「……他也沒留姓名便直接走了。」

    李伯昭道:「豈能怪他?老夫昨日是心血來潮,不想先生不在。何況有事求教,自當親自上門才是。」

    宋問:「御史公嚴重了,請講。」

    李伯昭一揮手,隨行的下人退出門外。小五小六也識相的離開,去後庖裡躲著。

    李伯昭道:「老夫就直言不諱了。聽我兒講,宋先生覺得這米價,有些問題。」

    「的確是有些問題。」宋問道,「這米價居高不下啊。而近三月來,尤為明顯。」

    三月來的米價有些貓膩,這被看出並不算稀奇。

    李伯昭接著問道:「宋先生覺得,米價是從何時開始,初露端倪?」

    宋問:「我只看了三年的數,這三年裡,都有些不對勁。」

    李伯昭心道果然,連忙道:「請先生詳說。」

    宋問試著措辭,說道:「我們知道,這東西多了,價格自然就低了。東西少了,價格自己就高了。本錢上來了,售價也會往上漲,而本錢下去了,又會重新往下調。」

    李伯昭點頭。

    「所以這每逢早稻晚稻豐收之際,照理來說,米價應當會有所下跌。可是從戶部的三年記錄來看,一直沒有。」宋問道,「後來我去打聽了,米鋪收米的價錢,從三年前的十三錢,跌至如今的九錢。與臨城相比,並不算低,可與長安的市價相比,就未免太過詭異。」

    「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稻米的收購價,與售出價,已經有人預先定好了。整個長安城的米鋪都預定好了。」宋問道,「沒有哪個商戶敢有這樣大的膽量,也沒有哪個商戶,能有這樣的人脈。」

    宋問道:「正是因為這三年來米價太過於平穩。只有偶爾的小幅變動。所以宋某才覺得,這米價,不大尋常。」

    「老夫與太傅,也有此懷疑。所以深表擔憂啊。」李伯昭點頭,眼神中滿是讚許道:「宋先生果真如傳言那邊,見微知著。真是青年多才俊啊,老夫深感佩服。」

    宋問忙道:「御史公折煞小輩了,宋某隻是取巧而已。」

    思維方式不一樣而已。

    對他們來說,價格或許只是一個數字。沒有大起大落,就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對宋問來講,所有的數據都是信息。它所代表的不止是漲跌,它漲跌的背後,必然是有一定緣由的。換個方向思考,它既然有了緣由,就一定是會變動的。因為市場就是不斷變動的。

    小五過來沏茶,將茶小心在李伯昭面前放下,然後藉機偷瞄他兩眼。

    這位大官有所察覺,不明所以的回視過去。

    小五收了托盤,飛也似的跑了。

    兩人竊竊私語道:

    「你說,咱們家這座小廟,怎麼總來些大佛呀?」

    「這混世魔王都在呢,佛不得來收啊?」

    李伯昭接了茶,又道:「老夫今日來,就是想問問宋先生。近三月來米價飛漲,先生能否算出是何人所為?」

    宋問摸摸鼻子,笑道:「宋某這靠的是腦算,而不是掐指一算。這個,真算不出來。還得要御史台和戶部才成。」

    李伯昭笑出聲來:「是老夫著急了。那先生能知道,這群人是意欲何為嗎?」

    「我倒是覺得,他們未必是同一批人。行事風格完全不一樣嘛。」宋問道,「之前價格雖然抬著,但是抬的很低調。農戶與百姓都還算可以接受,幕後之人也可所謀利,應當是樂見其成的。若非三月前起米價飛漲,未必能這麼快就被發現。依宋某來看,更像是有人突然出現,橫插一腳。才變成如今這般。」

    「你不說這價錢已經定了嗎?」李伯昭頭疼道,「那……後面這出現的人,又是意欲何為呢?」

    就該讓宋太傅來,他御史台又不專管這些事。而且這些人做的,全是麻煩事。

    李伯昭猜道:「那這後來出現的人,只是意外咯?是想分一杯羹,所以弄巧成拙了?」

    「依宋某看,未必吧。」宋問笑道,「他或許有心,或許無心。如果是有心,也未必是壞心。或者說,好心居半。」

    李伯昭撫著額頭。

    太疼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09:07 PM

第81章 醍醐灌頂

    李伯昭道:「他不是在哄抬米價嗎?怎麼也成好心了?」

    宋問笑了笑:「哄抬的人,不止是他。可因為他的出現,讓我們都知道」

    「我們先從頭來說。」李伯昭道,「你先前說了, 價錢是有人在幕後已經定了的,那為何還會飛漲呢?」

    「十七錢或是十八錢的價錢,其實都不算太高。如今長安城中多數的人,都能買得起。而米鋪給外來商戶的價格,與其他城池的米價差不多,所以外來商戶也不算多。」宋問解釋道,「近幾年中,這長安城中的米量,就很巧妙的穩定下來。足夠售賣,也不至於太多。這價格就穩當的抬住了。」

    「可商人都是趨利的。若有人願意高價大量買米,能不賣嗎?這米賣的多了,長安城裡的米不夠了,若還有人想買,價格自然就往上漲了。這是幕後人沒有考慮到的。」宋問笑道,「而這價錢漲上去了。」

    李伯昭點頭。

    「這價錢一漲,外來的商戶見利可行,就會帶著更多的米進長安來,以為可以賺上一筆。」宋問笑道,「可惜,這賣價是漲了嘛,買價卻沒變化。」

    李伯昭道:「那這米又多了,價錢也該掉下來了呀。」

    「漲容易,跌不行。這就好比要他們把進嘴的肉再吐出來,不會的。這三年來他們都沒減過價,如今也不會想減價。因為要減,就不是一家一戶的事情,而是全城一起的事情。」宋問道,「何況,即使定在十八錢,該買的人還是得買的。他們還賺的更多了。」

    李伯昭:「那……後面來的這人,又想做什麼呢?」

    宋問蘸了點水,在桌上比劃出來:「御史公您看。這神秘人先前買了囤著的,有一大批米。稻米豐收在即,有一大批米。外來商戶因利而趨,又會有一大批米。這長安城近日內,將會囤積了不少餘糧。米鋪雖然不降價,但心中還是有數的。」

    李伯昭繼續點頭。

    宋問:「早稻收割的時日是定的,這人只要在豐收之際大量低價拋售,必定能帶動價格下跌。米鋪一看,他們私下是知道的,城中囤米太多,以防壓貨,就會跟著低價拋售。長安城米價,屆時必降。」

    在股市裡,可以稱為恐慌性拋盤。因為群體的盲目是會傳染的。

    「若他真是有心的,這人肯定很聰明。」宋問喝了口茶,由衷道:「我真是想見見他。」

    李伯昭聽了個半懂,但好歹知道了對方的目的:「老夫還是不明白,他為何要用這樣的辦法,把米價降下來?」

    宋問笑道:「想來大梁朝廷,從來沒有插手過米價吧?」

    李伯昭點頭:「是這樣不錯。」

    宋問:「那就是了。總有人看不過眼的。」

    英雄總是第一個揭竿而起的人。

    李伯昭又問道:「他真能讓長安米價降下來?」

    宋問道:「如果他真想,未必不可以。那就要看他手中的籌碼夠不夠多了。」

    「能否阻止他?不管他是有心無心,好心還是歹心。這米價繼續下去,忽漲忽落的,城中怕是要恐慌的呀!」李伯昭道,「而且他若不是先生說的那樣,只想借此牟利,那該如何?」

    宋問摩挲著茶杯,說道:「這就要看御史台與戶部了呀。找到他,才能阻止他。否則,米在他那裡,還能攔住他不賣嗎?」

    李伯昭聞言,搖搖頭,苦笑道:「若是能找到他,還需如此煩惱?」

    「御史台與戶部也查不出來嗎?」宋問道,「這人買的米,肯定不少。」

    李伯昭道:「查不出啊。這長安那麼多米鋪,買米的人又零散,他們根本記不得。戶部登記的不夠縝密,根本無從找起。」

    宋問點點頭,道:「其實如果糧價真會跌,倒是一件好事,怕就怕,它跌的太多。」

    恐慌性拋盤拋的多了,有崩盤的風險。尤其是這樣信息流通緩慢的時代。

    「哦?」李伯昭問,「那該怎麼辦呢?」

    宋問笑道:「其實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情。問題只在於錢多不多。」

    「準備錢做什麼?」李伯昭問道,「買米嗎?怕這價跌太多?」

    「不不不,買米做什麼?買米的話,銀子還是進了那些商戶和幕後人的口袋裡。」宋問叩著桌子道,「就現在看,還不知道他手上有多少米了,他還要收多少。如果這米價最終漲過二十錢,恐怕長安城裡是會出現恐慌的。備些銀子,由朝廷出面,向外來的商戶購買稻米,然後低價出售,以安民心。」

    李伯昭:「若是沒有過二十錢就直接跌了呢?」

    「那你們就可以省些銀子了。」宋問道,「二十錢以內,都可以不用管。我看在早稻豐收之前,米價必跌。跌是好事,可如果跌破了九錢,再繼續陰跌,那就不好了。因為農戶要虧慘了。」

    李伯昭:「正是如此。」

    宋問:「若真是米價大跌,備著銀子,由朝廷向農戶高價收購,再低價賣出,就不必擔心長安會因米價之事生亂。」

    這價格暴漲暴跌之間,虧得最多的,還是那些囤糧未賣出的米鋪與幕後人了。

    李伯昭想,這過二十錢或許還有可能,跌破九錢?誇張了吧?

    李伯昭道:「好,老夫去與太傅商議商議。」

    他對著宋問一抱拳道:「宋先生是有大才之人,憑藉區區幾個數字,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門道。此事還勞煩你多費心了。」

    「御史公客氣。宋某義不容辭啊。」宋問回禮道,「宋某認為,哪怕是行商,也是要講道義的。在我看來,這世間有兩件東西不應該蓄意哄抬用作牟利。一是米價,二是藥價。否則,無異於殺人奪命。」

    李伯昭微笑頷首,對宋問很是中意。

    「可惜了。你若是想入仕,老夫一定向陛下舉薦。就是太傅說你不願意。」李伯昭又嘆道,「可惜了。」

    宋問笑道:「教書育人,以可濟天下嘛。令公子就頗為聰慧,來日不輸於宋某。」

    李伯昭繼續稱讚:「有你這般才學,還有這般心境胸懷的年輕人,老夫是第一次見。這先生一稱,真是當得。」

    宋問內心暗爽,謙虛道:「過獎過獎。」

    兩人互相寒暄了一陣,李伯昭時間不多,只能離去。

    宋問將人送走,回來問掛在樹上的林唯衍道:「聽懂了?」

    林唯衍:「聽懂了一半。」

    「喲~」宋問新奇道,「說說,聽懂了哪一半?」

    林唯衍咬了口手裡的東西:「他們都沒你聰明。」

    宋問板起臉來道:「以後不要這樣謙虛。這就是聽懂了全部嘛!」

    林唯衍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宋問喊了小五小六出來,鄭重叮囑道:「最近這段時間都不要買米,咱們用別的東西湊合湊合。等過了這段風頭再買。」

    小五小六道:「知道啦!」

    宋問揮手:「行了。去忙吧。」

    林唯衍真誠求問道:「你又不缺銀子,為什麼總是這麼摳門?」

    「這不叫叩門,這是一種生活態度!」宋問過去踹了一腳院子裡那樹,仰起頭教育道:「人如果對自己太放縱,就會免不了走上毀滅的道路。」

    林唯衍探下頭來:「這不是隨性嗎?」

    「這和隨性完全不同。隨性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是快樂的,放縱的人不管再做什麼都是無趣的。」宋問勾勾手指,示意他下來:「就像如果你每天吃手抓餅把自己吃膩了以後,再也體會不到手抓餅的樂趣一樣。」

    林唯衍哼了一聲:「不會。」

    「趕緊下來給我滾回房間去!掛人樹上晚上看著忒嚇人了!」宋問對著他喊道,「還有!別總是背著爺偷偷吃東西,弄得爺好像不給你飽飯吃一樣!」

    說罷她就轉身,準備回房間去了。。

    林唯衍一躍從樹上跳下,帶起一道風,穩穩落下。

    他問道:「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聰明人?」

    宋問一時沒反應過來,迷惘道:「什麼?你說誰?」

    林唯衍:「你說起那個人的時候,很開心。雖然他做的事可能錯了,但你看著很高興。」

    宋問想了想,笑道:「我不知道他會是朋友還是敵人,但我的確挺高興的。」

    如果她分析的沒錯,這或許是她遇見的第一個,真正敢做,而能做到以下克上的人。

    這實在是很有意思,希望別讓她失望才好。

    宋問道:「早些睡吧。」而後便腳步輕快的走了。

    林唯衍又哼了一聲。他就不是很高興。

    之後幾日,宋問如常去書院上課,給學子們講經濟學,主要是政治經濟學的內容。

    眾學子幾日之內瞬間憔悴,完全是憑藉著意志力的支撐在上課。

    學這些東西,只能和自己過不去。越弄不懂的東西,越是要使勁學。

    「先生您能學懂這個……」孟為撲倒在了桌上,高舉著兩隻手,以示對她的崇敬。

    宋問翻著書冊道:「雖然用到算科的內容不多也不深,但我想現在你們應該稍稍可以明白,明算科的重要性了吧?」

    眾生點頭。

    宋問總結道:「所以光會背書,光會做文章是沒有用的。還是要什麼都懂一點。」

    眾生繼續點頭。

    只是這懂一點的代價太慘重了。

    宋問擠眉弄眼道:「有以後想進戶部的學子嗎?」

    眾生瘋狂搖頭。

    以後見著戶部的都喊聲大爺!這太不容易了!

    「沒關係!」宋問拍桌道,「我會努力讓你們,對朝廷六部,都有一個深入的瞭解!」

    眾生:「……」

    眾學子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在科舉開考之前,他們已經能從雲深書院結課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09:24 PM

第82章 須得徹查

    夾雜在學子當中,還有一位仁兄。

    ——昏昏欲睡但強撐著聽課的唐毅。

    看他那模樣彷彿甚是煎熬,宋問趁課間,拄著戒條坐到他旁邊。

    唐毅立馬收了神情,咳了一聲,坐正姿勢道:「怎麼?」

    宋問搖著扇子:「我以為殿下這幾日會很忙,沒想到還有閒情來聽我的課。」

    唐毅帶著一點無奈道:「反正也沒有我能做的事情。」

    「有的哇!修生養性。」宋問拍他道,「你來聽我的課,絕對是最正確的抉擇。因為全天下,只有我這兒有。」

    唐毅:「聽你的課, 有辦法讓能做事的人,知道該怎麼做嗎?」

    「這個我還真不能。」宋問指著前面道,「不過,我想讓這些知道該怎麼做的人,將來也能做他們該做的事。」

    唐毅險些語塞:「可你教的這一些,科考也不考啊。」

    「考的我也教啊。只是還沒到時候而已。」宋問道,「何況我也沒讓他們懈怠下來。該背的書,不是還在背嘛?」

    唐毅將信將疑的看著她。他還是相當期待宋問學子的成績的。

    幾日之後,京城米價果真開始跌落。

    雖然已有心裡準備,得知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稱奇。

    諸學子團團圍繞著宋問,就差將她供起來。

    宋問實在是太神了!

    馮文述問:「先生,這米價跌了,那這幕後人,能不能賺到銀子?」

    孟為插嘴道:「這都跌了還怎麼掙?」

    「若是不掙,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趙恆錘手道,「我倒是覺得,馮兄這問題問得對。」

    宋問一扇子給孟為敲下,然後對馮文述道:「舉一反三,不錯的。」

    孟為摸著腦袋,又一次嘆氣。

    宋問解釋道:「覺得一樣東西會漲而提前買入,叫做多頭。覺得一樣東西會跌而提前賣出,叫做空頭。無論多頭還是空頭,都能賺錢的。」

    孟為又插嘴道:「這提前賣出,頂多不虧,哪能叫賺?」

    宋問準備抬起扇子,這猴精迅速後竄,笑了起來。

    宋問道:「空頭怎麼掙錢?打個比方,現在的糧價是十八錢,我預感它將來會跌到十錢。現在我向馮文述學子借了十斗米,十八錢的價賣了。然後等它跌到十錢的時候,再買十斗米還給馮文述,我是不是賺了?」

    眾學子恍悟:「哦——!」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宋問道,「我先不停的買米,把十五錢的米,漲到十八錢去,這時候,勢必會吸引一批人跟著買,因為他們覺得還會漲。」

    眾學子點頭。

    「這時候,再出其不意的大量賣出。在米價大跌之前,將手上的米賣出,其實還是賺的。」宋問指向眾人道,「那虧的是人誰呢?」

    馮文述搶答:「跟風買入的人!」

    宋問打了個響指,指著他道:「聰明。」

    馮文述喜形於色。

    宋問:「看來你很適合去戶部。」

    馮文述表情瞬間凝固,趨向土色。

    孟為問道:「先生,那這個人,是屬於哪一種?」

    宋問道:「你猜啊。」

    眾生:「……」

    宋問推開眾人,伸了個懶腰:「你們慢慢想,我去後面休息一下,等策論先生來,都不許逃啊!」

    宋問前腳剛走沒多久,早上請了假的梁仲彥就回來了。

    孟為過去道:「誒,梁三,你回來啦?」

    「先生!先生不好了!」梁仲彥匆匆跑進來,推開孟為,找了一圈沒看見宋問,又問道:「先生呢!」

    「怎麼了?」孟為朝裡指去,「先生在後面。」

    梁仲彥又往後面跑去。

    其餘學子一看,怕是出事了,也跟了上去。

    宋問剛坐上自己的躺椅,梁仲彥撲了過來。

    「喘喘氣。」宋問給他遞了杯水,「這是怎麼了?好好說。」

    梁仲彥猛吞了口唾液,才緩過來道:「米價跌了!」

    孟為不解道:「這米價跌了不是好事嗎?前兩日就跌了呀。」

    宋問:「先別打斷他,你讓他說。」

    「這米價大跌了!我隔壁的楊叔去賣米,原先九錢收的,後來米鋪出價八錢,現在已經不肯收了!」梁仲彥拍腿道,「這米鋪都不收米,可要他們怎麼辦?」

    宋問道:「這個……不急。」

    「急!」梁仲彥喊道,「楊叔一時想不開,險些去做傻事,好不容易才攔著。同村種稻米的幾位叔叔,準備一起去米鋪鬧事了。這要大亂了!」

    「等等。」宋問道,「這米價現在是跌到了多少?」

    梁仲彥猛吸了口:「今早城東米鋪放出一批米,開價十二錢。緊接著城西的萬家米鋪也開出一批米,打了個十一錢。如此一來,競相折價,這不知道要跌到多少啊!」

    眾學子都是一驚:「跌了這麼多?怎麼會?這長安究竟有多少米?」

    宋問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現。

    無下限探底,這米價跌到哪裡是沒個數的。就看這米鋪背後的人沉不沉的住氣。

    沉的住氣,那沒什麼關係,過了這一陣就好了。如果沉不住氣,壓死駱駝的稻草全下來了。

    如今看來,這群人沒什麼腦子。跌的比宋問預想的還要快。

    李洵疑道:「這長安城裡什麼時候有這麼多米了?」

    宋問道:「大概是把庫存的米都拿出來賣了。」

    李洵驚道:「那以後怎麼辦?!」

    宋問:「他們哪能想得到以後?現在都賣不掉了,更別說以後了。」

    孟為:「那都已經這麼便宜了?還沒有人買嗎?」

    「這降價降的那麼厲害,你會買嗎?它雖然很便宜,但百姓都不覺得現在是最便宜。」宋問道,「他們降的越快,買的人只會越少。」

    眾學子憂心忡忡道:「那現在該怎麼辦?這米價一直這麼跌,城裡的農戶沒有活路了呀。」

    「有的,不用怕。」宋問轉頭,對著梁仲彥道,「你回去安撫大家,說這是朝廷一定會管,等著戶部通知吧。」

    梁仲彥:「當真。」

    宋問:「當真。」

    宋問兩個字,就讓梁仲彥安下心來。

    梁仲彥:「我現在就去通知他們,不然他們得去把米鋪給砸了!」

    沒過一天,當日下午,戶部的公文就出來了。

    朝廷九錢每斗,向農戶收購稻米。

    以防米鋪藉機售米,各家按照糧田畝數計算產量,由屯田司負責登記核實。

    先前已低價向米鋪售出的農戶一聽,用如今更低的價格從米鋪買了米,然後拿去戶部出售,反而還賺了不少。

    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從米鋪身上賺到了銀子。已經不單是錢的事了,街頭巷口皆是津津樂道。

    因米價大跌引起的恐慌,暫時被壓制了下來。唯一的苦主,大約只有米鋪和他們幕後的靠山了。

    翌日,朝廷過半數的官員請求徹查此事。

    唐贄震怒道:「此事若非御史公與太傅遠見,京城局勢恐怕已不堪設想!此事必要嚴查!」

    李伯昭道:「臣不敢邀功。此事是有人提醒。」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我長安城中翻雲覆雨?」唐贄狠狠拍在扶手上,「既然米價與戶部有關,就交予太傅全權探查。務必要將此人拿住。城中百姓的安撫,也要麻煩太傅了。金吾衛大將軍,京師今日要加強守衛。」

    宋祈出列道:「陛下,此案怕是不簡單。米價絕不是三月前才開始有問題。在更早些年,已經有人在暗中哄抬。如今京師米價大跌,也是有人將囤糧大批賣出所致。這絕不是一兩人能做到的。」

    滿朝皆是嘩然。

    是否心中有鬼,就不得而知。

    只是有所牽扯的人,萬萬沒有想到,相安無事了這麼多年,竟然要栽了。還栽了個這麼大的。

    這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

    「更早些年?!」唐贄看宋祈神情,終於大怒道:「何人!朕都不曾插手米價之事,這是要反天了不曾!是何人!」

    宋祈埋頭:「老臣不敢斷言。」

    「好——好!」唐贄大怒,「關卿,御史公,二位脅從太傅辦案,如有嫌疑者,一律關押,可事後再上報於朕!所有官員,必須配合戶部問話。不得以藉口推辭,否則,疑罪論處!」

    這是真的要嚴懲了,寧可錯殺也不願意放過。

    自古米價鹽價等,牽扯萬千百姓,與一國安定息息相關。

    唐贄上位以來,數度削減農民稅賦,就是想將米價降下,造福於民。

    未曾想到,這都造福到別人口袋裡去了。如何不氣?

    唐贄這態度表得乾脆,也表得狠絕。

    就在早朝過後,各大米鋪,又紛紛將大批要出售的米,全都收了回去。

    米價第二日就給穩住了。

    宋問真是從沒見過這麼好笑的事情,簡直要給這群人才跪了。

    想止損的時候虧大發了,不想管的時候又止損了。只是如今他們可能也沒心情高興,就怕小命都要難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09:30 PM

第83章 一十一兩

    從結果來講,此事進展順利。

    米價掉了,農戶沒有損失,朝廷如今聲望高漲,相關官員已提前預定好大理寺牢房。

    可以說和宋問沒多大關係了。

    近兩日,卻有人特意到書院來找她。

    宋問聞訊到後院休息的地方,來人走出,抬手介紹道:「在下戶部侍郎,王義廷。久聞先生大名,特來叨擾,請勿見怪。」

    宋問:「什麼名?」

    王義廷愣了愣:「美名?」

    宋問仔細打量了他一番。

    看著有些瘦弱,但是很有氣質,腹有詩書的那種儒雅之氣。

    雙目有神,所以人看著也很精神。

    他見宋問有些戒備,主動走到桌邊,給她倒了杯茶,示好道:「先生講課,怕是渴了。先喝杯茶吧。」

    宋問躬身接過,道:「豈勞王侍郎替我動手,小民實在惶恐。」

    王義廷低笑道:「請宋先生千萬就不要與我客套。我先前《禮記》的成績,就是很差的。」

    宋問喝了口, 道:「聽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禮記》的成績的確是很差的。」

    王義廷搖頭道:「慚愧。」

    林唯衍從外面跟著走進來,見到他,微微頷首,然後在一旁坐下。

    王義廷道:「這位學子,是有什麼問題嗎?」

    他主動退開一步道:「打擾到二位了。請先問。」

    「他渾身都是問題,不必管他。」宋問道,「王侍郎今日來,是有何事指教?」

    「是討教才是。」王義廷道,「我在戶部偶然聽聞宋先生的高見,驚嘆不已,於是想親自過來,聽宋先生講兩課。卻不想,先生已經授完了?」

    坐在一旁的林唯衍悠悠道:「我知道。」

    王義廷轉向他,笑道:「果真名師出高徒,小友請講。」

    他認真的看著林唯衍,林唯衍眉毛一挑。

    林唯衍:「……」

    宋問啼笑皆非道:「他只是想要表示一下他很聰明,不是真的想要回答你。」

    林唯衍點頭,施捨般的又說了四個字:「好好聽課。」

    老實人王義廷不明所以,看向宋問。

    宋問:「我們家弟弟。」

    王義廷委婉道:「天真爛漫。」

    宋問坐到位置上,請他也在對面坐下。

    這戶部侍郎來的有些奇怪,不該就是聽聽課這麼簡單的。

    一位年紀輕輕能做到正四品上的人,背景與才學缺一不可。來書院找她為何?還對她頗為客氣。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啊。

    宋問也給他倒了杯茶,道:「近日戶部應當很忙吧。」

    「的確是很忙。」王義廷說著嘆了口氣道,「太傅畢竟年紀大了,管著戶部那麼多事,原本已經很是疲憊。如今又出了這樣一樁大案,更是腳不停地,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前些日子天氣驟寒,似乎還有些病了。」

    宋問手一頓:「那王侍郎更應當呆在戶部,替太傅解憂啊!」跑我這來喝什麼茶?

    王義廷:「其實確有一事,想找宋先生問問,只是不知該不該開口。」

    「問唄。你來這裡不就是想問。」宋問道,「比起禮貌的人,其實我更喜歡乾脆的人。這樣喜歡也好討厭也好,大家都不用耽誤時間。」

    王義廷頓了頓,道:「好吧。其實我是想問,這背後暗抬米價之人,先生可有頭緒?」

    宋問沉默片刻,後仰的頭看他道:「這不是你們戶部內部的事情嗎?怎麼也關我事?」

    王義廷:「先生讓我問的。」

    宋問:「可我沒讓你這麼不客氣。」

    王義廷笑了起來:「那先生是什麼表示?」

    宋問打開扇子,隔在兩人中間,蹙眉想了想。

    林唯衍忽然道:「又有人來了。」

    宋問扭頭望向門口,發現竟然是唐清遠。

    宋問收起扇子,一步向前,朝他行禮道:「太子殿下!哎呀真是巧。」

    唐清遠頗為受寵若驚,笑道:「倒也不算巧,我是來見宋先生的。誒,這是王侍郎嗎?」

    王義廷施禮。

    宋問:「殿下來找我有何事?」

    唐清遠道:「就是這次米價的事。聽御史公講,先生另闢蹊徑,見解獨到,眼光毒辣。我卻不是很懂,所以來問問先生。」

    「那你可真是來對了。這裡有一位更知情的人在。」宋問回身,推搡著王義廷道:「來來,王侍郎,好好給殿下講講,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唐清遠與王義廷皆是一愣。

    宋問回身喊道:「林大義快走,整日磨磨蹭蹭的!一寸光陰一寸金明白嗎?!」

    她揪著林唯衍的袖子,直接衝出了後院。留下唐清遠與王義廷二人。

    兩人面面相覷,互相尷尬笑了一聲。

    宋問帶著林唯衍從麻煩裡逃了出來,直奔家門。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是一個聰明人。」林唯衍滿意道,「他看我的眼神,很不錯。」

    宋問道:「那當你去街上的時候,你的直覺可累死了。因為滿街的人都比你聰明。」

    林唯衍看著她,嘆了口氣,搖搖頭:「當初我幫你偷禮單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

    宋問:「……」

    林唯衍:「我當初救你的時候,還是一位少俠。」

    宋問服道:「你現在是大俠了。」

    林唯衍抱胸,哼道:「你看他們,已經告訴他們這麼多了,還是什麼都查不出來。未必就比我聰明。」

    宋問笑道:「其實是好查的。除了後面這個人,其餘人都是好查的。畢竟他們和米鋪已經合作數年之久,牽扯太深,破綻就會太多。」

    林唯衍皺眉:「那他們來找你做什麼?」

    宋問:「大概就是那種……想問問你,試試你的深淺。或是對你很信賴,想特別聽聽你的意見,以求安心。諸如這種意思。」

    林唯衍點頭:「識貨。」

    宋問跟著點頭:「所以,這點來說他們的確是很聰明的。」

    宋問剛回到家,小五跑出來,神秘兮兮道:「少爺,家裡又來了一尊大佛。」

    宋問:「哪位?」

    小五道:「這次這尊是專門降魔的。」

    宋問偏過頭往裡一看,驚道:「關卿?」

    大理寺卿微微頷首。

    小五迅速跑開。

    宋問撓撓頭,覺得真是夠了。這麼一件米價的事,各個都來找她?

    走過去抬手施禮,在他對面坐下:「關卿來,總不是找我幫忙審案的吧?」

    大理寺卿道:「我自然是不想的。」

    宋問道:「這宋某就安心了。」

    大理寺卿接著道:「可御史公對你頗為推崇,念及他的面子,我決定來找你問問。」

    宋問:「……」

    宋問伸出手。大理寺卿看了眼,疑惑道:「怎麼?」

    宋問:「收錢。」

    大理寺卿皺眉道:「我以為宋先生為民辦事,不計得失,是真君子也。原來也是在乎俗事的。」

    「你替大理寺辦案,是有俸祿。我替大理寺辦案,是有毛病。」宋問嚴厲斥責道,「當初你關我進去的時候,怎麼不說我是真君子呢?我不是,我缺錢。我空洞的心需要錢來彌補。」

    大理寺卿別過臉,中氣十足問道:「多少?」

    林唯衍插嘴道:「一百零九兩?」

    大理寺卿:「怎麼還有零有整的?」

    林唯衍微笑:「因為我是一百一十兩。」

    宋問道:「不,我要收一百一十一兩。」

    林唯衍:「你賣不出去。」

    宋問指向大理寺卿:「你買不買?」

    「不買。」大理寺卿很乾脆道,「沒錢。」

    宋問說:「這個好商量,我可以給你去個零頭。」

    大理寺卿想說一百兩也沒有,宋問道:「十一兩。」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道:「好吧。只是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

    宋問的手伸著不動。

    大理寺卿慍色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少你這十一兩?」

    宋問收了回來,搓搓手道:「我先聲明啊。一百一十一兩,可以買一百一十一兩的答案。十一兩,只能買十一兩的答案。這個還是不一樣的。」

    大理寺卿一手按在桌上,說道:「陛下要查這幾年來秘下抬高米價的官員,我要儘可能的知道,有多少人,這些人是誰,貪了多少銀子,已經參與此事多久。一個人,一兩銀子。」

    宋問呵了一聲,舉茶飲一口道:「不用!這些人十一兩打包!」

    大理寺卿一愣:「那一百一十一兩的答案是什麼?」

    宋問道:「一個我感興趣的人。」

    大理寺卿不置可否。

    在他看來,讓米價大幅波動的人,遠沒有那些貪官來的危險。

    若非這次意外,他們恐怕還發現不了這群人的惡行。

    大理寺卿:「說吧。」

    「其實真的很簡單。」宋問隨口道,「你只要把長安城米鋪的老闆,全部都抓進大理寺問一問就好了。」

    大理寺卿瞪眼:「這就是你的答案?還十一兩?」

    他冷笑兩聲道:「你是想害我,還是想報仇?這十一兩是報酬,還是你給我留的棺材本?」

    宋問這就不樂意了:「你這是在懷疑我的誠信。我宋家在錢塘是經商的人,我宋問在長安也是有十幾間店舖的人。凡是做生意,我可以從來沒有開玩笑的。」

    「你知道長安有多少米鋪嗎?會牽扯多少人?現在還無證無據,你就讓我去抓那些商戶,用刑罰審訊他們?何以服眾?開了這個先例,往後什麼事,都要去找商戶的麻煩?」大理寺卿道,「豈不是叫他們說我大理寺無能。只會恃強凌弱而已。」

    宋問道:「哦,關於這一點,我的親身經歷告訴我,是事實來著。」

    大理寺卿得她奚落,很是失望。說道:「城中百姓裡好不容易安撫下去,還做此行為。莫非宋先生忘了,商戶也是百姓?不是所有的商戶,都與米鋪有關?這官不抓,先抓民?這其中的彎彎道道,真沒人清楚嗎?長安城好不容易才安撫下去,又給自己惹出事端?」

    宋問鼓掌道:「有道理,說的好。」

    「斷案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大理寺卿擺手道,「罷了,此事還是不勞你費心了。」

    「且慢。」宋問喊住他道,「你這樣的態度我就很不高興了。我還沒說完呢。」

    大理寺卿回身:「你還想說什麼?」

    宋問拍下茶杯,道:「我是讓你請他們去大理寺,就跟你先前請書院的學生去一樣。只是審訊而已。」

    大理寺卿:「然後呢?」

    經濟學上有一個很有名的理論,叫做囚徒困境。大致意思就是,每個人都會以自身的最大利益,來做出最終決策。

    宋問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說道:「你把他們都帶到大理寺去,讓他們互相看見,但不要讓他們互相交談。你可以嚇嚇他們,但是不要刑訊逼問他們。」

    宋問道:「你可以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招供,並且供出與哄抬米價有關的人來,他們就可以從輕發落。可如果他們保持沉默,而對方將他們供了出來,那他們受到的懲罰將會加倍,甚至牽連他們子女。陛下已經說了,凡與米價有關的人,嚴懲不殆。能救他們的,現在只有他們自己了。」

    大理寺卿:「可如果他們什麼都不說呢?」

    「那就……再都放了唄。就當是問問嘛。」宋問聳肩道,「你還可以再詐詐他們,兵不厭詐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09:36 PM

第84章 再買答案

    大理寺卿想了想,覺著有理,因為夠陰。

    「商人最瞭解商人,同時也瞭解那些在官言商的人。所以無論是與商戶,或是與官員,他們互相之間沒有信任,最多只有利益。曾經他們的關係是穩固的,可如今米價大跌,他們的關係自然就斷裂了。只要其中有一個人是叛徒, 所有相關都是死。既然如此,自然是要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宋問抓著摺扇道,「你只要給他一點動搖的理由,他就會告訴想要的答案。」

    宋問:「而帶入大理寺的人那麼多。就算供出來,誰要知道是誰供的呢?」

    「既然供了,當然要供些有用的人。誰是有用的人呢?」宋問指了指上面,「你的十一兩。」

    大理寺卿道:「明日去大理寺拿。」說罷便轉身要走。

    「不知道大理寺有多少人,不知道大理寺都是多少俸祿。」宋問搖頭晃腦的原地轉圈,嘆道:「哎呀,雖然我只說了兩句話,可這十一兩是真的便宜。先生果真是不好做啊。」

    大理寺卿腳下一絆,回過頭道:「你若是想來大理寺,倒是可以給你留個位置。」

    宋問回絕道:「那還是算了。到時候說句話連十一兩都沒了。」

    大理寺卿知道與這人絕對不可深究,先前已經得罪過她了,也別指望她說什麼好話。

    抱拳略做感謝:「今日算欠你個人情。」然後便推門而去。

    兩小廝這才從後面出來。

    小五忐忑問道:「少爺,您這究竟是做了什麼?這京城裡見一眼也不容易的大官,怎麼各個都往咱這裡來?」

    宋問:「怎麼?」

    小五:「還是很害怕的。」

    小六跟著點頭,隱晦道:「少爺,您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宋問道:「哪天他們不往這裡來,叫我往他們那裡去的時候,你們再擔心吧。」

    「那也輪不到我擔心了。」小五低下頭嘟囔道,「老爺得先讓我下去給您搶個好位。」

    小六推了他一把:「怎麼說話呢?誰有事也輪不到咱們少爺有事。」

    宋問上前,捏了小五的臉一把:「你們少爺我,是要做大事情的。大事情!」

    小五愣愣道:「我宋家……果然要完。」

    宋問覺得,頭還是要疼一疼的。

    這一個個總來找她,她都低調不了,實在是很危險。

    她在長安還能呆多久,是個問題。

    大早,外面更夫剛敲過鑼,天色還是暗的,宋問便起了。

    「那麼早出門?」林唯衍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後道,「你去想做什麼?」

    宋問一喝,回過頭道:「我對一百一十一很感興趣。可惜他們不願意請我查。」

    林唯衍:「所以你現在要去查一百一十一兩了?」

    「不,我對他還一無所知。重要的是,找到他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宋問道,「自然是去書院了!」

    林唯衍不信。宋問怎麼可能起大早就為去書院?她不蹺課就不錯了。於是跟在宋問的後面,一道出門。

    兩人先在路邊吃了早飯,然後朝書院的方向走去。

    走到岔路,就見她忽然轉了道,往另一邊走去。

    林唯衍提醒道:「書院在左邊。」

    宋問真誠道:「我仔細想了想,書院沒什麼需要我擔心的。我去了書院裡的人每天都要心驚膽顫的,還是給傅助教休息一陣比較好。」

    林唯衍:「那你究竟想去哪裡?」

    「隨便逛逛。」宋問抬手一指道,「天朗氣清不是?」

    宋問這隨便一逛,就逛去了屯田司。

    屯田司裡已經幾乎被米堆滿了。

    外面也是站了不少人,排著隊等待清算稻米。王義廷就混在人群之中,給眾人講解,安撫。

    「這米價今年朝廷九錢收,那明年可怎辦啊?明年朝廷總不收了吧?可這米價還能漲回去嗎?」農戶憂愁道,「還是說不能種米啦?」

    另一人道:「其實這米價跌了是好,這米價漲多快都與我們沒關係。可跌的太多,我們也是要吃飯的。」

    王義廷緩緩道:「安心種,只管種。此事朝廷負責。就是價錢跌了,也不會讓諸位吃不上飯。」

    「那朝廷收了的米可怎麼辦?」農戶道,「這麼多米呢!」

    王義廷說:「自然是有別的用法的。哪裡需要,就送哪裡去。」

    宋問沒想到王義廷對著農戶,也能這麼溫和,真是一點官腔也沒有。

    「王——侍郎!」宋問喊道,「緣分,又見面了。」

    王義廷抬起頭,笑道:「是緣分。」

    在戶部屯田司前面遇到了戶部侍郎。

    宋問張望兩眼,笑道:「忙呢?」

    王義廷朝他走出來道:「尚可。」

    「這屯田司的事,你也管?」宋問道,「交給手下不就好了嗎?首要還是查清幕後人不是嗎?」

    王義廷笑道:「太傅憂心此事,放不下,可又脫不開身,對我倒是有幾分信任,我就替他老人家來了。」

    宋問點頭,讚許道:「聖人不利己,憂濟在元元。」

    王義廷笑道:「太傅高風亮節,隨他做事,確實獲益匪淺。」

    宋問道:「我是說你。」

    太傅是不是關心這裡宋問不知道,但王義廷此刻最關心的,的確是這群農戶。

    正是戶部立功的大好機會,誰人不上趕著在功勞簿上添個自己的名字?他卻在這裡做一些看似無所謂的事情。

    其實此事戶部是能幫上忙,但能幫的不多。賬冊裡記載的恐怕不夠詳細,否則也不會三年來都沒看不出什麼端倪。由大理寺與御史台直接入手審問,才是最快的方法。

    太傅還要協調各部事宜,其他人忙什麼呀?瞎忙活唄。

    王義廷被她忽然一誇,微愣:「額……」

    林唯衍先問道:「什麼意思?」

    「嗯……」宋問想了想,切換到林唯衍的層次,說道:「要樂於助人?」

    林唯衍了悟點頭。

    宋問對他倒是頗有好感:「打擾您做事了嗎?」

    王義廷:「言重,倒是沒什麼緊要的。宋先生是找我有事?」

    宋問指向一旁的茶寮:「聊聊?」

    王義廷:「請。」

    林唯衍卻沒跟上去。

    走到搬米的那差役身邊,拍拍他的肩。

    差役滿頭大汗轉過頭,問道:「有事兒?」

    林唯衍將身後的長棍解了,遞到他手裡。

    差役懵道:「這是做什麼?」

    林唯衍:「幫我看著。」

    差役才反應過來,不悅道:「這忙著呢,小孩兒到一邊去。那麼多米車米看見嗎?」

    林唯衍不屑一笑,徒手拎起兩袋米,往肩上一扛。再徒手拎起兩袋米,往腋下一夾。高冷回頭,問道:「搬去哪兒?」

    眾人瞠目結舌。

    差役手一抖,將他的長棍摔到了地方。

    林唯衍不悅道:「你這人,怎麼這樣?」

    旁邊農戶:「這……這孩子……」

    王義廷聽見動靜回頭,看見此景,也是大驚:「他……」

    宋問道:「他在助人為樂!待會兒記得誇誇他!」

    王義廷:「……」

    雜役端了茶過來,給二位倒上。宋問叩叩桌子,將對面人的注意力拉回來。

    宋問道:「少有官吏,像您這樣耐心的。」

    「種田也是不容易的。他們擔驚受怕,不是沒有道理。」王義廷唏噓道,「怕來個大風大雨,收成就沒了。有收成,怕今年的價格要跌了。價錢不跌,還要算算今年的稅賦。更怕自己累倒了,生個病,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宋問道:「王侍郎對這些很是瞭解嘛。」

    王義廷:「還可以,切身體會過而已。」

    宋問道:「您還切身體會過這些?」

    王義廷解釋道:「我自小與我外祖父在鄉下長大。之後才回的長安。」

    宋問點頭道:「原來如此。」

    兩人喝了口茶。

    宋問又道:「王侍郎缺錢嗎?」

    王義廷一愣,道:「宋先生缺錢嗎?我倒是也不多,但俸祿都存著。」

    「不,我以為像王侍郎這樣的人,人中龍鳳,應當更……」宋問咬著手指,看他著裝,很是不解道:「嗯……沒想到這般樸素。」

    王義廷委婉道:「我自幼沒怎麼見過父親,十多歲才回的家,上面還有兩位哥哥。」

    「哦,明白明白。」宋問拍他肩膀道,「可偏偏,最有出息的那個卻是你,對吧?」

    王義廷慚愧道:「宋先生莫要玩笑了。只是運氣好,受太傅賞識而已。」

    王義廷不想再說這些,轉了話題道:「宋先生對這次米價的事情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宋問道,「惡劣?」

    王義廷點頭道:「確實很惡劣。若非先生慧眼如炬,這些農戶就要遭殃了。」

    宋問笑道:「哦,我不是說那個砸價的人,我倒是覺得他很聰明。」

    「再聰明也比不過宋先生。一切都被您料中了。」王義廷想到此事,有些慍怒道,「不管他本意為何,本性自大,才會兵行險招。若不是朝廷應對及時,早有準備,農戶暴動,後患無窮,就不只是長安城的事了。」

    宋問笑道:「我發現那是因為他想讓人發現。如果做這事的人是我,他肯定也能發現我。也正是因為有危險,才需要膽魄。天底下有幾件絕對安全的事呢?」

    王義廷發現二人見解有所偏差,未免爭執,便道:「不說這個吧。我向雲深書院的學生,問了些您課上的內容,只是還一知半解。有些東西,想親自向您討教。」

    宋問理理衣擺:「有空,隨意問。」

    宋問忽然發現,王義廷見解非常到位。從學了半吊子的學生身上學來的東西,竟然比那群半吊子還多。

    和聰明的學生說話,那是很有成就感的。好似你替他打通了奇經八脈一樣。

    王義廷也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宋問同他越講越是懷疑,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會是。

    王義廷太冷靜了。而且他是戶部侍郎,他上面有宋祈。如果發現問題,他有手段可以直接上諫。

    那位砸下米價的人,更應該是心有抱負,卻有心無力的人。

    宋問猜想,他既然能看出米價有問題,多半也是在戶部任職的。

    真是玩錢的人都特別聰明。宋問不禁感慨,果然人才都上交給國家了。

    兩人聊了一個多時辰,宋問只是略微說了一些,便停下了。

    畢竟許多東西,什麼槓桿,這個朝代還沒有,他們學了也是沒用。

    屯田司有林唯衍相助,效率倍增。宋問過去的時候,已經卸了將近一半。

    卸完還要重新撞車,運去糧倉。

    宋問抬手招了他道:「走。」

    林唯衍擦擦汗,在眾人仰望的目光走,提起木棍離開。

    從目前來看,大理寺的審問應當是頗有成效的。不少官員已經陸續被請進大理寺。李洵也透露些許,御史台已將某幾位正式定罪。

    長安城裡一派和祥。若非街頭巷口還在談論此事,都想不到長安米價動盪,就發現在幾日之前。

    宋問準備著出份卷子給她的學子們試試手,諸位學子很是興奮。

    不管是好是壞,總算有分兒了不是?

    考考考!

    宋問看他們喜氣洋洋的模樣,殘忍道:「本次課業已經說好是零分了。所以考的不好,咱們倒扣。」

    眾生:「……」

    這對雲深書院來講,絕對有著跨時代的意義。

    宋問拍桌道:「來來來,大家有哪裡不懂的,快些說,我好給你們出卷。」

    眾生:「……」

    宋問心情甚好,同林唯衍一路小跑著回了家。

    回到家,發現那尊降魔的大佛,又來了。

    宋問哈哈笑道:「關卿?這麼快就來給我致謝了?客氣客氣。」

    大理寺卿從胸口掏出兩張銀票,拍在桌上:「一百一十兩。」

    宋問:「做什麼?」

    大理寺卿:「一百一十兩的答案,我現在要買。」

    宋問沉默片刻,道:「可是我不想賣了。」

    她將銀票推回去,坐道椅子上道:「而且這人是誰並不重要。大理寺卿不如先把前面的人抓齊吧,這樣已經好交差了吧。」

    大理寺卿搖頭道:「並不簡單。太傅與御史公雖將此事揭露出來,可牽扯的官員,實在是太多。大理寺也只能殺雞儆猴。可饒是如此,朝廷上下,還是頗多不滿。」

    宋問點頭。

    畢竟京城的米價,不是一兩人可以控住的。這能躲在背後的,才是謀利最多的。

    大理寺已經拿了不少人,如今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朝廷各職各位不宜空缺,驟然間少了一批,一時如何找到合適頂替的人?而這些暫時空缺的職責,只能落到旁邊人的身上。

    也是因為或多或少牽涉其中,大理寺動作一大,朝堂上下就人心惶惶。

    這群人惹起事來,比普通百姓危險多了。必須得小心。

    「有許多官員,雖然沒有出面,也沒有暴露,但利益已切實受損。再者,犯案那人,不管本意為何,擾亂法紀,是確有其事,無法開脫。」大理寺卿道,「這次大理寺與御史台彈劾的官員裡,沒有查出此人的身份。眾臣便以此上奏,說大理寺有失偏頗,故意略過此人。陛下特意喊我與御史公過去,叮囑了兩句。」

    此事雖然是陛下親口諭旨,可繼續下去,怕會惹得他不快。因為上奏勸阻,或是找他哭訴的人真是太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先前哄抬米價的事,可以大致如此了。替罪羊的數量已經足夠了,再多,長安也是要出事的。現在就缺一個人收尾,也好安一下朝中重臣的心。

    宋問道:「他們這麼厲害,你讓他們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定定看著她。

    「哦,我換個說法。」宋問道,「大理寺這麼厲害,你們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你生氣什麼?」

    宋問聳肩:「我哪有?」

    「一百一十一兩。或是更多的價,隨你開。此人不抓出來,難以收場。」大理寺卿道,「宋先生,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錢。可我想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有時候,是不分對錯的。百姓為先。」

    「你去找戶部啊,或是接著問那些商戶啊。短期內買進如此大批的稻米,怎麼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你來找我能有什麼用?你真當我能掐指一算啊?」宋問哼道,「我要是能掐指一算,我就先把幕後大佬給算出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10:14 PM

第85章 詢問米鋪

    宋問明顯是有些不樂意了。大理寺卿頓了頓,沒法,還是得繼續說。

    「商戶那裡沒有線索,他們咬死說不知道那人是誰。戶部也沒有任何記錄。」大理寺卿道,「也正是因此,才無法與陛下交代。如今看來,此人或許,也與朝廷脫不開干係。」

    宋問摸著頭髮,興致缺缺道:「哦。」

    這根本不是與陛下交代,這是給惡勢力大佬交代。

    大理寺卿接著道:「他們前面的都已經招供,大理寺沒有不取信的道理。」

    「所以呢?」宋問道,「米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價錢不是他們自己提的?」

    大理寺卿道:「價錢的確是他們提的,可他們都說不是誰先提的。總之關於此事,便絕口不談。只說是跟著別人漲的價。」

    宋問低頭摳摳指甲:「哦。」

    畢竟抬價不賣,還可以推脫是幕後官員支使,他們迫於無奈。而這次主動漲價,雖然也是情有可原,但他們都怕多擔上一項罪名。

    本來就是為了自保,這種事情自然也推的一乾二淨了。

    何況跟風這種事,誰會去管領頭人是誰?

    大理寺卿道:「此人決計不簡單。步步為營,謹慎小心。重要的是,不知其來歷。怕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櫃之中。」

    宋問:「哦。」

    大理寺卿看她這副模樣,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陛下的擔憂不無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本案至此,已經定罪二十一名官員。」

    宋問道:「明白,人多勢眾嘛。」

    所謂法不責眾,是一樣的道理。

    群臣上諫,陛下必須開口。朝堂上,他也是要權衡的,畢竟他還需要人來辦事。

    所以做皇帝是一件苦差事,看似自由,實則最不自由。

    不過其中多少人,又是哪些人與此事有關,想他心裡也是有數。

    大理寺卿:「又能如何?你能找出兩全的方法嗎?」

    「我不知道。」宋問道,「不然我給你介紹個人。」

    大理寺卿:「誰?」

    「戶部侍郎王義廷。他才是你們內部人啊。」宋問拍桌道,「你們朝廷有很多能人異士,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遭你們白白無視,沒有施展之處。實在是嘆息。」

    大理寺卿聽聞,氣結道:「我找了宋太傅,宋太傅讓我問問王侍郎,就是王侍郎讓我來找你的!」

    宋問:「……」

    宋問重新低頭:「哦。」

    大理寺卿:「宋先生!」

    宋問揉著腦袋道:「別喊了。」

    「如果他的本意,真的是讓米價降下來,真的是為了百姓的話,那麼米價出乎他意料開始大跌的時候,他肯定嘗試過大批買入,穩住價格。」宋問道,「他跟哪家米鋪買的米?這一個個查過去,總有可疑的地方吧?」

    大理寺卿:「沒有。近幾日,長安外來賣米的商戶也很多。這樣問,問不出什麼。」

    宋問無奈道:「那你們大理寺有什麼呀?」

    大理寺卿:「就是什麼都沒有,所以才來找你。」

    宋問抹了把臉:「可你想找我做什麼?我還能給你變出來不成?」

    大理寺卿咬牙道:「說了是王侍郎讓我來找你的!他說你或許能從微毫細末中看出什麼也不一定!」

    宋問道:「我只能看出,那人肯定很有錢。」

    「宋先生,如今已不是玩笑的時候了。」大理寺卿道,「此事難以善了,陛下若是命刑部尚書也插手此事,事態只會越加嚴重。他行事雷厲風行,獨來獨往,一定會不客氣的從戶部著手。這等當頭戶部一亂,城中免不得又要動盪一陣。」

    「你們如此不了了之,怕不是會春風又起?別忘了,他們的米還多著呢。」宋問不悅道,「這卸磨殺驢,也太快了。」

    大理寺卿知她是為這事覺得不痛快,道:「無論犯案者何人,我答應你,我定會竭力替他求情。」

    「你求的情又不值錢。」宋問道,「咱們還是講求點實際。」

    大理寺卿:「你想要做什麼?」

    宋問道:「這你就不用管了。別忘了你欠我的人情。」

    大理寺卿:「那,這事,你管了?」

    宋問手按在銀票上:「我接了。」

    大理寺卿朝她一抱拳:「大恩不言謝。」

    說罷起身離開。

    林唯衍掛在樹上,忽然道:「你要去抓那個你喜歡的聰明人了?」

    宋問站起來道:「或許我能找到他,告訴他小心一點,讓他趕緊跑呢?」

    「如果你這麼想也決定這麼做,那你現在看起來,應該很開心了。」林唯衍抖著腿,望著天際道:「可是你一點也不。」

    宋問頓了頓,仰頭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林唯衍道:「我們是講江湖道義的。」

    宋問:「那你的江湖道義是什麼?」

    林唯衍沉思片刻,認真答道:「我只和講江湖道義的人講江湖道義。」

    宋問:「……」

    宋問撇撇嘴:「所以呢?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唯衍:「講江湖道義的人,不會讓別人因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所以我輕易不交朋友。」

    說罷自己也覺得很有道理,應和的「嗯」了一聲。

    娘誒。

    宋問哭笑不得,給這祖宗跪了。

    宋問道:「你下來。我們院裡這樹都讓你給壓矮了。」

    林唯衍跳下,對她的話很不贊同。

    林唯衍道:「其實我覺得不應該答應他。」

    宋問坐上桌子,腳踩石凳,找了個極其舒服的姿勢,嘆氣。

    「這人把麻煩事全丟給你,說明就是個很不講江湖道義的人。你不幫他,也說的過去。」林唯衍道,「對了,他以前還得罪過你。你不幫他,算理所當然。」

    「這不是說的過去或說不過去的事情,說是說給別人聽的,可做是做給自己看的。」宋問道,「他其實說的對。雖然這樣大家都不願意,但卻是最好的選擇。」

    林唯衍道:「可這事做了,你自己不也不開心?」

    「這世上總有一種東西,叫做大局。它總是會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和你的個人意願起衝突。」宋問叉腰道,「這就是當官最討厭的地方。所以我不喜歡當官。」

    林唯衍天真道:「可你現在沒當官啊。」

    「二愣子嘿別說話!」宋問怒道,「你這糟孩子怎麼這樣的呢!」

    林唯衍:「……」

    「你不是官他才是官。」林唯衍道,「你這是不是叫瞎操心?」

    宋問糾正道:「我這叫拔刀相助!」

    大理寺與戶部如今陷入僵局。

    這從賬面上是查不出什麼了,自然不能靠賬面查。

    大理寺查案有有利的地方,也有不利的地方。有些問題,官府的人是肯定問不出來的。

    如今大理寺與御史台被朝中眾臣盯著,行差踏錯,就可能給自己招來許多麻煩。而可以信任的人又不多,才只能來找宋問幫忙。

    林唯衍:「現在你想怎麼辦?大理寺那麼多人手都沒查出來。你要怎麼查?」

    大概又要他做事了,宋問討好道:「人多不一定有用。他們人那麼多,也未必抵得上一個你。」

    林唯衍很是滿意。

    「查查看唄,我又沒答應他們一定要查出來。」宋問敲著扇子,「首先,我需要一個托。」

    林唯衍偏過頭:「托?」

    托——唐毅同志,此刻正坐在書院後院的客廳裡,面色不善道:「宋先生,書院是你隨意來去進出的地方嗎?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位先生!」

    「這還真不是。」宋問道,「我這進出,不都得從門口過?門口那大爺每次都得多問我兩句。」

    唐毅:「……」

    唐毅好幾次來聽宋問的課,結果發現人不在。

    她的學子們是已經慢慢習慣了,可唐毅怨念很大。

    他好歹也是三殿下,明知他會來,還繼續蹺課,可見沒多重視。

    原本覺得自己是能鎮住她的,才發現過真是想多了。這下里子面子都沒了。

    每次坐在課堂裡面,要多尷尬得多尷尬。

    宋問嬉皮笑臉道:「殿下,有事想請你幫個忙。」

    唐毅戒備道:「什麼忙?」

    「我是那種人嗎?殿下你這是什麼表情?怕什麼?」宋問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去買點米。」

    唐毅如今也是有些瞭解她的:「買點?是多少?」

    宋問比著手指道:「一點點,反正我也沒錢。」

    唐毅皺眉,又問:「為何是找我?」

    「我認識的朋友,也沒幾個嘛。」宋問打開扇子,給他搧風:「殿下,我素來尤為崇敬您。尤其是您的人品,與您的氣節。」

    唐毅有股不詳的預感。

    唐毅站起來,繞著她走了一圈,質疑道:「你不是想坑我吧?」

    林唯衍望天。這竟還需要懷疑?

    宋問指著他道:「您這想法很危險,知道嗎?」

    唐毅似乎總是拿宋問沒有辦法。譬如現在,他可以很直白的回應宋問她是在扯謊。

    牽扯進米價的事,誰都沒有好結果。

    他是什麼身份?他能做什麼事?十幾年來一直小心翼翼,遇到宋問後,卻總是出生入死。

    眼前這個人,似乎就不知道麻煩是什麼。可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在麻煩的河裡淌的。

    唐毅看了她許久,還是找不出說辭來,只能嘆了口氣。

    「明白了。」宋問轉過身道,「是我為難殿下了。」

    唐毅道:「你現在才知道是為難我?你要是知道,就不應該告訴我。」

    宋問摸摸鼻子道:「沒辦法。因為覺得殿下是一位會仗義相助的人。」

    唐毅呵呵冷笑了一聲,給她翻去一個白眼。

    宋問知道他這是答應了,只是心裡還有過不去。

    「好人,總是要吃虧的。」宋問點頭,替他心痛道:「我深有體會。」

    唐毅:「……」

    「不過此事您儘管可以放心。有事,都會算在大理寺卿的頭上,而不是您的頭上。」宋問道,「我既然說了你是我朋友,自然不會害你。」

    唐毅:「關卿?」

    林唯衍搖頭評價:「一個不講江湖道義的人。」

    宋問同唐毅從院中出來,打前門而過。

    站在門口背書的李洵眼尖,當總算在書院裡看見她,脫口喊道:「先生!」

    宋問來書院卻不是來上課的,回頭看他一眼,送去一個微笑,繼而匆匆離開。

    李洵喃喃道:「三殿下?」

    一路上,唐毅同她打聽她的謀劃。

    唐毅:「你想怎麼做?」

    宋問:「現在能知道那人是誰的,只有米鋪的商戶。我們只能從商戶入手。」

    唐毅:「這種要命的事,他們怎麼可能輕易告訴你?」

    「所以我只是試一試,未必呢?」宋問道,「輕易不輕易,還要看做了才知道。」

    三人站在長安的街頭,眼前正是長安曾經有名的大米鋪。

    經過前幾日米價暴跌一事,生意已遠不如前。

    實在是米鋪暗地裡的行徑都暴露了出來,惹得長安百姓大怒。而近日外來商戶又在低價拋售稻米,農戶也運了不少米來進城,多數人不再選擇米鋪,當給自己爭口氣。

    唐毅看著米鋪,拉住宋問,有些難言的心慌,道:「你先給我交個底,你呆會兒要說什麼要做什麼?」

    「三殿下英俊瀟灑英明神武睿智非凡!」宋問側身握拳道,「放心,我都是要誇您。您可以什麼都不說,安靜的點頭就可以。」

    唐毅:「……」

    每次宋問說您的時候,他都要脊背一寒。

    宋問繼續轉身:「林大義小友你跟在殿下後面,凶神惡煞一點,保護他的」

    林唯衍呲牙凶狠狀。

    「……」宋問,「閉嘴。」

    宋問抬手,又是一個指令:「進!」

    三人一起邁開腳步。

    宋問率先走進去,嚷嚷道:「人呢?我們要買米!」

    靠在一旁休息的跑堂聞聲馬上走出來,道:「客官要買什麼米?這邊的都是新米。這邊是商品的」

    宋問敲著扇子:「叫你們掌櫃的出來,我要親自和他談。」

    跑堂仔細一瞧,見發現三人著裝各異,走在一起有些奇怪。

    只是這唐毅確實是貴公子的打扮,想來家世不差。三人又都生得儀表堂堂,怕是來歷不俗,點點頭進去通報了。

    掌櫃不久便從裡屋出來,眯著看了兩眼,抬手施禮道:「幾位有些面生?」

    宋問道:「不是熟客,就不能買了嗎?」

    「哪裡的話?都是歡迎的。」掌櫃道,「幾位想買什麼米?」

    宋問道:「新米,我們要買很多很多的米。不過要低價。」

    掌櫃道:「客官,願意出多少?」

    宋問:「三錢。」

    掌櫃喊道:「多少?!」

    宋問伸出三根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客官是玩笑話吧?這才不久前,收的米也要九錢每斗。可就算是降了,現在也得六錢沒斗。客官出價九錢,小店不還得倒貼嗎?」掌櫃保持最後的微笑,說道:「客官莫不是埋汰我?」

    宋問收回手道:「我價錢雖然收的低,但卻不是不合理。有一個人他肯定會賣,就看他是不是掌櫃認識的人了。只要他賣,多少我都買。」

    掌櫃的板起臉,拂袖道:「他要賣,多少,我也買!送客!」

    唐毅:「……」

    於是三人就被轟了出來。

    唐毅:「……」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唐毅撫額,覺著自己快瘋了:「三錢收米價?宋先生,那是米不是土!你這是搶不叫買!」

    宋問道:「我還是那個想法。如果他本意不想禍及農戶,那麼米價出乎他意料的大跌之後,他肯定買了不少米來穩住市價,可惜沒有成功。但他手上還有一批稻米。這些米留著,不是一個小數目,連放哪裡都是個問題,很是危險。」

    唐毅道:「現在誰還想留著米?都恨不得馬上賣了!」

    宋問:「可是朝廷現在已經決定收手了,不想再查,他們是知道的。要處置不會急著這時候處置,先避避風頭再說。只有那個人,大理寺現在要抓他,他沒的選。」

    唐毅沉沉呼出口氣。

    宋問搭著他的肩膀:「年輕人,沉住氣!未來還是很漫長!長安大大小小可是有數百家米鋪呢!」

    唐毅:「……」

    覺得前路無望。宋問這臉皮,究竟是有多厚?

    唐毅懷著這個疑問,跟著宋問,這樣進出了好幾家米鋪,一無所獲。

    雖然在宋問這裡見識了太多不可能,唐毅不得不信服,憋了一路,還是忍不住將心裡想的說出來:「你這主意可能不大可靠。」

    宋問心累道:「再試試。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三人在敲詐米鋪的半途遇到了王義廷,他身後還幾個人。

    「王侍郎?」宋問道,「巧啊。」

    王義廷一一問好:「三殿下。宋先生。林少俠。」

    宋問:「王侍郎在街上晃悠什麼?」

    「帶他們出來仔細詢問一下京城的米價,陛下命戶部重新核算今年的稅賦。已經差不多了。」王義廷說著側過身對手下道,「你們先回去吧,我與幾位說兩句。」

    宋問心道這王侍郎真是個明白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10:20 PM

第86章 多番勸阻

    王義廷見手下人走遠,才問道:「三位這是要去哪裡?」

    宋問道:「哦,我們想找米鋪問問情況。」

    「原來如此。宋先生是在幫朝廷費心。」王義廷低下頭想了想道,「請務必讓我隨行,一盡綿薄之力。」

    宋問:「王侍郎不忙嗎?」

    王義廷道:「上面的事情,太傅要親力親為。下面的事情,他們能忙得過手。倒沒我什麼事了。」

    宋問打開扇子:「他們不認得你吧?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大方便。」

    王義廷道:「想必是沒有的。大理寺審訊的時候,我並沒有出面。平日裡,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宋問:「請。」

    王義廷加入進來,宋問三人的言語動作間, 都約束了很多。端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

    唐毅閒聊道:「王侍郎進戶部多久了?」

    王義廷想了想,自己也是有些吃驚,笑道:「竟然也有十二年了。」

    宋問跟著一算,驚道:「王侍郎入仕好早。」

    王義廷低下頭笑道:「我科考那年,運氣不錯。十七歲中進士,後經人保舉,進了戶部。」

    「『三十老明經, 五十少進士。』王侍郎十七歲就考中進士了?!」宋問搖頭感慨道,「哎呀,我的學生們要能及您一半,那可就開心了。」

    王義廷謙虛道:「論才華,王某豈敢在宋先生面前班門弄斧?」

    他又看向唐毅道:「兩年前曾讀過殿下寫的文章, 」

    這被拍馬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王義廷這種,自身謙虛,所以誇得情真意切的人。

    但對臉皮薄的人來講,就略感慚愧。譬如唐毅。

    林唯衍在後頭咳了一聲。

    王義廷才想起來,補充道:「林少俠武藝超群,真是少年英雄。自愧弗如。」

    林唯衍這時候很客套:「哪裡。」

    四人說著,相繼走進米鋪,重複之前的對話。

    王義廷接連被掌櫃轟出來,想來這經歷也是自古頭一回。從最初的震驚侷促,兩家店後變得泰然自若。

    宋問很欣慰。果然大家都是一路人。

    終於,宋問將話重複了無數遍,已經口乾舌燥的時候,一間米鋪掌櫃,遲疑的乾笑了一聲,道:「客官不是說笑吧?」

    這回答平白聽著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半分苦笑半分無奈。只是四人已經從那麼多家米鋪出來,無一例外都沒得到過好臉色,也沒什麼模棱兩可的

    對比之下,這掌櫃的回答就顯得異常特別。

    宋問抽出扇子,指向唐毅道:「知道他是誰嗎?」

    掌櫃看著唐毅,搖頭。

    宋問嚴肅道:「可以告訴你,但是你不能往外說。這位是三殿下!」

    唐毅:「……」

    唐毅艱難挺了挺胸膛。

    掌櫃將信將疑:「這朝廷如今正在嚴查哄抬米價一事,若真是三殿下,哪會在這時候來買米?」

    「這生意向來就是低買高賣,沒有問題。米價一事,朝廷為何要嚴查,究其原因,掌櫃真的不知道嗎?真是因為米價太高了嗎?算了吧,你我都是清楚的人。」宋問湊近他道,「這米價有漲有跌自然是正常的,如今是已經跌到低了,我們想買進一些,等候時機再賣出,叫交易,不要抬價。什麼時候大梁國內,連交易都有錯了?」

    掌櫃握著兩手,呵呵笑了兩聲。

    這長安城裡大半的人都知道,三殿下沒錢。

    宋問又用扇子指著自己:「再問你個問題,你知道我是誰嗎?」

    掌櫃仔細打量她兩眼,搖頭道:「這位先生,怕不是長安人吧?」

    「自然不是。」宋問驕傲道,「我宋家可是錢塘有名的布匹商戶!」

    掌櫃遲疑片刻,繼續搖頭。

    不認識。

    宋問牛甩頭髮道:「我在長安的商業街上,有著十幾家商舖。我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掌櫃表情一變:「原來是這位先生!」

    宋問嘆道:「唉,原本還想把整條街都買下來的,只是無人肯賣了。」

    掌櫃:「這位先生……」

    宋問:「我姓宋。」

    「宋先生!」掌櫃道,「宋先生想做什麼?」

    「買米啊!」宋問指了指唐毅,「陪三殿下買米。怎麼,不成?」

    「成。」掌櫃道,「只是想請宋先生再說一遍。」

    宋問:「三錢銀子每斗,有多少,買多少。」

    掌櫃沉思片刻:「此事我要與東家商議兩句。幾位請稍後片刻。一個時辰後再來。」

    宋問道:「好,我們等著。」

    約定好時間,四人便出了米鋪。

    宋問轉頭掃了一圈,想在附近找間酒館,坐著把午飯吃了再說。

    王義廷一手拉住她,將她往旁邊人少的地方帶,說道:「宋先生,您若信我一句,這米鋪萬萬不能再去。此人眼神飄忽,所言所行實屬詭異,辨不出半句真假,怕他們是別有圖謀。」

    「我也覺得他們別有圖謀。」宋問點頭道,「不過,這個別有圖謀的人是誰呢?不管他是不是我要釣的魚,它肯定是一條大魚。」

    「他如此輕易的就答應了你,哪能是你想找的人?」王義廷道,「若那人真的如此魯莽,如此衝動,戶部與大理寺卿,也不會至今沒有半點線索。」

    宋問道:「我知道。可你也說了,我們至今沒有半點線索。好不容易找到了線頭,哪能不牢牢抓住啊?若平白錯失這次機會,還要添上許多麻煩。」

    「哪裡是線頭,我看見的分明是陷阱!」王義廷攤手道,「或許正是有人知我們心急,所以才放出了這個消息,引我們上當。先生明知有鬼,為何還要主動前去?先生這是要稱了他們心意?」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是陷阱還是機會?何況他們設出的陷阱,未必就不是我們的機會。」宋問道,「就算是有人想以此為餌,引我們上鉤,這個人,除了三月前砸低米價的那個,還能有誰?」

    王義廷深深嘆了口氣,搖頭道:「宋先生,您這是以身涉險。若是他們有心加害,怕是有去無回啊!」

    他看了眼唐毅,更是加重語氣道:「您還要帶著三殿下去?」

    宋問也看了眼唐毅,道:「不是,這要殺我們做什麼?我們來買他們來賣。他們要是不主動說,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呀。我們即不是朝廷的人,也沒有他們的把柄,何來的理由要殺我們?」

    「何況這麼大間的米鋪,我們四人大搖大擺進去的,難道還不讓我們出去了?」宋問攤開手道,「誰還有那麼大的膽子,光天化日行兇殺人不是?真是嫌命長了?」

    王義廷搖頭道:「你怎知不會?你怎知他們不是什麼亡命之徒呢?或許與米價一事無關,就是有人想殺你們呢?」

    「王侍郎,咱們這出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如今好不容易湊到了,就此放過,心有不甘。」宋問用扇子拍了拍他道,「畏首畏尾,如何成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王義廷看向唐毅:「殿下!」

    「不必說了。我覺得此舉可行。宋先生說的,就是我想說的。」唐毅道,「是人是鬼,總要一探究竟後才知。」

    三人互相對視,眼神中毫無退卻之意。

    王義廷明白,在某些事上,大家都是極為固執,不聽勸的人。

    他也不說不清楚那米鋪的掌櫃想做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這是有問題的,這是極其危險的。

    宋問與唐毅或許也清楚,可有些內情他們還不知道。他們可以去犯險,自己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犯險。

    張嘴幾欲開口,不知如何措辭。

    林唯衍順著他的口型,嘆道:「罷了,還是先吃飯吧。」

    王義廷:「……」

    宋問哈哈笑道:「林小友說的對。還是先吃飯吧。吃了飯,還要做事的。」

    也不去什麼酒館了,四人就在路邊選了個攤子,坐下喝了兩杯茶。

    估摸著快到一個時辰,重新走進米鋪。

    掌櫃已經在米鋪裡了,見幾人來,上前抬手問好道:「等恭候幾位多時了。這是決定了嗎?還買不買?」

    宋問往裡一看:「不買就不會來了,你們東家呢?」

    掌櫃朝著內院的方向,做了個裡面請的手勢。

    那門被厚重的簾布遮住,看不清裡面的情形。

    宋問與唐毅走在前面,王義廷與林唯衍跟著上前一步,掌櫃錯步攔住,道:「東家說了,只許二位進去。這人太多,就不見了。」

    王義廷道:「我們都是朋友。一起來的,為何只准他們兩人進?」

    「談要事,人多總是會不安心,何況只是談談而已。他們也只帶兩個人,望體諒。」掌櫃道,「東家說了,必須的是兩個人,否則就不見了。」

    王義廷堅持道:「我們怎知對面只有兩個人?」

    「先生這樣說就不對了。我這米鋪打開門做的生意,還能對客人不利?人多人少有何用處?」掌櫃佯怒道,「若是不信,還來我米鋪做什麼?」

    宋問:「他在玩笑。我朋友第一次跟人做生意,難免有些緊張。」

    王義廷道:「我也要去。既然是兩個,不如讓我與宋先生去。」

    掌櫃搖頭道:「不成。只能這兩位。」

    王義廷臉色一變,慍怒道:「你這要求可真是不講道理!百般推辭又說不出理由,莫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宋問朝林唯衍使了個眼色,林唯衍抽出長棍。

    掌櫃一驚,朝後退了一步:「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宋問抱拳道:「王公子,得罪了。」

    林唯衍架起王義廷,往外面走去。

    王義廷急道:「且慢!林少俠你放我下去!我——唔!」

    宋問看著他從門口消失,賠笑道:「有怪勿怪,我這朋友就是這樣。所以帶他出來,總是覺得很麻煩。」

    掌櫃跟著笑道:「二位裡邊請。」

    宋問與唐毅對視一眼,提起戒備,然後走進屋內。

    林唯衍到外面,講王義廷放了下來,然後擋在他的身前。

    王義廷越過肩膀往裡看了一眼:「進去了?」

    林唯衍點頭。

    王義廷頗有些絕望,拍手道:「林少俠啊林少俠,你們怎麼就不信我呢?」

    林唯衍道:「我信你。」

    王義廷跺腳:「那就快去將人帶出來!」

    林唯衍:「可是宋問比你更聰明,我更相信她。」

    「聰明是一回事,人心險惡卻是另外一回事!」王義廷道,「這家米鋪還不知是誰的,哪能輕易冒險?」

    「我知道。」林唯衍轉身,仔細看了一遍,對他道:「我去後門看著。你在前面看著。」

    王義廷:「什麼?」

    林唯衍已經提棍開始狂奔,衝去後門的方向。

    王義廷見他走了,終於沒人能攔他,直接衝進米鋪。

    跑堂抬眼看見,剛想開口打個招呼,卻見人往後院沖。

    連忙撲過去想攔住他,可王義廷速度快,靈活的鑽了進去。

    掀開簾幕,裡面是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並沒有人。

    王義廷只是輕輕一掃,裡面情形盡收眼底。

    桌上沒有茶杯,顯然三人並沒有在此停留。樓上沒有談話的聲音,也沒有光線。

    跑堂從後面追過來,不悅道:「客官你做什麼!你再這樣我就報官了!」

    王義廷腳下未停,未做理會,徑直朝著對面的小門過去。

    好在未鎖,他扯開門,衝了出去。

    左右各看一眼,就見一輛馬車,正要消失在街前。

    直覺就是那車沒錯了,當下起身直追。

    只是他平時不常走動,所以跑得不快不說,體力也不是很好。

    林唯衍從街角轉過來,迎面看見他,微微蹙眉。

    王義廷大喘著氣,指著前面道:「追!快追!你們先生在上面!」

    林唯衍掉頭就追。

    後面跑堂大喊著衝了上來,將王義廷壓倒。

    巡城的街使衝過來,吼道:「做什麼!」

    跑堂告狀:「此人行蹤詭異,在我鋪中搗亂,不知做什麼東西。請軍爺作主!」

    金吾衛一揮手:「閃開!」

    跑堂讓開,金吾衛用刀柄按住他的脖子:「何人膽敢鬧事?」

    王義廷怒吼道:「我乃戶部侍郎王義廷!快放我起來。」

    金吾衛微微遲疑。

    王義廷爬起來,掏出腰牌,道:「本官在此秘密查案。現懷疑慶豐米鋪與長安近日內的案情有關。將這跑堂,以及米鋪眾人,都拿去大理寺審問!」

    跑堂一臉茫然:「什麼?」

    「告訴你們上官,帶人跟我走!」王義廷又指向前面,「追上那輛馬車,快!」

    金吾衛見他神色,知道事情不小。扭頭對旁邊人道:「你先去追!我去通知將軍!」

    王義廷提起衣擺,深吸兩口氣,跟著再追。

    林唯衍追在馬車後面,饒是腳程再快,也被甩下。

    中途停下來,靠著車轍和問話辨認方向。

    頭上也是出了層薄汗,緊緊抿著唇,

    沉沉吐出一口氣,再睜開眼,開始追趕。

    宋問自坐上馬車起,與唐毅對視。

    兩人都在心中猜測那所謂東家究竟是哪邊人。

    哄抬米價的人,沒必要拿宋問和唐毅下手,他們此刻最想低調瞭解此事。

    可這砸米價的人,應當很是謹慎,此舉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風。

    宋問自己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所以她猜測,更大可能的是,因為某人大砸米價,讓米鋪損失重大,雙方決裂。但又不能將此事與大理寺坦白,怕會牽扯自己。所以想通過宋問,出賣那人的行跡。

    宋問還是有些懷疑王義廷的,雖然他似乎真沒什麼錢。

    他母親出身貧寒,極不受寵。他與他父親關係因此有所嫌隙,甚為疏遠。所以他父親是吏部的人,他卻決然去了戶部。

    主要是三番兩次碰到王義廷,而這人又實在太坦蕩了,讓她很是懷疑。

    而這次,他異常激烈的反駁與阻攔,更是加深了她的疑慮,反而讓宋問越想要一探究竟。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這位掌櫃求生的**,不會自掘墳墓。

    掌櫃發現她的視線,扯開嘴角笑了一下。

    宋問回以微笑。

    馬車停下,三人走下來。

    眼前倒是一家很尋常的農家大戶,只是頗為僻靜。

    掌櫃指向門口:「請進,東家裡面等。」

    宋問偏頭一看,發現林唯衍還沒有追來,於是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

    掌櫃的重複了一遍:「請快進去。」

    唐毅蹙眉道:「我怎麼沒來過這裡?」

    宋問打哈哈道:「這裡似乎□□靜了一些?是吧?」

    掌櫃上前,推開門,然後退到一旁道:「二位既然已經來了這裡,就不要猶豫了。你們可以現在進去,我們東家在等你們。也可以現在就走,我們不會阻攔。」

    宋問:「我們是要進去的。」

    掌櫃的就要關上門,宋問攔住他的手道:「明白了,進就進嘛。誠信是雙方的是不是?」

    宋問與唐毅走進去,身後的門立馬被關上。

    宋問聽見動靜回頭一看,正準備開口談判,唐毅一聲大喝:「當心!」

    卻見一道箭矢已經破風而來。

    宋問被拽著往旁邊一個趔趄,堪堪躲過,大叫:「我去!一上來就要殺人?這是哪裡的道理!」

    唐毅又按著她的頭往旁邊一帶。擋在她身前,抓起地上的門閂,擋住飛來的幾支箭矢。

    兩人跳腳,一陣驚駭。

    宋問忍不住道:「厲害厲害!三殿下您真是武藝高強!」

    唐毅手臂被震得發麻,眉頭緊蹙,知道這樣不行。

    眼睛一掃,將門閂丟給宋問,快步衝進院內,一手抓起水缸的木蓋,擋在身前。

    宋問尖叫一聲,揮舞著門閂亂跳。結果發現沒幾個人在關注她,只是看得一陣心驚膽顫。

    唐毅一聲吼,宋問跟了上來。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兩人背靠著牆,一起用手抬著木蓋,往角落移去。

    「王義廷說的是真的那……」宋問腦海中千回百轉,惱怒道:「或許真與米價無關,只是有人想殺我們!」

    宋問才徹底明白:「被陰了!」

    唐毅道:「這是要殺我!」

    宋問:「誰要殺你?」

    唐毅咬牙。

    一箭從宋問頭頂堪堪擦過。宋問抱住頭,悲催道:「我覺得……我覺得是要殺我!」

    識得宋問,識得唐毅,還如此膽大且抱有惡意的,除了國師,真是沒有第二人想。

    唐毅道:「撐住!用力!」

    宋問一手按上木板,大聲召喚道:「林大義!林唯衍!」

    唐毅道:「哪有這麼快就能追上來的!那是馬車!」

    宋問:「他在我心裡是超人!超人你知道嗎?!」

    唐毅:「你對我吼什麼!不是你自己拿的主意要來嗎?」

    「我吼的就是我自己!」宋問道,「我這麼大膽,我哪想到他們也這麼大膽!」

    宋問深吸一口氣,大聲吼道:「張曦雲你娘老子滴!你喝洗腳水長大的嗎心那麼髒那麼臭!」

    隔壁屋內的張曦雲聽見動靜,神色未變,只是冷冷問道:「只來了他們兩個?」

    掌櫃抹著冷汗道:「是的。」

    張曦雲手指一抬,左側護衛上前,按住商戶的肩膀,將人拖了出去。

    掌櫃滿頭冷汗,哭訴道:「國師,您不能殺我!我已經都照您說的做了,也沒在大理寺提過一句您的名字,我發誓!我以全家老小的名義發誓!」

    「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自己非要往裡跳。就算死了,也沒人會懷疑到我這裡。」張曦雲道,「米價是戶部做的手腳,真當沒人知道?」

    張曦云:「這樣的機會再難有。宋問且不說,唐毅的命,一定要留下。」

    侍衛道:「是。」

    隔壁。

    宋問抬手撐著木蓋,箭矢射中的震感越來越強烈,驚恐道:「裂裂裂——要裂了!林大義——!」

    唐毅怒道:「別喊!」

    兩人已經移動到了邊角。唐毅抓著她,從窗戶口翻了進去。

    只見屋內黑影聳動。

    十幾個提著大刀的黑衣人,聞聲站了起來。

    面向他們,扭扭脖子,然後步步靠近。

    宋問:「……」

    唐毅:「……」

    宋問抓住他的衣袖:「瓦屋哦~」

    唐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10:46 PM

第87章 標題標題

    「等等!站住!」

    宋問從唐毅背後探出頭,呵呵笑道:「哪裡來的小調皮?」

    唐毅:「……」

    曾經,唐毅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弄死宋問,只是他沒有珍惜。

    如果還能有的選,他一定現在就把宋問丟出去,以換取天下安生。

    黑衣人集體舉刀看來。

    宋問豎起大拇指,尖叫道:「我相信你的身手,殿下!」她只能相信他的身手了!

    唐毅吼道:「滾!」

    兩人彎腰就地一滾,一人滾到左邊,一人滾到右邊。

    十多名黑衣人險些衝撞在一起,繼而又迅速轉向。

    這個房間小,人多反而不好辦事。中間的幾位壯漢被擋住了目標的視線,改而守住門窗。

    大半衝向了唐毅,還有兩位看向宋問。

    宋問眉毛一挑,大罵道:「張曦雲你特娘的就是個智障!你兒子的愚蠢就是你的報應!老子聽了你的名字都想打人!我說的老子不是我,是李耳!李耳你知不知道?你們派祖師爺爺!」

    唐毅倉惶逃竄間,還要關注宋問那邊的情況。就聽她一直罵個不停,罵來罵去還總是扯的漫無邊際。張曦雲不瘋,他都要瘋了,道:「你以為罵人可以當作武器嗎?快動起來啊!」

    這邊建造的土房,牆砌得不厚,隔音也不是很好。張曦雲坐在隔壁屋內,聽得清清楚楚。

    他手指用力到有些發白,臉上卻沒有變化。

    旁邊侍衛聽了片刻,蹙眉道:「屬下過去。」

    「不必。」張曦雲抬手道,「告訴他們,讓宋問活著。」

    侍衛抬頭,一驚:「為何!」

    「原本戶部與各派相安無事多好?宋祈那老狐狸非要參一腳。攪黃了賣米的事也罷,還將此事鬧大,讓米價大跌。惹怒了朝中多少官員?」張曦雲低頭,摩挲著自己的手指道:「可是如今三殿下因調查米價大跌一事橫死,他又能做何解釋?文武眾臣,抓住了機會,又如何會放過他?他自己種的惡果,嘗起來得是什麼味道?」

    侍衛頓了頓,問道:「此事真是太傅所為?」

    「眾所周知。就算不是他,也必然與他脫不了干係。那人對米價如此熟悉,還能做得神鬼不知,肯定出自戶部。」張曦雲道,「單單的米價,宋問隨意看看就看出問題來了?我如何也不信。分明是宋祈授意所為才是。呵,多此一舉。」

    而今宋問又帶著唐毅來了這個地方。若是唐毅死了,她活著,縱是百口也莫辯。

    屆時再揭曉宋問與宋祈的關係,連帶著宋祈也脫不了干係。

    「宋問不是很能說嗎?這次我倒是很想聽聽,她的辯白。」張曦雲笑容一變,陰沉沉道:「至於唐毅,他必須死。」

    唐毅必須死。

    他一日不死,一日便不能安生。

    總有人想要保他,這決計不成。

    「我不會放過那腎虛一樣的掌櫃的!還有張曦雲!殺個人還這麼欲說還休的,他是娘們嗎!」宋問道,「知道什麼叫一碼歸一碼嗎?不知道我們在查米價的事嗎?怎麼可以現在報私仇呢?」

    唐毅回道:「不就正好對你的性格嗎!人家越趕你走你還越上趕著貼!」

    「我以為我是天邊的一朵孤雲。」宋問吹了吹凌亂的頭髮,道:「沒想到你們都這麼瞭解我。我真的是受寵若驚。」

    唐毅用生命嘶吼以做證明:「你就是!」

    「為什麼現在你還要懟我!」宋問道,「請把你的怒火轉給張曦雲。」

    唐毅:「你怎麼就知道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宋問堅持道,「一股腐朽的讓人作惡的味道!」

    宋問抓過掛在牆上的扁擔,一個大跳往前面那人身上砸去。舞得虎虎生風。

    黑衣人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初,反手揮刀狠狠劈下。

    所幸宋問收手的及時,手中的扁擔,只剩下被削尖的一頭。

    一人握著尖頭前刺,一個高舉武器落刀。

    宋問瞳孔中倒映著黑衣人的身影,忽然改了主意,「呸」得朝他吐了一口唾液。

    唐毅心下驚駭,已經朝她這邊衝來。一個猛撲,抱住黑衣人的腰身用力一轉,整個人朝後砸去,撞在宋問的身上。

    三人跟著一起悶哼一聲。

    被擋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生生受了同伴刺來的一刀。

    「無恥——!」宋問吐出一口氣,貼在牆上半死不活喊道:「自己人都殺,江湖道義呢?」

    唐毅鬆開手,又拎著宋問的衣領往桌下一丟,喊道:「跑!」

    宋問捂著鈍痛的胸口,出不了聲了。

    頭頂上的桌子被劈成了殘渣,只能手腳並用的繼續往前爬。

    趴在地上四處一看,餘光發現窗邊又出現了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對著屋內做了幾個手勢,然後離開。

    原本圍在宋問身邊的幾人,轉道去圍攻唐毅。

    「什麼情況?嗯?」宋問懵道,「看,能罵也是種兵器!」

    宋問得空回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唐毅胸口一片血紅。

    原先以為是那黑衣人的血漬,看他動作間很是僵硬,才明白過來,方才那一刀刺穿了。

    那一刻耳邊一陣鳴響,幾乎聽不清聲音。

    唐毅頭頂懸著一把吧明晃晃的刀,鋒利而尖銳。

    宋問轉頭抄起椅子,衝了進去,紅著眼道:「唐毅!」

    唐毅咬牙,一腳踹開前面的人,然後捂著傷口滑了下去。見她又進來了,皺眉道:「不是叫你跑?」

    宋問擋在他面前,回首凶狠朝幾人一瞪。

    唐毅睜著一隻眼,臉上滿是冷汗,推了她一把:「他們不想殺你,就快走。留這裡陪死是做什麼?」

    幾人對視兩眼,猶豫道:「殺?」

    隔壁。

    手下人推開門進來,報告道:「有人來了。」

    張曦云:「隔壁怎麼樣了?」

    侍衛道:「唐毅受傷了。情況暫且不知。」

    張曦雲臉色很是陰晦,侍衛道:「我現在去出手,先殺了他?」

    「不,你出手,會留下痕跡。」張曦雲起身,當機立斷道:「收拾一下,走!」

    唐毅急了,抓住宋問的胳膊道:「走!何必無謂送死!」

    「欠什麼都可以,但我不想欠別人的命。」宋問不為所動道,「今日我走了,今日宋問就死了。」

    宋問站起來,厲聲喝道:「殺!是狗娘生的就連我一起殺!」

    唐毅聽見,被自己嗆著咳了兩聲,連著血水一起咳了出來,疼痛頓時加倍。

    宋問這什麼人吶?不如讓他死了痛快。

    「啪!」

    一聲巨響,木屑翻飛。

    再接著是沉悶的落地聲。

    林唯衍破窗而入。直起身,深深吸了口氣,擦去額頭的汗。

    他臉色通紅,額頭上青筋微微爆出,顯然趕的很急。

    鼓著嘴調整自己的呼吸,眼神凶狠,望著前面幾人。

    從他進屋開始,眾人就將視線都轉向了他。

    林唯衍兩手握緊長棍,眨眼只後,大喝著猛衝上前。對準宋問身前的一名黑衣人,橫胸就是一棍。

    黑衣人眼睛一翻,渾身抖了一抖,軟倒在地上。

    宋問別過臉,心道這才叫肝膽俱裂吧?

    眾人被他氣勢一嚇,紛紛後退一步。

    林唯衍轉著長棍,擋在宋問前面。一腳踹開躺在地上的人,朝剩餘幾人勾勾手指。

    宋問蹲到唐毅身邊,伸手摀住他的傷口,給他告狀道:「大俠!你再慢一點點來,他們就都是狗娘養的了!」

    林唯衍偏過頭,冷冷道:「他們現在也是。」

    長棍飛轉,呼呼作響。

    林唯衍前腿邁出,順勢將長棍推了出去。

    動作間看著很是輕巧,黑衣人卻被推得連連後退。林唯衍握住長棍尾端,調轉方向,對著他胸口猛力一敲,黑衣人立馬飛了出去,撞上旁邊的同夥,摔做一團。

    攻勢威力驚人。

    幾人一看,收起武器,轉身準備撤逃。

    林唯衍收棍,沒有去追,返身過來查看唐毅傷勢。

    林唯衍搖了搖他:「我背你出去,我跑的快。」

    唐毅強撐著坐直一點,扯起一個笑道:「無礙,不用擔心我。只是一點皮肉傷而已。你帶著宋問先走。」

    宋問:「外面的弓箭手呢?」

    林唯衍:「外面沒有弓箭手。」

    「靠!」宋問恨道,「他跑了!」

    林唯衍將唐毅背到身上,三人走出農屋。

    院裡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一支箭矢也看不見。只有地上或牆上留下的淺坑,證實了這裡曾下過一場箭雨。

    宋問有些戒備,四面看了一圈,護著唐毅的背,帶他走出來。

    他們還走出沒多遠,王義廷帶著金吾衛趕到。兩邊人馬成功會和。

    王義廷看見唐毅的狀況,一陣眩暈,臉色慘敗。

    「如何!殿下!」王義廷喊道,「殿下您沒事吧!」

    唐毅睜開眼,抬起手道:「只是流了點血,不要驚慌。不要聲張,快走。」

    金吾衛將唐毅放上馬,先帶著他出去就醫,宋問等人愣愣站在原地。

    「宋先生。」王義廷嘆道,「南王就要回京了,這等當頭,你就不該帶殿下來這地方!如今,這京城有多少人想對他不利?」

    宋問握緊手指,應道:「你說的對,是我考慮不周。」

    王義廷聽著,又搖頭道:「不,是我的錯。應該算是我的錯。我就該不顧一切的攔住你們。」

    宋問沒和他爭辯誰才是錯,也很不舒服。眼前一陣發黑,邁開一步,險些栽倒下去。

    林唯衍與王義廷扶住她:「怎麼了?」

    宋問搖搖手示意無礙,讓林唯衍先背她回家。

    宋問這兩日,一直廢在家中。

    一是沒心情去上課,二是之前真的有些受傷了。

    得知唐毅並沒有大礙,正在靜養,就放下心也跟著靜養。

    兩日後,李洵來家中找她。

    宋問走出房間,出來見人。

    李洵見著她,開口第一句話便道:「王侍郎……自首了。」

    宋問一愣,道:「什麼?為何?」

    「三殿下遭遇刺殺,他原本想要隱瞞,可還是被人告知了陛下。朝野震驚,陛下大怒。大理寺的人去現場查看,沒有查到任何線索。」李洵站在院內,搖頭道:「朝中大臣認為,三殿下是在查米價一案出事的,定然是某人害怕行跡暴露,才下此狠手。」

    李洵道:「朝廷眾臣認為此人與戶部有關。陛下大怒,任命刑部尚書勘察此案。戶部大亂,太傅也很難做。王侍郎就站出來了。」

    宋問握拳,狠狠砸在石桌上。

    王義廷去自首,才能證明此事與戶部無關。有人肯主動出來,也正好堵了眾臣悠悠之口。倒沒人再有不滿。

    唐毅無憑無據,原本就不受陛下待見,不能貿然指證張曦雲。出於諸多考慮,這口氣只能暫時憋下。

    此事雖然有些出乎張曦雲的預料,但就結果來看也還算不錯。最可惜的就是唐毅還活著,恐怕再沒有這樣好下手的機會了。

    「王侍郎……」李洵猶豫著開口道,「現在關在大理寺,還未判決。我父親與諸公在替他求情,只是怕不樂觀。」

    李洵嘆道:「竟然是王侍郎。難得的好官啊。」

    宋問咬牙道:「張曦雲,豈能事事順他心意?他就看戶部這麼不順眼?那真是太好了。」

    李洵燃起一道希望,問道:「先生有辦法?」

    宋問挺直背,望向前面道:「我要先去見見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10:49 PM

第88章 獄中解惑

    宋問決定去大理寺見見王義廷。

    換了個身衣服,去找大理寺卿。

    雖然因三殿下遇刺,這事變得亂七八糟,最終還是讓刑部插上手了,大理寺跟著倒了不少黴。

    但關卿先前說了欠她人情,還是破例放她進去。

    獄丞將王義廷領到外間便自行退開,留兩人單獨說話。

    王義廷身穿囚服,雖然形容有些狼狽,看著倒沒被怎麼為難。見她來了,抖擻起精神,抬手行禮問好。

    宋問盤腿坐到他對面,示意他也坐下。

    兩人對視一笑。

    宋問道:「沒有人有任何證據。其實只要你不說,你還可以安心的做戶部侍郎。」

    「我再不出來,豈不是要給太傅,給戶部添許多麻煩?」王義廷笑道,「其實我原本也想說出來了。我不是一個習慣說謊的人。如今倒是輕鬆不少。」

    宋問沒有說話。

    王義廷又問:「殿下如何了?」

    宋問:「還沒去看過他。不過聽說是已經沒事了。」

    「你去看看吧。」王義廷道,「我也想知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來告訴我。」

    宋問低下頭,又沒說話。

    王義廷道:「我怎麼覺得先生在外面,過得比我還不好?」

    宋問摸摸鼻子道:「我這樣正直坦蕩的人,難免心有不安嘛。」

    王義廷:「倒不覺得先生做了什麼,該心有不安。」

    「說不清理由。」宋問歪頭道,「你呢?緣何,要做這樣的事?」

    王義廷嘆道:「緣何?因為不甘啊。」

    「歷來米價與鹽價,他們都喜歡插上一手。做的隱晦,又不易察覺。可貪污就是貪污,哪有少與多的道理?」王義廷扯了扯囚服的褶皺,諷刺笑道,「憑什麼他們賺得缽滿盆滿,農戶卻要貧窮求生?他們終日勞作,沒有休息,卻只能混得溫飽,而子女連私塾都念不起。他們連這點微末的機會,都要從一開始就被剝奪。」

    「我梁國想要富強,豈能再任由這群蛀蟲,繼續侵蝕我大梁的國本?」王義廷道,「縱我身死也無妨,但我定要,拉著一起走。」

    王義廷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哪怕他此刻身處大理寺,哪怕他知道將來面對的是無盡囚期,也沒有絲毫的不安與退卻。

    沒有人能將他擊垮,因為他堅定的在走他的道。

    宋問:「所以你就鋌而走險,乾脆擾亂米價,叫他們也虧一把?而後把他們都引出來?」

    王義廷聞言嘆了口氣:「只是,我沒有想到……」

    「你沒有想到市場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沒想到自己弄崩了。」宋問道,「你沒想到他們那麼蠢,竟然將全部的米都拿出來售賣。這世間總是有許多沒想到的事。」

    王義廷低下頭道:「是我考慮不周。我的確沒想到米價能直接從十八錢降到六錢。沒想到他們會這麼慌張,竟然在京城囤了那麼多米。好在有宋先生。」

    「我知道。其實你已經很聰明了,你已經非常聰明了,你簡直是一個鬼才。所以我覺得你很可惜。」宋問道,「如果你是在為朝廷辦事,你已經是成功了。」

    在這個時代,能有這樣調控市場的想法,不僅是新穎,更是大膽。

    在現代看來很簡單的事,無法想像當初第一個走上這條路的人,需要多大的智慧與勇氣。

    王義廷搖搖頭道:「朝廷?不會的。就算是上奏給太傅,太傅上表給陛下,長安的米價還不算高,大理寺不能大刀闊斧的查處。他們這麼多人,有的是藉口推脫,包庇。溫溫吞吞的,最後還不是要不了了之?長安米價何時才能降?此事何時才能見天日?」

    王義廷道:「只有長安米價切實的降下來,才是真正有用的。」

    然而,溫吞與激進,誰也不能斷言哪種方法才是對的。

    但凡激進突變的事情,必然伴隨著莫大的風險。它的成就與它的失敗,幾乎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王義廷因此將自己送進了大理寺一樣。

    宋問打開摺扇,感慨道:「王侍郎,你膽子真的很大。」

    王義廷笑道:「宋先生的膽子不也很大?」

    「我膽子是很大,所以我現在自食惡果了呀。」宋問惆悵道,「我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三殿下是現在還躺著呢。」

    王義廷問:「宋先生,身體無恙吧?」

    宋問抬手,示意此事不要再提,聳聳肩膀重新坐直道:「王侍郎,我有兩個問題想問你。」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如今我也不會瞞你的。」王義廷抱拳道,「此前還要多謝先生替我解惑。」

    「我之前是懷疑過你,可又覺得不對。你哪裡來的銀子買米,把價格提上去的?」宋問道,「你買這麼多的米,怎麼會不被發現?就算你是戶部侍郎,不應該做不到。」

    王義廷道:「不,我沒有買米。我只是說服幾家米鋪,將價格提上去而已。其他人就跟著上調了。」

    「原來如此。」宋問無奈一笑,繼而豁然開朗:「原來如此。」

    還能有這樣的操作。

    王義廷:「我與京城幾大米鋪的東家,確有私交。我找了六間米鋪,讓他們先上調價錢,再以戶部的米做許諾,請他們代為售賣。等稻米豐收,米價下跌之後,讓他們再幫我補進,盈利二八分成。我是戶部侍郎,我父親是吏部尚書,他們自然深信不疑,便答應了。」

    宋問:「可是戶部的米倉沒有被動過。」否則早就有人發現了。

    「我說近幾日米倉有人看管,怕被戶部同僚發現。所以先借米鋪的米,待稻米都清點入倉之後,再還給他們,他們答應了。」王義廷道,「我說未避懷疑,我要盡快售出,價錢稍低些許並無所謂。所以米鋪開始調價。」

    宋問抱頭,沉沉吐出一氣。

    這是完美的空頭操作啊。沒有投入任何的本錢,用三個月的時間,完全翻轉了京城的米價。

    她真是低估了王義廷。

    王義廷:「他們互相併不知情,然後我再不斷鼓動他們,繼續降價。只是他們起頭後,其他米鋪紛紛效仿。長安城裡那麼多米鋪,都收了不少米,自米價上漲來便有所擔憂,見風向有變,就紛紛拋售。」

    王義廷低笑一聲:「之後事情鬧大,就算是知情人,也不敢說出來,而且不確定我是有心還是無意。沒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宋問覺得血氣直衝頭頂,不禁唏噓道:「山蟾斗仰名空在,桂折蘭摧恨未休。」

    王義廷笑道:「宋先生這話過了吧?我還活著,既沒折,也沒摧。我倒不覺得我會死。」

    宋問道:「我不會讓你死。我也不會讓你把下半生,留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牢獄裡。」

    王義廷不置可否:「先生的第二個問題呢?」

    宋問抹了把臉,鎮定情緒,正色問道:「二,為何有人急著要殺三殿下?」

    王義廷頓了頓,放低聲音道:「南王要回京了,你讓殿下多小心。往後,別帶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宋問蹙眉道:「南王……與此事有何關係?」

    南王,是陛下兄長的遺孤,算是唐毅的堂兄。

    當年皇位之爭,他父親很有遠見。在唐贄登基之前將他送出京城,並給他留了十萬守軍。

    他比唐毅安全的多,也比唐毅危險的多。

    唐贄剛登基的時候,根基不穩,就暫且放任他在嶺南,沒去清剿。

    可是如今唐贄身體欠安,嶺南又很是富庶,南王勢力越發壯大。此患不除,他恐難以安心,便下詔命他回京。

    南王很識相。他如果不識相,就怕人直接派兵打到嶺南去了。

    只是這書信來來回回,再準備準備,還可以拖個一年半載。

    王義廷道:「具體我也不知,有些不能說的事吧。我只知道,只要提起南王,就要說到三殿下。」

    宋問:「可是三殿下,見過南王嗎?」

    王義廷想了想:「沒有吧。」

    宋問嘆道:「原來如此。的確是我莽撞。連累了你與三殿下。」

    「其實你不必自責,我原本也就想來自首了。我知道大理寺與御史台難做,如果我不出來,此事無法善了。只是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想再等些時日。」王義廷跟著嘆道,「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們,是我心存僥倖。」

    宋問皺眉搖手道:「不。我以為那個人是你,我以為在京城那掌櫃不敢這麼大膽,光天化日痛下殺手。我以為一切可以商量。說到底,不過都是我以為而已。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正是因為懷疑我,才會放鬆警惕,決定要去。你賭那個人是我,你賭贏了。你賭對方不敢加害於你們,你賭輸了。」王義廷抬起套著沉重鎖鏈的手,搭在她肩上,道:「賭的人不止是你,還有我。我覺得米價會降,我賭贏了。我覺得米價降了人人都好,我賭輸了。」

    王義廷:「就像你說的,這世上有許多想不到的事。沒有人是本著失敗的打算去做事的。有些轉機就是靠著冒險得來的。」

    「我沒有自責,我只是在反省。」宋問抱胸道,「你如今這樣的情況就不用來安慰我了,我自己清楚的很,這次是我的錯。」

    王義廷笑道:「宋先生,某一點上來說,你我很像。你我決定了的事情,都不會聽從別人的勸誡。我倒是不覺得你莽撞,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樣做。因為已經有了足夠去做的理由,我也說服不了自己停下。」

    王義廷道:「你唯一不該的是,牽扯了三殿下。」

    宋問也知道,唐毅這次遭罪,大半是因為她。

    是她帶著唐毅去了米鋪,又是她的糟糕身手連累唐毅受傷。

    王義廷看她神色,覺得這話重了些。

    宋問這樣看似漫不經心,但實則自尊心強烈的人,不需要人說,心裡肯定是明白的。

    恐怕與旁人的譴責相比,她對自己更為嚴厲。

    王義廷轉了話題:「你之前急著想找出我的身份,是有什麼事嗎?」

    「現在說也沒用了,你都已經進來了。」宋問單手撐著起身道,「安心等著,我一定帶你出去。」

    王義廷對上她的視線,才發現她似乎是認真的。

    「宋先生?」王義廷抬頭看她,說道:「此事皆是我咎由自取,我已做好準備。請不要為我冒險,否則我於心難安。」

    宋問點點頭,朝他彎腰辭別,轉身離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11:30 PM

第89章 民心所向

    宋問從大理寺的監獄出來,覺得陽光異常刺眼,皮膚上都帶著一層寒意。

    甩著袖子抖了抖,然後徑直出去。

    守門的那位都認得她,招呼道:「宋先生,走了?」

    宋問朝他一招手:「麻煩替我轉告你們關卿。拜託, 多謝。」

    守門差役一時懵了:「轉告什麼?」

    宋問出了大理寺,讓林唯衍駕著馬車,去屯田司。

    這邊聚集的農戶已經不多了,要賣米的大半也都賣了。田裡還要播種晚稻,沒事也不會進城。

    宋問下馬車,偏過頭對林唯衍叮囑道:「待會兒我說了什麼,你都記住。到時候再去別人說。」

    林唯衍憋了憋:「我盡力?你別背詩詞就可以。」

    幾位農戶懶散的坐在一起,看著也不像是來賣米的,就那麼互相閒聊。

    宋問走過去,在他們對面蹲下,問道:「你們認識王義廷,王侍郎嗎?」

    幾人對視幾眼,摸不清狀況,點頭道:「認識啊,他是個好官。」

    一位大爺:「就近幾日不知怎麼沒有看見他了。」

    「就是想來謝謝他的。」另一人道,「這次多虧了他, 他人也好!」

    農戶拍腿道:「就是,他稱米可准了,也不多扣我們的。比米鋪那些人還講良心。」

    「你們往後也見不到他了。」宋問微低著頭, 惆悵道:「他現在在大理寺呢。」

    眾人俱是一愣,齊聲問道:「為何?」

    宋問嘆道:「因為長安米價暴跌一事,他獲得受罰,恐怕,出不來了。」

    幾人群情激奮道:

    「這與王侍郎什麼關係?」

    「廢話!人家是戶部侍郎啊!」

    「憑什麼,這那麼多官不抓為什麼非要抓王侍郎!」

    「那娃老實啊!一看就容易欺負啊!」

    「王侍郎倒也不算是無辜。」宋問換了條腿,繼續半蹲著道:「幾位有所不知,這長安米價,就是王侍郎降下來的。他看不慣你們辛苦種田,卻只能拿微薄收益。看不慣米鋪高價賣米,長安百姓無從受惠。看不慣官員同流合污,朝廷無可奈何。他一氣之下,就用辦法,將長安米價砸了下來。」

    幾位農戶瞠目結舌,這這那那的說不出話來。

    宋問搖頭道:「只是他失算了。他沒想到長安的米價會降的那麼快。他原本以為,米價稍稍降一點,朝廷開始徹查此事,就會明白你們的艱辛,然後減輕你們的稅賦,嚴懲那些貪官惡商。誰知道,他們在長安囤了那麼多米,」

    「王侍郎早些時候還是有所準備,所以一看這米價不對,就向朝廷請求,九錢向你們收購稻米,以彌補你們的損失。同時,還向朝廷請求,減輕稅賦,造福於民。」宋問擺手,唏噓道:「只是,他還是不能原諒自己。他滿心愧疚,認為對不起你們。所以,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

    農戶們道:

    「這也不能怪他呀。」

    「是啊。何況我們這也沒什麼損失,不過是虛驚一場而已。」

    「這長安米價,我原本就看著很不高興了!明明是我們種的米,憑什麼我們只能賣九錢,他們能賣十八錢!他們做什麼了?不就是仗著家大業大,我們惹怒不起嗎?」

    「我說這米價降的好!王侍郎做得好!」

    「米價一降,長安城裡多開心啊!」

    「就是!」

    宋問抓住那名異常激動的農戶的手,誠懇道:「我想王侍郎的憤怒同你們是一樣的。而他身在其中,卻無可奈何,更是憂愁。所以才出此下策。」

    「如今說這些都沒用了。即沒人知道,也沒人會替他覺得冤屈。」宋問道,「陛下要徹查,他雖不是抬米價的主謀,可他插手米價一事證據確鑿。律法之下,不講情理,只能說他自己可憐了。」

    幾人拍手:

    「可這事我們並無損失啊!」

    「說來,戶部前幾日又給鄉里補了些銀子。就是王侍郎送來的。」

    「哎呀我那也有!我說戶部怎麼九錢收米了,怎麼還給發銀子了呢?」

    一位農戶想到,起身跑到門口,大聲問裡面的官爺道:「戶部還給我們發別的銀子嗎?」

    官爺抬起頭,翻出一個白眼:「想的美?哪裡還有銀子多發?稅銀也給降了,米價也給補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他跑回來匯報情況,幾人這麼一核對,才知道,原來那銀子是王義廷自己補的。

    再想到他如今的境遇,不禁開始淚眼婆娑。

    宋問也才知道,那大概就是王義廷這次米價一事中賺來的銀錢,他發還給了百姓。

    宋問抿著嘴唇,握著摺扇,面色悲痛道:「此案證據確鑿,無從開脫,王侍郎也毫無怨言。我只是不忍看他一片好心,落得如此結果,才替他說上兩句。只希望你們不要誤會。」

    眾人頓時激動道:

    「怎麼會誤會呢?他一心都是為了我們好啊。」

    「王侍郎這樣的好官,為何命就那麼苦啊!」

    「我真沒見過這樣的好官,真沒有!這往後沒有王侍郎,我們可怎麼辦?他怎能就不管我們了?」

    「千萬別衝動,也千萬別做傻事。若是連累了你們,王侍郎真是此生難安。我可是罪過。」宋問道,「他雖進了大理寺,還是對你們放心不下。我是受他囑託,再次來向你們道歉。若有難事,他還有一點家財,能幫的,一定竭盡全力。」

    農戶哭道:「我們不用他幫,我們只想幫他!這位小郎君,你說說,我們要怎麼才能幫他?」

    宋問:「我無能為力。我只希望不知情者能夠知情,不要讓他帶著別人的誤解與怨恨。讓他輕鬆一些。」

    宋問調動民情的能力,真是出類拔萃的。

    基於事實,添油加醋,自我反思,總結彌補。

    不消幾句話,憤慨,無奈,悲壯,無辜,都有了。

    林唯衍坐上車轅,問車內的宋問道:「你讓長安百姓替他申冤?」

    「這叫民意。他們仗著人多嗎?全長安近百萬人,看看究竟是哪邊人多。」宋問道,「長安米價降價一事,受惠的是整個長安城。」

    「一名好官,對他們來說,有如珍寶,少之又少。不管能不能幫助他們,只要知道他在,就能安心。就是這份安心,才能讓人不畏懼。」宋問道,「幾乎所有的奸臣,都有一條罪名,謀害忠良。這是百姓血的控訴。」

    林唯衍:「民意,然後呢?」

    「然後,需要大理寺卿,御史公等朝廷眾臣,替王義廷求情。」宋問道,「這一點,李洵說了,他們會去。」

    林唯衍問:「這就好了嗎?」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宋問道,「只要他肯幫忙,王義廷定能相安無事。」

    林唯衍抖起韁繩,往下一個地方趕去,說道:「既然如此,我怎麼覺得你還是很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感慨。我聽過很多人的憤怒,他們的憤怒留在史書上,只有一句話。」宋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道,「其實那不止是憤怒。還有走投無路後的絕望。」

    林唯衍:「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宋問道,「我說了我就是感慨!感慨兩句!」

    唐清遠想見宋問,輕而易舉。宋問想見唐清遠,卻不那麼容易。

    她讓林唯衍去拜託了宋祈,然後讓宋祈轉告唐清遠,她會在春風樓等候。

    唐清遠才差人來回話,定了時間,約她見面。

    宋問提早去點了春風樓的包間,又隨意點幾道小菜,等人過來。

    沒多久,房門被推開。

    唐清遠走進來,護衛守在外面。他朗聲笑道:「這倒是稀事,宋先生會來主動找我。」

    宋問起身相迎:「殿下請坐。」

    唐清遠打量她兩眼,道:「宋先生數日不見,消瘦不少。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宋問道:「煩心的事很多,庸人多自擾嘛。」

    「我觀先生素來無拘無束,哪裡來的那麼多的煩心事?」唐清遠想同她聊,說道:「不如說來聽聽?」

    宋問斟酌片刻,問道:「太子殿下。您知道三殿下遇刺一案嗎?」

    唐清遠笑容一僵,反問道:「宋先生覺得與我有關嗎?」

    宋問:「坦白講,我不知道。」

    唐清遠大笑兩聲掩飾,說道:「那我可真是傷心。」

    宋問:「可從私心來講,我覺得您沒有。」

    「謝謝你的私心。」唐清遠抿著唇,輕笑道:「我不會殺三哥的。」

    宋問頷首,從懷裡掏出書冊,將它遞過去。

    唐清遠接過,狐疑的翻開一看。

    越看越是心驚,快速往後一番,發現最後幾頁被撕了。

    恰巧斷在滴漏法制白糖上。

    他又重新翻了一遍,問道:「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宋問道,「這是王侍郎暫存在我那裡的。只要他安然出來,我就把最後一頁交給他。」

    唐清遠合上冊子,探究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宋問想了想,答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唐清遠不語。捏著手指沉思。

    「太子殿下。王侍郎絕對是一位可用之人。您賣他這次人情,您救他一命,他定能銘記在心。」宋問道,「重要的是,長安百姓也能記得您的人情。」

    唐清遠將冊子放在桌上,給自己倒了杯酒。

    宋問等他說話。

    唐清遠嘆道:「其實你找我幫忙,我是願意幫的。我也知道你是為了何事,所以我才過來。」

    宋問道:「是我自己不安,宋某小人之心。」

    「罷了。」唐清遠道,「王侍郎,我會替他說請的。我也不忍看他就此殞命。」

    宋問抱拳:「多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26 11:31 PM

第90章 本案了結

    宋問給唐清遠的,是一份較為淺顯的物價分析理論。另外包括對米價控制的相關政策措施,戶部計稅的相關建議。

    可以說分析的完整且全面。

    然而最為寶貴的並不是分析,而是宋問在其中非常委婉的提出的幾條稅制改革。

    大梁征的稅基本是直接稅,即直接向個人收取。而宋問提出了增值稅,即按照物品增值部分繳稅,是間接稅的一種。

    另外還提出了累進稅。即賺的越多繳的越多,而對於收入低下的農戶,應當採取鼓勵免稅的方式, 不是單純的依照人頭來徵稅。

    這些建議都帶著濃厚的現代風格,宋問也知道他們不會接受,且不會認同這些條例。因為它損害了大部分上層官員的利益。

    於是只是三言兩語的夾雜其中,且寫在最為偏僻的位置。

    至於他們能不能看見,看見後是什麼樣的心情,就不是宋問擔心的了。

    對於他們來說,前面這些都不算太震懾,所以宋問在最後跟了一份滴漏法制白糖法。

    大梁的糖來自南方種植的甘蔗,再從甘蔗中提煉糖分。

    只是他們的技術不過關,能夠熬製砂糖,卻不會熬製白砂糖。

    白砂糖在古代也稱作糖霜,哪怕是宋朝,品質優良,顏色純粹的白砂糖,價格也非常昂貴。

    製作白糖的影響,遠比不上鹽的提純。宋問認為,就社會影響來看,此法曝光不會引起什麼巨大變動。而對於大梁國人來講,這卻是一件很重要,足夠引人重視的事情。

    宋問以前準備拿白糖賺錢來著,現在還是將它親情冠名王義廷。

    將它交到王義廷手上推廣負責,也很是放心。

    朝堂上。

    「陛下,王侍郎有不凡之才,就將他關押在大理寺中,委實可惜。」宋祈道,「陛下,齊桓公任管仲,曹公收張遼。不計前嫌,知人善用,皆為後人讚頌。這世間賢才難得,而王侍郎又有忠君之心,愛民之仁。望陛下法外開恩,」

    大臣道:「國有法度,緣何法外開恩?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

    宋祈依舊聲線緩慢而堅定道:「臣正是坦蕩,才敢上奏陛下。與他是否為戶部官職無關。」

    「王侍郎並無歹心。未鑄大錯,思其本心,也算情有可原。」李伯昭上前道,「今他有心悔過,又有功績在前,望陛下念其苦勞,給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他心中感念陛下恩情,自然不會再犯。」

    大理寺卿道:「稟陛下,長安百姓有心向他,終日跪在大理寺前請命。臣認為,此時嚴懲王義廷,不妥。」

    張曦雲眯著眼看向幾人。

    相繼幾人還想出列再辯,唐贄聽得頭疼,抬手制止,而後點道:「王尚書,你如何看?」

    「犬子不孝,叫陛下憂心。臣無異議,但憑陛下作主。」吏部尚書抬起頭道,「陛下,臣只有一句話想說。犬子所作所為,皆因愛民之心。只是他資質愚鈍,才會誤入歧途。」

    唐贄又點道:「太子,你又怎麼看?」

    「陛下,臣以為,滿朝堂,出一位戶部侍郎容易,出一位王義廷,難。」唐清遠道,「文武眾臣,有幾人能從寥寥數字中,發現米價有異?有幾人,能有這般敢作敢為的氣魄?有幾人,能有毫無紕漏,策謀此事的才智?又有幾人,能獨自尋出白糖製法?這樣的人若是關押在大理寺中,該是如何令人扼腕?」

    唐清遠道:「臣不知該如何做。臣只知道,陛下若是依從律法,是昭明天下之理。陛下若是法外開恩,是沛澤天下求賢仁愛。陛下自有考量。」

    唐贄抓著把手,沉沉呼出一口氣。

    王義廷得以無罪釋放。

    宋問得到消息,真是鬆了口氣。

    唐贄或許原本就沒打算嚴懲王義廷。

    雖然一眾臣子在參他,但也有一眾臣子在保他。

    王義廷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明白。他是個可用之才。唐贄想將人情送給唐清遠。還有吏部尚書的。

    無論如何,大事已成。宋問如約將白糖的製法送去。

    大理寺卿卻差人來傳話,王義廷不收她的東西。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賴在牢裡不願意走的人。不敢聲張,喊宋問過去趕緊解決。

    宋問覺得很是頭疼,於是再次親自過去看他。

    還是先前的房間,還是先前的擺設。人也還是先前的裝扮。

    「落魄如常啊王侍郎。你該準備準備,你要出去了。」宋問指著他嫌棄道,「還是你非常留戀大理寺的風景?你都幾日沒洗澡了?」

    王義廷道:「若如實來講,我不該出去。」

    宋問掏出紙,問道:「你為何不要?」

    「這不是我的東西,我自己不能收受。」王義廷道,「宋先生,我真是猜不透你。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能知道那麼多東西?功名利祿於你都是身外物,那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宋問:「你為了什麼我就為了什麼。」

    「這是你的東西。」王義廷道,「其實我出去,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宋問:「可惜。我心裡只有可惜兩個字。你怎麼是個這麼死板的人?」

    王義廷道:「我也覺得很可惜。如果我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其實你已經成功了。百姓受惠,農戶有驚無險,沒有損失。而那些借此謀取暴利的商戶與貪官,受到了懲罰。你在三個月的時間裡讓米價從十七錢漲到十八錢。又在短短幾天時間內,讓它從十八錢跌至六錢。如今長安城的米價是大梁國內最低的。往後,誰若還敢動長安的米價,都要再掂量掂量,戶部可是有一個王義廷。你已經做到你想做的了,甚至比你想的更好吧。」宋問道,「不說別的,你能從戶部再找出一位能與你匹敵的人來嗎?」

    王義廷:「若不是有你,已經釀成大禍。宋先生為何不為官呢?」

    宋問心道,她做官,是要命的。

    「可偏偏就是有我。偏偏,我提早預見了此事。若非我心血來潮,我也發現不了。就在你動作的前幾日而已。」宋問道,「緣分,是天意。天意要你這樣做,天意要你留下來。」

    王義廷笑道:「宋先生還會信天意?」

    宋問道:「好吧。我不信天,也不信命。但是我負責的講,如果你就此受罰,你會後悔,你會讓許多人都後悔。這世間上有你這般才華的人,萬里無一,即使有,能得以施展才華的更是少之又少。你難得有此機會,卻要自己放棄嗎?你就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嗎?你不覺得不甘嗎?為何那些貪官還在,而你卻沒有了?你要讓多少人傷心?」

    宋問:「我會幫助大理寺查你,是因為你切實有罪。而我現在保你,是因為你切實有功。你這樣的人,不應該留在這裡。外面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如果你要贖罪,你應該懷著這份愧疚,去為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去施展你的才華,去建設更繁盛的大梁。」

    王義廷苦笑道:「誰需要呢?我牽連了我父親,牽連了戶部,牽連了農戶。我自入獄以來,除了你,沒有人來看過我。」

    宋問站起來,扯著他的胳膊向上扯:「有沒有人需要,你應該出去看看。何必妄自菲薄?你拚死也想幫助的人,你不想去看看嗎?」

    宋問扭頭喊了獄丞,過來將他的鎖鏈打開。

    獄丞不知從何處給他找了一件外衣,讓他披在身上。

    王義廷站在牢門的門口,停步不前道:「這幾日我在大理寺裡,見到許多人。他們有些人知錯,有些人不知錯,可他們都出不去。」

    宋問:「那你現在應該知道你有多幸運。」

    「我是很幸運。可我不知該如何向他們解釋我的所為。」王義廷道,「這個地方,進來容易。出去為何如此難?」

    「聽過畫地為牢嗎?你在做一件蠢事。」宋問道,「往前走,王侍郎。」

    王義廷邁出一步,走到光下。

    他一身落魄來到大門口,大理寺守門的官差看見他,立正,朝他肅靜的敬了一禮。

    王義廷微微有些詫異。

    門吏轉身,將大理寺厚重的門推開。

    隨著景象湧進他眼內,無數的嘈雜聲隨之湧來。

    數百百姓站在門口,為首之人正是他的父親。

    「王侍郎,我們來接您出來!」

    「王侍郎!」

    王尚書訓道:「不孝子。」

    王義廷一時不知該說何是好。

    「沒有來看你,是因為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可他們從沒有放棄過為你奔走。」宋問站在他身後道,「你以為是因為我你才能出來的嗎?你錯了,有沒有我都一樣。因為你身後站著的人多著呢。」

    宋問道:「這些人,感激你,重視你,相信你。你不要讓他們失望。」

    「多謝!」王義廷眼中含淚,手心緊握,說道:「多謝!」

    他發現,他果然還是想留下的。

    有人想他留下。哪怕卑劣,他也想留下。

    宋問笑了一下:「說來我也是平民,現在也住在長安。從這裡來講,該是我要謝你。」

    宋問道:「多多保重。」

    說罷,從一側悄然走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09:48 PM

第91章 書院舊仇

    王義廷出獄,長安城裡一片喜慶。

    宋問心事已了,只想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林唯衍跟在她身後道:「我以為你是很有信心的。」

    宋問道:「我是很有信心。」

    林唯衍:「那你還這麼緊張?」

    「我緊張,是為了表示我對此事的重視。」宋問打了個響指道,「回家,吃點好吃的。順便讓小五去多買點米,這叫抄底。」

    林唯衍攔住她去路道:「你是不是應該去看一下三殿下?」

    宋問摳摳耳朵:「嗯……」

    林唯衍:「你沒點自覺性嗎?」

    宋問:「我該有什麼自覺?」

    「朋友受傷,前去慰問的自覺性。你不是說,他是你的朋友?」林唯衍堅持不懈的賴著他道,「你的江湖道義呢?」

    宋問一個轉身,對著他嚴肅道:「林大義小友,我發現你最近特別喜歡質疑我的能力,然後給我提出意見。」

    林唯衍遠望,滄桑道:「是的,你們都不大省心。」

    宋問:「……」

    宋問:「看來你責任重大。」

    林唯衍點頭。

    尤其是這次缺席,險些釀成大禍。林唯衍終於確信,他們沒有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為了防止兩人之間的友誼被破壞,林唯衍擔起重任,壓著宋問去見唐毅。

    宋問知道應該要去看看唐毅,只是她莫名心虛,也不知該怎麼和唐毅說。

    就像王義廷說的那樣,不應該帶唐毅去什麼危險的地方。

    可對於一直生活在砧板上的魚肉唐毅小友來講,京城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嗎?

    所以唐毅歷來都沒有朋友,歷來哪裡都不會去。

    宋問不逃避道歉,只是覺得此時向唐毅道歉,就意味著她和別人一樣,從此要疏遠唐毅了。

    宋問可以凶悍霸氣,坦蕩清白,也可以諂媚無恥,逍遙灑脫。但這樣的事情,她實在很難開口。

    她認為自己的確有錯,錯在沒有瞭解清楚實情,做好準備的時候就讓唐毅身處險境,但絕不是錯在帶他出去。

    可這話說出來,她覺得自己會被打。

    宋問到唐毅府邸的時候,宋祈正從裡面出來。

    兩人互相看見,宋祈微微頷首,從她身邊走過。

    門房去通報,未幾,出來領她進去。

    聞樂站在床邊,以便照顧。見宋問進來,哼了一聲。

    唐毅揮揮手,讓他先下去。然後撐著從床上坐起。

    宋問過去虛扶了一下,觀察他的神色,問道:「怎樣?還好吧?」

    唐毅道:「本來就還好,只是一點皮外傷。」

    宋問坐到床沿上,點頭道:「那就好,否則我罪過大了。」

    唐毅道:「多謝。」

    「謝我什麼?」宋問拿過一個蘋果,翹著腳道:「謝我讓你重傷,還是謝我帶你趟渾水啊?」

    唐毅;「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宋問看著他,笑道:「三殿下,您還真是病糊塗了不成?」

    「是我自己做的決定,與你無多大關係。」唐毅道,「也是我自己學藝不精,不夠小心,才受的傷。」

    宋問低頭,接著削蘋果。

    唐毅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聽說你已經好幾日沒去書院了,總不是就此受挫了吧?」

    宋問終於放下手裡的刀,啃了一口蘋果,奇道:「我怎麼覺得,你們反而都來安慰我?我帶著皇子,一意孤行,直入虎穴,結果遇刺重傷。不該是膽大妄為,剛愎自用嗎?」

    唐毅道:「像你這樣無往不利的人,難得失敗,心裡應當不好過吧?我只是覺得你會想不開。」

    宋問頓了頓,搖頭道:「多此一舉。」

    唐毅一片好心被碎,蹙眉道:「什麼?」

    「什麼失敗?我失敗了嗎?長安米價降了,農戶損失止了,大批貪官落馬,王侍郎安然出獄。」宋問指著他道,「除了你重傷我輕傷,此事解決的簡直完美!」

    唐毅躺在床上,消息滯後,聞言大驚道:「什麼?!王侍郎安然出獄?他不是自首了嗎?他不是剛進大理寺嗎?此案不是轉交給刑部尚書了嗎?」

    「所以說,就是游泳都有可以被淹死,喝水都有可能被嗆死,走在路上也有可能被摔死。受個傷算什麼?」宋問拍拍他的肩膀,「何況人本來就是你惹來的,他們本來就是要殺你的是吧?當時王侍郎攔也你了你自己不聽,你要負絕大多數的責任,跟我有沒什麼關係。」

    唐毅:「……」

    宋問豪放大笑:「糾正你一句,你宋先生,還是無往不利!哈哈哈哈!」

    唐毅:「……」

    現在應該喊聞樂拿個火把,把這人燒死。

    宋問在家休息了幾天,閒下來後又覺得無聊,總算去書院銷了假,準備回去上課。

    傅知山很是遺憾。

    沒有宋問在的日子,書院再也不需要他擔心了。可是她又回來了。

    宋問整理了一下先前的卷子,帶回書院。

    越走近課堂,越是難掩興奮。她果然還是很想念她的學生的,三兩步衝進去高呼道:「我親愛的學子們!」

    眾學子正唉聲嘆氣。見她進來,托著下巴,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宋問:「……」

    這不合理。她才幾日沒來,這群學子對她狂熱的追隨與崇拜呢?

    「怎麼?你們先生重傷痊癒,重歸課堂,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宋問拍桌嚴肅道,「白虧我對你們這麼好了,一個個都什麼表情?」

    孟為實誠的嘆道:「先生,您就是不想來上課而已嘛。我們也不想來,可我們不得不來。這如何還能高興啊。」

    「你以為我是你們?我雖然不用參加科考,可我要做的正事比你們多多了。」宋問叉腰道,「要鞭撻你們,要教育你們,要協助大理寺辦案,要給你們收拾爛各種攤子,還要面對傅助教的每日詢問。這都是因為什麼?因為你們總給我惹事。」

    眾生:「……」

    「可是先生,這幾日您根本沒來書院啊。」趙恆道,「而且我們也沒做什麼啊。」

    「雖然我人不在,可我心與你們同在啊。知道我多操心嗎?」宋問道,「而且你們什麼都不做,來不來上課有什麼區別?你們先生我是切實在養傷好嗎?」

    「做了做了!」馮文述忽然清醒,大聲喊著站起來,激動道:「先生先生,給您講講我們做了什麼!」

    「嗯……」宋問呲了一聲,「你說。」

    於是馮文述開始邀功道:「我們去屯田司,幫助戶部搬米了。有人去米鋪鬧事,我們加以阻止了。米價動盪之後,我們還幫著安撫百姓。還有您沒來上課的這段時日,我們一直在街上幫著說王侍郎的好話。」

    眾生這才回憶起之前的事情,挺直腰背抖擻精神,等待著宋問的誇獎。

    宋問聽著很是欣慰,給他們鼓掌道:「不錯不錯,長進了!」

    終於知道自己做事,也知道該做什麼事,而不是等她來說了。

    這些小子們,也在一步一步踏實的向前啊。

    馮文述大手一揮道:「順便以身作則,我馮家直接買進了五百斗米!」

    宋問:「……」

    宋問險些一口「噗」出來。

    宋問拍了拍胸口,艱難對他誇獎了兩句,然後轉開話題,問道:「你們方才都在愁什麼?」

    梁仲彥嘆道:「先生,是這書院間的詩會又快要開了。今日請柬已經送到了書院,學生們自然沒什麼心情上課了。」

    「怎麼?詩會……不好玩嗎?」宋問兩手抱胸道,「你們文人才子間,不正好可以多交流交流?這詩會,該是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啊。正是你們喜歡的才對啊。」

    孟為舉手道:「這詩會啊,幾乎京城有名的書院都會去參加。另外還有國子監的學生也要參加。」

    「哦——」宋問瞭然點頭道,「終於要見隔壁家的孩子了?難怪都萎靡不振的。」

    「什麼隔壁家的孩子?」丁有銘抬起頭,朝她控訴道,「先生您是今年剛來,有所不知,這詩會實在是太討厭了!」

    孟為糾正道:「詩會不討厭,是國子監那幫學生太討厭了!」

    眾生聞言群情激奮,紛紛應和道:「是是是!那幫學生太討厭了!」

    宋問撓撓額頭,不明所以道:「這你們就不對了。詩會,該是各自展示才華的時候,自然是以文鬥文咯。討厭他們,就更該去,讓他們見識一下你們的厲害。還是你們比不過人家,所以才討厭?」

    丁有銘別過臉道:「哎呀!先生您又錯了!他們與我們的比試根本就不公平!」

    馮文述站起來道:「我來說!」

    「這國子監素來與雲深書院不和。國子祭酒乃是當朝太保,驃騎大將軍許大將軍是也。他雖然公務繁忙並不管事,可偶爾也會去國子監講課。」馮文述拂拂衣袖,背過手道:「而我們雲深書院,雖是私設書院,但宋太傅多有關心,也時常來此處授課。」

    馮文述道:「這眾所周知,太傅與太保不和,所以這國子監與雲深書院也素來不和。」

    宋問攤開手道:「……可他們不和,與你們不和,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這個要回憶到多年以前。」丁有銘道,「原本是沒有關係的,是國子監那幫學生太看不起人!於是我們書院的人就與他們吵起來了。吵著吵著就吵到大將軍與宋太傅身上去了,然後就吵到二人的關係上去了。國子監的監生說不過我們,又憋不下這口氣,就此給我們下絆子。這梁子就越結越大了。」

    帶有著強烈的控訴方情感。

    宋問點頭了悟:「哦……然後那次的爭執就作為傳統留下來了?」

    年輕氣盛嘛。

    眾生聽著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有點不對。

    孟為不滿道:「先生,您不是我們這一邊的嗎?」

    「就是啊先生!您是我們雲深書院的啊!」

    「這是傳承的意志,是我們雲深書院的尊嚴!」

    「不錯,他們每次都踐踏我們的尊嚴!根本不是看才學。這詩會根本就沒有意義!」

    宋問抬手示意他們安靜,想了想道:「你們怕輸?」

    「唉——!」

    眾學子挫敗狀坐回自己的位置,擺擺手不想和她說話。

    馮文述道:「先生,這是您逼我們的。」

    宋問挑挑眉毛,不屑道:「想咋滴?」

    「我們就與先生說實話了。前幾日我們在街上做事的時候,碰見國子監的監生了。」馮文述道,「我們爭吵了一頓,因為他們諷刺您。他們說先生您帶著三殿下出去,還讓他受傷,根本就是個不分輕重的人。空有虛名,什麼事都喜歡湊個熱鬧,半點沒有為人師表的模樣。」

    孟為添油加醋道:「他們還說,先生喜好名利,巴結權貴,才能來的雲深書院。會招用先生這樣的人,我們雲深書院也是無藥可救了。」

    宋問眯起眼睛:「哦?」

    李洵咳了一聲,打斷兩人道:「先生不必在意,他不是這個意思。」

    「在意什麼?」宋問一甩長發,對此嗤之以鼻:「我是帶三殿下出去了,我也的確不慎,讓他受傷了,那又怎樣?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天下有沒犯過錯的人嗎?嘲笑別人的錯誤,就是最為卑劣的一種行徑,由此可見他們的心胸與人品。」

    眾學子齊齊點頭。

    宋問瞪眼道:「三殿下願意跟我出去,哪怕是去危險的地方,說明他信任我。被人信任,才是能力的表現。真有本事,讓他們也帶著三殿下出去啊!看三殿下會不會給他一巴掌,哼!」

    眾學子:「……」

    這聽著好有道理啊。

    宋問道:「像他們這些膚淺的學子,何必與他們計較?自傲自滿,上不了檯面。」

    孟為眼睛一亮:「那先生,今年的詩會我們可以不用參加了?」

    「參加!必須參加!」宋問拍桌道,「務必要當著他們的面,讓他們明白己身的不足,難登大雅之堂。」

    孟為又是一喜:「先生要帶我們出頭?」

    「你,你,還有你們!」宋問抬起腳踩在矮桌上,呵呵冷笑道:「到時候誰敢讓先生難堪啊,你們懂的。」

    眾學子:「……」

    哪還有這樣的……

    幾人還想再說,宋問臉色一變,異常嚴肅。

    她抓起戒條走上前,對著前排的桌面狠狠抽下。

    眾生嚇得一凜。

    「轉那麼多彎,找那麼多藉口,廢那麼多心思,就是不想去一個詩會?什麼討厭?我只從你們的眼神和話語裡聽到畏懼和退縮,這還是我的學生嗎!」宋問道,「裹足不前,你們將永遠困在原地。我以為你們有豪情壯志,原來不過如此?你們的壯志只在一個小小的書院裡嗎?」

    宋問道:「我的學生裡,沒有妄自菲薄的人。你們應該是最優秀的學子,可你們看看自己,現在都是什麼樣子?」

    「不過一個國子監而已,不過一個詩會而已,就成了擋住你們的高山了?」宋問指向前方,大聲道:「不管前面是什麼玩意兒,都給老子抬頭挺胸的越過去!」

    眾學子低頭不語。

    「抬起頭!」宋問喝道,「不抬起頭,你永遠不知道你的敵人是誰!你永遠打敗不了他們!」

    馮文述拍手道:「先生,我們根本不是怕他們,我們只是厭惡他們暗地裡的那些陰招。他們贏得不光彩,也會覺得驕傲。可學生們實在是氣不過!」

    宋問呵呵一笑,捏著戒尺道:「這次我在,有本事就讓他們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06 PM

第92章 兄台高姓

    乙班學子們明顯對詩會一事非常牴觸。包括甲班與隔壁明經科的學子都差不多。

    宋問和幾位先生聊了一下,各人都是唉聲嘆氣,顯然也不待見此事。

    宋問覺得這樣不行的。這還沒開始呢,氣勢已經差了半截了。

    不管是所謂的噁心還是真的畏懼,天底下多的是陰招。因為討厭陰招就直接退敗,宋問可不會接受。要知道,入朝之後,可沒幾個人會坦蕩的和他們相交。

    多遇見幾個像她這樣的人怎麼辦?把他們玩得團團轉的。

    這詩會並不是要求全部的人都參加,宋問將乙班學子全報了上去,直接佔滿了名額。

    其他科的先生與學子,看她的眼神,頓時帶上了感激。

    宋問客氣一揮手,讓苦逼兮兮的學子們速去準備。

    雖說是詩會,但比的並不只有詩歌。主要還是各方面的才學,詩會只是為了明面上叫著好聽。

    以詩會友,卻沒人是來交友的。各書院為了展示學子實力的機會,選的最出類拔萃的學子,互相間較勁比拚。

    相比之下,雲深書院的安排真是相當隨性。

    宋問給他們佈置了些課業,讓他們臨時突擊一下。學子間掃了一眼,卻沒看見李洵的身影。

    馮文述見她動作猜到,便提醒道:「李兄看著心情不好,方才出去了。」

    宋問點點頭,出去找人。

    這時候書院裡都在上課,沒什麼走動的人。

    宋問走出來沒多遠,就發現李洵坐在書院前的長階上,正雙目無神的看著前方。

    宋問負手過去道:「怎麼了?你平日裡素來穩重,倒是第一次見你如此頹廢的模樣。」

    李洵微微偏過頭,又看回來,道:「對先生來說,是不是每個書院的學子,都是一樣的?」

    「不,怎麼會一樣呢?」宋問拎著衣角坐到他旁邊,笑道:「我的學子們都是最優秀的。一枝獨秀好嗎?」

    李洵失笑:「先生,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宋問回道,「每一位先生,都應該是這樣的想法。然後他的學生們,也該是這樣的想法。」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說的不錯。確實應該如此。」

    「我倒是有個疑問,你為何不去國子監呢?」宋問道,「雲深書院再優秀,也比不過國子監吧?」

    李洵低下頭,隨手撿起一粒小石塊道:「只是不願與他們一同上課罷了。」

    「他們?」宋問伸長了腿,悠悠抖著,問道:「這個他們,是有具體的指代呢?還是泛指啊?」

    李洵將石塊往前一砸,看它咕嚕嚕的滾下去,皺著眉頭道:「就是國子監的監生。」

    「嗯?」宋問意味深長哼了一聲,「為何?」

    「他們說的,其實多半都是對的。」李洵兩手後撐,仰頭嘆了一口氣道:「雲深書院的學子,爭不過國子監的。就算比他們優秀,也是爭不過的。因為他們是監生。」

    「這未必啊,小友豈能如此消極?」宋問打開扇子道,「遠的不說,面前就有一位驃騎大將軍,他是寒門出生,非國子監學徒。你看如今呢?還不是權傾朝野吧。」

    宋問呲了一聲:「說來諷刺,非監生,當了他們的國子祭酒。」

    李洵道:「真正的寒門子弟,縱然考中進士,又通過吏部審核,運氣好些的,七品官。可不少人,考上進士的時候,年紀已經大了。用個十年八載的,升上六品,或者運氣再好些的,五品。隨後便告老還鄉了。這已經是極厲害的人了。而那些運氣不好的,則被派到偏遠的縣郡,終生難以晉陞。真正的高官頭銜,還不是落在士族子弟身上?」

    「單單出身國子監這一點,就讓人足以少奮鬥二十年。」李洵嘆道,「大將軍是非監生不錯,可當年大將軍也是吏部關試未過,太傅特例提拔。能有幾人,如大將軍這般幸運,遇到一位慧眼識英才的伯樂?」

    李洵搖頭道:「更多的人,也只能碌碌無為,終此一生而已。懷才不遇的,世間還少嗎?」

    宋問給自己搧風:「然後呢?」

    李洵狐疑看她一眼,繼續道:「然後?雖然這事讓人不高興,可最後朝堂上多數的人,都是出自國子監。哪怕是吏部選人,也偏愛監生。這是實情啊。」

    宋問扇子一收,瞭然道:「哦~所以你認為,所謂的科考選才,也是不夠公正的?」

    「的確不夠公正。」李洵道,「學生說句不自謙的話,他們恐怕連我也比不上。但明年您看,他們會有幾人,能直接受命於朝廷。」

    「誒,這不是不自謙的話,這是妄自菲薄的話。」宋問敲著自己的扇子道,「縱觀京城,能比得上你的,鮮也。」

    李洵臉色一紅,抱拳道:「謝先生誇讚。」

    宋問用扇子敲了敲自己脖子,點頭道:「實事求是嘛,接著說。」

    李洵道:「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宋問:「你沒的說了?」

    李洵狐疑點頭。

    宋問道:「行,那我來說。」言畢站了起來。

    李洵仰頭看著她,一臉困惑。

    「其實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因為說不如做。」宋問緩步走下階梯道,「這世上的確有不少懷才不遇的人,他們也並非未遇明主,可偏偏就是無處施展才華。但,這並不意味著結束,更加不意味著結果。」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真正弘毅的士,真正的君子,不應當擔憂蒙塵,不應當害怕艱苦,不應當畏懼前路。他能夠不忘初心,一以貫之。」宋問道,「哪怕他真的平凡一生,他也絕對不會平庸。因為他心中,有的是民生社稷,有的是山河萬里。」

    「他雖然沒有做到,但是他有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不會放棄自己的夙願,他一定會有能繼承他遺願的後來人。」宋問道,「他不需要你來替他可惜,他沒有任何需要你可惜的地方。他們走的每一步,都值得人尊敬。」

    李洵跟著站起來,在台階的上方低頭看著她。

    宋問道:「氣餒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你既然知道了這些遺憾,應該為之奮鬥才是。因為你不像他們,你不僅有抱負,你還有機會。所以你的責任更加重大。你才是有機會能改變這一切的人。」

    「李洵,或許先生看不見,但是先生希望你,希望你們,能夠見到你們期盼的,天下大同,人人為公。」宋問張開雙臂道,「這是等等不來的,也是怨怨不來的。這是要去踐行的。上面已經留下了無數人的腳步,而你們也將走上這一條路。」

    這不是一個人的路。

    李洵聽著她的話,暢想著她說的畫面。

    那是一條,無數的先人賢者,無數的英魂忠烈,一起開拓出的道路。

    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即不是獨行,又何必消沉?

    宋問轉回身,指著前方道:「我很喜歡書院前面的這節長階。站在上面的時候,有種天地遼闊的胸懷。站在下面的時候,有種雄心萬丈的豪情。」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宋問道,「我對你很看好的啊。」

    李洵兩步走下來,朝她一拜:「謝先生解惑。」

    宋問搭上他的肩,深沉道:「詩會,就靠你了。我會讓孟為他們,努力給你喊加油的。」

    李洵:「……」

    那群學生,宋問交給了李洵去管。他們是會聽他話的。自己扭頭先走了。

    宋問走出書院大門的時候,林唯衍已經聞風追來。

    宋問回頭一看,感慨道:「動作挺快的嘛,甩都甩不掉。」

    林唯衍驕傲抱胸道:「不逃課,不似你的風格。想想你也應該不會回來了。我當然要早做準備」

    「我是有要事要做。」宋問向前走著,嚴厲糾正他道:「什麼叫逃課?你們這群人說話都太難聽了。」

    林唯衍問:「你要去做什麼?」

    宋問摸摸下巴:「我倒是要去看看,這群所謂的監生,有多厲害。」

    「多半是騙人的。」林唯衍道。

    宋問:「你怎麼知道?」

    「嘴上吹的越厲害的,多半都是騙人的。高手一向不喜歡說話。」林唯衍指了指自己,「我多年打架得出的經驗。」

    宋問:「……」

    也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就是了。

    宋問這自然是不能過去國子學的。那地方一般人進不去,守衛甚嚴,畢竟裡面都是些高官子弟。

    但每個書院,都有一個學生喜歡聚集的地方。閒話家常,或吟詩作賦。

    視野一定要開闊,環境一定要風雅,圍觀的人,最好有一定的鑑賞水平。

    換言之,就是給自己裝逼的地方。

    這就比較好打聽了,因為這些人一般是小有名氣的。

    宋問打聽清楚,便帶著林唯衍過去。

    果然不出宋問所料,是個優雅別緻的好地方。

    位置不偏僻,但卻足夠安靜。店舖擺設偏素雅。這往來的茶客,舉止端莊,也多是讀過書的人。

    宋問往裡走了一些,上到二樓。

    國子監的學子果然在,有十來個人,此刻正聊得開心。

    她挑了個旁邊的位置,然後喊跑堂過來上茶,側耳聽這群人說話。

    幾人先是即興作詩,做完後互相吹捧了一番。

    數人以一名羅姓學子為首。

    宋問輕笑。穩固的友誼,果然是要從吹捧開始。

    就像她其實也很喜歡和嘴巴甜的人做朋友一樣。

    宋問百無聊賴的旁聽,喝了半壺茶,正準備走了,就聽幾人聊到本次的書院詩會上。

    至此其樂融融的氛圍大改,集體開始毫不留情的嘲諷起來。

    一人發狠道:「這一次的詩會,我定要雲深書院的人,丟盡臉回去。」

    「哪裡需要羅兄出手?他們根本不堪一擊。與羅兄比起來,拍馬難及啊。」

    「就是。不過是群嘴上厲害的傢伙而已。每次見著我們,倒是罵得很難聽,只是每年詩會,一個個卻跟娘們似的躲著。」

    「簡直是給太傅丟臉,真不知太傅為何如此看重雲深書院。」

    「想想去年,他們如此狼狽的落敗,今年還要讓他們長長教訓,終身難忘才是。」

    「只可憐了新入學的那些學子們,怕要被推來參加這次的詩會。」

    數人說的開心,拍手大笑起來。

    兩人就那麼安靜的聽隔壁諸生高談闊論。

    宋問一手捏著茶杯,深深嘆了口氣。

    林唯衍問道:「你說你最討厭的是什麼樣的人?」

    宋問答:「自作聰明的人。」

    林唯衍興奮道:「打架嗎?」

    宋問一飲而盡,搖頭道:「對付自作聰明的人,當然要用更好的辦法。我就等著詩會讓他們長眼就可以。何況林大義小友,我最近真是不想再去大理寺了。」

    林唯衍繼續勸道:「我看大理寺的人與你挺熟的,從來沒有為難過你。」

    宋問道:「住嘴林大義小友。你這是在詛咒知道嗎?」

    宋問是不想惹事的,因為沒有說到她的事情。所以聽著就管聽著。

    也許他們就聽到宋問心裡想的了,接下去就聊起了她。

    「這雲深書院在長安城裡,近日風頭真大。百姓還讚賞有加,真是讓人覺得不痛快。」

    「還不是那什麼宋問搞的事?唉,他們這是徹底放棄科考了吧?」

    「一個外行人,總是喜歡插手朝廷的事,不過是在添麻煩而已。自作聰明的愚昧之徒。」

    「不錯,我看啊,就是一個考不上進士,又沉迷功名利祿的窮酸書生,想借各種事情給自己攢點名氣而已。凡事與他有關無關的都上去插一腳,你們說討厭不討厭?」

    「就是。若是我們想,還輪得到他們?」

    「雲深那群學生愚蠢無知,怕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百姓也愚昧,不是嗎?讚賞他們的,不都是沒唸過書的農戶而已嗎?遭人唬騙。凡是有些眼力,誰不是在嘲諷?」

    宋問仰著頭,兩手狠狠捏著摺扇,吐出一口氣。

    一人拍手道:

    「我上次在街上見到李洵與馮文述幾個,竟對那宋問很是推崇,言語間對她多是維護。也是瘋了。」

    「李洵自去了雲深書院開始,就比不得從前了。先生以前還誇他的文章頗俱靈氣,如今也是泯然眾人矣。你們可有再聽過他做的什麼詩賦?」

    「還有馮文述。我就搞不懂了,他們成日裡在做些什麼呀?」

    「那宋問教出來的學生,能有什麼出息?他四書五經背全了嗎?就這種人做先生,還指望學生什麼?」

    幾人扭頭看向那人,問道:「這般誇張?你見過宋問嗎?」

    「雲深書院的學子說的,乙班的學子,平日里根本不上課。那宋問,講兩句就走,還時常帶著學生出去遊玩。每日開心著呢。」

    幾人咋舌道:「這雲深書院也不管管?」

    「那麼年輕的人,就能當上書院的先生,誰知道是什麼來頭?」那人煞有其事道,「倒是書院的助教,都快急瘋了。就想著如何才能將那宋問趕出去。」

    宋問背對著他們,無聲且凶狠的「呸」了一聲。

    這梁子結下了!

    她的學生果然都是誠實的人,一句也沒說錯!

    這群監生實在是太討厭了!

    羅姓書生擺手道:「別說他了,說著掃興。不如說說最近這城中盛傳的王侍郎。」

    「這王侍郎,確實叫人欽佩。若是能請他來國子監講兩課就好了。」

    「他是戶部的人,我看你也是瘋了。」

    林唯衍又湊過去,小聲問道:「生氣嗎?」

    「嘴長他們身上,我又不能割了。」宋問道,「我對他們也是很同情的啊。讀了十幾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林唯衍道:「哦。」

    宋問接著道:「不過我更同情長安的百姓啊,這將來管他們的都是一群什麼玩意兒?你說是不是?嗯?」

    林唯衍:「哦。」

    宋問:「你哦什麼?」

    林唯衍:「不想聽你說話,只想聽你喊我打人。」

    宋問捏捏手指道:「你離我遠一點,見機行事。現在我要去給自己報仇了。」

    林唯衍看向她,質疑的挑挑眉毛:「你自己?」

    宋問勾勾手指示意他趕緊讓開。端起桌上的茶杯,朝幾人走去。

    林唯衍拎起長棍,換了個靠窗,且易於觀察的位置。

    宋問走過去,笑道:「諸位在聊王侍郎?」

    幾名學子收了聲,看向她道:「兄台是?」

    「在下來京城不久,見過王侍郎兩面,對他頗為佩服。」宋問道,「又聽幾位談吐不凡,方才的詩作頗有意境。所以忍不住過來聊上兩句。」

    幾人幹笑兩聲。

    他們本是天之驕子,來搭訕的人多了,也不是都理。

    只是見宋問五官雋秀,眉目清明,所以才對她客氣。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宋問舉著茶杯嘆道,「這想必就是,王侍郎深陷囹圄之時,心中所想吧。我每次想起,都覺得感慨非常。」

    眾學子聽聞,品味兩句,驚嘆道:「兄台真好才學啊!盡將那種浩然之氣與愛國之情表達的淋漓盡致!」

    宋問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是會做兩首詩而已。」

    不過是個移動的詩文庫而已。

    幾人圍著宋問,熱絡道:「敢問兄台高姓。」

    宋問:「宋。」

    「宋兄是哪裡人?」

    宋問微笑著如實答道:「錢塘來的。」

    「真是想見識一下宋兄的高作。」

    「太多了。」宋問道,「請出題。」

    乙班學子走在路上,忽然從上頭潑下來一杯水。

    好在孟為反應快,朝後一跳,躲了過去。

    幾人憤怒抬頭,想看看是何人所為,要上去大罵一頓。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孟為驚道:「林少俠?」

    林唯衍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惡性質的朝他們招招手,示意他們上來。

    幾人面面相覷。

    「林少俠怎麼在這裡?那先生也在?」

    「這不是國子監那群人喜歡來的嗎?」

    「走,上去看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20 PM

第93章 文人相輕

    宋問被拉著,又背了兩首詩。

    一首是李白的《山中與幽人對酌》。

    一首是王維的《山居秋暝》。

    風格截然不同,但字裡行間便可知道,品學不凡。

    眾人立馬被她詩中的文采所傾倒,翻來覆去的在嘴中念叨,越發覺得驚豔。

    學子問道:「敢問宋兄師承何處?」

    宋問笑道:「江南名士,孟樂山先生。」

    幾人立馬道:「原來是孟先生高徒,失敬失敬。」

    幾人圍著她開始恭維:

    「宋兄詩作磅礡大氣,意境奇妙,實在是有教人敬佩!」

    「我看宋兄文質彬彬,一表人才,一身君子之風。」

    「宋兄初來京城,想來對京城不熟。不如與我們幾位兄弟一同去逛逛?」

    不管眼前的宋問出身如何,既然自詡風流,對於才子佳人,他們是很喜歡結交的。

    宋問呵呵笑著。心裡也很清楚。

    倒不全是因為欽佩,而是他們如今越是客氣,亮明身份後,才越顯得他們坦蕩。

    沒有自恃身份,歧視寒門。禮賢下士,求賢若渴,

    即做給別人看,也做給自己看。

    這個年紀的青年,大半都是有些虛榮的心思。也不能叫毛病,因為人人都有,而且結果不壞。

    雲深書院的學子,被林唯衍招呼了走進樓裡。成群結隊的,上了二樓,與國子監眾人撞了個正著。

    正在熱絡交談國子監眾人立馬聲音一頓,皺眉道:「你們雲深書院的,來這裡做什麼?」

    「這是你們國子監開的?」馮文述哼了一聲,側過身道:「想來喝茶,就進來了。關你何事?」

    某監生冷哼道:「我還當你們是為了詩會的事來求饒了。不過縱是求饒,我們也不會答應就是。」

    馮文述跟著冷哼:「上次是瘋狗咬人,我們不做計較。可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了。倒奉勸某些人,提前做個準備。別到時候輸不起,打滾撒潑耍無賴。」

    宋問皺眉,搖扇道:「這怎麼這樣說話?如此粗魯?半點沒有讀書人的樣子。」

    雲深學子聞聲望去,這才看見她。仔細一瞧,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但又看宋問與國子監生徒之間關係竟頗為熱絡,倒還聰明的沒有馬上出聲。

    監生拂袖道:「宋兄有所不知,這群人,根本毫不講理,不必與他們多談。」

    「宋兄,你聽他們說的話,就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根本不必理會他們。」羅姓學子拉了宋問道,「出口成髒,簡直就是山野莽夫。」

    馮文述毫不示弱道:「山野莽夫好歹落個坦蕩,哪像你們如此虛偽卑鄙!」

    「且慢,且慢。大家都和氣一點。」宋問走出來,站到兩邊人馬中間,說道:「既然大家都是京城的學子,」

    監生道:「宋兄,你是講理的儒士,可他們不是。毋須對牛彈琴,我們說自己的就是了。」

    「誒,既然都是讀書人,何必做爭吵這樣的事呢?有失風度啊。」宋問輕笑道,「『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既然諸位各自都看不慣,不如就來比比?比出個高下,總無話可說了吧?輸的人,就自己離開。」

    孟為等學子死死盯著她,宋問挑挑眉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配合。

    「好啊。詩會之前,先分上下,讓他們明白」羅姓學子側過身,輕蔑道,「就怕他們不敢接。」

    孟為擠上前,底氣十足的囂張道:「這有什麼不敢接的?有什麼陰招儘管來!」

    反正有宋問在!

    原本在旁邊坐著的茶客,見有熱鬧可看,便開始圍聚過來。指指點點。

    「好。」羅姓學子看了一圈,對宋問道:「比什麼考題,宋兄,不如你來定。」

    宋問應了,說道:「文人墨客嘛,既然要比,就比文雅一些的。免得讓別人看了笑話。」

    宋問轉身,在原地踱了兩步,然後決定道:「不如來比比書法。評判嘛,就交給眾人來判。」

    圍觀茶客抱拳頷首,示意沒有問題。

    雲深書院的學子直接一口答應,國子監學子自然沒有異議。

    宋問抬手招呼了掌櫃上來,收拾一下,擺上筆墨。

    掌櫃對這樣的事樂見其成,未幾便擺好了桌子。

    就擺在二樓的正中,並排兩張桌子。彎腰示意諸位,便退到一旁。

    宋問收了扇子,徑直走到鋪開紙的桌前。提起筆看了一眼,指著旁邊道:「諸位請。」

    兩邊學子都是面面相覷。

    國子監的學子對視兩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羅姓學子上前笑道:「宋兄,這是我們國子監與雲深書院之間的糾葛,自然要我們自己來比,否則說不過去,就不勞煩宋兄了。」

    宋問指著他們,咬著你我的重音提示道:「是啊,這是你們國子監與我們雲深書院之間的糾葛,我正要與你們比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

    國子監學子彷彿見鬼了一般。

    宋問催促道:「快點,趕緊的,別浪費時間。選個最厲害的人出來,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羅姓學子還是不大相信。大力眨了眨眼,皺著眉頭道:「宋兄你,方才說了什麼?」

    孟為大笑著叉腰道:「得了!這是我們雲深書院的人,怎麼了?宋兄宋兄的叫的親熱,誰與你兄弟相稱?你們也配!」

    「不錯,我是雲深書院的莽夫一個。」宋問點頭,回憶他們先前說過的話,複述道:「也是一位,整日只知遊玩,泯然眾人,沒有靈性的人。」

    國子監學子臉色陰沉。當著她的面說了壞話,已經尷尬不己。再對比先前對她的誇讚與奉承,頓時一臉菜色。

    馮文述一聽就知曉究竟,根本不放過他們,拍手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惡。』看來我真是錯了。」

    梁仲彥道:「誒,先生說了,不要去苛責他人。」

    眾監生被噎的說不出話來,更是不敢去看旁邊人的神色。

    「你們既然欽佩我的才學,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宋問攬起衣袖,「請。」

    羅姓學子哼了一聲,走到另外一張桌上,狠狠瞪她一眼。必然要掙回面子才行。

    「卑鄙。」羅姓學子咬牙道,「你以為靠耍這樣的把戲,就能贏嗎?要贏靠的還是真本事。」

    宋問毫不在意,挺直脊背道:「這就卑鄙了?我如何卑鄙了?我說的可沒有一句是假話,也沒有在背後嚼人舌根。這出題是你邀請我的,這評判是大家來的,還是你覺得我能作弊不成?」

    「至於我為何要選這書法,是因為書法是我最弱的一項了。」宋問嘆道,「不選作詩,是不想給你們難堪而已。我想你們方才已經見識到了,我會害怕嗎?」

    監生們欲言又止。她說得的確不錯。

    就那三首詩,根本跳不出錯處來。若要即興賦詩,才是對他們不公平。

    宋問譏諷道:「這明裡暗裡,態度變來變去,原來只是因為一個身份而已。國子監不愧是大梁第一學府。只有京城權貴才能呆的地方。宋某果然高攀不起。」

    周圍傳來幾聲輕嘆。國子監的確是失禮了。

    先前的事情,是他們不對不說,沒有道歉,又開始責備。說不過去。

    先前的印象,立馬差了不少。

    羅姓學子知道不該多說,生硬的轉了話題:「還比不比?」

    宋問:「請寫。」

    他憋著一口氣,提筆揮就。

    宋問卻沒有動手,而是偏頭,仔細觀看,不禁點頭。

    厚重健實,筋骨俱備。

    難怪他有如此自信。書法的造詣的確不淺,以他的年紀來說,值得他驕傲。

    羅姓學子寫完收筆,自己退後一看,心中頗為滿意。

    寫得的確不錯。下筆時的感覺就很好,字間收放有度。

    許是心中有悶氣,反倒激勵了他。對比自己以往,堪稱佳作了。

    根本沒有輸的道理。

    雲深書院學子對宋問的書法不甚瞭解,不免心中一慌,替宋問擔憂。

    他們認為,宋問再如何厲害,也只比他們大不了兩歲。而對方的書法已是年輕輩裡的佼佼者。

    宋問這次總不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吧?幾人心中都浮現出了這個想法。

    孟為悄悄後退,躲到了馮文述的背後。不忍去看。

    羅姓學子抬頭望向宋問,得意的一挑眉毛。

    宋問意味深長一笑,跟著一挑眉毛。

    宋問低頭醞釀片刻,然後落筆,寫下了與對方同樣的四個字。

    點點頭,停筆。對著她的學生們勾勾手指。

    雲深書院的學子上前,將她的字舉起來。

    只消一眼,已經知道孰勝孰劣。

    宋問臨摹的水準堪稱出神入化,將對方的筆鋒,勁道,學的一模一樣。甚至比他還要凌厲一些。

    宋問用手推推旁邊人的肩膀,示意他們把紙放下來。而後活動了一下手指,重新出手。

    先是柳公權的行書:「勸君莫惜金縷衣。」

    再是顏真卿的楷書:「勸君惜取少年時。」

    其後是懷素的狂草:「花開堪折直須折。」

    最後是宋問自己的筆跡:「莫待無花空折枝。」

    羅姓學子湊過去看了一眼,越看越是震驚。待她寫完,要往後退去,腳步一個趔趄。

    宋問將筆放下,拍拍手,對著幾人微笑。

    她寫過的字,真是比他們加起來都多。

    宋問摸摸鼻子道:「怎樣?姑且,我就先贏一把?」

    這哪裡還需要評判?水平相差實在太多。都不必問了。

    無論是柳公權、顏真卿,或是懷素,他們都是書法界的創新者與集大成者。

    單就這清新的字體,縱觀全大梁,也沒人敢說能勝。

    宋問臨摹,確實佔了便宜。

    國子監學子臉色很是難看。沒料到雲深書院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簡直深不可測。

    連帶著覺得她寫的詩詞,也是對他們的一種諷刺。

    說他們是碌碌無為,荒度時日?這是對先前的回敬?

    哪怕是,他們此刻也無法辯駁。這口氣得憋著。

    雲深書院的表情,確實比國子監那邊的還誇張。

    對方稍微還掩飾了一下,以保保自己的面子。雲深的學子一副驚為天人的模樣,恨不得將宋問捧到天上去。

    你一句我一句,交口稱讚。

    見對面沉默,馮文述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嘲諷了。

    「在想著找藉口嗎,說這次是僥倖了?」馮文述陰陽怪氣道,「你們國子監的人,從來都只會僥倖落敗而已。」

    趙恆抱胸,跟著嗆聲道:「是手疼還是腦子疼,亦或者是良心疼,所以才沒寫好啊?」

    「我國子監也不是這麼輸不起的。」羅姓學子雖然心有不甘,還是抬手低頭道:「甘拜下風。確實是你技高一籌。」

    馮文述笑道:「一籌?怕是天差地別吧!」

    眾生嬉笑。

    國子監監生臉上掛不住,顯得狼狽不堪。

    這圍觀的茶客,紛紛為宋問所驚嘆。此人不凡。怕不止是不凡,如今已經相當了不得了。

    鼓掌以示欽佩。

    宋問揮開眾人,走到他們面前,抱拳笑道:「對了,有件事,我想你們需要知道。其實我剛剛背的那三首詩,其實不是我做的。你們沒聽過吧?」

    「一首慷慨激昂,豪邁奔放。作詩的人叫李白。一首傳神寫意,詩中有畫,作詩的人叫王維。一首慷慨悲壯,鐵骨錚錚。作詩的人叫譚嗣同。」宋問看向他們道,「這三人詩作風格截然不同。用詞,心境,更是不可比對。你們沒聽過也罷,聽著品味了,竟還聽不出不是一人所作嗎?」

    眾人臉色越發難看。

    前排的某位監生憤而指向她:「你這是戲耍我們嗎?」

    宋問無辜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多讀讀書,總是好的。」

    不過他們永遠讀不到這些人的詩就是了。

    就是欺負人就對了。

    「是真有造詣,還是喜歡附庸風雅。」馮文述誇張的嘆道,「哎呀,這次可以表露無遺了呀。」

    國子監的都是權貴之子,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何曾這樣憋屈過?卻還是愣生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宋問道:「哦,另外還有。」

    她拿起紙,指道:「這些其實也是我臨摹的書法。第一句是柳公權的書法。第二句是顏真卿,第三局是懷素。第四局瀟灑自在的就是我自己的風格。」

    眾生皆是聽得一臉茫然。

    宋問:「沒聽過?」

    雲深學子險些跟著點頭。

    宋問一臉真誠的勸道:「所以,除了多讀讀書,你們還要多練練字啊。」

    雲深學子徹底繃不住大笑:「哈哈哈!你說你們能做什麼好?」

    先生真是太狠了,半點面子也沒給留!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22 PM

第94章 文無第一

    雲深書院學子的大笑,實在太傷他們自尊。

    包括週遭的嘲笑聲,讓他們頗為不自在。

    監生道:「單他一人厲害,有什麼好驕傲的?」

    馮文述哼道:「他是我們雲深書院的人。」

    監生:「我替他覺得可惜。」

    馮文述:「那他也是我們雲深書院的人。」

    「除了他,你們還有誰能上得了檯面?」監生怒指道,「何況他厲害是他厲害,管你們何事?」

    馮文述:「為何要除了他?他就是我們雲深書院的人。這詩會也是用的書院的名義啊。」

    監生氣結:「你——!」

    眾人保持著猥瑣的微笑,就嘿嘿的笑著。

    馮文述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總不像你們,輸了還能找那麼多藉口,給自己爭面子。這布都破了,再怎麼爭也遮不住你們的羞!」

    馮文述這伶牙俐齒……總是把她想說的都說出來了。

    趙恆指向門口:「方才約定了,輸的人,請走。」

    監生過去揮開他的手:「誰稀罕?這不是輸或贏的事,是你們雲深書院欺人太甚!」

    林唯衍坐在窗邊蠢蠢欲動。他覺得自己快可以出場了。

    羅姓學子抬手喝道:「好了,大家都別吵!」

    幾人硬生生憋下,安靜下來,各自退開。

    羅姓學子走到宋問面前道:「在下羅利,今日記住你了。」

    「蘿莉?」宋問看著他魁梧的身材,試探道:「你字金剛嗎?」

    羅利:「什麼?」

    宋問搖頭道:「沒什麼。覺得你身形特別偉岸。」

    羅利聽不懂,只當她還是在嘲諷。

    自己輸了,被嘲笑也算活該。只是不想輸得不明不白,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問道:「敢問兄台大名。」

    「往後你會知道的,你也會終生難忘。」宋問道,「詩會不日舉行,屆時我們進士科乙班學子全部都去。有仇,儘管來報。」

    羅利又是一抱拳,朝幾人告辭,而後走出茶樓。

    今日比鬥一事,估計會在這間茶館流傳下去。

    圍觀的人還不少,想他們以後可能都沒臉來這間茶樓了。

    宋問回身道:「我們也走吧。」

    掌櫃過來,看著宋問手上的紙:「這能否……」

    宋問乾脆道:「不能。」

    然後捲了揣懷裡,帶走。

    雲深書院的學子,亦步亦趨跟在她背後,一道出了茶樓。

    待走出門又遠了些,終於開始得意忘形。

    孟為湊上去道:「先生,您可真厲害!」

    丁有銘傻笑道:「先生,原來您書法這麼超然啊?」

    「就是啊先生,原來您真的才高八斗,博覽群書。」趙恆道,「學生方才真是替您捏了把汗,看來是我白擔心了。」

    宋問回身,一個個敲冬瓜一樣的照著腦袋敲過去,不悅道:「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我早說過了,不要質疑你們先生的水平。安心的崇拜我就好。」

    幾位學子諂媚道:

    「哪裡哪裡,哪裡是質疑,是尊重!就知道先生無所不能!」

    「就是,先生是什麼人。我們那是替羅利他們捏把汗。」

    宋問拍手道:「得了,你們之前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們。」

    「這些不重要。」丁有銘道,「先生,您真是讓我們大為開眼!我看國子監那幫人,也不敢再這麼囂張了。」

    「等到詩會,就沒那麼容易了。」宋問道,「下次你們要自己去。我是先生,沒有上場的道理。」

    孟為擺手道:「也無所謂,這次面子已經掙回來了。」

    「掙什麼?我掙的是我自己的面子,我叫宋問,你們也叫宋問嗎?」宋問轉著摺扇,敲打幾位道:「必須都給我好好準備,這是你們的事情。」

    孟為道:「先生,反正您已經贏過一次了。就是我們雲深書院贏過一次。那群監生以後,就不敢這麼囂張了。」

    這一個個,厭學情緒高漲啊。

    宋問道:「我贏他們有什麼用?這樣的小打小鬧,與詩會相比,算得了什麼?若詩會你們還是輸了,誰會在意這次的事情?你們還是逃不過被國子監以及其他眾人冷眼打壓。所有人都覺得你們不如他們。你們氣不氣?」

    眾人憤恨咬牙道:「氣!」

    宋問:「那就努努力啊!」

    宋問眯著眼睛,擋在眾人身前:「你們之前,想去哪裡的?」

    眾生:「……」

    宋問板起臉道:「散了。放堂之後,也要好好唸書,豈能如此懈怠?」

    眾生:「……」

    剛開心沒多久,準備出來瀟灑的雲深學子們,就在宋問的壓迫下,解散了團隊。

    林唯衍悠悠嘆了口氣,沉默的跟在宋問的身後。

    本來還以為要打起來了。果然想看讀書人打起來是真不容易的。

    林唯衍問:「試過了,你覺得他們厲害嗎?」

    「還不錯?」宋問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其實稍有差別的水平,很難說清楚誰優誰劣,只看評判的人偏心與誰了。」

    而詩會的主辦方,必然是偏心國子監的。不管如何說,他們可是大梁將來的門面。也難怪那群學生們心中會不服。

    不過,這多半也是因為,確實難分伯仲。

    宋問心裡想著事情,回到家,直接坐到桌前,開始翻找紙筆。

    林唯衍走過去問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鋪開紙,道:「算算時間,萬惡的補課可以開始了。我看看他們還有什麼空閒的時間。」

    林唯衍:「……」

    林唯衍走過去,問道:「我也能參加嗎?」

    宋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戒備道:「你……想參加什麼?胸口碎大石,腳底踩燈泡?還是詩歌朗誦?可能都沒有。」

    林唯衍抽出長棍,在手上飛轉。

    宋問無語道:「詩會是以文會友,比什麼都不可能比武!」

    林唯衍說:「你們不是講求文武雙全嗎?你們的六藝裡,不也有騎射?」

    宋問道:「人好好的詩會,真動起手來,有人受傷了怎麼辦?那對面可都是天之驕子啊。」

    「這不是正好嗎?」林唯衍道,「報仇的好機會啊。」

    宋問:「……」

    宋問仰起頭,看著他,被他一說,有種幡然醒悟的感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進士科乙班的學子,除了孟為,都有點弱不禁風。就算是孟為,拳腳功夫也不算好。只是皮厚力大。

    林唯衍這小子平日即不去上課,也不愛在書院裡轉悠。要麼就跟著宋問,要麼就躲一旁自己玩兒去。想必國子監的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宋問陰笑著伸手摸了摸林唯衍的頭髮:「林小友。」

    林唯衍:「……」

    看著有點噁心。

    宋問道:「那你就跟著去,反正我給你們都報了。如果有適合的機會,我就讓你上。在此之前,你不要在他們面前出手。」

    林唯衍勉強點了點頭。

    雲深書院的課業並不算繁重,或者說是自由的時間偏多。宋問把自己的課也加上去,那排出來的課就多了。

    問題就是該補什麼。

    宋問對這詩會是聞所未聞,毫不瞭解。

    去問了別的先生,他們似乎也不打算告訴她,只是閃爍其詞的讓她趁早放棄,當是去開開眼界就可以了。

    宋問哭笑不得,真是長他人志氣。

    宋問抖抖衣袍,在唐毅對面坐下,嚴肅道:「三殿下,身為乙班的助教。本次詩會,您責任重大。」

    「……」唐毅,「與我何關?」

    宋問:「他們也是你的學子,也是丟你的臉啊。」

    唐毅嘆出一口氣,無奈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給他們報名?」

    「我知道什麼?」宋問坐正道,「我可沒打算讓他們給我丟臉。」

    唐毅道:「你知道詩會比什麼嗎?」

    「額……」宋問望天,「比吟詩?」

    唐毅驚道:「你不知道比什麼?」

    宋問:「你現在告訴我我就知道了嘛。」

    唐毅搖頭:「我也不知道。」

    宋問:「……」

    唐毅道:「這每年的詩會都不一樣,比什麼,看人來定。」

    「看主辦人?」宋問道,「對啊,這究竟是辦的?」

    唐毅搖頭。

    「是禮部辦的。可是看國子監的學生。」唐毅道,「當年參加的監生擅長什麼,他們就比什麼。」

    宋問饒有意味道:「哦……?」

    「自古文無第一,想做,總是能抓住你錯處的。」唐毅道,「那些監生自己也不差。何況大家年齡相仿,相差不到哪裡去。想讓誰贏,誰還贏不了嗎?」

    宋問皺眉道:「那這詩會,豈不是很沒意思?」

    「倒也不是。只是詩詞類的或許有些偏頗。也有比算科的,比棋藝的,比墨經的。這些都是公正的,監生也沒多大興趣。」唐毅道,「唯有一點是肯定的。」

    宋問:「雲深書院學子年年慘敗?」

    唐毅點頭:「凡雲深書院參加的,國子監學子必然針鋒相對。」

    宋問沉思道:「原來如此。」

    唐毅看她表情,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滲人,提醒道:「你可千萬別惹是生非。這禮部年年都會請些人過去做評判。太傅,御史公,吏部尚書,都去過,連陛下也去過一次。幾年似乎是大將軍。你若是做了什麼出格的,傳出去,還要連累你的學生。」

    宋問聽見,精神一震,說道:「我再出格,那也是講求公正的。」

    「其實也不像你想的那般誇張。有這些人在,太過明顯的偏袒是沒有的。」唐毅停頓片刻,又補了一句道:「何況,國子監若輸了,朝廷確實拉不開臉面。」

    「不明顯就不是偏袒了?偏袒就有臉面了?」宋問搭上他的肩膀,忿忿道:「為何要讓我們的學生,受這樣的委屈!」

    唐毅:「……」

    宋問站起來準備出去,唐毅喊住她道:「你要做什麼?」

    「我現在就去給我學生們,排兵佈陣!」宋問道,「人怎麼能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失敗?這以後要如何才能站起來?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天生低人一等?心寒不心寒?國子監要面子,我雲深書院就不要的?」

    唐毅吸了口氣,無言以對。

    「這次詩會,他坦蕩,我就跟他坦蕩。他無賴,我就跟他無賴。」宋問道,「清清白白的讓我們輸一次,我們無話可說。」

    宋問弓步又沖了回來,商量道:「殿下。那大將軍是國子監的人,我們這邊沒人鎮場子不行。不如你也去?」

    唐毅:「……」

    他就知道……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26 PM

第95章 學生本職

    唐毅戒備道:「你想我做什麼?」

    宋問煞有其事道:「你什麼都不用做,你的存在,就是意義。」

    他的存在,除了看熱鬧,還真沒什麼別的意義。

    唐毅不知道宋問什麼打算,但直覺那會是很掉面子的事。

    不過其實雲深書院的輸贏,和他關係不大,並沒有什麼可以讓他丟臉的,他原本也是想去的。

    現在覺得宋問此舉別有用心實在詭異,反而讓他有了退縮的念頭。

    宋問很欣慰的笑著,拍了拍唐毅的肩膀:「如果去的早,記得幫我留個位置。」

    唐毅想說那都是禮部安排好的,還什麼留位?人已經飄走了。

    「我親愛的學子們!」宋問將書砸到桌上,瀟灑坐下,問道:「詩會在即,準備的如何?」

    丁有銘舉手,萎靡的請求道:「先生,我們能不能不去?」

    宋問拍桌,嚴厲道:「怎麼?還沒放棄?是時候該接受這個事實了!不然我幫你們思考一下什麼叫人生。」

    丁有銘道:「原本已經下定決心了,可院長方才過來說,說這次的詩會,太傅也要去!」

    眾生一陣哀嘆。

    「那你們還敢臨陣脫逃?」宋問看著他們,環胸道:「該磨刀霍霍, 直接上了呀。」

    趙恆道:「我寧願放棄,也好過到時候當著太傅的面丟人吧?」

    宋問體會了一下:「這樣說來,你們是真的覺得,自己比不過國子監的學子?」

    孟為挺胸,很坦蕩的說:「人要有自知之明。比作詩,我的確比不過!」

    宋問氣道:「你只有無恥是無敵的!」

    孟為委屈。

    「這次願意太傅去,多好的機會?太傅肯定是去幫我們的,他心裡清明著呢。你們如果受了委屈,他能不管嗎?就算他不管,我們還有三殿下啊。這次三殿下也去。」宋問點名道,「李洵學子,你父親如果有空,麻煩他也去鎮鎮場。順便讓他欣賞一下你的才學與魅力。」

    李洵:「……」

    馮文述糾結道:「先生,您是認真的?」

    「我自然是認真的!」宋問拍腿道,「看,我們這邊終於有人了,還怕他們做什麼?你們不就是想公平公正的比一場嗎?機會來了啊!」

    梁仲彥眼睛轉了轉,撓頭道:「國子監那群傢伙,其實也不弱的。國子學裡授課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高官,他們平日裡自然要多努力。雖說人是討厭,可這成績,確實不差。」

    眾人跟著點頭附和。

    「他們不差,你們也不差啊。你們就是輸的太多,喪失自信,其實你們也很優秀。」宋問鼓勵道,「我先前聽國子監那群學生說話作詩,那個金剛羅利在他們之中算不算厲害?反正我覺得也不怎麼樣。」

    趙恆道:「那是先生您覺得,您還覺得我們不怎麼樣呢。這差距太大了。」

    宋問壓著上身,從鼻間哼出一口氣,看著眾人道:「這樣,我尊重你們的選擇。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不想參加的,現在可以舉手。」

    眾生蠢蠢欲動。

    「且慢且慢。」宋問看向林唯衍道,「林小友,拿出你的武器。你懂的。」

    林唯衍點頭,起身。

    眾生:「……」

    宋問:「現在,不想去的舉手。」

    眾生:「……」

    宋問欣慰笑道:「沒人放棄嘛,看來大家都很期待。」

    孟為無奈道:「先生,莫開玩笑了。」

    宋問點點頭,坐正道;「好吧,那我來客觀說幾句。」

    「李洵,你的文章與詩詞做的很好。韻律和意境,完全不輸他們。年輕一輩裡,絕對是佼佼者,你若是退縮,他們也沒什麼資格上場了。」

    「馮文述,你的策論很優秀。邏輯縝密,思維敏捷。重要的是,你能準確抓住要害。論口才,你根本不需害怕他們。」

    「丁有銘,你對機關術很有造詣,算科也不錯。國子監的人,幾個人會去學這些?」

    「趙恆,你對禮部大小事宜皆為熟悉,《禮記》倒背如流,一舉一動很有風範,若是考禮,你怕什麼?」

    「孟為,你雖說樣樣不求甚解,學的都不算頂尖,可其實是你大樂意學,你的天賦造詣還是很高的。遍地開花也不錯,有些事情其實的確不需要深究,夠用就可以。能夠樣樣皆通,也是一種本事。」

    「我是看好你們才給你們報的名。你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各自出眾的地方,何必非要去看自己的短處?這世上詩作的不好就活不下去了嗎?不會作詩,就不是才子了嗎?不會作詩,就意味著將來不是好官嗎?你們先生我就不會作詩,不照樣是你們先生?」宋問道,「何況這一次對我們有利啊。」

    眾學子:「有利?」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面不知我們的安排,我們卻可以猜到他們的。」宋問道,「國子監今年有哪些學子參加?他們分別擅長哪一門科目?這一次的詩會,要比哪些?」

    馮文述道:「這詩畫,是年年都要的。其他的,倒說不準。」

    丁有銘道:「算科考的不少,策論也考的不少。字帖,墨經,偶然也有。」

    「羅利的書畫頗為出眾。書法先前被先生贏了,想來他不會再比。可他是一定要參加的,所以應當會比畫。」李洵分析道,「另外,律學,算學,都有出眾之,或許會比。武科也不一定,除了林少俠,我們乙班沒有武科出眾的人。」

    宋問點頭,和她想的沒差。從書裡抽出一張紙,道:「我現在點到名字的人,回去以風、花、月、佳節、才、秋、民、志為題,分別作詩兩首。」

    然後她報了一連串的名字,將紙發下去。

    宋問重新抽出一章:「我再報到名字的人,將我這張紙上的算術,全部都做一遍。」

    第二張紙發下去,宋問緊接著抽出第三張:「針對先前京城米價驟降,及長安縣令貪污一事,分別作一篇文章。並從該如何防範的角度,再寫一篇文章。」

    如此分配,還剩下幾位學子沒被點到名字。

    他們稍稍安下心,有些慶幸,因為前面那些聽著太麻煩了。但不免還是有些失望。

    宋問兩手按在桌上,微笑著來了個更狠的:「至於剩下的學子,在這幾日內,請把四書五經,再不濟把《尚書》與《孟子》、《論語》,給我倒背如流。」

    眾學子瞪大眼驚呼道:「這麼多?我們哪有時間?」

    「你們有時間,你們很有時間。」宋問從書中抽出最後一張紙,遞給最前排的學子。

    宋問抹了把臉,別讓自己看著太高興,微笑道:「即日起,所有我標註的時間,你們都要學習。每日,我會給你們佈置兩份課業。一份是在書院裡做的,一份是你們帶回家做的。剛才我說的,就是你們回家以後的任務。」

    宋問將每日放堂的時間往後推了半個時辰,中午休息的時間縮了半個時辰,早上開課的時間,又提前了半個時辰。加上她自己經義課的時間,他們的確很有時間。

    眾生拿著課表的手在顫抖,怎麼還有這樣的!

    宋問看著這幅熟悉的場景喜難自禁。

    學習就是應該要這樣的嘛!痛並快樂著!沒有補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宋問道:「林大義小友,我正式任命你為乙班學習監察員,酬勞是無限量供應手抓餅,愛吃多少吃多少。」

    林唯衍做了個手勢,表示這單他接下了。而且他很滿意。

    眾學子對上林唯衍的眼神,一片哀嚎,哭天搶地。

    不如去死!!

    宋問握拳:「時刻不忘學習,才是學生本職!我相信你們!」

    這群學子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高效率的學習。

    或許也是燃起鬥志,不願服輸,表面勉為其難,卻很順從的遵守了宋問的安排。

    雲深書院這幾日裡,就出現了尤為難得的一幕。時常不在書院,蹺課惹事的乙班,一反常態,醉心唸書。

    郎朗的讀書聲就迴蕩在書院裡,凡是路過的學子先生,都可以從大開門窗中,看見眾人搖頭晃腦的唸誦。還有人為了一句解釋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

    無論何時來,何時走,他們似乎都在,幾乎就沒有休息的時候。

    第一天的時候,他們付之一笑。

    第二天的時候,他們略感驚訝。

    第五日的時候,他們坐立難安。

    待到數日過後,所有人都深感佩服,一改前觀。

    這還是乙班的學生嗎?這還是那群讓人頭疼的學生嗎?

    又想到他們是在為了雲深書院的名聲,才如此不捨晝夜的拚命,不由大為感動,一腔熱血自心田泛起。

    是,書院,這是他們書院的榮譽。

    無論是學子還是先生,都被帶起了鬥志。雲深書院一時氛圍大好,人人向學。

    傅知山再看見宋問,忍不住老淚縱橫。反倒讓宋問很是慚愧。

    如此,數日後,詩會如期舉行。

    宋問讓他們穿得整潔些,穿著書院的衣服,一道結伴去詩會。

    本次詩會來的大人物,實在太多,不同以往。

    戶部來了宋太傅與王義廷,御史公李伯昭也來了,還有禮部與吏部的兩位尚書。許賀白是被禮部邀請過來的,許繼行不知為何也過來了。

    好在這幾人都來的挺早,可以再做安排。可禮部讓他們就這麼幹等著,也很是心慌。於是派人通知各書院,讓他們都早些來。

    禮部侍郎命人匆忙調整,給他們調位,忙得焦頭爛額。宋問就帶著人出現了。

    他們來的比較早,這裡還比較空曠,多還是禮部的人。

    孟為逛了一圈,就有些慍怒道:「先生您看!今年我們書院又在最外面,連裡面的題都聽不見!進去答題的學子,被欺負都幫不上!」

    這詩會的設在庭院裡,其實是不小的。只是京城大大小小書院更多,就坐不下了。

    他們的位置,中間隔了道拱門,更是被有兩棵樹擋了視線。

    別說看,這人多了,連聽也聽不見。

    往年參加的學子,有多委屈,也得自己嚥下,因為無人評說。

    宋問合上扇子,面色不善。

    趙恆拍了下孟為,皺眉道:「別說了,少惹事。沒看見誰來了嗎?」

    宋問抬頭看了眼台上坐著的幾位大人物,他們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事情,他們的確不好表態。

    宋問冷笑一聲道:「不就是個位置嗎?跟我走!」

    眾生有些困惑,跟在她的後頭。

    宋問找到了禮部負責安排座位的那人,在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道:「在下是雲深書院的先生,帶學生來參加詩會。」

    對方點了點頭,沒做理會。

    宋問:「我們雲深書院的位置呢?」

    對方低頭做事,隨口答道:「沒看見上面都寫著嗎?」

    宋問道:「我看見了啊。所以我覺得你們是弄錯了。」

    「沒弄錯,你們就是在那邊。」他說著不耐轉過身,準備離開。

    宋問抓著他的肩膀重新把人翻過來:「這位兄台且留步。」

    對方有些生氣道:「我這忙著呢!你們愛坐不坐,不坐就站著!」

    宋問板起臉來道:「憑什麼我雲深書院就得坐在最外邊。這裡面什麼情形都看不見了。」

    那中年男子打量她兩眼,知道她是新來的,輕笑一聲道:「這位子排不下能怎樣?不然你覺得哪個書院該坐在外面?」

    這實在是太陰損了。

    「自然沒有那個書院應該坐在外面,所以我們雲深書院也不該。」宋問拍手道,「這詩會詩會,以詩會友,自然是為了促進各自的關係,讓京城的才俊間便於交友。是不是?」

    中年男子一愣。

    宋問接著道:「你這把各個書院都分在一起,還怎麼交友?你這位置還分好壞,將位置分個三六九等,讓書院間互生嫌隙,是何居心?」

    中年男子張口結舌,解釋道:「我們這是有自己考慮。」

    宋問咄咄逼人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們什麼考慮?是為了偏頗國子監?讓其他書院的學生,都給監生做陪襯?你們詩會就是為了這個?」

    中年男子立馬道:「自然不是。我們這都是公平比試。」

    宋問:「既然不是,那位置也該坐得公平些。大家想坐哪裡就坐哪裡。自由不拘,才是詩會的目的,我說的對不對?」

    男子懵了,說道:「是有些道理,可……」

    他話沒說完,宋問直接轉身揮手道:「禮部的人說了,大家隨便坐,哪裡有空坐哪裡!千萬不要壞了這詩會的氣氛!」

    眾生振臂歡呼,然後湧上前去,霸佔了前面幾排最好的位置。

    中年男子瞠目結舌,站在原地說不出話。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宋問提著衣擺過去,坐到唐毅身邊,嘿嘿笑了兩聲。

    她對面正坐著王義廷,王義廷朝她頷首輕笑。然後舉杯敬了她一杯。

    禮部侍郎見他們都隨意坐下,還佔了國子監的位置,心下著急,走到那男子身邊,低聲呵斥道:「怎麼回事?」

    男子無奈答說:「那宋問不滿,就自作主張的坐下了,下官也沒有辦法。」

    禮部侍郎皺眉,準備親自上前去說。

    宋問一眼瞥見,起身道:「宋太傅,雲深書院多勞您費心,宋某代眾學子敬您一杯。」

    宋祈頷首:「不必多禮。」

    宋問:「李洵,馮文述,你們還不快見過幾位長輩。」

    眾學子起身,對著台上幾人恭敬施禮。

    宋祈壓下手道:「坐罷。」

    眾學子安心坐下。

    宋問朝著他們那邊一挑眉,輕笑。怎麼?人太傅可是讓他們坐了。

    禮部侍郎將邁出去的腿迅速收了回來,轉過身踱了兩步,搖搖頭,吩咐道:「去!把上面貼的紙都撕下來,今年就隨意坐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28 PM

第96章 既然如此

    這詩會,原先沒考慮的太多。

    前面坐著的是詩會負責評判的人,如今改成了御史公,太傅,大將軍,禮部與吏部尚書五人。

    唐毅因為是雲深書院助教,也無意參與,所以坐在左側。他下面是許繼行,對面便是王義廷與禮部一眾官員。

    唯獨宋問湊在裡面,很是突出。

    宋問卻毫不在意,只管揀著桌上的東西吃,誇讚道:「這禮部就是禮部,考慮的如此周到,連點心都是如此美味。」

    唐毅手撐在案上,遮住臉,沉沉嘆了口氣。

    這人能活到今天,也是天可憐見。

    雲深學子搶了國子監的位置,一時意氣風發。

    馮文述品了品桌上擺著的酒,拿著酒杯轉了圈,唏噓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這詩會用的,竟然是好酒。」

    「這要看給誰用了。」趙恆指著桌上道,「這些糕點也是做工精美。桌子要擺在大將軍的前面,禮部豈能失了面子?」

    梁仲彥笑道:「管它給誰用?反正如今都是我們用。」

    孟為正了正衣冠:「不知為何,我今日很有信心!」

    趙恆拍在他胸口,道:「保持住這份信心,定要國子監的人好看!」

    到底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難得揚眉吐氣,不知收斂。

    宋問抬起頭,正對上李伯昭的視線。

    李伯昭朝她輕笑頷首。

    宋問舉起酒杯,微微前遞,而後先乾為敬。

    李伯昭也跟著舉起酒杯,抿了一口。

    禮部尚書瞥見,搭在桌上的手換了一隻,覺得今次國子監有些不妙。

    宋太傅自然是雲深書院的人,御史公想必也是站在那邊的。吏部尚書還說不準,他長孫是國子監的學生,但王義廷又與宋問交情匪淺。

    這次雲深書院恐是有備而來。

    未過多久,其他書院的人也來了。這一看狀況發覺有些不對,倒是挺高興,順著雲深的學子坐了下來。

    難得坐到這麼前面的,朝他們抱拳,心照不宣的一笑。

    國子監來的不早不晚,位置已經被佔了一半。

    兩邊桌子整齊排下,一眼就看見雲深書院的人佔了最前面的位置。

    羅利站在中間的道上,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禮部的人過來提醒:「今日的座位是隨意坐了,各位趕緊選幾個好位置吧。」而後視線瞥到台上,以做示意。

    他們這裡與前台有二十多米的距離,羅利眯著眼一看,又是驚道:「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還全是大人物。

    露面的機會沒有了,眾監生心生不滿。

    但也不敢在諸多人面前找雲深的晦氣。道了聲謝,趕緊找位置坐下。

    梁仲彥與孟為吃得暢快淋漓,李洵一陣眩暈。掩著嘴咳了一聲,提醒道:「這桌上的東西,不是拿來吃的。這桌上的酒,也不是拿來喝的。你們兩人好歹注意些。」

    孟為道:「不是?那拿來做什麼?」

    趙恆頭疼道:「這糕點自然是拿來看的,這酒要留著待會兒敬酒的。這樣的詩會,你若是喝醉了,豈不是丟人?」

    孟為朝前面一指:「先生就吃的很暢快。」

    趙恆道:「你只看見先生,怎麼沒看見三殿下那悲憤欲死的表情?」

    羅利帶著幾位學子走到他們身邊,很是不屑的輕哼了一聲:「失禮之徒。」

    馮文述道:「這東西霸佔了久了就真以為是自己的了。來的晚,怪得了誰?」

    羅利不做理會,帶著人上前,朝幾位官員敬酒。

    喧嘩一陣後,多數人都到齊了。

    擊鼓,禮官上台,朝眾人施禮,以詩一章作致辭。眾生起聽,辭畢再拜,而後坐下。

    詩會算做開始。

    太傅從箱中抽出一紙,上面寫著「畫」。

    第一輪比試就是比畫作。

    「誒?」宋問奇道,「詩會第一場不比詩?」

    唐毅道:「最後一場才比詩。往年,是由請來評判的人,根據諸生表現,商討過後出題的。」

    宋問點頭。今年多了,有五個。而且還有自己人。

    各書院先生起身,點了學子上去。宋問對著李洵頷首,讓他首輪上場。

    眾學子在台上圍成一圈,等待出題。

    正值秋收之際,禮官讓他們以此季風景為題,一炷香內,作畫一幅。

    李洵略做思索,而後落筆。

    他畫的是農田豐收之景。構圖簡單,用色簡樸。隱約的人影立在角落,挑著纖長的扁擔,望向成浪的稻田。

    寥寥幾筆,恬靜自然的意境便顯現出來。

    宋問看了眼他的畫作,頗為滿意。畢竟是只有一炷香時間,也是個明智的選擇。

    隨後國子監那邊的畫作也被舉起展示。

    他畫的是登高遠眺圖。

    一畫作得磅礡大氣,卻又粗中有細,用色鮮豔大膽,佈局甚為豪邁。與李洵之作截然相反。

    構圖,墨色,皆是無可挑剔。全然看不出是一炷香的即興之作。

    詩會首勝,毫無爭議的被國子監拿下。

    李洵頗為鬱悶的下台,隔著走道看了宋問一眼。

    宋問兩手抱胸,笑了一聲,低語道:「這詩會可真有意思,還有漏題這樣的玩法?」

    唐毅聽見,沉下臉來:「休要胡說。」

    「他雖然佯裝思考,但思考的未免太假。握筆的時候只知道站著,不會用手去比比。眼神飄忽,神情輕鬆,顯然只是做樣。墨色也是直接就調好了,一點反覆猶疑都沒有。提筆揮就,畫完之後,沒有點綴修改。」宋問微微偏頭,低聲道:「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即興。真是長眼了。」

    所謂即興,自然是有邊畫邊改,有所增減的過程。

    宋問道他們不可一世。台上幾位,哪個是簡單人?如此把戲,還能看不出來?不知這臉已經丟到哪裡去了。

    只是他們見慣風浪,還是面無表情,並未表態。

    國子監,是斷不能出這樣的醜聞的。

    唐毅道:「許他是先前有所準備,恰巧壓中了題而已。」

    「那也該欣喜得意一陣吧。這人可真沉得住氣。」宋問,「往年也是如此?」

    唐毅也早已看出端倪,很是不悅,搖了搖頭。

    宋問敲了敲桌面,沒再說話。暫且看著。

    難道是之前茶樓被宋問嘲怕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輪到第二場,第二場比的是墨經。

    類似於語文題裡的補充名句,填出題中空缺的詞句。

    宋問派梁仲彥上場。

    梁仲彥出身寒門,學習刻苦。四書五經皆無遺漏,且涉獵甚廣。

    只是全場風頭,繼續被國子監的學子所壓。

    國子監那邊放下筆的時候,梁仲彥還有五六道題未做。

    宋問拍掌笑道:「不假思索,援筆立成。厲害啊。」

    那學子輕飄飄掃了她一眼,自顧著下台。

    宋問繼續笑道:「祭酒真是教導有方。實乃佩服。」

    這話在知情的幾人聽來,著實諷刺。

    許賀白仍舊未做反應。

    國子監學子路過她桌前,恨恨瞪了她一眼。宋問微笑以對。

    唐毅倒了杯酒,直接送到她嘴邊。

    宋問接過:「多謝。其實我更喜歡喝茶。」

    宋問站起來道:「學子們不必氣餒,這不叫輸。」

    許繼行插話道:「那如何才叫輸?」

    「自愧弗如才叫輸。」宋問不欲多言,重新坐下:「請下一項。」

    唐毅提醒道:「你別多話。免惹禍上身。」

    宋問:「自然。」

    洩題之類的事情沒有證據,容易被倒扣污名,宋問自然不會說出口。

    宋問端起酒杯悶了一口。

    唐毅按下她的手:「稍安勿躁。」

    「躁?該躁動的是他們。」宋問道,「我看他們還能贏幾局。」

    既然他們不想好好比,那他們又何必好好比?

    這樣的玩笑事,他們沒空作陪。

    隨後禮官宣佈道:「第三場,算科。」

    宋問眼睛一眨,迅速盯住王義廷。

    王義廷感受到未知的召喚,扭頭對上她的視線,頓時一凜。

    古代數學其實也是很高深了。什麼勾股定理,平方開方,他們都是有的。就算是沒有成型的未知數方程組思想,也有類似的題目。而有些趣味難題,靠的是靈光一現。哪怕是宋問,一時轉不過來,也是求解不出。

    這種題目,漏過題就不好玩了。

    哪怕你做的再快,對方看你要算出來了,只需比你更快一些報出答案即可。

    禮官:「請眾書院學子上台。」

    「且慢。」宋問起身道,「本次詩會,應當是旨在,給青年才俊一個展示才學的機會,是嗎?」

    唐毅聞言頓時緊張,當她是又反悔,要扯出國子監舞弊的事情。

    此事實在非同小可。

    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聲訓斥道:「坐下!」

    宋問微微抬手,示意他不用擔心,又問道:「是不是?」

    禮官頷首道:「是。」

    宋問:「那何為青年才俊?不是書院的學生,就不是青年才俊了嗎?」

    禮官頓了頓,問道:「這位先生是何意?」

    「既然是青年才俊,那麼只要是青年,有才學之人,皆可以參加吧?」宋問上前一步,笑道:「未過而立之年,理應都算做青年才俊。比如說我?對嗎?」

    唐毅稍加安心,卻又不解。

    宋問出場,又有何用?她算得再快,能有答案快?

    禮官愣了愣,看向台上,又轉回來道:「可你不是先生嗎?」

    宋問道:「我的確是先生,可我也才二十一。我憑本事做的先生,現在也要憑本事來參加詩會。有何不對嗎?我也是雲深書院的人,難道不能替雲深書院出戰嗎?其他書院如有人未過而立之年,想參加也都可以參加,我毫無疑義。這才叫公正不是嗎?」

    禮官猶豫不決:「這……」

    禮部的人皆猜想宋問想自己上場。對此人深淺捉摸不透,還是頗多戒備。可宋問說得又有些道理,反駁不得。

    宋問退一步,打著扇子悠悠道:「哦,若是他們已經自認比不過我了,那我就不參加了。」

    國子監監生早已看她不爽,被她激怒,起身道:「並無異議。儘管放馬過來!」

    其餘幾家書院,看熱鬧正看得開心,反正這勝負與他們無緣,樂得贊同。

    禮官復又看向台上五人,李伯昭笑道:「倒也是有理。詩會重在情趣,想來不需如此規矩。」

    禮部尚書點頭。

    宋問告罪道:「精彩至極,宋某按捺不住了。見諒。」

    禮官便道:「允。」

    宋問輕笑:「既然如此,那我雲深書院派出的就是——」

    轉身,伸長手臂指向一側:「王侍郎!」

    王義廷:「……」

    眾人:「……」

    唐毅忽感一陣欣慰,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40 PM

第97章 實屬難得

    宋問一句,將眾人打得措手不及。

    眾人皆驚詫看向王義廷。王義廷驚詫看向宋問。宋問指向看台,「請,王侍郎。」

    王義廷猶豫的站起來,支吾道:「這……不大好吧?」

    宋問無辜道:「王侍郎您未過而立之年,又是我雲深書院的助教,有何不好?這詩會如此有意思,宋某都是心癢難耐,難道侍郎不是嗎?」

    王義廷:「……」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成了助教?

    「王侍郎您素來為人低調,可詩會嘛,原本就是圖個有趣。」宋問道,「宋某久聞大名,卻無緣得見。今次不妨讓大家都開開眼。」

    唐毅心中難以平靜,在一旁推波助瀾道:「去吧,王侍郎!機會難得,切勿錯過!」

    宋問道:「看,三殿下都說了,王侍郎再推辭實在是說不過去。還是侍郎看不起這些學生,覺得他們不足一戰?」

    唐毅誠懇點頭。這人純粹的幸災樂禍。

    王義廷張口結舌。

    他分明是一句話都沒說啊!

    王義廷被動的走上台。看向眾人,尷尬的笑了笑。

    他自然也是知道國子監那群學生的小動作的,他們恐怕是自詡聰明,卻不知漏洞百出。也明白宋問此舉的意義所在。

    這國子監敢贏所有的學生,也敢贏宋問。因為他們都算是無名之輩,算科的水平在長安並未聞名。贏了不算什麼,說的過去。

    但王義廷不一樣。

    先前米價之事已經讓他名聲大噪。他在戶部任職十二年,十七歲中進士。種種事蹟都可證明,他是一位卓越出眾,萬中無一的人才。

    國子監的人自然贏不了,也不敢贏。

    贏了這一把,不叫人看出貓膩才怪。

    羅利上前一步,對著台上監生使了個眼色。監生會意,直接拜禮道:「學生自愧不如,甘拜下風。如何敢在侍郎面前獻醜。」

    王義廷回禮。

    其餘學生紛紛棄權,算科一場,雲深不戰而勝。

    王義廷上台走了一遭,又悠悠的走下來。舒了口氣,對宋問搖搖頭。

    宋問點頭輕笑,表示明白。

    再讓王義廷上場,對方只會接著棄權,避其鋒芒。

    就算贏了,掙不來什麼面子,反會顯得雲深書院失了風度。

    禮官站在台下,悔不當初。雲深若是繼續讓王義廷上場,詩會還怎麼辦下去?豈不成了笑話?

    雲深學子倒是挺開心。

    風度不風度已是無所謂,不如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別比,省得攢一肚子悶氣。

    「王侍郎十七歲高中進士,於國於民勞苦功高。有官職在身,已為官十二載,通曉人情世故,而他們尚為學生。」禮官施禮,委婉道:「這詩會本意,是讓學子各展其才,王侍郎已經名滿天下,這怕是有些不合適。」

    「閣下所言,有失妥當吧?恕宋某無法苟同。」宋問上前一步道,「這不合適是為何意?您這是意指王侍郎欺負人?他意在公平比試,認同了他們的實力,可他們卻心生退卻,叫侍郎難堪。究竟是誰在欺負人?」

    宋問咬字道:「王侍郎是真才實學,無所顧忌。什麼時候真本事,比他人厲害,也算是一種欺負了?方才不是你自己答應的規則嗎?」

    禮官反駁道:「你不要曲解我意。」

    「也罷。」宋問拂袖,打斷他的話道:「我雲深來這詩會,原本也只是為了熱鬧。王侍郎參加了,無人敢來,也沒意思,自然不會再上場。」

    宋問轉身,對著王義廷裝模作樣的賠罪道:「只是可惜叫您失望了,未能盡興。等回了書院,我再叫人同您討教。」

    王義廷哭笑不得,還是頷首應允。

    這話真是狠狠奚落了眾學子一把。

    宋問緊接著道:「另外,我雲深書院不欺負人,向來坦蕩磊落。我們給自己定個規矩,一人,只能參加一場比試。如此,滿意了嗎諸位?」

    禮官險些掛不住臉。監生更是憤懣。

    說得好像贏的都是雲深書院一般,前兩局可是國子監的勝場。不過是她無恥,讓王義廷上去不戰而勝。她倒是換個人試試,看看誰贏誰輸。

    羅利道:「你這是說誰不坦蕩?」

    宋問斜睨一眼,不做應答。坐回位置,中氣十足道:「請下一項!」

    孟為等人暗道可惜。

    先生與他們講什麼仁義面子?鬧翻了這詩會不是最好?

    台上五人只管評判,對其中暗潮翻湧皆不做理會。

    禮官猶豫片刻,見他們沒有意見,還是抱了箱子過去,讓幾人抽下一輪的比試項目。

    禮官念道:「禮。」

    唐毅點頭:「這倒是難以作假。讓趙恆去不錯。」

    宋問搭上他的肩。

    唐毅對上她的視線,心覺不妙:「怎麼?」

    宋問真誠道:「三殿下,禮這一項,比起趙恆,自然是您更為合適啊!」

    唐毅:「……」

    宋問迅速起身喊道:「我雲深書院,由助教三殿下上場!」

    眾人:「……」

    和唐毅比禮,誰人敢贏?如何說他也是皇親。就是敢比,這台上五人,也沒人會把票投給他們。

    畢竟那可是禮。

    何況唐毅自幼學習禮數,為人又頗為謹慎,不敢行差步錯。禮儀這一面,沒有可指點的錯處。

    這次監生連上台也不曾,直接鞠躬致歉,放棄不比。

    其餘書院也沒這麼不看眼色的人。以致雲深再次不戰而勝。

    眾人暗自咬牙。

    無恥,無恥至極。

    她方才自己說過的話都被吞回去了嗎?

    唐毅厚著臉皮起身,對眾人說了一句「承讓」。

    然後坐下,臉色陰沉,狠狠瞪了宋問一眼。

    「三殿下,有所犧牲是應當的!您也是我雲深的一份子。」宋問小聲道,「何況我也沒要你怎樣,是吧?」

    宋問走出一步,煞有其事的嘆道:「唉,太可惜了三殿下。怎麼都沒人願意與我雲深比試呢?我書院的名聲真如此厲害?」

    唐毅閉上了眼,目不忍視。

    宋問這嘴上便宜真是佔盡了。

    眾人簡直沒了脾氣。不知道她還想耍什麼招。

    「請下一項!」宋問轉過身,對著國子監的方向道:「可千萬別再棄權了。不然我雲深,都不好意思再參加,免得壞了大家的興致。」

    國子監等人環顧一圈,發現除了三殿下與王侍郎,她搬不出其他救兵了。便也安心,嘲諷一笑。

    任她囂張,看能囂張到幾時。

    她自己定的規矩,一人只能上場一次。此後還不是要派學子上場?

    她儘管大放厥詞吧,最終屆時顏面掃地的人,還不是她?

    宋問坐下來,笑道:「要麼是策論,要麼是比武,要麼是對弈,再就是聲樂,不外乎這幾樣。他們既然如此自信,多半是有比武與策論的。」

    他們乙班沒有打手,策論也可以作假。而對弈與聲樂變數就多了。

    果不其然,本次詩會第五場抽到的是「武」。

    國子監諸生看見,鬆了口氣。挑釁般望向他們。

    宋問打開扇子,面上不顯。內心卻是狂喜。

    「比武啊,甚好。」宋問再次起身,拍手笑道:「唉,前兩次我雲深人才輩出,以致於無人敢上場,甚為無趣。這次,我就派我們書院年紀最小的學子上來,總不會再有異議吧?」

    宋問指著裡面道:「林唯衍學子,請出列。」

    林唯衍興奮起身,拍乾淨手上的食物殘渣,然後走出座位。

    羅利也帶著要比試的監生上前。

    羅利諷道:「原來宋兄不是宋兄,而是宋先生。」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我有比他們懂得多的,自然就可以做先生。哪怕我是先生,我也不過二十一歲而已。你到二十一歲的時候,要是有本事,也可以讓別人叫你先生。」宋問道,「身份並不重要,對於你來說,你確實應該叫我一聲先生。」

    「你這聲先生,我是可以叫。」羅利道,「可你的學生,倒沒見到什麼真本事。」

    宋問道:「現在就讓你見見。」

    宋問扭頭叮囑道:「林唯衍學子,不要帶兵器,不得傷人,贏得不要太誇張,給大家留點面子。不然後面的比試,又沒的玩了。」

    對面學子臉色漲紅,顯然氣急:「還未比過,便瞧不起我?」

    宋問笑道:「這要是比過了,就得是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了。」

    「你放……」對面學子硬生生憋下一句髒話,改口叫囂道:「儘管放馬過來!」

    宋問攤手,無辜道:「我這真是為了你好。我這邊的人,武學造詣極深,可不是開玩笑的。就怕傷了你,壞了這詩會的氣氛。」

    唐毅知道,整晚上了,宋問就這麼一句話是真的——這是為了你好。

    雲深書院那邊一陣騷動,知道屬於自己的明媚春天終於來臨了,臉上還是憋得很辛苦,不讓自己笑出來。

    孟為一本正經的抱拳道:「辛苦你了,小友!」

    馮文述:「小友千萬小心,切莫傷了對面!」

    趙恆:「小友,多向我們學學,記得點到即止!」

    禮官很是不屑。他們已經不是囂張,而是狂妄了。朗聲道:「比武第一場,國子監對雲深書院。台上請。」

    其他書院在下邊看熱鬧,準備探探雙方情況再做打算。

    雲深書院第一次真正的比試,就交到了林唯衍的手上。

    就要敲鑼上場之際,許繼行喝止道:「且慢!」

    這是終於沉不住氣了?宋問扭頭望去。

    「既然青年才俊皆可參加,許某不才,倒也算是。」許繼行抱拳,對著國子監眾人笑道:「早便想向林少俠討教,一直無緣。難得有幸,這機會就讓給在下吧。」

    在場中人俱是一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42 PM

第98章 高下已分

    眾人對這林唯衍是全然不熟,但對許繼行的武藝,都很有信心。

    縱觀京城,年輕一輩裡,他恐怕是難逢敵手。

    原本還有些擔心宋問會使詐,如今許繼行願意出馬,可免後顧之憂。就怕那林唯衍太弱,反說他們欺凌弱小。

    不過,輸得太慘,那也是活該。

    羅利帶著監生退開,得意一笑,覺得勝利已如探囊取物。

    許繼行是被逼得不得不出手,此刻看他們反應,暗自失望搖頭。

    雲深書院勢頭正猛,後面還有一個宋問。這樣繼續下去,國子監士氣必挫。

    許繼行清楚,那監生與林唯衍水準相差太多。

    他們學的多是對陣之戰,論單挑原本就處於劣勢。而林唯衍撇開他過人的天賦不說,在江湖中滾打多年,武藝技巧皆是上乘。何況監生還有輕敵之心。想要取勝,幾無可能。

    宋問定會讓國子監迅速落敗,以顯雙方的差距。就這一場,令國子監顏面掃地。

    雖然許繼行對監生舞弊一事也甚感慍怒。不過為了一場詩會,竟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還絲毫不覺無恥,實在叫人無話可說。

    但這國子監的臉面,真是丟不得。

    宋問搓搓手,看著兩人。

    許繼行要是贏了,多半沒人會覺得奇怪,於雲深書院沒多大影響。

    宋問意味深長的咋舌:「這少將軍若是輸了……」

    那對國子監的打擊幾乎是成倍的。雲深書院與林唯衍,怕是要名噪京師了。

    許繼行但笑不語。

    他雖然沒試過林唯衍的身手,但也沒打算要輸。

    宋問朝著林唯衍挑眉,暗暗問他有沒有把握。

    林唯衍不屑搖搖手指。他的人生沒有敗績。

    宋問便放下心。

    宋問交還他方才落下的武器:「林唯衍,帶上長棍!」

    林唯衍接過,然後道:「你要選什麼武器,隨意。」

    許繼行道:「我用慣了我的刀,我就用刀吧。」

    眾人才發現他似乎是認真的。林唯衍也是認真。當下有些驚奇。

    就看著兩人走上看台,抱拳。而後擺開架勢,準備開戰。

    宋問站在一旁,翹首以待。

    後面的學生道:「先生,麻煩您坐下!」

    「前面來!你們這一點看武鬥的氛圍都沒有!」宋問朝幾人一招手道,「既然是武鬥,自然要在台前吶喊助威。」

    幾人被她一說,終於有了理由,迅速提著衣角湧到台前。

    宋問指揮:「前面的蹲下。看熱鬧也是有規矩的!」

    眾生又乖乖聽話。

    宋問一瞬間統領了詩會近半數的學子。

    眾書院先生及禮部官員一臉黑線。

    就見林唯衍轉著長棍,往地上一敲。而後弓步向前,長棍直接甩去。

    他先出手了。

    許繼行輕踏,順勢踩上他長棍的尖端。使刀向他手腕劈去。

    林唯衍眼也不眨,直接手掌一翻,兩手撐著將長棍向上一抬。

    許繼行驚訝發現自己竟然踩不穩,當下一個後翻躲開。

    眾生齊齊驚呼:「哇——!」

    這人力氣也太大了吧!

    林唯衍動作極快。手腕翻轉握緊長棍,旋身一棍敲去。

    招式間看不出什麼武學路數,像是一通亂打,但卻連貫流暢,毫無破綻。

    許繼行反手抬刀擋住。兩把武器撞擊,發出一聲巨響。可見對手力氣之大。

    許繼行被他一棍正敲在胸口,雖然用刀身擋住,還是在餘力震盪下,有些發麻。

    他真是低估了這位少年,不該與他正面交鋒。

    如果他現在轉力再來上一棍,那他就要敗了。

    林唯衍卻主動退開,面部表情道:「拔刀。」

    他比武從來不是為了輸贏,而是一分高下。他認為比文也應當如是。

    那些為輸贏不擇手段的,都是對武道的一種侮辱。他們沒有資格持刀。

    國子監學子神色凝重,已看出他不簡單。

    這林唯衍究竟是什麼人?雲深書院是怎麼忽然冒了這些人出來?

    台上,許繼行呼出一口氣,然後拔刀出刃。

    兩人再次廝殺在一起。

    許繼行的刀法,向來是開門見山。如今對上林唯衍,為求一勝,強行改了路數,轉攻為守,等待時機。

    林唯衍眼睛一眯,攻勢越發凌厲。

    兩人對招數十,難分勝負。但許繼行疲於應對,落於下風。

    險招連連,台下眾人握緊拳頭,屏息凝神。時而輕呼一聲,不敢挪開眼。

    高手間的對決,實在是叫人驚嘆。何況他們本就是看熱鬧的外行人。

    「唉,浪費時間。」宋問打開扇子搖頭道,「這要剛剛上去的是你,我雲深隨意再拿個一場,現在已經可以回家吃飯了。」

    國子監眾監生面沉如水。

    站在旁邊的羅利道:「結果結果尚未分曉,你休得意。」

    「贏了為何不能得意?要是贏了都不能得意,難道該輸的人得意嗎?」宋問意有所指的嗤笑道,「不過要是輸得坦蕩,的確是可以得意的。」

    羅利哼了一聲,不與她說話,接著看台上對決。

    兩人又是你來我往對了一陣。

    宋問在底下喊道:「林小友,速戰速決!」

    林唯衍頭微微一偏,輕點,然後側身又跟上一招。

    下盤不穩,有些冒進了。

    許繼行,抓住時機,抬手反攻。

    羅利大叫一聲「好!」,看向宋問,哼道:「總是有人自作聰明,卻不知會貽笑大方,反害了他人。」

    「的確總是有人喜歡自作聰明。」宋問道,「如果人的眼界只有一場詩會的話,那他們已經窮途末路了。」

    雲深幾人看得心驚膽顫,脫口喊道:「林少俠!當心!」

    這一開腔,台下眾人皆開始吶喊助威。

    林唯衍雖然下盤不穩,行動卻未受干擾。許繼行掃堂腿攻去,他不慌不忙,靈巧後撤,單足站立。

    許繼行忽然發現,林唯衍的輕功,也是很好。

    然而林唯衍躲過,他卻攻勢已出。林唯衍直接調整了狀態,抓住他的空隙,再次攻來。

    方才的破綻,更像是他故意賣的。應對起來遊刃有餘,不見慌張。

    「哎呀。」許繼行發現自己頂不住了。

    高下已分,沒有再比的必要。

    一個轉身躲開,乾脆的認輸道:「技不如人。」

    林唯衍收招,遠遠而站,半搭著眼皮道:「只有技嗎?」

    「若有得罪,我替他們道歉。」許繼行意有所指道,「失禮之處,絕非本意。」

    「不。」林唯衍說,「誰也不能代誰道歉。道歉不就是因為誠意嗎?代人道歉是什麼意思?我的憤怒,很值錢。」

    許繼行一愣,鄭重道:「抱歉。」

    兩人已分出勝負,現場一陣喧嘩。禮官看傻了眼,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許繼行竟然敗了?名滿京師的少將軍,竟然敗給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少年?

    那少年身手怎會如此之好?什麼來歷?師承何處?

    他們還不住在兩人中間來回掃視,偶爾飄向台上的許賀白。言語間有所忌諱,只有驚嘆之詞不絕於口。

    從剛才的比試來看,許繼行沒有留手。也沒什麼傷病,發揮失常。

    還真是找不出藉口來。

    林唯衍在國子監諸生驚駭的目光中走下台,淡定的招了招手,道:「不給錢就散吧。」

    宋問:「……你當你在賣藝呢?」

    林唯衍在人群裡看了一圈,走到方才的監生面前,說:「你剛剛說我小看你?」

    宋問糾正道:「他說的是我,我小看他。」

    林唯衍點頭:「因為我的確高看不起來。」

    那名監生氣極:「你——!」

    「不要生氣,不過就是連輸了三場嘛。」宋問安慰道,「你們馬上就會習慣的。」

    眾監生幾欲噴火。

    許繼行走下場,坐回自己的位置。手腕還是有些發疼,不敢去碰酒杯以免暴露。揣進袖口裡掩飾,面上還在微笑。

    羅利斟酌片刻,過去安慰道:「許哥,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勝負乃兵家常事,他如今確實比我厲害,我何必放在心上?」許繼行笑道,「你這是在提醒我,應當慚愧嗎?」

    羅利被嗆了一口,支吾道:「自然不是。」

    許繼行扭正頭,不再看他道:「好好比。」

    禮部尚書咳了一聲,禮官才回過神來,喊眾學生回自己的位置,將場面重新穩下。

    他才想起來,叫林唯衍上去,問道:「還有書院,要參加武試的嗎?」

    參加個啥?欠揍嗎?

    底下一片靜默。

    禮官:「既然如此,本場武試,由雲深書院……」

    林唯衍提醒道:「林萬兩。」

    禮官:「林萬兩獲勝!」

    眾雲深學子:「……」

    宋問摀住了臉。

    林唯衍驕傲下場。

    對面雲深學子將他迎回座位,宛如眾星捧月,慇勤至極。

    禮官開始去準備後一項的比試。

    第六項比試:策論。

    台上五位正要出題,門口一陣騷動。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唐清遠含笑從門口進來。

    眾人紛紛起身,彎腰拜見道:「參加太子。」

    「是我來遲了。諸位不要多禮。」唐清遠笑道,「這次怎麼開始的這麼早?路上又耽擱了一會兒,這是結束了?」

    禮官匆忙答:「尚未。正要比策論。」

    唐清遠上前,朝走下來的幾位道:「先生,御史公,二十尚書。」

    宋祈躬身:「殿下請上坐。」

    「不了,本宮就是來湊湊熱鬧。」他扭過頭,看見宋問,朝她那邊走來,客氣問候道:「三哥,宋先生。」

    「殿下。」宋問讓出位置道,「請坐。」

    唐清遠:「不必客氣,本宮隨意擺張椅子也可以。」

    「如何能怠慢殿下。」宋問道,「我去王侍郎那邊蹭一蹭就可以。」

    王義廷再一次抬起頭:「……」

    唐清遠不坐上面,起碼也得坐在左邊排首。宋問不走難道要唐毅走?這她還是很識相的。

    宋問徑直來到王義廷的桌邊,多加了一張椅子,將人擠到旁邊去。

    低頭一看,滿意點頭。這邊一桌吃食還是齊全的。

    宋問抖開衣擺坐正,對她的朋友微笑。

    王義廷:「……」

    唐清遠自然不好推辭,在唐毅前面坐下。

    御史公李伯昭道:「太子殿下來的巧,正要比策論,還未出題。不如就由殿下來出題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1 10:48 PM

第99章 文過飾非

    宋問以為他出題,不外乎是農事或政事。畢竟先前米價一案如此轟動,張炳成貪污嚴懲也頗得關注。

    唐清遠環顧一圈,笑道:「今日這麼多學生,又有這麼先生,不如就以『師』為題吧。為人師者,當以何表率,以何為先,當如何育人。」

    這要參加的都是學子,對他們來說,倒不好答了。

    宋問起身道:「既然考『師』,不如請諸院的先生,來參加本次策論,如何?」

    眾人交頭接耳,商討過後,也覺得可以。

    這題出的生僻,那宋問囂張油滑,學生怕是招架不住。

    此人年輕氣盛,驕傲自滿,倒可以借此機會,教她好好做人,免得他們被她小覷。

    加上今日有太子在場,還有諸多高官,倒是個露臉的好機會。

    禮官宣佈開試,有六七位先生起身。其餘書院選擇按兵不動,棄權退出。

    國子監博士不在意這露不露臉,只是宋問讓他們太下不來台,這次需得壓壓她的風頭。實在也是她敢提議策論由先生參加,這份狂妄叫他生氣了。

    宋問跟著起身,王義廷沉沉呼出口氣,希望她能收斂一些。

    宋問淡然一笑,走上台站定。

    她正對面的,就是本次帶學生來的,國子監博士。

    另外幾位先生,相繼上台。幾人間互相抱拳,以作禮讓。

    眾學子正襟危坐,準備聽幾位先生論述。

    唐毅與王義廷不免有些擔憂。

    這裡面有幾人是專門來找茬的,有一人是專門來搗亂的。這一鍋湊在一起,怕不是會打起來。

    鑼響。策論開場。

    一位白鬚先生先行開口道:「『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①這為人師表的德行教化,己身修養,於學子,就有如木之根,流之源。根枯而木死,源盡而流斷。反之,根固,源浚,根源處沒有癥結,自然無物不長。」

    他轉過身,對著台下眾生道:「是以,教書育人,當以己身為範。先正己身,再以德行育人。只要先生的德行端正,再因材施教,還能錯到哪裡去呢?」

    「即稱為『師』,便當得半個父字。」白鬚老者意有所指的看向宋問道,「倒不是什麼人都能為師的。才學與天賦是一方面。為人謙卑,知恥後勇,堪做表率,才更為重要。」

    宋問打開扇子,風輕雲淡的笑道:「恕宋某不敢苟同。」

    白鬚先生:「請講。」

    宋問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若先生以是非教人,以德行教化。請問先生,這何為德行?何為是非?先生敢張口直斷嗎?」

    白鬚先生一愣:「這……」

    宋問點頭,用他自己的話回道:「為人謙卑,知恥後勇,堪做表率,才更為重要?先生,這表率與草率,可不是同一個率。」

    李伯昭撫鬚輕笑。

    雲深學子挪挪屁股,難耐興奮,伸長了脖子要往前湊。

    趙恆抖抖肩膀,無奈道:「別擠了!這是讓人聽,你們擠上來有什麼用!」

    孟為道:「我要看看先生的風姿!」

    林唯衍悠悠道:「就是無恥。」

    馮文述伸手摀住他的嘴巴:「先生這叫才思敏捷,明白嗎?」

    那白鬚老者顯然口才不佳,被堵了一句,便開始低頭思索。另外一人開口,發表見解。

    「為人師表,以何表率?其實孟先師已答此題。『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君子之所以教也。』②」嚴先生負手道,「嚴某認為,這最重要的,當是最後一點。以善修身,教誨所及。只有自身的德行到位了,事蹟流傳出去,不管是不是你的學生,都來競相效仿。才是真正的師者。孔孟先師如是矣。」

    宋問道:「先生自認君子嗎?」

    對方反問:「莫非你自認小人?」

    「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比不上別人也不會覺得羞恥,那永遠也比不上。」宋問低笑道,「宋某有些自知之明,這天底下,人人皆有比宋某優秀之處。或天賦,或才學,或好學之心,或堅毅之志。宋某滿身缺點,無甚所長,也當得一句小人。」

    宋問:「我的學子,也有比我更為深刻的見解。若他們指出我的錯處,我會改正。我從不希望他們效仿我,因為天底下沒有任何人該是一樣的,也沒有任何人該是永遠對的。」

    「究竟何為表率?讓他們明白知錯善改,讓他們不要妄自菲薄,不也是先生的職責嗎?」宋問敲著摺扇,從容自若道:「宋某倒是認為,為人師表,表的是一種態度,而不是一種完美。」

    對方眼睛一瞪,說不出話來。

    宋問的確是挺小人的,但不是因為她說的這些。

    謙遜?這種品格是與宋問無緣的。方才一番話,明貶暗揚,巧舌如簧。

    做著取巧之事,卻罵對方取巧。說著無恥之言,卻諷對方不知羞恥。

    眾人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不知該說她是真君子還是真小人。反正他們是從未見過有人能如此無恥還如此坦蕩。

    這詭辯的才學,堪稱絕倫。的確不好欺負。

    雲深學子看著他們,覺得異常親切,彷彿在看著曾經的自己。

    眼中滿是憐愛,叫旁邊的人看著都打了個寒顫。

    這群人是怎麼?瘋了不成?

    國子監博士眯著眼,擺擺手道:「宋先生在敷衍攪局,那這策論就不好對了。」

    宋問:「先生何意?」

    博士道:「宋先生只顧反駁,這總能挑出一兩句話來,倒是叫老夫聽聽你的高見?」

    「高見沒有,拙見倒是有一條。」宋問說著,低下頭掩嘴輕笑一聲,道:「就怕我說了,幾位先生,都要提棍來打我。」

    「既是探討,既是策論,便無對錯,各抒己見,言之有理即可。」博士道,「先生只要所言有理,我等為何要打你?」

    宋問對著幾人,忽然露出一個特別和善的笑臉來。

    唐毅與眾雲深學子禁不住倒抽一氣,周身發毛。

    宋問面向眾人,大聲道:「我覺得,讓學生讀聖賢書,都是放屁!」

    台上台下俱是驚駭,斥指:「你——!你這是在侮辱先賢!」

    幾人不客氣道:「毛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讀過幾本聖賢書?你知道多少皮毛?憑你也敢大放厥詞?」

    「你做過哪些事情?你也敢說這樣的話!」

    宋問依舊平靜道:「所謂策論,自然無關對錯,自圓其說即可,我這還未說,幾位何必如此激動。」

    國子監博士拂袖:「宋先生這立題,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

    「可我說的也是實情。」宋問道,「該讀的書,該背的詩,我都讀過,背過。我雖然年紀沒有你們大,但我讀的書未必比你們少。既然我讀過,難道我沒有資格說嗎?」

    「既然如此,我便考考你。」白鬚先生道,「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

    宋問:「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政,幕不夜歸!」

    「鮑照,詠史。」

    「白雲謠。」

    幾人冷汗涔涔,想要抓她的錯處。之後專門選了幾首生僻的詩歌,未料宋問對答如流。

    國子監博士沉吟片刻,道:「伯岳,春啼。」

    「不用再問了!」宋問大步走向前,厲聲斥責道:「為何你們還是不明白,背誦經文詩詞,根本毫無用處!只要識字,誰不會讀書?若只需要讀書,還要先生做什麼?難道一個人,會背四書五經,他就是賢德了嗎?一個人能說忠孝廉義,他就真的能做到忠孝廉義了嗎?」

    「先賢,之所有稱為先賢,不是因為他們會寫書,也不是因為他們才學過人。」

    「而是因為他們於悲痛,於危難之際,仍舊能堅韌弘毅。」

    「他們願用自己的苦痛來代替別人的苦痛。他們願意用自己的肩膀,擔起天地間的傷愁。他們悲憫天下,帶領迷惘而不知所措的百姓走出黑暗。他們會用自己的血肉,身先士卒,而從不後退。」

    「他們留下的,是他們說過的話,是別人傳訟的事蹟。可他們沒有留下的,是他們的嘶聲吶喊,是他們也有過的猶豫徬徨,是命運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苦難,是內心永不枯竭的希望與反抗!」

    「因為他們不是光說不做。後人敬仰他們,認同他們,是因為他們的所為,而不是他們的所言!這與他們的才學無關,這與他們是否讀過四書五經也無關!」

    宋問旋身,看向眾人道:

    「任何一位保家衛國,戰死沙場的將士,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醫者,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兢兢業業,恪守本職的人,都值得景仰。哪怕他們不會之乎者也,哪怕他們從未識字,哪怕這世間沒有為他們留下隻言片語。」

    「何為,沽名釣譽?」宋問眼神略帶狠戾,看向台下諸生:「奢華享樂,明知疾苦卻不聞不問。以己身的才學,扭曲世間的是非。以所謂的先賢之言,掩飾自身的過錯。就是沽名釣譽!若先賢今日還尚存在世,看見這樣的場景。怕也是要同我一樣,說聲放屁!」

    宋問:「只得其名不得其意,也只是文過飾非而已。若讀聖賢書,連所學何事都弄不清楚,那還讀什麼書?做什麼先生?」

    「如何為師?如何育人?先教他們做一個人罷!」

    宋問昂起頭道:「我先前說的,又有何錯?」

    台上夫子道:「倒是請宋先生說說,該是教他們所學為何?」

    宋問上前一步,擲地有聲道:「為天地立心!」

    她轉身,面向眾學子:「為生民立命!」

    字字鏗鏘有力:「為往聖繼絕學!」

    張開雙臂,落下語音:「為萬世開太平!」

    幾句說得豪邁激昂,震耳發聵,叫人熱血沸騰。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似乎都帶著一股力量。她的身影,她的神情,都彰顯著一股氣勢。

    她也像她說得那樣。

    向前!向前!永不後退!

    天地間,若有正氣,那他們現在看見的恐怕就是。

    閉上眼,就是壯闊的沙場,就是浩瀚的河流,就是廣闊的天地。

    每一個詞都在他們耳邊不住迴蕩。

    天地!生民!往聖!太平!

    場下寂靜片刻,然後轟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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